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季無邪起手相抗,卻完全無可奈何心魔的游纏,它迅捷如龍,眼看就要徹底一口將他的神念吞噬進去。

神念若被毀去,他便即刻化為碎片,煙消雲散。

倏然間,嘶地一聲,一股極寒靈氣撲面而來。

季無邪根本不及眨眼,便覺周身頃刻被凍成了觸之即碎的冰棱,那黑煙滾滾的心魔似乎也被這寒氣阻擋,在剎那之中,行動稍稍地滯澀了一下。

這轉瞬即逝的一個空隙被季無邪抓住,他立刻右掌蓄力一推,靈光流離,姻緣線彈射而出,卻並非是為了進攻。其上灌注的巨大力量在向前擊出的同時,也將他的本體往後帶了許多步。

隨着寒氣破風聲而來的,還有一聲厲喝。

「八方妖祟,盡數滅散!」

季無邪愕然抬頭,看見了奔襲而來的延芸,她手中執劍,正是靈光大湛的冰霄。

心魔化形不生雙目,頸項上唯有不斷遊動的混動黑氣,但此刻也似驀地一驚,抬臉向那女子身影轉去。

許是這一彈指的疏漏,冰霄上靈流便找到了其存在的弱點,飛馳而去,炫光頓時大放,緊接着是什麼東西破碎的窸窣聲。

季無邪驚喜道:「師姐!」

延芸卻不留閑敘的餘地給他,指尖拍出一張符籙,近身扯起他的手臂便跑,「我的修為只能暫時拖住它。快跑!」

沒有時間思索該跑向哪裏去,季無邪腳步已跟着她邁動起來。兩人一路奔騰,須臾,眼前浮現出了朦朧的水榭亭台輪廓。

延芸似乎終於找到了藏身之所,吁了吁氣,轉過身來:「先進去再說。」

所到之地是一座書閣,坐落於一潭碧波邊側,周遭都是葳蕤花木,精緻幽雅,儼然是吳府內景。

「吳氏宅院?」

季無邪臉上浮出驚疑,延芸見了,解釋道:「是吳府一角沒錯,但你放心,此地……總之,吳菀的心魔應當不會侵襲到這裏來。」

他不懂對方這信心的由來,只得跟隨延芸步入書閣。穿過門框時,陽光灑落在地,從他足下拉扯除了影子,季無邪忽地想起什麼,心頭漫出種異樣情緒,問道:「師姐,你方才,抓住了我神念之體?」

神念之體是虛影,為何會出現交疊的實感?

延芸腳步向前了一段,似在檢視身旁兩側書架上的古籍,片刻後方道:「不錯,因為現在我們已不只是元神被拘入其中了……催出小姐的心魔境只是個幌子,虞慈殊趁此機會將亂靈咒擴散,想將我們連肉身也一起在此間摧毀殆盡!」

季無邪微微愕然:「連你也?」

即便他早就清楚虞慈殊道貌岸然,也沒想到對方會將延芸也捲入其中。

延芸點點頭,眼光仍在書架上來回掃視,口中敘說起了她當時步入山門究竟發生了何事。原來一踏入山門小徑,她便踩到了一顆小得猶如初生嬰孩的腦袋,驚疑並生,她便快速將之撿了起來,但放在手中一看,方明白了那是個誘餌。

那張臉,竟赫然是衰老了無數倍的吳氏二少爺,吳蒼!

