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幾重門?

第一章 幾重門?

2004年,四月的某個夜裏,11點左右。wWw.WenXueMi.CoM

F省F市,第一看守所。

一輛警車在門口剎車,刺耳的警鈴嘎然而止。

兩個警察從警車裏拽出一個戴着手銬的年輕人。架著板材眼鏡的臉看上去很是斯文,他叫張揚。

張揚看着F市第一看守所厚重的鐵門緩緩朝兩邊拉開,心裏極其不痛快,協助調查,可還沒協助完,就來到看守所被人調查了。

一個多小時前,他在F市經偵大隊聽警察說要把他帶到看守所的時候,他還不相信,一臉錯愕的問那滿臉是痘坑的警察:不是說四十八小時就要放我回去嗎?誰想那痘坑警察一臉譏笑的回答:操,你他媽香港電視劇看太多了吧?還四十八小時?。

張揚現在只能希望施小雨此時已經陪着家家,希望黃路有已經努力的幫他找證據……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出去,沒有傳說的「你被逮捕了」,然後給他一張逮捕證;更沒有人對他說,你有權保持沉默什麼的。他自己都覺的莫名其妙,就到看守所了。

看守所有好幾個大門,警車按規定只能進第一重門,走在前頭的是張揚這個案子的經辦,那個姓肖的警官,帶着張揚來穿過鐵門邊上的小門,來到小門邊上的一個房間,房間頗大,那個肖警官把卷宗和自己的證件交到長長的大理石櫃枱後面,就讓押送張揚的另兩個警察把張揚推到房間邊上的一個鐵籠子裏。

鐵籠子的後面有個測量身高的標尺,張揚站好了,外面就有人遞進來一個寫着他名字的牌子。張揚看到那標尺就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那是電影里無數次出現的鏡頭,只是這次他張揚是男主角。

張揚無奈地配合著,先是正面,然後左側,右側。他心裏隱約有點迷茫,這輩子難道就要這樣背負上不良犯罪記錄?

按照規定,當張揚進看守所的手續辦好,那些警察就可以下班了,現在就剩下最後的程序了。一個顯然和那肖警官很熟悉的人說道:「等等,很快的醫生很快就來。」

張揚不知道自己進看守所和醫生有什麼關係,但是他現在是鐵籠子裏可以供人參觀的動物,他沒有權利去發表他的疑問,他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哪怕他前一天還人五人六的做着似模像樣的所謂白領。

不一會,一個沒有穿醫生必備的白大褂的人站在鐵籠外面指示他,「把衣服脫了。」

張揚對這樣簡單的指令還聽的懂,但是他不明白?短短一愣神的時間,讓那醫生很不耐煩:「叫你脫你就脫,快點,都幾點了?」看了那肖姓警察一眼,興緻索然的說:「你就不會先把他鎖在你們經偵隊一個晚上啊?」肖姓警察抱歉的笑着說:「雖然我是經辦,可上頭要求的,我有什麼辦法?我不來,難道晚上就沒其他人來嗎?」

張揚慢吞吞的把衣服脫的只剩下內褲,看着丟在地上的衣服如同他自己的尊嚴一樣,此時誰都可以上去踩一腳。

「跳一下。」那個醫生的聲音。

一個人的尊嚴被剝離出靈魂后,差不多就可以進化成行屍走肉了,所以張揚很配合的跳了一下。

「再跳一下。」

繼續配合。

「你有什麼病?」

「沒有。」

「有沒被打?」

「被打?」他對醫生的這個問題很不理解。

「在經偵隊有沒被打?」

「沒有。」

醫生的工作做完了,地上的衣服被一個警察拉出去,把張揚衣服里所有東西都放到一個膠袋裏,連一包紙巾都不放過。衣服里的東西,清理乾淨后,最後那警察拿出一把老虎鉗,直接把張揚西褲的拉鏈直接扯掉,再丟進鐵籠,對張揚說:「穿上吧。」

他把衣服一件件認真地穿上,才感覺找回一點自己都覺得可憐的自尊。

再次戴上手銬,張揚被拉出鐵籠,當赤腳走出那個房間,發現對方可能忘記讓他穿鞋子,於是他很努力的讓自己有勇氣對那看守所的警察說:「警官,我的鞋子還沒穿。」

那警察對張揚這應該被當笑話來聽的一句話,沒有半點表示,可能這樣的笑話他早已經聽到麻木了。

「進看守所穿皮鞋?你白痴啊?」

就這樣張揚進來看守所的第三重門。

看守所的警察帶他來到武警的值班崗哨那裏,寫上新犯張揚的名字,然後時間,最後寫上自己的名字。那警察帶他走到一個佈滿鐵欄桿的建築物前,一個在微風中輕輕搖擺的牌子上寫着,過渡監區。

