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wenxueMI.coM喝到差不多的時候,他跳了起來。

「人!呃……,什麼是人呢?……人!應該是可憐的,可悲的。……人!自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應該麻……木,愚……昧,完全的接受上帝的安排。智慧!那……是專屬於上帝的。任……任何形式的聰明都是……為上帝所不容的,是對上……上帝的僭越!理應受到上帝無……情的懲罰,聽清咯,是無……情的懲罰。啊!上帝!我讚美你,主啊。阿門!啊……」

說到這裏,他「撲通」一下摔到桌子底下,起不來了。

「你這哥們是不是傳教士啊!」旁邊一個喝酒的人問。

「呃,醉了,他是醉了!是真醉了。」我陪着笑臉,對他說。然後又不得不買單,打的送他回校,給老伯陪笑臉,還要背着他上四樓,幫他倒水,捶背。總之是鬧得狼狽不堪。鬧到後半夜他終於睡着,我頓時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散了。我走到旁邊久違的寢室,想進去睡覺,但是我沒有帶鑰匙。把嗓子喊破了,秦凱都沒有應。倒是旁邊的寢室有人在罵娘。我無奈,只好又爬出宿舍樓,打的回到住處。

這回骨頭是真散了,我倒在床上就立馬一睡不醒了。

當我睡得糊裏糊塗的時候,電話居然響了,我被吵醒了。我沒有理它,我以為是幻覺。自打我進來,除了欠費通知以外,就沒有接過任何電話。

電話鈴響終於停了。我更加肯定是幻覺。誰知道再過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這次總在那裏響,一直響,好象我不接就會永遠響下去一樣。我於是無奈地摸起電話。

「喂。」

「大哥,我是白明。」

「白明,是你啊,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來?」

「都兩點了,沒有吵着你吧。」

「沒有,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一個夜貓子,白天睡覺,晚上眼睛直發亮。」我強打精神。

「大哥,你好嗎?」

「還可以,你呢?」

「我啊,也-……還……可以吧。」

「怎麼了?今天說話這麼低調的,挨罵了?」

「沒有。」

「那是怎麼了?」

「大哥你知道嗎?爸爸最近有一單生意虧了。」

「做生意有賺有賠很正常。你不用操心,好好讀好你的書就行了。」

「可是這次賠了很多。」

「很多?多少?」

「好象幾乎賠光了,有好幾千萬。」

「什麼?」

「我剛剛上廁所,看見爸爸哭了。」白明好象也開始哭了。

「別哭。」我輕聲的說,「沒事的,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你不要擔心,好好讀書,知道嗎?」

「爺爺也死了……」白明大聲哭了起來。

我聽到話筒那邊傳來腳步聲,父親的聲音,還有那女人。於是我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天亮,父親打電話來給我,要我回去跟他們會合一起回老家。我告訴他,我已經定票了,儘快趕回去。父親沒有再說什麼,把電話掛了。他的聲音不再那麼居高臨下,而我聽着彷彿比從前更加難受。

在車上睡了一天後,我又回到了那個我以為永遠不會回到的家。全家人都坐在家裏等我。

「要不要歇一會兒?」父親問。

「不用。」我說。

「那就走吧。「父親說。

於是,我們就一起出門了。他們帶的包實在太多了,白明居然一個人背了三個。他母親心疼他,於是從他身上取下一個,背在自己身上。白明是個孝子,又伸出手去,想取回來。他的母親不願意,兩個人在那裏爭來爭去。我看不過眼,於是伸出手將包從她身上取下來掛在自己身上。她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我,然後跟我道了聲謝。我沒有應她,走到前面去了。

「上車吧。」父親坐在一輛麵包車上招呼我們。這輛麵包車是他租的。我們全家就坐在這輛麵包車上回老家。

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連一向活潑的白明也沒有說話,坐在位子上打瞌睡。我於是也有些昏昏然了。

在我一覺睡醒后,我們就到老家了。車一到老家,就有很多親戚圍了上來,幫忙提東西以及安慰父親。我們是不用安慰的,白明還不是很懂事,他母親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我也不顯得傷心。

在眾人的圍繞下,我們來到了爺爺的棺木前。每人磕三個頭之後,就開始吃晚餐了。全村人都來吃,連附近村的村民都有些聞風跑來吃,吃飯的桌子都擺到了村口。看來,父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們每個人都吃得喜氣洋洋,面有得色。當時,全場並沒有絲毫悲傷的氣氛。好象沒有人知道這裏死人了。在他們心目中,只知道今天有一頓免費而豐盛的晚餐可以吃。我有些質疑,這樣的儀式有必要嗎?