從身軀上摘除下的腦袋竟不是死屍,在延芸掌中,便是它釋放了後來湧現的大量穢氣,就是為了暫時蒙蔽虞慈殊的感知。在穢氣濃霧裏,吳蒼的頭顱猛然將以赤髓延續的最後一絲神魂強行渡進了延芸腦中,讓她直接了解發生了什麼。

——三個月前,曲津吳氏渾天坊收到一封從蘅皋書院寄出的書信,內容是關於本曲津吳氏獨有的妖物四足魈流竄至別名「幽冥路」的廻風古道,出於兩方交情與利害關係,宗主荊棠道人認為若由書院出面處理,門下弟子或許會走漏風聲,因此希望吳氏親派人手儘快處置。

那所謂半途失蹤、疑似被鬼城吞沒的吳氏商隊故事,便從這裏鋪開。

這一番話既不可置信又令人覺得順理成章,季無邪登時明悟:實際上這本就是一個騙局,出現在白龍嶺附近的「四足魈」應當是由披着甄如栩皮的升雲子及荊棠所二度炮製出的異獸,由自認為承天之道、澄清宇內的虞慈殊作為誘餌,引入了幽冥路中。

這封信在吳氏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本身吳氏中便一直有反對用生人蘊養赤髓之法的人,更對它的副產物四足魈諱莫如深,又因這些年來吳氏靠渾天坊金鐵法器已站穩腳跟,所以便諫言於此收手。而過去曾對勸誡吳芮「還沒到時候」的吳菀認定,此時正是將孽債源頭割去的好時機。

殊不知,一旦她鑽入這個設好的圈套,虞慈殊便能快速撥動吳氏內鬥,更是趁著甄氏伏魔大會請兵各方的機會佈局千里之外,崧陵坡事變后便迅速趕往曲津,虛奉劍閣宗主升雲子之命前來幫助渾天坊穩固「舊規」,誰也沒想到,他真實目的是想藉此將吳氏一網打盡,徹底抹消於世間。

吳蒼便是他手下一枚制衡對想要誅滅四足魈之人的棋子,當初虞慈殊初來曲津時以謀士之姿與之接觸,後來目的得逞,圖窮匕見,將這貴為吳氏二少爺的渾天坊主理也一番戲耍,化為了四足魈的模樣。

但吳蒼早年拜在太歲神司門下,曾研習過龜息苟活的秘術,是以虞慈殊並沒有將他成功一擊了結,吳蒼掩藏命門,強行附魂於頭顱之中,直到等來了延芸。

延芸說着,想起最後所見那張蒼老畸形面容上猙獰的神色,額沿似滲出一層薄霜冷汗,又道:「吳蒼氣絕前還告訴我,虞慈殊手中的阱淵匣早已受損,困住一般修士還好,九陽境界以上的便不可能被他拖住多久。他誘出小姐的心魔境,又將你與小姐同攝其中,大約只是為了暫時撇開你們。」

季無邪聞言,心頭猛地一顫:虞慈殊所為的還能是什麼事?定然是因為他根本不發徹底壓制住天魔元神,便只好親入其中斬草除根!

「而我趕去宗廟前時,他果然已不在了」延芸又道,「那匣子就在伏魔柱前,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先將孟師弟元神投入,再自己步入其間來找你們。」

原以為延芸與孟星鸞也是遭到虞慈殊伏擊才被拖入此間的,沒想到恰好相反。

季無邪眉頭一凝:「果然,他自己也跟着進來了阱淵之中……」

虞慈殊心性狹隘刻薄,因昔年一樁閑事經年累月地醞釀出龐雜恨意,恨毒了鳳煊,眼前機會千載難逢,他定然想要親手加以折磨。

想到這裏,季無邪心頭一燙,似被陰火灼燒。

必須要阻止虞慈殊。

可現下他們雖同處阱淵匣內,吳菀的心魔境正如一層羅網,將他與延芸等人隔絕開來,想要將之攻破,絕沒有那麼簡單。

延芸似看穿他心中所想,低聲道:「季師弟,我明白你想突破這心魔境,所以才帶你來到此地。」

季無邪聞言一愣,「這裏是……」

延芸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將視線放回書架上,細細搜尋了一會兒,半晌后,忽地一墊腳,從書架上一個滿是塵埃的間隙中抽出一本殘破古卷,低聲道:「竟然還在。」

