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商朝建立,眾神歸隱,神話時代結束

第六章 商朝建立,眾神歸隱,神話時代結束

界亂

有莘不破目送川穹遠去,眼見川穹跳躍的速度越來越快,靠近無底洞的影暈之後竟然不再跳躍,只是全憑無底洞的吸力就去得疾如閃電。有莘不破心道:「川穹莫要給那無底洞吞了才好!」待見川穹終於在影暈邊緣穩住了身形,這才放心。

驀地一條人影不知從何處閃出,在巨大的暗黑引力中長發飄揚,衣袖飛逸,如一片雪花點綴著黑暗的影暈。

「藐姑射!」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這個名字他卻幾乎是衝口而出,除了這位最後的宗師,天地之間還有誰能在這暗黑影暈中來去自如?還有誰能在這生死一發的形勢中依然保持着這絕美的風姿?

川穹見到藐姑射忽然出現也微微吃了一驚,然而也不感到意外,叫了聲「師父」。

藐姑射攔在川穹前面,此刻祂所處的位置正是川穹能自由行動的極限,再往前,川穹便無把握能行動自如了。

藐姑射道:「通往下界的通道,你都已經關閉了嗎?好像還差一個啊。」

川穹道:「是還差一個,但已經來不及了!」

「哦?」

川穹道:「再過片刻,宇空就完全開啟了,我要趕在那之前毀滅它!」

藐姑射道:「憑你?」

川穹道:「上次見面,季丹給了一件東西。」

「嗯,空流爆。」藐姑射道,「那種規模的爆炸,確實有可能讓這道裂縫彌合——如果由季丹來控制的話。不過在你手中,也可能會加速這裂縫的擴張。到時候不要說你,就是我出手也沒法收拾了。」

「我知道。」川穹道,「所以我才要預先把通往下界的大門全部關閉。現在我要動手了,你最好讓開。」

藐姑射微微一笑,道:「好。」說着身子一側。

川穹倒是怔住了,他也沒想到藐姑射真的讓開了。空間裂縫的核心就在前面了,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出手。

「看不透,是不是?」藐姑射嘆道,「就算你有季丹借給你的力量,也沒那麼容易成功的。當年我們功力都大成之後,又在一起研究了整整三年,季丹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粉碎我開闢的宇空。至於你……」

川穹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這一出手,要麼就成功,如若不然,只怕連命都要搭上。

藐姑射柔聲道:「給你個提示吧。空流爆和宇空,乃是相反又相通的,你要成功,必須用上宇空的感應力,才能找到那個點……」藐姑射還沒說完,忽然一場劇烈的震動從奇點之界傳來。這一次震動比之前幾次都來得更加劇烈,連藐姑射也穩不住身形,川穹更是被震得往無底洞中直衝。幸而,他利用吸力和震力的交錯一個盤旋,又用玄空挪移向外急逃,這才逃過被吞噬的噩運。

「師父!」川穹叫道,「這震動是怎麼回事?」

「嗯,好像……」藐姑射道,「好像是他和有窮硬碰的後果。真是了不起啊,奇點之界的外圍和我的虛空隔絕都已經快經受不住了。看這樣子,他們決勝負的時候也快了。」

川穹心中一凜,道:「那他們會不會衝出來?」

「本來未必會。崑崙四界不但各自有很強大的力量,而且太一居上,三界居下的格局也很能構成一個穩定的結構。」藐姑射道,「但由於你的胡來,把是非之界挪了過來,四界相互維持相互支撐的格局已破,虛空隔絕被粉碎以後,從奇點之界流出的力量多半會引起一場大災。感應到了嗎?好像首先被影響的,是長生之界啊。」

不但川穹感應到,連有莘不破也看到了:這個世界(混沌之界與是非之界的重疊)與長生之界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片巨大的裂痕。裂痕破碎以後,一頭洪荒巨獸沖了出來。等那巨獸沖得近了些,有莘不破才看清那「巨獸」根本就只是無數失去靈氣的血肉拼湊而成。那「巨獸」進入這個世界之後,受到是非之界靈體的影響,靈肉結合,一陣爆裂后化做上百頭魔獸,四處亂闖亂飛。

血肉紛飛中一團東西從空中墜下,似乎是兩個人,有莘不破一眼瞥見,驚道:「師韶!」

師韶背着他師父,危急中他引吭高歌,控制了一頭飛鰲,把師徒兩人托起,落在有莘不破身邊。

三人還來不及敘話,登扶竟道:「這裏真是混沌之界嗎?怎麼這麼混亂?」

有莘不破道:「川穹把是非之界移了過來,和混沌之界重疊。」

「什麼!」登扶竟和師韶都大吃一驚。

師韶道:「這就怪不得了!江離呢?不破你見過他沒?」

有莘不破道:「你沒感應到嗎?他就在那邊,看是看見了,卻過不去!」

登扶竟點頭道:「不錯,現在這麼混亂,最好不要亂動好,等這個時空穩定下來再說。」

有莘不破又問道:「你們怎麼來了?基界怎麼樣了?」

師韶道:「基界已經沒人了,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有莘不破道:「那登扶竟大人是要棄暗投明了,是嗎?」

登扶竟哼了一聲,師韶微笑道:「不是棄暗投明,而是大勢已定,我們的責任已了,師父他沒有堅持下去的意義了。但師父也不願到新朝受新主的供養,還好他總算還認我這個徒弟,所以我會服侍他老人家終老。」

有莘不破聽到「沒有堅持下去的意義」一語,望了望遠處時隱時現的江離,心中若有所感。

師韶問道:「在想什麼?」

有莘不破沉吟了一會兒,問登扶竟道:「前輩,你在夏都見過江離嗎?」

登扶竟道:「他是太一宗新一任宗主,當初為了大局雖對外界保密,但太一宗宗主繼位乃是本朝大事,我身為大夏樂正,自然要去觀禮的!」

有莘不破道:「江離他被血祖控制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登扶竟訝異道:「有這樣的事?不會吧。」

有莘不破道:「一定是這樣的,要不然,他不會與我們為敵的。」

登扶竟回憶了一會,搖了搖頭道:「不,不可能!他登上祭台那天我曾為他撫過一曲,他聆樂之心清明如鏡,沒有亂象。」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弄錯了!」

他這種懷疑的語氣對登扶竟來說頗不尊重,然而登扶竟也不生氣,只是道:「老朽雖盲,但對自己的心聆還是有點把握的,再說,都雄魁大人又不是獨蘇兒,如何能控制別人的心神呢?」

有莘不破道:「也許……也許他控制的是江離的身體!」

登扶竟搖頭道:「那更不可能。入主九鼎宮那天,江離宗主曾以大夏血脈召來神龍——如果他的血被污染了,神龍是不可能認同他的。而且江離宗主的功力已經相當深厚了,在你逃離甸服后我曾與他一晤,當時他的功力已經直追乃師,功力如此高深之人,已經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得了的。」

有莘不破聽得愣在當場,登扶竟又道:「而且,你離開甸服之後,夏都玄門又有大變。」

有莘不破道:「什麼大變?」

登扶竟道:「本來這不當對你說,但現在時過境遷,說也無妨。你離開甸服之後,江離宗主一統鎮都四門,九鼎宮壓制了長生殿,連都雄魁大人也不得不受江離宗主的節制。」

有莘不破駭然道:「你說什麼!」

登扶竟道:「也就是說,在那之後,江離宗主已經是大夏玄門的領導者,這次崑崙玄戰,實際上也是他促成的。」登扶竟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他也並未真正統一大夏玄門的力量,都雄魁大人和妺喜娘娘各懷異心,要不然,局勢或許不會如今天這般。」

有莘不破待在當地,遠處的九鼎巨樹、高台少年就像夢一般幻化不定。而他的人卻徹底迷糊了:那真是江離嗎?做這些事情,真的是他自己的意願嗎?」

千百聲巨吼傳了過來,那些魔獸終於在這個幻化不定的時空成形了。成形之後,為了生存,為了強大,它們正不斷吞噬其他魔獸。其中一些則分別向江離和地面湧來——甚至向無底洞衝去。它們把有莘不破、江離、川穹等人都當作了食物,卻似乎不知道這樣做其實是在送死。

沖向江離的魔獸大部分被空間交替的力量撕得粉碎,化作血肉溪流,再次向長生之界涌去;有一小部分僥倖地在時空交替的瞬間沖了過去,但馬上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江離腳下。

與此同時,有莘不破卻在發獃,完全不知道有無數魔獸張牙舞爪地向自己衝來。

登扶竟道:「不妙啊,徒兒,出手吧。」

師韶道:「我沒剩下多少力氣了。不破,不破!」無奈有莘不破卻沒有反應,不得已,他只好自己出手抵擋。

登扶竟忽然道:「我怎麼感到他身上好像有伊摯的氣息。」

師韶道:「那是尹相的紫氣分身。」

登扶竟道:「紫氣分身?嘿,怪不得伊摯會讓他獨自前來。這紫氣到現在還圓滿無缺,想來他在是非之界都沒消耗過半點。唉,真不知道妺喜娘娘在幹什麼!」

師韶以樂音把魔獸擋在外圍,甚感吃力。登扶竟道:「把我放下。你試試用樂理激發他身上的紫氣分身,你是他朋友,又是伊摯同僚,應該可以做到的。」

師韶沉吟道:「都到了混沌之界了,也是時候用了。」說罷引聲長嘯,盪人心魂。有莘不破全身一震,想起了師父的囑咐。這一動念間,一片白雲飄起,紫氣氤氳,罩住了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師徒。

箭·逝

紫氣白雲出現之後,有莘不破回過神來,凝聚氤氳,一個大旋風斬捲起,把衝過來的魔獸撕得粉碎。但那些殘留下來的血肉靈氣重新聚集,似乎又要變成新的魔獸。

有莘不破道:「怎麼沒完沒了的,難道這些玩意兒就殺不死嗎?」

登扶竟道:「這些東西雖然煩,但也傷不了我們。眼下最可憂懼的,還是宇空。」

有莘不破心頭一震,仰頭望去,川穹仍未出手。有莘不破道:「莫非是被他師父攔住了嗎?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師韶道:「不可!洞天派師徒對決,一個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還是再看看……」話未說完,又一陣劇烈震動從奇點之界傳來,長生之界受到波及,似乎隨時有崩潰的可能。