我們一家都沒有吃飯。我有些累,沒有胃口,所以沒有吃就休息去了。白明和他母親則是吃不慣鄉下的飯菜,嫌臟,吃他們帶來的餅乾去了。父親也沒有吃,他是真的傷心的不想吃的。他並沒有哭,只是坐在棺材旁,摩挲著棺材,嘴巴微微地動着,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響。我走過去看着他,他老了,真的老了!我第一次發現父親老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有皺紋,有白髮,像個老人!我想勸他幾句,但又覺得沒有必要,於是就沒有勸。

吃完飯以後,剛才吃飯的那些人便一群群的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起來。身為主人,我不得不出去應酬。但是一走出門,看到他們的樣子我就不想和他們說一句話。我找了一個凳子坐了下來,任憑多少人圍着我,一句話不說。但是我仍有耳朵,我聽見他們說了什麼。這些話語完全與葬禮無關。

和這樣一群人待在一起,使我很不自在。即使他們並沒有和我說話。如果我閉上眼睛,簡直可以當他們不存在。然而實際上我不可以。與他們並坐在一起,令我莫名的惱恨,我覺得他們是一群腐朽的簡直不能稱之為人的人。他們愚昧,無知,在內心深處充滿自卑。但是卻在自己的生活範圍內自高自大,並且嘲笑攻擊毀謗那些有成就的人。而當那些人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卻又是卑躬屈膝的。

所有的人類的情感,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在這個村莊里都是表現的如此的麻木,一切彷彿都停留在原始的蒙昧階段。我記憶中的善良、正直與富於同情等種種農民的美德都不曾一見。現在的這些人甚至可以為了一些屑小的好處而去盤剝死人。

當我想到,我正坐在他們中間,成為他們的一員時,我不禁情緒低落乃至沮喪起來。這種種感覺在喪禮期間一直折磨着我,我恨不得馬上離去。

我又一次想,這些儀式有必要嗎?來的人那麼多,真正來哀悼的卻只有一個人。別的那些人要他們來做什麼?

到了晚上,儀式正式開始。

一連串的迷信活動使喪禮變得陰森恐怖。小孩子們被這些玩意兒嚇得直哭。大人們也被這荒謬的行為震住了,他們於是莊嚴肅穆起來。而我卻在一旁冷眼觀看,我甚至幾乎冷笑起來。維持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就是這種恐懼么?維持五千年對祖宗的尊敬就是因為這種欺騙么?多麼悲哀!

「嘿,起來了,開棺了。」有人叫醒我。

「開棺,幹什麼?」我是第一次參加葬禮,不知道「開棺」是屬於什麼環節。

「就是打開棺材讓至親的親人看最後一面。」那人解釋說。

「哦。」我於是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棺材開了,白明被他的母親拉住,沒去,她怕爺爺的遺容嚇壞他,她自己也沒去。看她這反應,似乎爺爺的樣子會很駭人。不過,我還是和父親一起走到棺材旁見了他最後一面。

父親拚命地捂住嘴巴,他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他在控制自己至少不要哭出聲來。我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就是十幾年前我所見到的那個的老人。雖然事隔十幾年,但我仍然記得,他是一個身子十分壯實,微有點胖的老人。可今天他怎麼成這樣了?他的臉上(我只看得見他的臉),好象沒有,不,是根本沒有一點肉,只剩下一張皮披在他的骨頭上。幾乎已經和一個骷髏沒有多大差別了。我趕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自己駭然的心情。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死人。但這次絲毫沒有減輕我的恐懼。甚至,我這次更害怕。我死之後也會是這樣嗎?或者,或者更難看?

第二天,爺爺入土為安了。當我親眼看見爺爺的屍骨埋進土裏,成為了土的一部分。

「活着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等著變成塵土嗎?生命就是這樣嗎?在等待死亡時,毫無痕迹的,一生便逝去了?」我問自己,我回答不出來。或者,在我的心裏是有一個答案的,只是我無法表達出來。

就在我要回學校的時候,我又收到一個電話。這次打的是我的手機。接到這個電話以後,我下定決心一回到學校就將手機和房間電話全部停掉。因為,這一次,我聽到的又是一個葬禮的消息。

這個電話來自雪儀,她哭着跟我說一個初中同學死了。

事件的原因是因為和哥哥一起去抽獎,結果哥哥中到電風扇,自己卻什麼都沒有中到,被家裏罵了一句掃帚星后就服毒自殺了。搶救沒有搶過來,正是二十一、二的年紀就死了。

我和他是同班的,但是從前和他的關係並不是特別的密切。初中同學的聚會我也從沒有參加過。要不是雪儀提起,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只是記得初中時,他彷彿是暗戀雪儀的。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人,我卻去參加了他的喪禮。

當時在場的人中,只有我和雪儀是他的初中同學。

他們以為我是千里迢迢專門趕去的,又是城裏人,所以他的家人對我的照顧也是特別周到。而入葬那天,我也哭得特別傷心。當時,只有雪儀的眼淚可以和我媲美。弄得客人們都很感動,以為我一定是個重情重意的好兄弟了。而主人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覺得很對我不住,讓我失去了一個這麼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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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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