「站這裏!」張揚看了他進來后的見到的第四個鐵門,205監室,這是張揚要呆的地方。

他被警察推進去后,才允許張揚把手從鐵欄桿的縫隙里把手伸出來,給他接開手銬,並讓他先等著。

張揚仔細打量著自己身處的環境,這是一個小小的天井,邊上有個蓄水池,兩個垃圾筒,一個擺着碗和湯匙的水泥柜子,頭上是被拇指粗的鐵線規劃成一格格的夜空,給幾顆黯淡的星星點綴的像是被子彈打了好幾個窟窿的破布。那個水泥柜子上方有個很大的窗戶,七八根鋼筋冰冷地站立着,可以看到裏面躺着睡覺的人,旁邊還有一道鐵門,進看守所最後一道鐵門。

「咣當」一聲,最後一道鐵門打開,原來,最後一道鐵門上是在樓上控制的,其實這建築物並沒有二樓,二樓只是簡單的一條走廊,如果有警察巡視,自然是在二樓走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那些像張揚這樣渺小的嫌疑犯了。

「進去。」剛剛那警察在二樓上發話,語氣讓張揚覺得自己像是在馬戲團里表演結束的猩猩。

又是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張揚身後那看守所最後一道鐵門關上了。

這個監室或者說號房,瀰漫着讓人作嘔的氣味,一個八十公分高的水泥通鋪,鋪着木板從窗戶開始一直連接到號房最裏頭,床板上稀疏的躺着十來個人,床板的邊上就是只有半米寬的過道,地上躺滿了人,有三個穿着橘黃色的寫有「F市第一看守所」馬甲的人,面無表情的站立在牆邊。

張揚站在門邊有點不知所措,其中一個「馬甲」走到窗戶邊上,輕輕的推醒一個光頭。那個位置緊挨着窗戶應該是這號房裏通風最好的了,睡在這個地方的人,張揚自然猜到出來這是傳說的監獄或者看守所里的老大了。

那老大讓「馬甲」領着張揚,在遍佈人體的過道上努力尋找縫隙,探索出一條走到房間最裏面的道路,房間的最裏邊,一堵用水泥砌成的矮牆阻擋了通鋪的延伸,那裏有個蹲式便池,如果一個人蹲在那裏,在二樓走廊上透過鐵欄桿,視力好的人連他手上拿幾張草紙都一目了然。

那老大在通鋪上跨過躺着的人體,坐在床板邊上,看到張揚命令道:「衣服脫了,蹲下。」

「還脫?」自己在門口不是脫過一次了?

「叫你脫,你就脫,干你,快點,半夜打擾老子睡覺。」

張揚有點絕望了,難道以前道聽途說的消息都是真?那些影視劇里也是真的?難道打擾他睡覺就要「干你」?反抗嗎?自己一個人對付這號里全部的人?自己不是超人,也不是陳真,怎麼辦?憤怒,這人應該具有的情愫,可人除了憤怒,還有理性,張揚現在很憤怒,很絕望,但是也很理性,可他還是決定,如果那個老大真對自己有某種想法,就算今晚被打成屍體扔出去也要反抗。

唯一可以欣慰的是,那老大到現在還沒表現出有特別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尊嚴就像便池邊上垃圾筒里用過的草紙,丟在地上都會覺得臟,脫了衣服,再一次只穿着內褲蹲在地上。

「有沒帶東西進來。」

「沒有,門口搜身都搜走了。」張揚的聲音帶着顫抖,他自己也分不出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

那個「馬甲」在他的衣服上搜了半天沒有收穫,對那老大點了點頭,表示張揚說的是實話。

「馬甲」把衣服擲給他,眼色曖昧的對他說「穿上」,這簡單的兩字讓他放鬆許多,可又對看守所未來的日子多了一份警惕。

等他再次穿好衣服,那老大讓那「馬甲」遞給他一張用香煙包裝紙拆成的紙條,又給他一把筆,「名字,犯什麼事,家裏的地址,電話都寫上。」

誰知道這樣規矩是做什麼的,張揚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內心苦笑着寫上洗錢二字;地址?和家家住的地方?這個不能寫,誰知道他們把這些拿去做什麼,N市的地址?房子剛剛賣了,身份證上也還是N市的居民,就寫這個吧,有什麼事情去找那買自己房子的養豬場老闆吧;電話?就寫那個早在半年前就報停的N市家裏的座機號碼。