有莘不破嚼舌道:「好厲害!不愧是有窮饒烏!不愧是季丹洛明!他們要把崑崙四界都毀掉嗎?」

登扶竟道:「這也未必沒有可能。」

就在這時,長生之界的邊緣再次出現裂縫,一團血霧噴薄而出,跟着飛出數千點紅色的光點,像針一般四處亂竄。

有莘不破一驚道:「什麼東西!是血蠱嗎?」

登扶竟搖頭道:「不是,是血鈎。」

「血鈎?幹什麼用的?」

登扶竟道:「用來收集血肉的。那是只有血門頂尖高手才能釋放的東西,我見都雄魁大人用過。」

有莘不破道:「都雄魁……他現在還躲在長生之界嗎?怎麼不敢出來!」

師韶道:「不是都雄魁大人。都雄魁大人好像已經逝世了。」

有莘不破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麼!」

師韶道:「你沒感應到嗎?大概是你還在是非之界的時候,都雄魁大人在下界好像遇到了厲害的對手,跟着就沒了氣息。」

有莘不破道:「什麼對手打得死那個老傢伙?哈,我知道了,他一定是遇到了他徒弟!」

師韶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吧。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

有莘不破道:「那現在在長生之界裏面的,就是都雄魁的徒弟了?哈哈,真想看看是什麼樣一個小魔頭,連血祖那樣的大魔頭也能栽在他手裏!」

師韶道:「是個年輕人,好像叫彭陸,年齡也許不比你大。我們經過長生之界的時候,他好像也在用血鈎搜集血肉。他對這件事情很用心,甚至知道藐姑射大人要毀掉整個崑崙也不以為意。」

有莘不破道:「他到底在收集什麼東西?」

師韶道:「不知道,好像和什麼『重生』有關係。」

說話間,一些血鈎飛到了紫氣附近,四處追尋一些連肉眼也看不到的東西。有一枚血鈎甚至穿入紫氣,銜走了有莘不破頭髮上的血珠。

有莘不破嘿了一聲道:「好小子,連紫氣也攔不住這些東西嗎?」

登扶竟道:「也許是因為這些血鈎對我們沒有敵意。」片刻之間,數千血鈎似乎已經找回了它們要找的東西,撤回了長生之界。

奇點之界傳來的震蕩越來越強烈,眼見四界搖搖欲墜,空間碎片不斷被至黑之地吸去。有莘不破和登扶竟師徒感覺腳下的土地也在震動,知道奇點之界的震蕩毀傷了崑崙四界的根基,至黑之地的吸力正要把整個崑崙四界連根拔起。

師韶駭然道:「大事不妙!」

有莘不破道:「川穹說他有辦法的,怎麼還不行動!」

師韶道:「也許他需要時間!」

「時間!我們還哪裏有時間!」有莘不破叫道,「我看多半是被藐姑射攔住了!」

登扶竟道:「總而言之,洞天派門人對決的時候決不能輕舉妄動!」

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九鼎中央與長生之界中同時傳來兩股奇異的力量。師韶喜道:「他們一起出手了,事情或有轉機!」

那些四處亂竄的魔獸受到江離力量的影響,竟然瞬間還原為靈肉分離的狀態。跟着那些血肉便如江流一般,遵循長生之界裏傳來那股力量的牽引,慢慢流了回去,化作血泥肉土,把長生之界外圍的裂縫彌補起來。

登扶竟贊道:「好本事!他竟然能以生命力量暫時代替空間力量,雖然只是權宜之計,但長生之界的靈力一時不會外泄了。」

長生之界的崩潰雖然延緩,然而整個空間還是不斷被無底洞扯去,甚至連遠處的九鼎也動搖起來。

白雲中一個聲音道:「糟了!」

有莘不破驚喜道:「師父!你來了!」

白雲間的聲音道:「我的本尊還在下界,這是我的分身。」

有莘不破道:「師父,你有沒有辦法阻止那見鬼的無底洞,我都快站不住了!」

「沒辦法的。」白雲間的聲音道,「能阻止的只有季丹,但他只怕不會理會這些了。此刻對他來說,沒有比和有窮決鬥更重要的事情了。咦!川穹……」

川穹終於要出手了,他依然沒有把握,但他已經不能不出手了,因為宇空就要完全形成了!他伸出了手,掌心上空裂開一個異度空間,這個極為狹小的空間里,幾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衝撞,每一次衝撞就是一次看似輕微卻隱含無窮力量的爆炸。

有莘不破驚叫道:「空流爆!」

登扶竟點頭道:「沒錯,是季丹的空流爆。川穹是藐姑射的徒弟啊,怎麼會這功夫?」

白雲間的聲音道:「看這樣子,他不是會,只是『擁有』罷了。多半是季丹給他的。」

有莘不破大喜,高聲叫道:「川穹!好樣的!快出手!」

隔得那麼遠,川穹自然不可能聽見有莘不破的聲音,他盯着藐姑射,道:「我要出手了,雖然沒有把握,但……要麼就生,要麼就死!」

藐姑射點頭道:「好。」

川穹五指一舒,掌心的異度空間忽然消失,接着出現在了無底洞的核心。

白雲間的聲音叫道:「不破!快布開無明甲!」

有莘不破領會,融會紫氣和自己的內息張開七層無明甲——這是他從煉那裏偷學來的神功。

登扶竟叫道:「韶兒,動手!」

師韶心中一動,引紫氣入丹田,跟着仰天長嘯,嘯聲盪開,在無明甲的外圍又形成六層音波防禦。

幾乎就在同時,無底洞核心那個光點爆裂開來,那一彈指的時間有莘不破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過來的,儘管離得遙遠,但那場爆炸的衝擊還是在一瞬間就把有莘不破和師韶的一十三層防禦全部摧毀。有莘不破大吼一聲,長劍出鞘,劍風盪開形成一個環形,守住了最後的防線。

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眾人定眼再看,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慘不忍睹:奇點之界一片混沌,長生之界血肉模糊,而混沌之界與是非之界的重疊也在這場激蕩中穩定下來。

空中一片清朗,無底洞也已不見。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隨即大喜道:「成功了!川穹成功了!糟了!他哪裏去了?」

白雲間的聲音道:「放心,他應該來得及躲開。」

果然,高空中裂開一縫,川穹跳了出來,原來他是躲入了自己開闢的洞內洞。登扶竟正鬆了一口氣,忽然高空中又出現一條裂縫,幾個人異口同聲駭道:「藐姑射!」

藐姑射看着川穹,那眼神如清風掠水面。

川穹完全忘記了兩人剛才還在對峙,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興沖沖地對藐姑射道:「看!我成功了!師父!我成功了!」

「是啊,恭喜你。」藐姑射的聲音很平靜,既不憤怒,也未失望。

川穹道:「你好像並沒有不開心,是決定放棄了嗎?」

「放棄?放棄什麼?」

川穹道:「放棄滅世啊。經過這一回,你應該有所改變才對……」

「你錯了!」藐姑射道,「雖然你破了宇空,確實超出了我對你的期望,但是我也不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川穹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藐姑射道:「你知不知道我和祝宗人、獨蘇兒、都雄魁這三人的最大區別在哪裏?」

川穹搖了搖頭。

「傳宗之發應該有告訴過你,他們的終極滅世一定是先毀滅自己,然後再影響這個世界,但我……我們不是……」藐姑射手往天心一指,高空中又裂開一道縫隙。

川穹嚇得幾乎無法呼吸:「你……你……難道你要……」

「嗯,你好像猜到了。」藐姑射淡淡道,「沒錯,我和他們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再次發動終極滅世。」

川穹身子一晃,再也支持不住,從高空中直掉下來。白雲間射出一道紫氣,把川穹托住,落在有莘不破身邊。

落下來這段時間裏,川穹一直處於震驚的狀態當中,身子一着地,馬上跳了起來,叫道:「他……他瘋了!他要再度發動宇空!」

有莘不破和師韶同時驚道:「什麼?」仰頭望去,空中那道裂縫果然越來越大。

有莘不破道:「那你的空流爆還有沒有?」

川穹又急又氣:「當然沒有了!」

「那怎麼辦?難道就沒辦法了嗎?」

白雲間的聲音忽然道:「未必。」

有莘不破喜道:「師父!你有辦法?」

白雲間的聲音道:「你們看,川穹的師父站不穩了。」

眾人舉目望去,果然,藐姑射一手撫胸,一手搭背,不停地顫抖,不住地搖晃。

有莘不破道:「怎麼回事?」

登扶竟嘆道:「自然是因為他支持不住了。終極滅世豈同尋常?一個人的功力再高,也難以連續發動兩次的。」

空間裂縫越來越大,但藐姑射也越來越虛弱,白雲間的聲音道:「這一次我們不會有危險的,他的力量應該無法支持到讓宇空完成。但他要是再勉強下去,只怕會送掉自己的性命!」

有莘不破和川穹聽了這句話一起呆住了,有莘不破問川穹道:「你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不知道……」川穹道,「也許我從來就沒真正理解到祂的用意……」

忽然間,藐姑射身子一震,竟被他頭頂的無底洞吸了進去。

川穹大駭道:「我去救他!」

然而一條人影比川穹去得更快,在藐姑射被無底洞吞噬的前一刻抱住了祂要把祂扯回來。

儘管因為離得太遠而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地上的兩個年輕人還是在一瞬間知道那人是誰,一起叫了出來:「季丹!」

已經瞑目待死的藐姑射全身一顫,睜開眼來,凄然道:「你怎麼來了?決鬥結束了嗎?」

季丹洛明怒道:「我還哪裏顧得上什麼決鬥!」

藐姑射的睫毛就像被情人撫摸般顫抖著:「你……再說一遍……」

季丹洛明怒道:「都不知道你這個人為什麼……」

藐姑射半眯着眼睛,十分沉醉,忽然間瞳孔暴張,消失在季丹洛明的懷中,又出現在他的背後,抱住了他。季丹洛明還沒反應過來,一箭飛來,從藐姑射背後射入,穿透祂的身體又刺入季丹洛明的后心,把兩個人的心臟釘在一起。

這是有窮饒烏最後的一箭,在這一箭射出之前,那個號稱箭神的男人就已經死了,而這一箭透體而入,藐姑射和季丹洛明還沒來得及感到疼痛也已一起死去。

兩個人一起閉上了眼睛,就像睡著了一般被無底洞吸了進去。

往事如昔

川穹捂著臉,跪了下來,跟着又俯伏在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雙潔白如雪的手後面掩藏着怎麼樣的神情,也不知道這個遠離塵土的朋友此刻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姿態貼近腳下的塵埃。

登扶竟顫巍巍站了起來,幻化出一張古瑟,一曲嘆息之音,為逝去者招魂。

「我要去至黑之地。」川穹站了起來,說出了這句令人吃驚的話來。他的雙手已經放開,臉上沒有淚痕,眼中沒有猶豫。

「去至黑之地?去幹什麼?」

川穹道:「我要把師父和季丹的遺體接回來。」

有莘不破看到他這個樣子知道勸無可勸,然而仍然忍不住道:「你有把握回來嗎?」

「沒有。」川穹搖頭道,「實際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回來。」

「那你豈不是要去送死?」

「那個地方,或遲或早我總要去的。」川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現在去。」

有莘不破道:「但如果你無法回來,那這一去豈非枉然?」

此時是非之界和混沌之界的重疊已經穩定,川穹望了一眼遠處的江離,說道:「只要江離的元神在,我還是有機會回來的。」說完這句話,他便消失了,跟着閃現在高空上,在無底洞完全合攏之前跳了進去。

