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對不起

第一次看見林凈的父親，王玫有點吃驚。wWw.

林老先生穿着質地良好的白色休閑服，剪裁貼身；他的皮膚白中透紅，只隱約見一些淺淺的細紋；他笑的時候聲音洪亮，神情開朗；他的頭髮依然烏黑，整整齊齊地貼在頭皮上。與其說這是一位塊六十歲的老人，王玫更相信他不到五十歲，他的身體依然可見肌肉的線條，可見保養良好。吳阿姨滿頭透亮的白髮，坐在老先生身邊，神情局促，依稀有少女一般的羞澀。

林老先生並不是刻意回來看王玫，林凈的母親甚至根本沒來得及和他說過王玫的事情，他只是在外面住得久了，按例回來安撫一下大老婆。他笑眯眯地看王玫，說居然不知道兒子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女朋友，他關切地問王玫的出生和工作，一臉滿意的表情。林凈反而有些淡淡的，不是主動問到不會答話。

吳阿姨興奮到有些激動，在廚房裏和保姆一起做飯。

林老先生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感嘆自己身不逢時，沒有碰到好的時代，王玫笑着說叔叔心還年輕！身體老了么，只有用心態年輕來安慰，王玫知道！

說了一通話，老先生上樓，吳阿姨也上去。不一會兒老先生下樓說有事要先出門，吳阿姨很落寞地從樓上下來，林凈找了份報紙丟給王玫看，起身去廚房幫忙。

吳阿姨神色尷尬地坐在王玫旁邊，「你叔叔太忙了！」

王玫笑，「我爸也是這樣，每天起床就要到處走，連吃飯也要我去找呢！」

吳阿姨連連點頭，怕別人堪破她的尷尬，嘴裏絮絮叨叨說些重複的話，直到廚房裏傳出炒菜的聲音。

林凈被母親趕出來，看低頭看報紙的王玫，坐過去道，「蘇蘇昨天回家的，去叫她過來吃飯吧！」

王玫抬頭笑眯眯道，「你爸爸出門了？」

林凈聳肩，「他影響不到我們的生活！」

王玫慢慢起身，陽光有點辣，天卻白慘慘的看不到日頭，想來是要有雨的。踏上柔軟的草坪，走到蘇蘇家門前，大廳的玻璃門關着，深色的窗帘低垂，都這個時間了還沒動靜，不知道晚上又玩些什麼了！她用力按下門鈴，隔了一分鐘，再次按下。

片刻，有拖鞋打在地上的聲音，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玻璃門拉開，蘇蘇披散著頭髮穿着小碎花的睡裙出現在眼前，王玫雙手抱胸，「中午了，還吃飯嗎？」

「半夜三點才到家的，李久還豬在床上呢，我去叫他！」

「快點啊！」王玫太知道蘇蘇了，要不多叮囑一句保證立即開始回籠覺。

終於到吃飯了，林凈說給媽媽買了禮物，吳阿姨非常意外也非常高興，原來今天還是她生日！王玫有些尷尬，瞪着林凈，林凈笑說我送就是你送，王玫腹誹那根本就不一樣，只有卯足了勁微笑加恭維，把吳阿姨哄得高高興興的。李久和王玫也送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吳阿姨讓保姆送到房間去，就招呼開吃。

王玫小心翼翼地繞過擺在面前多久多鹽的下飯菜，筷子就只衝素材和湯去，要剋制自己的**真是痛苦，王玫希望不要太久。

吃完飯蘇蘇和李久回去繼續睡覺，林凈把王玫安置在客廳後面一個小陽台上，小陽台外面是高大的樹木，太陽照不到這裏，很是涼爽。她捲縮在竹制躺椅上，側頭看林凈，「我要休息一下，不要來吵我！」

林凈點頭，轉身跟自己母親說話。

小陽台牆壁上裝了一個小小的電風扇，風扇腦袋左右搖晃攪動空氣，涼爽的風在王玫身邊交來纏去，王玫只覺得全身的熱氣一點點被風帶走，眼睛也迷迷糊糊張不開。她開始回想自己這幾天的行為，跟禮儀老師的樣板對照，看看自己做錯了什麼，想到錯處就心跳加速，想到自己可能做得對的地方就掠過，時間過得很慢，只聽到樹上有小蟲子的叫聲。

王玫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夢中人說話的聲音太清楚。

「你爸說要做一個投資，半年就可以回本。他的本錢不夠，讓我添一點，半年多給一半！」

「你給了？」林凈的聲音乾巴巴的，但是王玫知道他肯定皺着眉毛，這人就沒有放聲大笑說話的時候。

「反正都是他的，不給能怎麼樣？」

「那你試試看不給！」

「他說放在我手裏也是貶值，我想想也對，讓他多掙一點給你結婚用。你不是說要開公司嗎？」

林凈沒聲音了，王玫在夢裏笑。

吳阿姨開始幽幽嘆息，「其實我也知道，上次她們都給我說了。你爸和那個在外面，還生了個小的。」吳阿姨開始哭，三低一高，極有韻律。

「你無事就多出去走動走動，不願意了就回家安安心心獃著，管那麼多做什麼？」

「我不是怕他都給小的那個了！」

「你不是已經給了？」林凈的聲音很無奈！

「我又管不到他，你是他兒子，你去說說！」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王玫從夢中驚醒，猛地起身，心臟激烈地跳動彷彿要蹦出胸膛。王玫深深地吸兩口氣，讓血冷下來，揉了揉酸麻的大腿站起身。

