第二章 第一天

第二章 第一天

205號監室正中間的牆上掛着一台電視,電視底下掛着一個地攤上五塊錢一個的電子鐘,現在時間是早上6點剛過。

張揚完全不懂看守所里的規矩,所以他茫然無措地看着其他人忙碌,一個瘦高個子走過來,踢他一腳,雖然不重,張揚還是踉蹌了一下,接着就聽他喊:「幫忙。」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他算是「新來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要做什麼了,一個個子比他稍矮,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幾歲的人,把睡覺的棉被遞給他,然後叫他學着別人的樣子,把棉被疊放好。

平等這是很高貴的字眼,對於低賤的犯人是不應該享有的,因為張揚看到,現在連棉被都有等級之分。

床板上的棉被上只能擺放在床板上,而睡在通道的人,他們的棉被自然只能擺放在通道里。床板上的棉被要被擺放成沙發的樣子,而通道的棉被就需要每張棉被疊在一起,最後在上面擺上一張被單,而這個叫「柜子」。

被子疊好了,還需要搽拭床板,這些基本上都人做了,所以沒張揚什麼事情,他昨晚的判斷沒錯,床板上其他人需要親自把自己的被子丟在床板的最後面,然後由他人擺放,但是老大卻不需要,甚至自己想穿什麼衣服都有人給他送上。

等這一切處理完畢,號里的所有人都要排隊,等著天井外面的人高喊:下一個,然後出去一個人刷牙洗臉,張揚沒有牙膏和牙刷,剛剛把棉被遞給他的那人,悄悄的挨到他身邊對他說,「你沒牙刷和毛巾,等一下你去和光哥說說,他會分你的。」張揚很是感激的回了一句「謝謝」。

眼看前面沒幾個人了,張揚湊到叫光哥的老大身邊陪着小心對他說:「光哥,能不能給我毛巾和牙刷啊?」

那光哥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對他身邊的人發話:「給他。」於是張揚拿着毛巾和只能套在手指上的牙刷站在隊伍的最後面。等他到了天井,一個看上去就會發現他臉上寫着痞子的人,拿着牙膏讓他伸出牙刷,給他擠牙膏的痞子大概覺得那塑料管子裏裝的不是牙膏而是松露,如果張揚沒有戴眼鏡估計找不到牙刷上的牙膏。

等張揚洗漱好,那個痞子並沒有讓他回到房間裏面,他用痞子的口氣卻吐著長輩的話:「你是新犯,我要教你點規矩。」張揚強迫自己去適應被痞子教育的悲哀,用聽上去很認真的口氣回答:「是,是。」

「第一,你要記住,這裏沒有老大,更沒有號長,只有協調組,協調組就是我們光哥。」

「還有見到警察就要對他們說:幹部好。我們205的管號幹部是李幹部。如果其他幹部問這裏的事情是誰安排的,你要說是幹部安排的。」

「協調組是幹部任命的。」

「這裏上大號是早上六點到七點,其他時間不允許上大號,那個廁所叫海山,以後不能叫廁所。上廁所要說上海山,聽到了沒有?」

「從打飯開始,到吃飯結束,不能上海山。」

「生活組是負責打開水、打飯、還有購物的。衛生組是負責洗碗、搽板、拖通道、拖放風天井的,今天開始你要就是衛生組的,等吃了飯就去拖天井。」

「等一下要點名,每天早上一次,晚上7點一次,會報數吧?我喊七的時候你就要喊八。來先試一次。」

「七!」

「八,」這是張揚的聲音。

「操,大聲點。七!」

張揚用力的回答了好幾次「八。」對方才滿意,他知道對方占自己的嘴上便宜,「八」字要是說的大聲很難分的出和「爸」有什麼區別,如果他還沒進看守所,大概自己絕對不會和這樣的痞子、小混混有什麼交集,在他的印象里,這樣的人,才是垃圾。可他現在卻不得不任由這樣的混混擺佈,他覺得自己很悲哀,恨不得黃路有馬上找到證據,下一秒自己就能逃離這裏。

等痞子交待清楚,並沒有讓張揚回去的意思。

「洗個澡吧,別把外面的病帶進來。」那痞子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笑意。

「現在很冷,能不能不洗啊?」因為張揚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想做什麼。雖然F市屬南方城市,可剛剛到來的冷空氣威力不小。