師韶喃喃道:「他這樣做,值得嗎?」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有莘不破低着頭,說道,「藐姑射和季丹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師父和朋友那麼簡單。如果不把他們接回來,川穹在這個世界大概會很寂寞吧。」

師韶呆住了,道:「你似乎很能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有莘不破轉身面向巨樹,說道,「無底洞的威脅已經解除,你們不用着急下去,等我和江離談妥了再說吧。我們就此別過。」

師韶道:「我跟你去。」

「不。」有莘不破搖頭道,「這件事情,我想自己處理。」仰頭叫道:「師父!」

被呼喚者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思,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莫干涉你的決定。」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見白雲紫氣默認了他的請求,便邁步前行。他走得並不快,一步一步地接近混沌之界的中心,巨樹下那個少年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終於,連他臉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了。

江離坐在一個巨大的樹疙瘩上,那雙漠視崑崙萬物的眼睛在看到有莘不破后,還是泄漏出一些內心的動搖。

有莘不破站在江離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江離倚著巨樹,被有莘不破看着。

「我來了。」不知過了多久,有莘不破終於打破了沉默。

「嗯。」江離道,「為什麼到現在才來?」

「你很希望我早點來?」

「本來並不希望。但在發現都雄魁大人自作主張留在下界以後,我就時時刻刻盼望着你快點來。你早一刻到來,我們之間的勝負就能早一刻解決。如果我贏了,我就能帶着玄戰大勝之餘威回下界壓服東方的叛逆。如果你贏了,那我也不用留在這個地方空自焦心。可是……」江離頓了頓,道,「你卻等到這個時候才來。如今天下大勢已定,我輸了是輸,贏了也是輸。籌謀這麼久,在混沌之界安排下這麼大的陣勢,等到的卻是一次無關痛癢的對決。」

有莘不破盯着他,憤然道:「輸?贏?我們之間為什麼要有輸贏?你本應和我們站在一邊的!我們的輸贏,就是你的輸贏!」

「我們?應該是你吧。」

有莘不破道:「我!我們!」

江離道:「我的立場為什麼要由你來決定?」

有莘不破道:「那好!不由我來決定,就由你來決定也行!」

「哦?」江離道,「我要你背過來打你祖父也行嗎?」

「這……」

江離道:「不破,不要說這麼幼稚的話了。我的來歷,現在你就算不完全清楚,也該猜得到大半了。無論是我的師承還是我的血脈,都註定我只能站在你祖父的對立面,而你——無論你如何逃避,始終要回到你祖父的旗下。」

不破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早知道,在天山我就不掉頭向東了!」

「天山……」江離笑了,笑得很輕又很諷刺,卻不知道在諷刺誰,也許正是在諷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雄魁大人為了取得全勝把我帶了回來,結果卻給自己埋下了敗亡的種子。你為了救我而東行,路走到最後,卻不得不殺我……」

有莘不破怒道:「誰要殺你?!」

「你!」

「沒有……從來沒有!」

「你沒有,可是我有。」江離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過要殺你了……當我們還是夥伴的時候。」

「不可能!」

「真的。」江離道,「還記得你攻破三天子嶂山的那個晚上嗎?就是你遇見雒靈的那天晚上,我當時就想殺了你的!那天晚上,你醒來過一會兒的,結果看見了神龍……還記得嗎?」

「好像記得。」

江離道:「你以為我叫出神龍幹什麼來了?就是要殺你……」

「我不信!」有莘不破道,「如果你真想殺我,我早死了,哪裏還能站到現在!」

江離無語以答,抱起膝蓋,把下巴磕在膝蓋上,說道:「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不殺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在公,你這人是個禍害;在私……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血脈,還談不上私心。可是神龍是知道的,祂要殺你,我為什麼阻止呢?為什麼?」

有莘不破叫道:「江離,你現在一定是給都雄魁作了手腳!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不要把事情都怪到別人頭上。」江離道,「我的心從來就沒有模糊過,也沒有被人控制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不信!無論你說什麼,我也不信你能拋開我們之間的情誼,掉過頭來對付朋友!」

「朋友……」江離道,「其實我們之間已經交過幾次手了。龍門山那次,我贏了你。王都那次,我輸給了羿令符。」

有莘不破道:「那些……」

「那些事情,都是我策劃的。」江離道,「雖然是由都雄魁大人出面,但幕後的主使是我。你沒猜到嗎?還是不願意猜?不管如何,羿令符應該是猜到的。」

有莘不破心頭一震:「他知道?」

「嗯。」江離道,「王都就像一個棋盤,下棋的人,一方是我,另一方就是羿令符。我算到了羿令符會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些東西,我還是算漏了,比如那條蛇……所以,我輸了。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算漏。難道是說,我本身丟失了一些東西……」

「不要想那麼多了,好不好?」有莘不破道,「我不喜歡下棋,更不喜歡跟朋友鈎心鬥角。我只是希望自己能過得自在一些,希望朋友們都不要出事。反正現在大夏已經完了,你沒必要為它殉葬。我們走吧,把崑崙關閉,永遠離開這個地方!」說着伸出了手。

江離卻把頭偏開,說道:「不行!」

「不行?為什麼?」

江離道:「如果你祖父被人殺害,你會如何?」

「我當然會殺了他,為祖父報仇!」

江離道:「如果對方強大到你殺不死呢?」

「殺不死,那就讓他殺了我!」說出這句話後有莘不破就後悔了,但江離已經介面道:「你說得對。夏都淪陷之後,我依然守在這裏等着你,就是等你來殺我。大夏王族奉太一宗為正統數百年,如今它滅亡了,太一宗總要有一個人來殉葬的。」

有莘不破叫道:「你不要這麼傻好不好!」

江離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子,已經不是算計不算計的問題了。決定我生死的,也並不是理智。」

有莘不破瞪着江離,不知該說什麼,江離微微一笑,道:「動手吧!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的。如果你本領不夠,說不定會被我殺了,那可就冤枉了,王孫。」說着手一揮,一根藤鞭子橫掃過來,把有莘不破盪了開去,跌在巨樹根系之外。

有莘不破爬了起來,江離卻依然坐着。一陣春風拂過,他的腳下已經遍佈荊棘。荊棘叢越長越高,越長越密,終於把江離給擋住了。

有莘不破道:「這點草根,攔不住我的。」劍也不抽,手一揮,精金之芒就辟開了一條大道。

江離道:「為什麼不用劍?你背上這把劍,應該大有玄機才對。」

有莘不破道:「我說過,我來這裏,不是要來殺你的。」

江離黯然道:「不殺我,你如何奪鼎?」

有莘不破道:「幾口破鼎,不要也罷!」

江離嘆道:「不要……要不要不是你能決定的。」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這麼決定呢?」

江離道:「不破,在天山的時候,雒靈來見過我,這件事你知道嗎?」

有莘不破呆了呆,點頭道:「知道一些。」

江離道:「那天她走後,我看見了一些東西。」

有莘不破道:「什麼東西?」

「人,一個巨人。」江離道,「我看見自己一直在那個巨人的手上不停地走着,走啊走啊,一直在他的左手掌心轉圈。走了好久,我開始感到痛苦,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那隻手就那麼大,我就是彈跳也好,翻跟頭也好,最後還是得落在他的手掌上。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有莘不破道:「我會找到他的手掌邊緣,跳出去。」

江離點頭道:「嗯,我也是這麼辦的。手掌之外,是一片我看不透的迷霧,然而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死就死吧。於是我奮力一跳……」

有莘不破道:「怎麼樣了?」

江離道:「我逃離了那隻手掌,腳下一實,落在另一隻手掌上。」

有莘不破聽得呆了。江離道:「不破,你還堅持着要帶我們回去嗎?」

有莘不破的腦袋一片混亂,但仍堅持道:「是!」

「嗯,那我們就試試吧。」

江離說肯回去,但人卻坐在那裏不動。有莘不破向他走去,伸出手就要拉他起來。就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時空迅速幻化著,當他觸摸到江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已不是崑崙,而是那片熟悉的大荒原。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時空逆轉了?

有莘不破猛地想起了太一宗「宙逆」的傳說。難道,那是真的?太一宗真的能令時空逆轉?

大樹不見了,九鼎不見了,腳下只有一堆白雪,雪下一抔泥土,土裏埋着一個人。

有莘不破顫抖著挖開雪土,露出雪土底下的美少年。

「江……江離。」他叫喚著,土裏的少年並未蘇醒,繼續沉睡着,彷彿忘記了整個世界。

「這是幻象,還是我真的回到了過去?」

「這不是幻象,也不是過去,而就是現在!」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有莘不破一轉頭,看見了一頭羽毛都掉光了的鳥棲息在自己的肩頭上。

「你是什麼東西!」

丑鳥道:「我不是東西,也不是南北,我就是我。我,是玄鳥鳳凰。也就是你子姓一族所供奉崇拜的祖神。」

「玄鳥?鳳凰?」有莘不破幾乎笑了出來。

這麼丑的一頭鳥,居然說自己是玄鳥鳳凰?

卻聽丑鳥道:「當然,除了我,世界上還有誰能夠伴隨你穿越時空,來到這裏?」

有莘不破卻不肯相信,他一揮手,正要趕它走,丑鳥忽然嘆了一口氣,那聲音對有莘不破充滿了憐憫。

有莘不破停下手,道:「你在可憐我?」

丑鳥道:「你對眼前的事情充滿了迷惘,唯一可能告訴你真相的,就是我,而你居然要把我趕走。」

有莘不破停了下來,說道:「但你也可能是我最大的魔障。」

「錯了錯了!」丑鳥道,「你最大的魔障不是我,而是……」

「而是什麼?」

丑鳥望了一下江離。

有莘不破道:「你是說,我最大的魔障是江離?」

「不是。」丑鳥道,「現在對你來說,最大的魔障,是要不要理他。」

有莘不破呆住了。

丑鳥道:「現在的你已經知道,這場雪根本不會傷害他。如果你不帶走他,他並不會死於寒冷或者飢餓。再過些時日,他自己會醒來,祝宗人也會來接他。」

有莘不破遲疑着,終於把手縮了回來,把江離重新埋了起來,站在那裏發獃。

丑鳥道:「你站在這裏幹什麼?」

「我……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

丑鳥道:「你現在是在大荒原,而不是在崑崙。你當初不是想到萬里之外的西土去闖蕩嗎?好吧,去吧,現在沒人攔你的。」

「那……江離他……」

「他會自己醒來,被他師父帶走,成為太一宗新一代的宗主。從此他的人生將會很正常。沒有遇到你,對他來說也許會減少許多困擾。」

有莘不破道:「那他會和我祖父為敵嗎?」

丑鳥道:「會,還是不會,這些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你連這也拋不下,還如何西去?」