等這些寫完,那老大並沒有繼續說什麼,對那「馬甲」嘀咕了幾句,就自己睡覺去了。

那個「馬甲」尋覓了半天,發現只有便池邊上僅有兩個人睡,就示意張揚可以塞進去睡覺。

估計看守所有規定要保持好號房的衛生,所以便池洗的還算乾淨,可依然有異味鑽進他的鼻子,而身邊的棉被就是像發霉的麵粉。

等張揚躺下,那三個「馬甲」依舊默不作聲的站着,看守所的號房估計二十四小時開着日光燈,張揚無論如何閉眼那燈光都如同X射線,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射穿。

如果自己沒有在金平報關行工作,現在自己會怎樣?如果自己沒有接劉大富的班,沒有接江陽碼頭的業務,現在自己會怎樣?如果……張揚的腦袋的念頭無法停止。

可惜昨日已成歷史,偏偏歷史絕不存在如果。

很多時候,只要是人,不是神,當可怕的現實**裸地趴在脊樑上的時候,幾乎條件反射地想,「如果我當初……」

張揚看到,那三個「馬甲」分別叫醒睡夢中的三個人,然後自己躺下,另外三個人也披上馬甲,繼續默不作聲的站立。

海關、金平報關行、榮欣外貿公司、緝私局、彩虹工藝品廠之間怎麼會扯出一個讓自己進看守所的倒灶事情?洗錢這個罪名對他這樣的小角色來說太具有無厘頭色彩了。在警察局的時候,他也自己回想過,自己做的事情,頂天了也就算是騙取國家出口退稅,而自己只是報關員,所做的事情單據齊全,所有的一切都能證明自己這個自然人,僅僅是完成的工作職責而已,吊銷我的報關員證?如果出去了,永遠不碰這行了,誰能不怕呢?

上次的「空箱交易」除了黃路有這個兄弟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單據齊全,那他們警察怎麼查?找法國警方?這個太扯了,黃路有出賣自己?不會,老黃不是這樣的人,做了幾年兄弟了,對他的信心還是有的,就算老黃說了這事情,也應該是海關的來抓我了,還輪不到經偵隊,況且自己還算配合,把自己覺得可疑的都說了,怎麼還把自己關到看守所?

黃路有現在應該在幫自己找證據吧?張揚是這樣覺得。

張揚認識黃路有的機會很偶然,家家在S大很是出名,一旦女人出名,仰慕的男人就多,他和黃路有都仰慕家家,黃路有這二流酒樓的少東家,最後讓張揚一舉獲勝,黃路有大方的表示祝賀,讓他覺得老黃這人很男人,男人除了仰慕出名的女人之外,對很男人的男人也會表示出惺惺相惜,因為男人都覺得自己很男人。所以他們二人成了朋友、成了兄弟。

希望他早找點幫自己找到證據,早點讓自己離開這不是人呆的地方吧。

當柱子的「馬甲」又換了三個人,這才讓張揚意識到自己晚上要失眠,想到失眠,張揚再次苦笑着安慰自己,誰第一次進看守所不失眠的,除非他神經大條的堪比這看守所里的鋼筋。

郭達、劉大富、崔錢、林楓、翁共萬、邱國立……一張張面孔在張揚腦袋裏起伏翻騰,可他自己卻始終抓不住心裏感覺到的那一點點聯繫。如果自己還在外面,自己還能努力找點證據,可現在……

張揚發現沒有一件事情是自己有能力控制的,現在的他就如一個交了首付的房奴,而銀行都做好了按揭倒計時的整備。

希望施小雨幫自己找到律師快點來看自己吧,自己應該和律師說什麼呢?該說的自己都和警察說了,要不要把自己做的那次「空箱交易」和律師說呢?這個還是等到最後做王牌吧,頂多讓他們給自己找個騙取出口退稅的罪名,罰金不論多少自己都認了。黃路有說一定會幫自己找證據,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聯繫上劉大富了,希望劉大富這個曾經的師傅能證明自己無罪。

「馬甲」換了好幾批,張揚在腦子裏也碎碎念了好幾次。

半夢半醒的時候,原本睡在張揚身邊的人把他拉了起來,張揚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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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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