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九)

上班一個多月了。急診工作比我想像中還要忙。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病人送過來,除了為他們爭分奪秒地做心肺復甦術、機械通氣、心電監護、電復律、除顫、洗胃等常規操作,還要耐心面對病人家屬的詢問甚至非難。一天下來,甚至連話都不想多說。

午後,我抽空坐下來,去微波爐熱了一個玉米啃起來。在急診上白班,碰到病人多的時候,經常能把午飯拖成下午茶。護士小朱泡了杯咖啡送過來,體貼地說:「趕快喝完了提提神,搞不好獃會兒又有病人來。」這個美女是急診科最漂亮的護士,經常被各種各樣的人追求。她對我超乎尋常的關心,總讓我受寵若驚,甚至懷疑她就是傳說中的「拉拉」。不管怎麼樣,在享受她照顧的同時,總有點戰戰兢。

我滿懷感激地把咖啡接過來,一邊順手翻了翻雜誌。走馬觀花時,赫然在目錄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何尚東」。這個年輕的專家以他的博學和不可一世的才華橫行醫學界,除了天時地利,大概還有人和吧。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卻在婚姻上躑躅不前,除了性取向外,能性障礙也許是最好的解釋。想起楊樂對他表哥的評價,我忍不住在心裏陰暗地笑了。

「陳醫生,什麼這麼好笑。」小朱等着我喝完咖啡去洗杯子。

「沒什麼,想起來個笑話。」我把杯子遞給她,目送她出去,我這樣使喚一個美女護士,不知道會不會被她的愛慕者圍攻。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媽媽說大姐要回來了。

「你最好把香香接回來,」媽媽鄭重地交代:「你姐姐嫁到日本后,就從來沒見過這個外甥女,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怎麼也要讓她們多呆一陣吧。」

「知道了,」我看了看媽媽:「高老師,你以後不要老提姐姐在日本,給抗日分子聽到,會有麻煩的。」

「什麼麻煩?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那禱會,但保不準人家會拿彈弓彈你們家玻璃。」我不動聲色地吃着飯,心裏為姐姐越國界的偉大愛情再一次行禮。

睡覺之前,媽媽來到我床前,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這個人是誰?」

我一看是李大明在呂野王墓前的那張。

「同學。」

「哪個同學?」

「花城的夏令營同學。」那時候花城和蒙城的中學經常舉辦夏令營,小曲和何奎是和我同界的學生,李大明其實比何奎高兩屆,是何奎的老大,那個時候因為經常偷偷帶我們去花城海邊吃海鮮大排檔,我們「吃人嘴短」,信誓旦旦要為李大明兩肋插刀,結果還真的為出差到蒙城的李大明動闌尾手術開了一刀。

「你笑什麼?」媽媽問。

「沒什麼,」為了不讓媽媽想得太多,我決定盡量簡單地向她解釋李大明的身份。李大明出院時,曾經感激地要求以身相許,被我嚴辭拒絕。如果媽媽知道這一層關係,又得知他現在仍未婚配,肯定要興奮地亂點鴛鴦譜。

「小夥子長得挺那麼回事的,」媽媽把照片挪近了,又放遠,仔細研究:「他是幹什麼的,結婚沒有。」

「不知道。」我想糊過去。

「那你留着人家照片幹嘛?」高老師果然道高一尺。

「……」,我想想,不能把去呂野王墓的事告訴她,一旦扯上香香爺爺奶奶,又會把簡單問題複雜化.

"無話可說了吧,"媽媽見我不吭聲,得意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現在又是這麼個狀況,我們是真的着急啊.你哥哥姐姐一個在美國,一個在日本,都不用我們操心,就你這個丫頭,要是能早點再成個家,也算了了我們唯一的心事.可是……"

"好了,媽……"我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了,你去睡覺吧."哥哥曾經打算為父母申請移民,爸媽拒絕了,就為了留在花城照顧我和香香.最後妥協的結果是:哥哥繼續為他們申請,直到拿到簽證那天,再由父母決定是走還是留。

想到兩位老人的良苦用心,我突然動了結婚的念頭。從花城回來后,隱隱覺得李大明的暗示並不全是調侃,而他也是唯一一個我不用解釋香香來歷的人。雖然這個婚姻對他很不公平,但他有錢,有品貌,即使我最後離開他,他也不愁沒有女人。「我自私嗎,香香?」我把頭埋進被子裏,或許是時候坦誠地跟李大明談一次了。

一上班,小朱就告訴我,剛送來一個服安眠藥自殺的病人。

「趕緊準備洗胃。」我換上衣服就往急救室跑。匆忙中在走廊上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我側開身讓過去。

「陳簡」。他叫我。

「何……主任」。我有點吃驚,何尚東怎麼會在這裏。

「過來開會,打聽到你,來看看你。」何尚東露出了他漂亮的虎牙:「需要幫忙嗎?」他看我的架式,顯然知道需要急救。

「你先到我辦公室坐一下,有需要我會叫你。」我匆匆回了頭。

病人送得及急,沒什麼危險,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鬆了口氣,想起來辦公室還有個人在等著。

何尚東在我位子上靜靜地坐着,翻着手邊的雜誌。

「上面有你的文章。」我洗了手倒了杯水遞給他。

「那你也不用天天研究吧?」何尚東輕輕笑着,有點邪惡。

「……」我看着他,不吭聲。這個天之驕子,來到他熟悉的領域,跟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你剛調到急診?」他顯然在皮膚科那兒聽說了什麼。

「是啊。」我苦笑了下。

「可以啊,綜合人才。」他善解人意地說。

「唔,也許我做人比較失敗。」跟何尚東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有種感覺,有時候你什麼都不說,但他完全能了解。這種沉默居然不讓人難堪。

「就是辛苦一點,」他突然站起來走向我:「什麼時候下班,我請你吃飯。」

「可能要傍晚下班了」。

「沒事,我等你,」他靠近我,輕輕說:「軍醫就是比普通醫生要有味道。」

「又是軍裝惹的禍?」我低頭看了看白大褂里的軍裝,難得穿整齊點,又讓人逮個正著。

「為什麼是『又』?」何尚東的「細節控」初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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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搬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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