有莘不破道:「但是就這麼孤零零地西去,也太孤寂了……你說我能不能帶上他去闖西土?」

丑鳥嘆了一聲,道:「我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此甩手而去,那我雖然記得他,他只怕卻不會記得我。那樣我豈不是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丑鳥閉上了眼睛,不說話。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失去他,那和到最後才失去他又有什麼區別?」他一邊把江離挖出來,一邊喃喃自語着,「只要在大相柳湖保護好他,只要到天山之後我能控制得住局面,之前的事情並沒有改變的必要。」於是他抱起江離,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又困,又餓。於是他望了望天上的龍爪禿鷹,倒了下來。

有莘不破這一倒並非真的脫力,他臨倒下的那一眼狡黠並沒能瞞過老奸巨猾的羿之斯,因此,有窮商隊並沒有如期而至。有莘不破等著,等著,一直等了一天一夜,才知道歷史已經改變了。

他抱起江離,來到了壽華城下。在城門處遇到靖歆,那個方士出言挑釁,被有莘不破一拳打死。壽華城主葛闐聞言趕了出來,有莘不破不想造成太大的騷動,只是向葛闐要了些食物和水酒,就在城門口坐下,對滿城的大驚小怪絲毫不理。

黃昏時,有窮商隊才到達壽華城,他們在大荒原出口被札羅伏擊,雖然最終擊退了群盜,但傷亡頗為嚴重,在路上經過休整,遲了許久才來到壽華城。而原本會比他們更早到達的窫窳(yàyǔ)寨群盜也沒出現。

三十六輛銅車、七十二匹風馬捲起的沙塵把江離嗆醒了,他睜開眼皮,瞳孔里雖然閃過一絲慌亂,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問身邊的有莘不破道:「這是什麼地方?」

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壽華城。」

「壽華城……」江離喃喃道,「真是麻煩啊,我怎麼會來這裏?」

「我帶你來的。」有莘不破笑道,「我看你被大雪埋了,就把你……救了出來。」

江離不無責怪地盯了有莘不破一眼,但終於沒有發作,道:「謝謝你的好心,不過這次你多管閑事了!」說着把懷中的小銀狐摸出來,放在肩頭上,舉步就要走。

有莘不破道:「你睡了這麼久,肯定餓了,不吃點東西嗎?」

江離遲疑了一下,說道:「不用。謝謝了。」

有莘不破又道:「這大荒原的天劫就快到了,這壽華城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你還是別走太遠的好。」

江離訝異道:「天劫……你知道!」

有莘不破微笑道:「知道一些。」

江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看我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奇怪?倒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有莘不破笑道:「如果我說我們上輩子是很好的朋友,你信不信?」

江離猶疑了一下,道:「也許吧,不過就算是,那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和這輩子沒什麼關係。」說到這裏,他的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有莘不破取出食物道:「還是吃點東西吧。」

江離說了聲「謝謝」,卻沒有接,彎腰在地上敲了一敲,地面長出數叢香草,花葉上承著水珠,江離就著花葉將水珠吃了。有莘不破望了望西邊道:「太陽下山了。」

江離並不接話,徑朝大荒原走去。有莘不破想留住他,卻不知說什麼好。

丑鳥笑道:「他現在是認識你了,但好像並沒往心裏去。」

有莘不破道:「人總要一起經歷一些事情才能建立信任的。過兩天天劫就要來了,到時候我們應該還有見面的機會。」

說完入城,找到了羿令符。羿令符像一堆糞土一樣被自己遺棄在金織家附近,有莘不破停在他身邊,他抬頭望了有莘不破一眼,便沒什麼興趣地低下了頭。

有莘不破坐在他身邊,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讓羿令符振作起來。

元月十六,大荒原的天劫終於在全無徵兆中開始了。從四更開始,不斷有人來報告一些城裏城外的異象:城北水門旁突然成群地出現拇指粗的黑螞蟻;城西數十隻雞鴨被掏空了肚腸,手法很像三尾(huān)的慣技;角落裏老鼠開始暴走,有積年的更夫說是因為它們聽見了鳧徯(fúxī)的鳴聲;大風堡的屋檐上,在破曉之前突然飛來無數三身鴟(chī),無論如何也趕不走……

葛闐和羿之斯在這段期間並未產生罅隙,壽華城的軍甲和有窮商隊一起在外城擋住了第一次妖亂。在第二次妖亂襲來之時,一群強盜加入了攻城的行列——窫窳寨的札羅,外圍的土城就快被突破了,城破之際,知道再下去會兩敗俱傷的葛闐和札羅達成了協議。三股勢力聯手擊退了第二次妖亂后,葛闐傳下了命令:

「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層,由原城中各里正安排,分批住下。」

「窫窳寨人眾入駐東北角附堡,九夷商會入駐西北角附堡。」

「派出第九旅,搜索外城食物武器,帶回內城備用。」

「派出第七旅,搜殺城內漏網妖獸。」

「派出第三旅,維持秩序,妖亂期間,所有人不得擅離所在,不得散佈蠱惑言語,違者,殺!」

「所有事宜,限日落之前回報。」

滿城的民眾在葛闐的命令下組織起來,強壯者協助守城,老弱病殘則先退往大風堡。

外城的民眾退得乾乾淨淨之後,東城只剩下有莘不破和羿令符兩人。有莘不破冷漠地看着眼前無數人的死亡,不為所動,而羿令符卻彷彿什麼也沒看見。後來,連羿令符也被一個衛兵統領接走了。

「似乎一切又回到原來的軌道了。」看着這一切,有莘不破嘴角露出一點笑容。

終於,蠱雕出現了。這頭千年妖怪一出現就是已經清醒了的樣子。「是誰弄醒它的呢?」

是江離!

衣衫單薄的江離此刻極為狼狽地在大風堡下和蠱雕周旋著。大風堡上面,無論是葛闐還是札羅,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一直到羿之斯看不過眼,射出玄冰之柱把蠱雕凍住。

一切都靜了下來,有莘不破知道,此刻大風堡內正進行着某種交易——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蠱雕。當然,葛闐不忘派人暗中監視着有莘不破——一個能一拳打死靖歆的年輕人,也許是個比蠱雕更可怕的敵人。

但有莘不破並沒有干涉這一切,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們把蠱雕裝入有窮之海,他們並沒有把有窮之海帶入燭陰閣,而只是放置在大風堡外。羿之斯、札羅和葛闐相繼進入有窮之海。江離進入有窮之海之前,遲疑了一會,問有莘不破道:「對了,上次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有莘不破笑道:「有莘——不破。」

形勢的發展和曾有的記憶不大相同,但基本還是沿着原來的軌跡進行着。

有莘不破在羿令符發憤之後溜進有窮之海。他進去的時候,蠱雕已經瞎了,它恐怖地吼叫着,怪力捲起的狂風甚至能拂動有莘不破的衣角。但和蠱雕近在咫尺的羿令符仍默默地站在那裏,穩得就像是鑄死在地面的銅柱,動也不動地守在銀環蛇的前面,有好幾次蠱雕的怪手幾乎和他擦面而過。

羿之斯、葛闐和札羅都已身受重傷,江離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似乎想作出最後一擊。

「我來。」有莘不破攔住了他,展開法天象地,變成巨人,一腳踏下。蠱雕雖然銅皮鐵骨,卻經受不起有莘不破這一腳的壓力,鮮血不斷從它的九竅噴出,在耗盡最後一絲抵抗力之後,這頭縱橫大荒原的妖獸終於被有莘不破踏成一團肉餅——但它的皮毛居然還是完整無缺。

羿之斯父子和江離敬畏交加地望着有莘不破。有莘不破並不喜歡這種眼光,他忽然覺得自己也許錯了,如果他不厭麻煩,像記憶中那樣帶着江離的種子跳入蠱雕的體內,也許會讓一切顯得更加自然吧。眼前幾個故人的眼光,讓有莘不破隱隱感到大事不妙。

出了有窮之海以後發生的事情,印證了有莘不破不祥的預感。由於商隊貨物在幾場波折中幾乎全部喪失,羿之斯決定回國。臨別前,羿令符抱了抱拳對有莘不破道:「若他日有莘大俠路過有窮,還請光臨舍下,讓羿令符一盡地主之誼。」

有莘不破聽得心中苦笑,望着遠去的車隊,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婉拒了葛闐的邀請,離開了大風堡,追着窫窳寨群盜的足跡而去。

肩頭上的丑鳥忽然道:「看,他跟着你過來了。」

有莘不破一回頭,見到了江離。

「你跟着我幹嗎?」其實他是很希望能和江離同行的,但羿令符的離去卻給了他不小的打擊,這裏的一切,似乎和回憶不盡相同。

江離道:「我想來看看你是怎樣一個人。」

有莘不破苦笑道:「那現在看清楚沒有?」

「沒有。」江離道,「像你這樣神通廣大的人,我倒也聽說過幾個,但你都不像是他們。」他頓了頓,道:「我覺得你的行事和氣質有點像傳說中的那位季丹大俠,不過應該也不是。」

有莘不破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季丹大俠,嗯,雖然我和他有一些淵源。」說完又繼續上路。

江離跟着他,問道:「你這麼急急忙忙的,想去哪裏?」

「去找一個人。」

「什麼人?」

「我前世的妻子。」

「啊!」江離道,「我可以也去見見她嗎?」

「可以啊。」有莘不破微笑道,「但你不等你師父了嗎?」

江離臉色微變:「你怎麼知道我要等我師父?」

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

江離沉吟了一會,黯然道:「我見不到他,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要擔心。」有莘不破道,「他沒怪你,也許現在正在某個地方看着你也說不定。」

江離奇道:「你怎麼知道的?前輩,你見過我師父嗎?」

有莘不破聽他叫前輩,怔了一下,並不感到好笑,反而感到悲涼:「前輩?我有那麼老嗎?」

江離道:「你的外貌是很年輕,不過看你的眼睛,應該是經歷過很多事情,那不是青春小子能有的眼神。」

有莘不破沉默了好一會,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羿之斯他們會叫我『大俠』,而不是『少俠』……」

來到三天子嶂山已經入夜,有莘不破一腳踩進去,驅散群盜,札羅不敢抵擋,從後門逃了,匆匆之際什麼也來不及帶走。有莘不破找到了藏寶庫,精金之芒發出,斬斷玄鐵鎖,走了進去。他也不去看子母珠,也不去找七香車,直接來到第四個房間,站在門前卻一時不敢進去。

江離道:「她就在這裏面了嗎?」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

「那還不進去?」

有莘不破道:「我……」

「你不會是膽怯吧?」

彷彿是被人看破了心事,有莘不破掛着一點掩飾的笑容:「好吧。」伸手推門,房間內卻空空如也。

有莘不破頹然退了出來:「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

江離道:「會不會被札羅帶走了?」

「不會。」有莘不破道,「札羅應該不是她的對手。」

「不要放棄!」江離鼓勵他,「也許她現在就在附近,一起去找找吧。」

「嗯!」有莘不破振作起來,憑着某種感應向東南方向掠去,直到看見月光下一條窈窕的人影如風中的蒲公英般滑翔飄飛。

當有莘不破發現這個人的時候,也被對方發現了,她忽然停住,回過頭來,警惕地盯着有莘不破。那張俏臉,不是雒靈是誰!