客廳里早不見了人影，王玫進廚房開冰箱找涼水喝，小保姆在收拾林凈帶回來的熟食。王玫道，「他們人呢？」

「上樓收拾房間去了！」

「剛有人吵架？」

「沒有啊！」

王玫眨了眨眼睛，難道是她聽錯了？

下午三四點，蘇蘇終於清醒過來，拉了其餘三人打麻將，一個籌碼一百。王玫手有點發抖，還沒打過這樣大的錢，一不小心一個月工資就沒了。

蘇蘇開始恥笑王玫瘟，王玫無所謂，就當訓練自己的心理素質了。

吃完晚飯繼續戰鬥，王玫數數自己面前的籌碼，自己千算計萬算計，還是小輸。

「打牌，一靠運氣，二靠算計，沒運再會算最多輸得少而已！」

王玫笑一笑，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她還差得遠啊！

吳阿姨很希望自己兒子留下來過夜，王玫堅持要回去辦事，於是林凈就送王玫走了。吳阿姨坐自己家門口抹眼淚，老公是這樣，兒子也這樣，人生真沒意思。

王玫坐在車裏拉安全帶看林凈，「你該留下來陪陪你媽！」

「她能照顧自己！」林凈啟動車，王玫覺得郊外的夜晚有點冷，關上車窗，「一個人在家怪嚇人的！」

林凈似笑非笑，「還沒到你關心她的時候！」

「不孝子！」王玫細聲細氣，「你爸不在你媽家住？」

「他有幾處行宮呢！」

王玫側頭看林凈的臉，皮膚細緻到看不出毛孔，臉上一條皺紋也無。林凈肖父，皮膚五官無一不像，他的父親外貌更有男子氣更端正，他卻是偏了陰柔，怪不得一個爽朗一個陰陽怪氣。

「你，沒有必要去討好他們兩個任何一個！」林凈淡淡道，話里有無限的疲憊，「保持距離會輕鬆一些！」

王玫頭靠在椅子上，「畢竟是你父母！」其實還真跟她沒關係，不過她要做淑女，她不能表現得如此冷漠，就算是裝的，她也要對他的父母有感恩。是的，感恩，感激他們養育出這樣一個好兒子來，好到足夠讓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王玫打了個哈欠，手機響起來，接了，是于波，「玫子，玫子！」

「說！」

「他來這邊了啊！哈，我約他出來玩，他沒拒絕！」

「挺好！」

「你不是說要幫我嗎？怎麼幫？」

王玫轉頭小聲道，「還沒到時候呢！」

「賣什麼關子呢？我自己先上了！」

王玫剛想說什麼，電話就被掛了，這于波還真不是一般的心急！

車子飛奔在公路上，林凈放了張碟子，輕柔的音樂流瀉出來。

王玫瞟一眼林凈，「你什麼時候再去南京？」

林凈想了一下，「回來工作也可以！」

王玫摸一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沒吱聲。

晚上睡覺，林凈摟着王玫，王玫踹他一下，「給你媽打個電話吧！」

林凈不耐煩看她一眼，拿手機撥電話說了幾句，掛斷，轉身看着王玫。王玫笑，「我覺得阿姨挺可憐的，老公不在身邊，兒子也不體貼！」

林凈臉馬上黑了，「那明天跟我搬回家住吧！」

王玫搖頭，「我上班多不方便啊！」

「我開車送你！」

「不需要！」

「那你就別說這個了，我們家和你家不一樣！」

「我是想看看你遺傳誰了！」

林凈起身看王玫，戲謔道，「我沒接受過家庭教育！」

「怪不得有點人渣！」王玫笑，「你爸還真年輕，要你像你爸，指不定也是六十歲跟五十歲一樣！」

「他錢都花那一身皮上了，還有風流！」

「人生得意須盡歡！」王玫懶懶道，「他過得還真幸福！」

林凈用力拉起王玫，「你覺得那樣幸福？」

「挺幸福！想做什麼就去做了，也不用管別人什麼看法，最終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不是幸福是什麼？」

「那別的人呢？」

王玫笑，露出白牙，「一個家庭或者一個團體，幸福的總量是恆定不變的。一個人幸福多了，別人的幸福就會少一點。」

「那是自私吧！」

王玫異樣地看林凈，上下打量他，頗有意思地看他秀氣精巧的鎖骨，先不說這男人自私不自私，這皮相還是挺勾人的。王玫將頭靠過去，熱乎乎的身體緊緊貼合，這個男人的身體是熱的，血管里的血也是熱的，唯有感情是沒有溫度的。她笑一聲，在清凈的黑夜裏顯得空蕩蕩的，「你不就是他兒子么！」

林凈只覺得這柔軟的身體靠在他的身上，彷彿和他的血肉化在一起，她的呼吸是芳香的，她每一次心跳都能讓自己心臟微微縮緊。她說話的時候滿不在乎，這種淡淡的語調在結尾的時候微微下沉，可是他記憶中的人聲音是輕快的。

「對不起！」林凈抱着王玫，艱難地說出這三個字。

王玫楞了一下，躺倒睡覺。

林凈伸手摸摸王玫的臉，「我以為你會感動流淚！」

「我現在又不是才十八歲！」

林凈呵呵笑，一句對不起很容易，感情的彌補卻無從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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