季無邪看着她伸手撣去封皮上的厚厚積灰,詫異地念出硃砂筆所寫的書目:「……凌虛妙劍?」

凌虛妙劍是武學典籍的名字,與抱元守一、梯雲縱之流沒什麼差別,乃是仙道甚至凡界武行中最最基礎的尋常劍訣,延芸找到的這一本看上去年代久遠,大概是吳氏讓家下子弟武學「開蒙」時所用。

延芸看出在他眉間點點浮映的疑惑,將手中書卷遞來,道:「翻開看看。」

季無邪滿心疑惑,卻也接過,在手中輕翻。

開頭幾頁並無什麼特殊,俱是圖例的劍招以及文字說明,但從中段開始,密密麻麻的小楷批註愈來愈多,書頁間夾雜的違和感也愈發濃重。

季無邪凝眉細瞧,須臾,方驚奇發現,它書頁內容與記憶里真正凌虛妙劍的字眼有着些微差別,可就是這些細小的差異,若單獨拎出來看,簡直就成為了一本新的功法。那些批註,正是閱讀者鑽研這些晦澀文字時留下的註解。

季無邪道:「這根本就不是凌虛妙劍?!」

延芸點點頭,面容上忽地映出一種淺淡的倦色,「這是昔年大少爺耗費心血求來的……無情道太上篇殘章。就連它原本的歸屬地太歲神司都沒有它的全本,所以,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藏匿在這書閣之中。」

的確,越是平平無奇,就越不會引人懷疑。就算此刻季無邪已明白它絕非劍訣,可若是延芸不提醒,他也絕不會想到傳聞中引得各派爭搶、早已失傳的太上篇殘章竟會存在此處。

季無邪詫異歸詫異,思緒急轉,眨了眨眼道:「它與吳姑娘的心魔有何關係?」

問題出口,他其實已隱約猜到了什麼。

延芸嘆了口氣,道:「季師弟,你方才更早一步進入這阱淵內,應當已見了一些她心魔所編織的虛景吧?」

季無邪點了點頭,心想何止是「一些」。

他略作簡述,尤其是關於吳芮那些細節,無所保留。聞言后,延芸似是一呆,接着很快反應過來,語氣中的澀意更重,「是了,她困頓多年的心魔就該是這些,虞慈殊想方設法解開了她的誡印,這才誘出了心魔。而這一切,關鍵便是這無情道。」

季無邪話語里有些試探,問道:「太上忘情,她想藉此來壓制什麼?」

「習道如此,便須封情鎖恨,而這兩者恰恰在她心中並生。」延芸的聲音鬱悒深重,續斷間,有股微微的喑啞之意,「與他人爭強好勝之欲,對權勢憤懣不甘之念,向兄長怨懟疑忌之心,還有……求不得之愛意。」

季無邪聞之噤聲。

誰是吳菀所愛的「求不得」?

眼見身前之人臉龐上佈滿蕪雜愁緒,他已明白,不必去問。

可是,季無邪卻對延芸所言很懷疑。

倘若吳菀心魔是由這些苟住而成,為何那隻混沌心魔黏上自己元神時,唯有一種堪稱淺淡的感情如潮汐湧來,彷彿就像……悔恨?

延芸猶如看出他的疑惑,搖了搖頭,「我所說這些,只是她修無情道的契機。心魔,卻是修鍊無情道后出現的。」

太上忘情,壓抑一切愛恨嗔痴,怎麼會在修鍊以後又衍變出心魔?

季無邪正在思忖,猝不及防地,被一道閃電般的念頭照亮了腦海。

他低低道:「莫非這心魔成因,就是因吳姑娘她……悔修無情道?」

在這話出口的瞬間,他尚不及去細看延芸驟變的臉色,就聽得一道細細回聲似的聲音,夾雜着煎熬凄楚的嘶嗬,在耳邊轟然炸響!

那是來自這心魔境主的低吟,它響起的瞬間,眼前一境就如丘巒崩摧,徹底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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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又在攻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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