江離趕了過來,與雒靈對望片刻,忽然道:「你是心魔的傳人!」

雒靈盯着江離,又看了看有莘不破,臉上一片平靜,既未承認,也不否認。

江離對有莘不破道:「前輩,會不會弄錯了?這人很可能是心魔的傳人!」

有莘不破聽他開口心魔,閉口心魔,呆了一呆才想起這個時候的江離對心宗還存着很大的偏見。再看看雒靈那充滿戒備的眼光,忽然明白了過來:「記憶中那個我和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不同了。剛才我展現氣勢嚇跑札羅的時候,雒靈多半也感應到了,心中忌憚,才逃了出來。」一念至此,便知道自己和雒靈初遇的奇妙緣分也已錯過,朝雒靈揮了揮手,道:「走吧,我認錯人了。」

雒靈彷彿也自知不是有莘不破的對手,慢慢退開,消失在黑暗中。江離看着有莘不破那無限留戀的眼神,嘆道:「原來你沒有弄錯,真的是她。」

有莘不破黯然道:「是又如何,已經不可能了。」

江離道:「前輩,心宗女子無不是魔道中人,你還是不要迷戀為好。要不然只怕會……會……」

有莘不破介面道:「會大禍臨頭,是吧?」

江離點點頭道:「是,本來晚輩不該說這些的。不過……」

有莘不破道:「不過你不要前輩晚輩的好不好,我聽你叫我前輩特彆扭。」

江離笑了笑道:「好。」

有莘不破道:「羿令符回去了,靈兒也回去了,再往前只怕也未必能和桑谷雋結緣。江離你呢?你是不是遲早也要拋下我?」

江離聽得怔了:「我?」臉上一片迷惘,似乎不太能理解有莘不破的話。

「是啊,你。」有莘不破道,「現在,就只剩下你一個了……就像在崑崙的時候一樣。」想到這裏,忽然道:「不!在崑崙,我還有靈兒在下界等着我。」

「崑崙……」江離道,「是傳說中那個大地中央之山嗎?那裏也有一個我?」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個地方,我無法說服你。在這裏……你會跟我走嗎?」

江離道:「去哪裏?」

有莘不破道:「我也不知道,總之是走得遠遠的,到一個沒有拘束的地方去。」

江離蹲了下來,捧著頭,想了好久,道:「有那樣一個地方嗎?」

「我也不知道。」有莘不破道,「所以才要去找啊。」

「萬一找不到怎麼辦?萬一找到了卻發現和現在沒什麼兩樣,那怎麼辦?」

有莘不破也蹲了下來,黯然道:「你說得對。找到了,卻發現和原來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糟!」

「那你還去找嗎?還是回去?」

「啊!回去……」有莘不破喃喃道,「回哪裏去?崑崙?」

「是啊,你不是說你是從崑崙來的嗎?那裏不但有另一個江離,還有你妻子。」

「崑崙、崑崙……回崑崙……」有莘不破道,「那你呢?」

江離道:「我,我自然是回大荒原去等我師父。我本來擔心他不要我了,但就像你說的,也許他現在正在某個地方看着我呢。可是我有點擔心你。」

「我?」有莘不破笑道,「我有什麼好讓你擔心的,別忘了,我現在的本事比你大得多。」

「不,我是擔心我走了之後你一個人會很寂寞。」

有莘不破怔住了,望着漸漸發白的東方,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江離道:「你應該不屬於這個世界吧。你說我是你前世的朋友,可我根本不記得你。你說要找前世的妻子,可她也不認得你。你本事雖大,但萬一前面一個知心的人也找不到,這路你還怎麼走下去呢?」

有莘不破默然半晌,道:「如果真的那樣,我……我大概會回崑崙……」

「可你不就是因為在崑崙過得不適意才來到這裏的嗎?」

「嗯。」有莘不破道,「在那裏,我失去了很多東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道,「不過,那邊至少還有個妻子在等着我,而且,崑崙上那個江離也還有挽回的可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啦。」

江離道:「你這麼說話,是希望我離開嗎?」

有莘不破低下了頭,說道:「本來,我是很希望能和你們一起去闖蕩的,但現在已經沒這個想法了。」

「為什麼?」

「因為現在的你給我的,並不是記憶里的那種感覺。一切,都已經錯過了。」

最後,江離還是走了。

有莘不破坐在朝陽里,對肩頭上那丑鳥道:「他走了。」

「嗯。」丑鳥道,「你呢?你真的打算回去?」

有莘不破道:「我留在這裏幹嗎?在這個世界,我完全是多餘的;在那邊,我至少還有過去,有朋友,有親人……而這裏……這裏究竟是心幻,還是說我真的是回到了過去?」

丑鳥道:「我說過,這不是過去,這裏就是現在。」

有莘不破道:「我現在只想知道我該怎麼回去。」

他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主意」,於是再一次來到了大荒原,希望能找到這個世界裏的祝宗人,讓他幫自己想辦法。結果祝宗人沒有找到,卻碰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大男孩。他扶起那少年的臉,卻像看見了一面鏡子。

這個奄奄一息的大男孩,赫然就是當年的有莘不破!

丑鳥道:「好像是你自己。」

「嗯。」

丑鳥道:「這可憐的孩子,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幹了。」

有莘不破心頭一動,道:「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麼?要我救活他?」

丑鳥道:「也許是。」

有莘不破道:「難道說,這裏其實是另外一個世界?我能在這個世界存在,就是因為他?」

丑鳥道:「也許是。」

有莘不破道:「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給他,我會怎麼樣?」

「也許……」丑鳥道,「也許你會消失。」

「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再回到崑崙嗎?」

「或許吧,我也不是很確定。」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說道:「原來在這個世界裏,我就像是一頭幻獸啊!」笑聲中,他把那個昏迷的少年抱了起來,緊緊擁住。

有莘不破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這時丑鳥的雙目閃出了一道光芒。

明朝如夢

當有莘不破再度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一片廢墟。身旁坐着兩個人,卻是師韶和登扶竟。

師韶嘆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師韶!這裏……這裏是哪裏?」

他甚至想問,這裏是哪一個時空!

「是夏都。」

「夏都?」有莘不破走出幾步,踱了圈子,「夏都怎麼變成這樣了?」

師韶道:「經過戰火,總難免的。」

有莘不破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江離呢?」

師韶嘆道:「這裏是九鼎宮的舊址啊,崑崙最後一個通道,出口就在這裏。」

「崑崙最後一個通道?」有莘不破道,「那……那崑崙……」

師韶道:「都已經結束了。當時太過混亂,你又昏迷不醒,玄鳥攜帶九鼎衝出來后,我們只來得及把你帶下來……」

「等等!」有莘不破打斷了他,問道,「你什麼意思?只來得及把我帶下來,這麼說崑崙上面還有人?」

師韶道:「對。血宗的傳人彭陸應該還在長生之界,臨走時我傳音給他,但他卻沒有回應,可能他還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裏面,也可能他來不及出來……」

「誰問你這個!」有莘不破大聲道,「血宗傳人關我什麼事!我是問江離!他怎麼樣了?」

師韶登頓時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登扶竟嘆道:「遲早都要說的事情,搪塞隱瞞又瞞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師韶道:「江離已經死了。」

這一句話震得他太陽穴嗡嗡作響,一陣天搖地晃之後,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說!他怎麼會死!他……」

師韶嘆道:「他肉身雖存,元神已散。大變之時我和師父覺得還是把他留在崑崙的好。他應該是屬於那裏的。」

「混賬!」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這一定又是什麼破爛時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師韶大驚道:「不破!你怎麼了?」

有莘不破怒道:「滾!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師韶驚駭莫名,登扶竟卻拉住他道:「這個時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靜下來再說。」

師韶道:「那我們……」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登扶竟道,「而且,聽他的舉動,這個他應該才從那個平行的過去中回來。」

「什麼!」師韶道,「難道那時候不是玄鳥讓他復活,而是說他才從那個世界回來?」

登扶竟道:「有可能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別的可能。」

師韶道:「那不破對崑崙的那段記憶,應該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來就還未經歷過,哪裏來的記憶!」

師韶道:「那我們怎麼辦?」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嘯聲傳來,再把他送回去。」

師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豈不是會被江離給……」

登扶竟道:「那燭龍[17]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殺人。也許只是令他進入某種狀態之中。再說,就算如此,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有些事情,對不破來說雖然還沒有發生,但卻已經註定了。」

師韶嘆了口氣,道:「也只有如此了。」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對着天空,想起了在崑崙發生的事情。

有莘不破進入子虛烏有境界之後,師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圍等著。一開始,崑崙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靜,有莘不破和江離似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就在師韶稍稍放心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驚道:「這……這……」

師韶沒有眼睛,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氣息消失了。

「師父!這是怎麼回事?連一點衝突都沒有,不破怎麼就……難道太一宗真有這麼可怕的力量?嗯,白雲紫氣……還有那把天心劍似乎還留在這裏。」

登扶竟沉吟道:「這位小宗主在幹什麼,我也看不透。這樣吧,你試試用共鳴之曲,探探他的心聲。」

師韶取出古瑟,按宮商,調角羽,清音一曲,穿透進去。他師徒以音樂融會四宗理念,這共鳴之曲,用的是以樂探心之理。

錚一聲響,瑟弦斷了一根。師韶道:「探不出來。」

登扶竟道:「他以子虛烏有為界,以九鼎為基,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經相當渾厚,自然沒那麼容易的。」

「那當如何?」

登扶竟道:「沒辦法,只有『入神』了。」

師韶道:「我『入神』之後,就算領會到了他的心聲,覺醒后也會完全忘掉啊!」

登扶竟道:「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但有我在此,應該能從你的樂聲中聽出個究竟。」

師韶道:「不錯!」調好弦絲,奏一曲《大夏》,以私器奏天子樂,樂音由正而偏,由偏而奇,師韶放縱心神,任由心神被音樂牽着走,漸漸迷亂,漸漸恍惚,漸漸自失,終於完全喪失了自我。

登扶竟側耳傾聽,微微皺眉道:「原來是被送到一個平行世界的過去了。嘿!傻孩子,除非你完全按照當初的一切行事,如若不然,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別,也會引發之後的種種不同啊!」

錚然暴響,瑟音斷,師韶回過神來,調息片刻,聽師父說起有莘不破的去處,憂形於色道:「怎麼會這樣!」

登扶竟道:「剛才你瑟音忽斷,顯然是他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那怎麼還不回來?」

登扶竟道:「多半是跳躍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吧。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裏去了。」