「**,這還你說了算啊?」痞子說着話的時候,裏面又出來兩個大個子,顯然他們一直都在盯着天井。

張揚看情形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不洗澡了。

這是他進看守所第三次脫衣服。

「操你的,還怕我們看啊,這裏的新犯誰我沒看過的。」

張揚沒有去過澡堂更不用說桑拿,從來沒在眾人面前光過身子,現在他**地站着,面對一群男人。

尊嚴這詞讓張揚一下子升華成奢侈品。

痞子的命令再次下達:「蹲好,抬頭,手臂張開,嘴巴也給我張開。」

張揚彷彿自己是一隻可憐的爬蟲,一個手指就能輕輕的把自己碾死。

「你要冷的還是熱的?」調侃的語氣證明張揚把自己想成爬蟲是正確的。

「熱的吧。」張揚內心的憤怒已經沸騰,用豁出去的態度面對他所不知道的下一秒。

痞子身後的兩個大個子分別提起裝滿冷水的水桶走到他面前。

「張嘴。」

來吧,有本事把我邊成屍體丟出去吧。張揚內心雖在吶喊,但還是張開了嘴。

「嗙」的一聲,一桶水用最快的速度沖向張揚,胸膛上的疼痛比被人錘上一拳還要痛苦,本能的出聲因為張開嘴,冷水洶湧的灌進喉嚨讓本要發出的聲音死亡在喉嚨里,嗆的他瞬間淚流,一桶水的動能讓他向後倒,如果後面不是牆,估計他已經倒在地上了。現在他只能跪在地上穩住身體,不住的咳嗽。

「***真是沒用,才一桶就這樣了,還有4桶,四眼。」

五桶水沖完,張揚分不出臉上的淚水是因為屈辱還是本能,胸膛已經被冷水衝到發紅,呼吸都有點困難。

「好了,回去坐好吧。」丟下這句話,那幾人都回號房裏去了。

張揚心想:「下馬威應該結束了吧。這裏真不是人呆的。」穿好衣服后,他也走進號房,爬上床板,找個位置學着其他人的樣子盤腿做好。

早上遞給他棉被的人剛好就在他旁邊小聲的說:「我叫於闊,你呢?」

「張揚。」

「犯什麼事?我是銷贓被抓的嘿嘿。不過現在不叫銷贓了,叫什麼隱瞞非法所得罪,好玩吧?」

張揚過濾以往對小偷相關的一切鄙視,努力讓自己習慣嫌疑犯的身份,咬牙回答他:「洗錢。」

「洗錢?這是什麼罪?」

「什麼罪?我也想知道。」張揚自己也覺得諷刺。

「不說這個,我也昨天中午才來的,這第一看守所我是第二次來了。這裏的老大,也就是協調組人還不錯,不過你小心那個叫阿紹的馬車,比屬狗的還狗。」

張揚苦笑着回答:「這個我剛剛體會到了。」

「我們兩個命好,昨天下午這裏就沒生產了,聽說六處(注1)有人下檢查,看守所把生產都收了?」

「生產?什麼生產?」

「這裏是要做事情的,比如穿膠袋啦,做塑料花什麼的,你以為看守所會白養我們這些人?」

「我們只是嫌疑犯不是?他們有什麼權利讓我們做?」

於闊顯然沒有預見到張揚會問這樣具有學術性的問題,一下還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好半天才找個話題問張揚:「你逮捕了沒?」

逮捕?自己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去經偵隊協助調查,誰想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張揚彷彿回答給自己聽:「沒有」。

「你還沒簽逮捕證?那你有希望出去啊!」

「出去?怎麼說?」張揚興奮的問。

「如果三十天沒逮捕你,按規定你就可以出去了。不過也有的等到三十七天,好像說是法律規定的。如果你請了律師,可以取保候審的,只要你有錢。」

「謝謝!」張揚感覺自己已經看到了出去的大門已經打開了,最好施小雨幫自己請的律師今天就進來見自己,希望黃路有快點找到證據吧,就算不能取保候審,三十天後也能自由。

不一會兒,號房最外面的鐵門被敲了一下,有兩個了跳下床板跑了出去。

「不用管他們,他們打飯的,過一會就吃飯了,我們兩個得混好點,聽說今天就要分號了,我們是新犯,等他們走了,爭取我們兩個也去打飯,比我們現在拖天井舒服多了。」

張揚覺得這世界很瘋狂,不,應該是癲狂,誰能想像,在這裏,做爬蟲是需要努力爭取的。

「吃飯也是有規矩的,老大和他的馬車在水泥台上吃飯,其他幾個有錢買煙送給光哥的,在旁邊吃飯。我們都在最下面吃飯。」

很快,飯打好了,天井外大喊一聲:「開飯。」眾人下床,規矩的排號隊出去。

餐桌就是天井上鋪着的蛇皮布,上面用臉盆裝着漂浮幾片白菜的菜湯,張揚被痞子分到和於闊同一「桌」。

一群嫌疑犯圍着「餐桌」站好,等著痞子喊他們蹲下。等「開飯」兩字出現在眾人的耳邊時,一群人居然還理直氣壯的回答:「是!」

話音剛落,大家開始瘋搶那臉盆里那僅有的幾片白菜,不過幾秒的時間,那臉盆里的湯就只有蔥花蕩漾在上面。

家家的話從腦子裏浮現,「快去喝點粥吧,我按你的方法做的,不過怎麼沒你做的香呢?我放了肉鬆呀。」

腦子裏茶籽油雞蛋肉鬆粥更是讓他覺得這裏的東西不是人吃得。

張揚沒心情吃飯,雖然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沒吃東西,看到很多人盯着他碗裏的飯,他知道別人可能想要他的飯,於是他拿起飯碗,把飯倒給他身邊的於闊。