師韶道:「那可如何是好?」

登扶竟哼了一聲道:「小宗主找不到,未必我們也找不到!這次不要通過小宗主了,直接與有莘不破共鳴。你聽過玄鳥之音是吧,奏起來!用上大搜神訣!我就不信找他不出來!」

師韶再次入神,奏出鳳凰之鳴,上天下地,往來古今,這次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卻沒有半點迴響。師韶哇地吐出一口血來,委頓在地,樂音遂絕。

登扶竟鼓勵道:「徒兒!努力!既然出手,不可半途而廢!」

師韶凝神聚氣,一時間卻連動也動不了了。登扶竟道:「手指動不了,就靠心!用心奏!」

師韶心中一凜:「心奏?」

登扶竟道:「這裏是混沌之界與是非之界的重疊,當能發揮一些你在別的地方無法發揮的能力。振作起來!試試以心奏樂,憑想像穿越時空。」

師韶捂住了耳朵,越捂越緊,整張臉竟然被壓得扭曲,周圍靜悄悄的,只有登扶竟能聽見那些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他一邊聽一邊道:「還不行!還不行!再投入些!」

師韶的七竅都流出血來,登扶竟卻顯出喜色:「找到了!找到了!聽!那……咦!怎麼會?」他呆了半晌,才驚駭到幾乎是吼叫一般道:「這孩子!這孩子……他居然去了未來!不是別的世界的未來,就是這個世界的未來!」

師韶已經完全自失了,彷彿連靈魂也跟了過去。登扶竟聽了好一會,嘆道:「為什麼會是這麼痛苦的聲音,這麼深重的悔恨,這麼徹底的絕望……這孩子在那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師韶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大口血,心奏亦斷。待回過氣來,又問道:「師父,找到了嗎?」

登扶竟嘆道:「找到了,不過很麻煩啊!那是幽囚之曲,那是自絕之章,那是暴狂之態!」

師韶道:「幽囚?他被誰關起來了嗎?」

登扶竟道:「被誰關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鎖起來了。」

師韶道:「那怎麼辦?我再試試。」

登扶竟道:「不行。一來你未必撐得住,二來他的靈魂也未必會再次響應你。」

師韶道:「但總不能放他在那裏什麼也不做吧。」

一個聲音忽然道:「不錯,還是把他接回來吧。」

師韶訝然道:「江離!是你嗎?」

「是!」子虛烏有境界敞了開來,登扶竟和師韶確切地感應到了其中透出來的縹緲氣息。

師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來啊。」

「我剛才已經試過了,但他拒絕了。如果要強行把他帶回來,我一個人做不到。」

師韶道:「那你待如何?」

「如果你的樂音能再次穿透過去,我的力量藉著你的樂音來回,會方便得多。」

師韶道:「但我現在的情況,只怕再沒辦法和不破產生共鳴了……」

「有一個人,和你的關係比你和不破的關係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個人的回應應該可以事半功倍!」

師韶道:「誰?」

「你自己!」

師韶奇道:「我?」隨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坐了下來,卻遲疑着不知該如何着手,問登扶竟道:「師父,這次該奏什麼曲子?」

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卻來問我!」

師韶聞言莞爾,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塗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長嘯,嘯聲中,子虛烏有境界內扭曲起來,白雲環繞,心劍歸主,但回來的那男人卻已不是消失前的那男人。

了結

江離看着眼前這個落魄的有莘不破,若相識,若不識。

那是從未來回來的有莘不破……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有莘不破撫摸著心劍,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靈兒呢?你告訴我!靈兒哪裏去了?」

江離的眼神黯淡下來,是非之界裏發生的一切他雖然沒有親見,但早已猜到了。

有莘不破逼視着他:「為什麼不回答我!」

「回答?」江離道,「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是吧?」

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經乾枯了,什麼也沒流露出來,然而他的手已經動起來,彷彿就要揮劍。「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那一劍是劈開了迷幻,誰知道那一劍卻是斷送了靈兒,更斷送了我自己!」他停了停,道,「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靈兒復活?」

「復活?」江離嘆道,「死了的人不能復活,註定的事情不能改變——經歷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接受這個事實?」

有莘不破卻只是重複著:「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靈兒復活?」

江離道:「我一直以為我們可以改變一些事情的,但那路卻越走越遠,羿令符死了,雒靈死了……我們努力着,可到最後卻還是這個結局!」

「現在還不是結局!」有莘不破叫道,「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還有……還有你!」

「我?」

有莘不破慘笑道:「把我送到未來的是你,難道你自己卻不知道那邊發生的事情嗎?」

江離搖了搖頭。就算是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對時間奧秘的了解與掌控其實也十分有限。有莘不破去到未來,有一半乃是意外。

有莘不破道:「我先是回到過去,但是沒能改變過去。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未來。可是在那裏……你死了!在那裏,你已經死了!」

見江離一點驚訝都沒有,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我說你會死你聽清楚沒有?你死了,川穹沒有回來,血宗那傢伙也被困死在崑崙……沒了,除了我自己,你們都沒了!」

江離道:「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有莘不破怒道,「為了自由,我把功業與威名都捨棄了。為了你們,我連自由也捨棄了。可到頭來,你……你們一個個丟下我,讓我在那個世界裏孤零零不知如何自處!到後來,祖父也去世了,我一個人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諸侯的參拜。身邊空蕩蕩的。雖然周圍有很多人圍簇著,卻還是那麼寂寞,那麼孤獨!身邊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腳下,恭維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對他們的宣誓我一點也不高興!我殺了很多人,王宮的衛隊把很多人頭一個個地砍下,鮮血把護城河都染紅了。而我則站在城頭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看着落下的人頭笑,我只知道自己很不開心。哈哈……這不就是我在那殭屍眼裏看到的一切嗎?我提前看到了,甚至提前經歷了——卻沒法去改變這一切!這算什麼!這算什麼!早知如此,我還顧忌那麼多幹什麼!死吧!死吧!讓一切都完蛋!都去死!你不是還有一招什麼終極滅世嗎?拿出來吧!大家一起完蛋得了!」

江離默默地聽着,直到有莘不破停下來,才道:「這一切,你沒法改變,我也沒法改變。當初雒靈和我本有個約定的,希望能夠扭轉這個命運輪盤,可惜她已經先走一步了。在這個世界上,我連一個知己也沒有了。師父走了,師兄走了,我的國家和親人已經被你和你爺爺滅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價值……」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不錯!大家都活得沒意思了,那就快把你那終極滅世施展出來吧,我不想再重複一次那種見鬼的日子!」

江離卻搖頭道:「不。如果你在夏都淪陷之前來到,我就可以狠下心來,把你殺了,然後拿你的人頭去挽救那座搖搖欲墜的宮殿。可現在,我已經沒有殺你的理由了。」

「好!你不殺我,我就殺你!」有莘不破大笑道,「反正你註定要死的,就讓我來動手!讓那個什麼見鬼的『註定』在我手上完成算了!」

江離聽見這句話竟然笑了,似乎是看見了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

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麼!」

江離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好像從來沒打過架。就朋友而言,這未始不是一種遺憾。來吧,儘管來吧。不過,不破啊,我也不會束手待斃的。」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道:「打架……我是要你的命!」劈出一道光芒,這道光芒已不僅僅是有莘羖傳授的精金之芒,也不僅僅是季丹洛明傳授的破甲罡氣,這道光芒發出之際,整個崑崙都顫抖起來。一條大河沖了過來試圖攔住,那道劍光卻在一瞬間化作三萬萬點星輝,刺破藏在大河中的每一寸靈氣,一個老者的慘叫聲中,大河化為烏有。

有莘不破狂笑道:「原來你還有些手下!好,我就先把這些雜碎解決掉!看招!」將白雲紫氣凝聚在心劍上,捲起兩個大旋風,那旋風竟然是紫色的!兩個旋風一個卷向東邊,一個卷向西邊,把烏雲幻日絞成粉碎。

一座山峰聳起,擋在江離前面,山鬼的聲音從山中傳出:「宗主!快呼喚神龍!你的血肉之軀擋不住他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就是把那條長蟲叫出來也沒用了,來什麼我都照樣殺!」舉劍橫斬,一道血光射出,把那座千丈高山劈成兩半,山中顯出一個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便被血光所兵解。

高山沒完全擋住血光,那道紅色劍氣的餘威繼續向江離刺去,花草合攏,巨木當道,卻全部被撕成粉碎。紅色劍氣直逼到江離身邊,一陣扭曲把劍氣化作清風,但江離的臉上依然留下了一道頭髮般的血痕。

遠處的登扶竟也不禁站了起來,決戰,終於開始了。一股青氣從奇點之界的邊緣一直延伸到長生之界的邊緣,青氣一張,竟然把有莘不破遠遠彈了開去。

再看時,只見江離站在九十丈高的祭台上,祭台下是剛剛聳起的一座三千六百丈高的山峰,而那座三千六百丈的山峰,大小僅僅相當於一片青鱗——青鱗的主人,就是傲視東方的神獸至尊——神龍!

登扶竟嘆道:「這就是祂的完全形態嗎?」青龍以如此宏偉的姿態出現,不要說登扶竟和師韶,連江離自己也未曾見過。

「小江離……」青龍環顧左右,「沒想到你能讓我以這種形態現身,看來你和你師父也差不多了。咦,這次是在崑崙啊,對手是誰?」

「嘿嘿!長蟲!你終於出現了。」有莘不破滿臉的猙獰,左手握住了心劍,把心劍染成了血劍。血流過劍柄,滴在泥土中,便有一座土山隆起,飄在風中,便幻化為透明的精銅。

神龍訝異道:「這不是玄鳥小子嗎?這才過了多久!你怎麼就變成這樣啊!」

有莘不破鮮血融入的泥土漸漸顯出一條山脈了,寬八百里,沿着青龍伸展,竟不知有多長!

師韶沉吟道:「師父,我好難決斷該幫誰。於私,這兩個人都算是我的朋友,於公……」卻說不下去了。

登扶竟嘆道:「於公?現在沒有公事了。天下大勢已定,現在要解決的,僅僅是這兩個孩子命運中的死結。再說,我們消耗成這個樣子,只怕也幫不上什麼忙的了。」

那列橫貫萬里的山脈竟然聳動起來,無數山頭驀地爆發,噴出的卻不是火焰岩漿,而是蠶絲!蠶絲織成一片錦緞,把整個大地都鋪滿了。

「茲茲茲茲……」

師韶高聲傳音過去:「不破,剛才說話的是巴國之蠶祖,祂告訴你祂已經用『衣被天下』抵消了子虛烏有境界大部分的限制力,而祂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有莘不破一言不發,彷彿沒有聽見,青龍卻笑道:「這裏是混沌之界,只要有我在,就算其他所有的始祖神獸全來了也別想傷害江離分毫!」

一聲虎吼打斷了青龍的冷笑,在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的作用下,高空的狂風變得像青銅一般堅硬,又如水晶一般透明。「青龍老大!有些話還是別說得太滿的好!在這個世界裏,你做老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嘿!白虎!」青龍道,「你也來了嗎?怎麼這麼沒出息,竟然作為影從來幫這小子!有莘一脈已絕,你就不會去找個新的供奉者嗎?」

「哼!我的事情你少擔心,你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有莘不破!看在你以有莘之名橫行天下的分上,我借給你最強的精金之芒!不過,正面和青龍抗衡的事情,你還是找你自己的祖宗去吧!」

一個虎頭在血色的心劍中一閃而逝,然而整柄劍卻驀地不同起來!連那血光也顯現著金屬的光芒。

有莘不破大吼一聲,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量自內而外爆發,他的身形伸張起來,越張越大,直到幾乎要頂破混沌之界的天空。

青龍笑道:「看來這個世界對你我來說,還是有點太小了。」笑聲中祂噴出雲氣,飄向混沌之界的上下左右前後,竟然讓混沌之界膨脹起來,比原來大了十倍。

精金之芒圍繞着有莘不破藐視山嶽的雄偉身軀,夾帶着紫氣形成一十三層精金之甲。

和有莘不破相比,站在龍角上的江離微小得如一粒細沙。青龍噴出雷息,形成三十六環生生不絕的電流,把龍角周圍的空間團團護住。

江離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後有重重疊疊的影子:有些認識,像是季丹洛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認識,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層紫氣。他就這麼一步步向自己邁來,風陣擋不住他,雲陣擋不住他,雷陣擋不住他,鱗陣也擋不住他。

「好厲害。」江離嘆息著——那嘆息卻像是讚歎。對江離來說,這場仗的勝負根本就沒什麼意義了。他還要打,只因為作為太一宗的傳人,作為大夏九鼎的守護者,他沒有束手就死的理由。他要死,也得勝利之後再死。

「呼——」神龍噴出了龍息,那是來自太古、貫穿未來的神秘力量,一道同樣蘊含時間奧秘的紫氣化解了龍息,然而有莘不破還是被逼退了。

可這個頑強的朋友,還是再次逼進。他手上的劍,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勁?是伊摯的紫氣氤氳?還是血劍宗的血劍光華?

鱗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龍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過來。

「呼……」神龍第二次噴出龍息,凝聚著精金之芒的無明甲擋住了龍息,無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開。

「江離啊……」青龍道,「你還不出手嗎?這樣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嗯。」雷影中的江離卻還沒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劍光蕩漾都令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和不破、和雒靈、和羿令符、和桑谷雋……那些事情江離都記得,可是總感到失去了什麼。

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魁並不擅長精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憶?他忽然想起,那時候在天山,雒靈的師父獨蘇兒好像也在。

「難道當時真正動手的,是她?」他忽然懷疑起來。獨蘇兒除了讓他恢復童年的記憶,是不是還對他做了些什麼?腦中電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個天山事件后忽然出現的洞天派傳人,那個正去至黑之地企圖迎回兩位前輩遺體的美少年……

「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麼關係?」

青龍彷彿洞見了江離的思疑,嘆息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那個少年,和你是同一個人啊。你們是一體的。」

「什麼?」江離驚道,「會有這樣的事情?」

「宇和宙,時間與空間,從來都是一體的。」青龍道,「不但你,你的師父祝宗人,和藐姑射也是一體的。這是兩大宗派的宿命。不過,江離啊!」青龍嘆道,「我們沒有時間琢磨這些了。看玄鳥小子這來勢,他是真的要殺了我們啊!」

青龍與有莘不破的對決已經把混沌之界攪得一片混亂——不但山川混亂,連時空也混亂起來。

江離也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的確已經沒時間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見得有用。

有莘不破舉起心劍,腳踏蠶絲,劍投虎影,一個威武的影子正在他頭頂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鳥鳳凰傲視天地古今的雄姿。

看有莘不破眼睛彷彿透射出必勝的光芒,江離忽然笑了。他的人從雷電中漂浮起來,面對比他大上千萬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麼驕傲,卻又那麼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經徹底輸了。可在這裏,我依然是無敵的!」

有莘不破冷笑。

江離道:「我敢在這裏等待血劍宗和伊摯師伯,這勇氣來源於我的自信,而這自信,則來源於力量!太一宗和龍族結合后震懾天地、威壓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嗎?」

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劍光與鳳影像火,又像血,心劍之中,不但帶有心宗的力量,甚至還暗藏着血劍的力量!

江離臉上的表情像一片水晶碎裂前的凄美芳華,這一次,劍光與鳳影來得並不快,但那是摧毀一切的力量,那是避無可避的正面攻擊。

「命運……祂連讓我找出答案的時間都不給嗎?」江離手捏法訣,默默道,「昨日之神龍,明日之神龍,去歲之神龍,來年之神龍,太古之神龍,未來之神龍,前生之神龍,來世之神龍……現身!」

八個大同而小異的龐大身軀在時空扭曲中現身,這個比擬下界天地四分之一的空間竟似也容不下祂們雄偉的身子。

神龍!九尊神龍一起出現,從各個角度把有莘不破包圍起來。今日神龍、昨日神龍和明日神龍一起噴出龍息,把有莘不破的大攻勢化於無形。

江離淡淡笑道:「不破啊!在三天子障山的銅車中,我想過要殺你,可後來終於沒動手。但現在……現在龍尊們一起出現以後,我也無法控制這個局勢了。」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道:「你當時為什麼要殺我?」

江離道:「因為你很危險。」

有莘不破道:「那你後來為什麼又不動手?」

江離怔住了,為什麼?按理說,按現在的想法,當時應該殺了他才對,可為什麼不呢?他想不起原因。

忽然,神龍們動了,江離大驚道:「別!不要!等等!」

然而來不及了,九道龍息一起噴出時,一尊比九大神龍更偉岸的身軀出現了。

那是龍族中的王者,是龍神中的龍神,混沌之界連時間都靜止了一般,整個兒陷入黑暗,跟着一點光明從那最偉岸的龍祖口中發出,才照耀了整個崑崙。

燭龍——竟然出現了!

這一尊龍神的存在,似乎連整個天地都容納不下,哪怕此刻出現的只是祂的影像,也足以主宰整個時空。

燭龍的口中噴出了一道龍息。

在這毀滅時空的龍息之下,就是神魔也要化作太清一氣。

有莘不破的人——連同他背後支持着他的影子在龍息中滅亡了——徹底地滅亡了。

然後,燭龍的影像便消失了,混沌之界內,便又只剩下九尊神龍。

江離跌坐在青龍的角上,若有所思。

「江離啊,」青龍道,「當初,你若果斷一些的話,以後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江離喃喃道:「可我為什麼沒那麼做呢?我記得,是我阻止了你,對嗎?」

青龍沒有回答。

忽然,江離看見在有莘不破消失的地方,竟然閃現著一點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一把數尺長的劍——心劍!

「怎麼可能?」青龍奇道,「在燭龍之息下,沒什麼物質不被化解的,這是怎麼回事?」

江離跳下龍角,走了過去,伸手去抓心劍,那心劍卻化作兩點光芒碎了,青龍叫道:「原來不是實體,而只是一個影子……心宗!是心宗殘留下來的想像!江離,小心一點。」

江離卻彷彿沒有聽見,他伸出去觸碰心劍的手停在那裏,眼神不斷地閃爍著,到最後竟然笑了起來,那是大笑,那是歡笑,那是領悟之笑:「我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

心劍的殘影,附帶着雒靈留下的最後力量。

雒靈似乎在最後的一瞬,參透了江離身上發生的事情,她留下的最後一點力量,化解了獨蘇兒留在江離心靈深處的後遺症。

猛然間,江離對有莘不破的好感回來了。獨蘇兒的確沒有剝奪江離的任何記憶,相反還幫他勾引出被祝宗人封鎖了的童年記憶,可是卻巧妙地把江離對有莘不破的好感給剝奪了。

沒錯,那只是一點非常微妙的感覺,卻足以改變一切!當初在大荒原附近,江離就是心中對有莘不破存着這樣一點好感,所以才沒下殺手,而這點好感被剝離之後,所有事情就都轉向。

江離忽然明白了過來,可是現在才明白,會不會太遲了?

在一瞬間之前,有莘不破的死只是令他感到惋惜,但現在,想到最好的朋友也死在自己手上……

「唉,為什麼會這麼心酸?」

青龍大驚道:「小心!江離!忍住!不要落淚!千萬不要落淚!那是心宗的傷心訣!」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江離眼帘一合攏,兩行清淚從眼眶中流出,他的人就再也不動了。

許久,許久,九尊神龍一起嘆息,低下了頭,一團火在虛無中燒起,無名的火焰越來越艷麗,越來越壯觀,有莘不破在火焰中跌下,玄鳥鳳凰在火焰中飛了出來,向九鼎衝去。

九尊神龍化做一尊,祂望了龍紋九鼎一眼,便在時空的激蕩中消失。

鳳凰焚滅了巨樹,在九鼎上鍛出自己的影子。

面對眼前這一切,師韶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甚至無力插手。混沌之界的色彩漸漸消退,是非之界的色彩漸漸濃烈,在鳳凰的鳴叫聲中,崑崙四界重新鼎定,是非之界居上,混沌之界被分離出去與長生之界、起奇點之界並列,連同江離那魂飛魄散了的身體一起退出師韶的感應中。

師韶摸近心宗歷代祖師的遺蛻之峰,喃喃道:「你們贏了,可是你們連一個傳人也沒有了,這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登扶竟道:「別感嘆了,通往下界的門就快關閉了,我們還是快下去吧。」

師韶道:「那江離和血宗那個小夥子……」

登扶竟道:「江離小宗主元神已滅,他的身體留在混沌之界正得其所。至於血宗那人,他要走自己會走。不過他沒有空間跳躍的力量,我怕這大門一關,他就會被困在這裏。你還是傳音給他吧。」

師韶依言傳音,但好半晌卻沒反應。登扶竟嘆道:「他只怕是處在入神的境界中,外人沒法影響他了。」

鳳凰鳴叫數聲,夾帶九鼎沖了下去。

登扶竟道:「走吧,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師韶一手牽着師父,一手扛起昏迷中的有莘不破,感應着前方的玄鳥,離開了這埋葬著無數英靈的崑崙。

背後的通道消失,腳下卻是瓦礫之聲。登扶竟嘆道:「這裏應該是夏都九鼎宮才對,怎麼這麼蕭索?」

師韶嘆道:「兵火過後,此處只怕已成一片廢墟。」

兩人守了許久,一直守到玄鳥離去,守到有莘不破醒來。師韶嘆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師韶……這裏……這裏是哪裏?」