「你不吃?唉,第一次進來都這樣,過幾天你就知道,人是要吃飯的。」於闊說完埋頭對付碗裏的飯。

張揚喝了點連油星都看不到的湯,學着其他人站起來對那老大光哥說:「報告,吃完了。」

光哥點了頭,表示他可以進去了。可等所有人吃完,負責洗碗的人把碗洗好,他和於闊又被叫到天井,開始他的「職責」——拖天井。

他們要拿着毛巾,先把地上的積水拖到下水口,最後還要按要求讓粗糙的水泥地上一點水漬都不能有,水拖的差不多的時候,張揚學於闊用毛巾鋪在地上用手拍打,好半天,才處理好。他沒有埋怨,心裏被於闊對他說的希望充滿著,「三十天後,我自由了,來吧,再怎麼折磨我也頂多三十天,三十天後,我可以在號房門口狠狠的鄙視你們這些罪犯,你們都***是社會的敗類,是垃圾,最好你們個個都被槍斃。」

快到了九點,於闊再次交待他,等一下幹部來點名,報數可不要錯了,會被打的。不用於闊教他,那光哥已經安排好眾犯人的位置,張揚只要聽到有人喊11,自己就可以喊12了。

他很想看看那幹部長什麼樣,等三十天後自由了,自己就可以故意在他面前晃蕩。可惜,那幹部並沒有給他機會,因為當那幹部進來后,於闊偷偷的扯了他一下,眨了眨眼,低下頭去,眼裏的餘光看到邊上的人都是這樣做的,自己也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報數結束,張揚不能見李幹部其人只能聞其聲:「現在呢,看守所里都沒做生產,你們不要給我無聊生事,我辦公室里的監控一直開着,不要讓我發現你們有誰跳,誰要是跳,我就讓誰上銬,昨天新犯來了幾個,把監規給我背了,三天後我就要你們一字不差的背給我聽。還有什麼事情?」

「沒什麼事。」這是那光哥的聲音。

張揚聽到那光哥在用打火機給李幹部點煙,李幹部用教訓孫子的口氣對光哥說:「打火機要收好,別讓科長看到。」

等李幹部出去了,大家在光哥的允許下,把頭抬起來。

一個上午的時間在張揚同於闊的竊竊私語下度過,張揚也終於知道了些許在看守所里的生存法則。

張揚本以為這天就這樣過去了,可在四點多時候,外面的門被拉開,一個警察在外面叫着張揚的名字。

難道可以出去了?張揚內心激動無比,跳下床板跑了出去,光哥也跟着他出去,在他頭上敲了一下,「見了幹部,要說幹部好。」

如果可以自由,張揚願意把「幹部好」說上一萬次。

門外的警察塞進來一張紙,張揚看來一下內容,心情灰暗,紙上的內容很簡單:延遲拘留到三十天後。

光哥讓張揚簽字,案后按上手印。最後還讓張揚說一聲:「謝謝幹部。」

他不知道這看守所的程序,還好於闊清楚:「沒事,不是拿逮捕證給你簽就好,每個進來后都要簽的。」

「那怎麼寫流竄作案啊?」

「這你就不懂了,這些都是打印好的,還沒用什麼罪名逮捕你,看守所怎麼知道用什麼罪名啊?」

張揚無語了,不知道什麼罪名就進來看守所,那大街上的人,不是像電視里綜藝節目的口號一樣「誰都會有機會」?

如果出不去,呆在這個地方真的生不如死,張揚自己也都覺得不可思議,剛剛腦子確實閃過一絲自殺的念頭。

於闊看着他頹廢的神色,開玩笑的說:「你不會想自殺吧?呵呵,第一次進看守所的人都會這樣想的,可是你自殺的機會都沒有,你這褲子的拉鏈也被扯了吧?知道為什麼?聽說以前有人把拉鏈扯下來吞進肚子自殺。呵呵,其實我也不相信這樣能殺死自己,其他的更沒機會了,你在電視上看到的什麼把牙刷磨的鋒利當刀用,我們的牙刷是套在手指上刷牙的。還有,你的眼鏡,我估計都是塑料的,要不你連眼鏡都帶不進來。撞牆也沒機會,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也想過,那時候被打的難受,可是晚上睡覺都有值班的人看着的,所以沒機會的,哈哈,想開點吧,都是落難的人,說不定你三十天後就出去了呢,我就慘了前科還要加半年。」

張揚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看你投緣,走,我們去海山抽煙,先去光哥那裏說一下」於闊說完拉着張揚走到光哥身邊扯著張揚和他一起蹲下說,「光哥,我們想去抽個煙,能不能借個火。」

「一天只能抽三支,給我記住了。」光哥說完丟給他一盒火柴。

於闊點了煙,還了火柴,就和張揚跑到別名叫「海山」的廁所邊上坐着。

張揚享受着煙草圍繞臉龐的感覺,或許這樣就能把自己都覺得可憎又可憐的臉隱匿起來。

三十天,現在張揚覺得這三十天,比三個世紀還要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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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C國F省的看守所歸司法廳負責,司法廳有專門的部門負責看守所里的事務,監督看守所是否違規違紀等等,這個部門在F省叫六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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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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