「是夏都。」

「夏都?夏都怎麼變成這樣!」

「經過戰火,總難免的。」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江離呢?」

師韶嘆道:「這裏是九鼎宮的舊址啊,崑崙最後一個通道,出口就在這裏。」

「崑崙最後一個通道?那……那崑崙……」

師韶道:「都已經結束了。當時太過混亂,你又昏迷不醒,玄鳥攜帶九鼎衝出來后,我們只來得及把你帶下來……」

「等等!」有莘不破打斷了他,問道,「你什麼意思?只來得及把我帶下來,這麼說崑崙上面還有人?」

師韶道:「對。血宗的傳人彭陸應該還在長生之界,臨走時我傳音給他,但他卻沒有回應,可能他還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裏面,也可能他來不及出來……」

「誰問你這個!」有莘不破大聲道,「血宗傳人關我什麼事?我是問江離,他怎麼樣了?」

師韶登時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登扶竟嘆道:「遲早都要說的事情,搪塞隱瞞又瞞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師韶道:「江離已經死了。」

這一句話震得他太陽穴嗡嗡作響,一陣天搖地晃之後,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說!他怎麼會死?他……」

師韶嘆道:「他肉身雖存,元神已散。大變之時我和師父覺得還是把他留在崑崙的好。他應該是屬於那裏的。」

「混賬!」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這一定又是什麼破爛時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師韶大驚道:「不破!你怎麼了?」

有莘不破怒道:「滾!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師韶驚駭莫名,登扶竟卻拉住他道:「這個時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靜下來再說。」

師韶道:「那我們……」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登扶竟道,「而且,看他的舉動,這個他應該才從那個平行的過去中回來。」

「什麼?」師韶道,「難道那時候不是玄鳥讓他復活,而是說他才從那個世界回來?」

登扶竟道:「有可能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別的可能。」

師韶道:「那不破對崑崙的那段記憶,應該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來就還未經歷過,哪裏來的記憶!」

師韶道:「那我們怎麼辦?」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樂音傳來,再把他送回去。」

師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豈不是會被江離給……」

登扶竟道:「那燭龍之息,也未必是真的殺人。也許只是令他進入某種狀態之中。再說,就算如此,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有些事情,對不破來說雖然還沒有發生,但卻已經註定了。」

師韶嘆了口氣,道:「也只有如此了。」

六年後,祝融城。

天下平寧已有數載。一群平民正在聽一個盲樂師歌唱,歌聲雄渾而蒼勁,然而聽了不到一會,人群便散得七七八八。盲樂師唱畢,發現應者寥寥,不免有些落寞。不過那屈指可數的幾個欣賞者,總算給了他把歌曲唱完的力量。

曲終人散,他收起地上的破碗,裏面一個小錢都沒有,只裝着幾聲已經消散了的喝彩。

「師父,今天又沒什麼收成。」

盲樂師說着,背起角落裏一個老得只剩下幾兩肉的盲者就要走,卻被一隻手給抓住了。那隻手十分圓厚,想來是個胖子。

「這位聽客,有什麼事情嗎?」

「嗯,是這樣的,我剛才在這裏聽到你唱歌,那歌……那歌……」那聲音很憨,似乎在想如何措辭。

盲樂師只道遇見知音,微微一笑道:「好聽嗎?要不要我再唱一曲?」

誰知道那胖子卻道:「一點也不好聽。」

盲樂師一怔,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背上那老人聽見了也是莞爾一笑。

那胖子道:「雖然不好聽,可是我在裏面好像聽到了我弟弟的聲音。你是不是見過他?」

盲樂師道:「你弟弟是誰?」

那胖子道:「我弟弟叫馬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嗯,我叫馬尾,我是我弟弟的哥哥。」

盲樂師想了想道:「我沒見過這個人。」

「哦……」馬尾有些失望,放開了他就要走。忽然馬蹄聲響,一行人騎馬奔了過來。領頭的是個英挺的青年,座下卻是一頭猛獸,奔近前來,翻身着地,叫道:「師韶師大哥!」

盲樂師師韶微笑道:「是羋壓嗎?」

羋壓道:「師大哥你到祝融,怎麼不來找我!」

師韶道:「我賣樂乞食,足以供養自己和師父,又何必擾你們。」

羋壓聽說,忙道:「你背上就是登扶竟前輩嗎?」聽師韶稱是,忙行禮道,「晚輩羋壓,見過前輩。」

登扶竟點了點頭。

羋壓道:「師大哥,你從哪裏來?要去哪裏?」

師韶道:「不破去給他祖父守墳以後,我便離開了甸服,一路遊歷,卻也沒個定向。」

羋壓道:「不破哥哥他……他還被困在桐宮嗎?」

師韶道:「應該是吧。」

羋壓黯然道:「都不知道不破哥哥為什麼會這樣?」

師韶嘆道:「這也怨不得他,命也,命也。」

羋壓道:「當初大家一起西行歷險,雖然一路上總有些坎坷,可仍然快活得緊。現在不破哥哥被關了起來,雒靈姐姐沒了,羿哥哥沒了,江離哥哥也沒了……就是桑哥哥,每天也為燕姐姐的事情愁眉不展……」

師韶道:「他妻子還沒臨盆嗎?」

羋壓搖頭道:「沒有,都好幾年了,比當年血祖預言的還久。桑哥哥又盼著孩子快點出世,又盼著孩子不要出世。唉……」他停了一下,問道,「師大哥,你要往西邊去嗎?」

師韶道:「還不知道。」

羋壓道:「若去巴國,記得去找桑哥哥。不要和今天一樣,若不是我遠遠聽到你的歌聲,都不知道你來祝融。」

師韶微笑道:「再說吧。」

兩人說着,忽聽他的坐騎騶吾叫了一聲,羋壓眼睛一瞥,見一個胖子正逗着它玩兒,不由得大奇。此時騶吾已經長成,就是虎豹聽到它的吼聲也要遠遠避開。雖住在宮中,野性不退,祝融城尋常的勇士都不敢接近,這胖子居然拿着半塊餅在逗它。

羋壓見了奇道:「你是誰?怎麼不怕騶吾?」

馬尾道:「我當年餵過它啊,它還記得我呢。」

羋壓一怔道:「你餵過它?咦,說起來你還真有點眼熟……啊!你是馬……那個那個馬什麼來着?」

「我是馬尾。」

「啊!對了,你叫馬尾。」羋壓見到有窮商隊時代的故人,頗為高興道,「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叫做……叫做……」

「我弟弟叫做馬蹄。」馬尾有些不高興,因為這人居然不記得馬蹄的名字。

羋壓道:「沒錯!馬尾,馬蹄!你怎麼在這裏的?」

馬尾道:「我在等我弟弟。」

「等你弟弟?」羋壓問道,「他去哪裏了?」

馬尾道:「他打仗去了。」

「打仗?」馬蹄道,「現在天下太平,還打什麼仗啊。」

羋壓的一個下屬走了過來道:「國主,這人我認得。」

「哦?」

「他說的打仗,是鼎革之戰。當時我還是個小吏,給他弟弟登記的,就是我。」

「鼎革之戰,都過了好幾年了。那他弟弟……」

「我們被血潮追趕的時候,他弟弟是惑軍的首領之一。」

羋壓啊了一聲,神色一黯道:「那麼,他應該已經……」

「嗯,應該已經為國捐軀了。所以這幾年我們都有接濟這個……這個馬尾大哥。」

馬尾道:「什麼叫為國捐軀?」

羋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登扶竟哼了一聲道:「就是死了,你不用再等了。」

馬尾怒道:「你胡說八道!我弟弟不會死的!不!他沒有死!」

登扶竟淡淡道:「人哪有不死的。」

馬尾道:「你胡說!我弟弟沒死,而且我知道他就快回來了!我知道的!我……我不理你們了!」說着就要離開。羋壓叫道:「等等。」轉身對下屬道,「這人也算是我的舊部,好好照顧他。看他衣服破爛,回頭給他制幾身新衣服,再給他找個好點的房子……」

馬尾叫道:「我不要你們的東西!等我弟弟回來,我問他要就行,他什麼都有。」說完轉身就走。

羋壓呆住了。師韶嘆道:「也是個倔強的人!」剛說完忽然臉色大變,彷彿聽見了什麼聲音。

羋壓道:「怎麼了?」

登扶竟卻道:「來了?」

師韶點頭道:「應該是,沒錯!我該怎麼辦?要應和嗎?」

登扶竟道:「當然要應和。若不應和,過去那個自己豈不是廢然無功?」

師韶道:「但要是把現在這個不破給送回去,那……那不破豈不是會就此消失?」

羋壓道:「前輩,師大哥,你們在說什麼啊?」

師韶道:「這事一時半會講不清楚,待會再跟你說。」

登扶竟道:「要應和就快應和!別忘了崑崙上的那個你支持不了多久的。」

師韶輕嘆一聲,忽而失神,他開始呼應九天之外傳來的樂聲,憑着這樂聲的呼應,一個時空通道打開了。

與此同時,成湯的墳墓邊上,一個守墓的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君主被軟禁時的囚室。這個囚室就是桐宮。

在桐宮之內,被伊尹囚禁起來的有莘不破已經自暴自棄了不知多久,直到這一天,他發現了時空異動……

「來了?終於來了?」他知道,是時候回到崑崙,去了結那一切了。

「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還有江離!」

非常悖逆的是,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一切……

而在祝融城內,除了登扶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師父……」師韶道,「不破現在應該回到那個時候的崑崙了吧。」

「應該是。」

「那桐宮……現在豈不是已經空了?」

「……應該是。」

已經遠遠走開的馬尾沒有見到這一切,就是見到了他也不會關心。他回到了他的住處——祝融城的貧民窟,把剩下那半塊餅啃下便睡了。這時天氣頗冷,馬尾為人蠢鈍,爭不過貧民窟的貧兒乞丐,被趕到最當風口的地方睡覺,整個人蜷成一團,不住地哆嗦——不過他也真有福氣,這種情形下居然還能睡着。

遙遠的崑崙,一個年輕男子發出了一聲長笑。那是留在了長生之界的彭陸。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在崑崙即將重新化為一股清氣時,一個復活的女子出現了。

崑崙最頂端的是非之界傳來了一曲普通人聽不到的歌聲,跟着女子睜開了雙眼。那一雙眼睛清澈如泉,是一種死後重生的洗鍊。

復活的人,竟然是雒靈!

「可惜……」彭陸嘆道,「雖然我令你復活,但我們轉瞬間卻就都要死了,我能感到這個崑崙就要變成一團混沌了。」

「是嗎?」雒靈發出一聲輕笑,「還有一點時間吧。」

「時間?」

雒靈道:「在遙遠的至黑之地,不知道那個人已經湮滅了沒有,如果還沒有,那麼我們就還有一點機會。」

「你是說……川穹?」

「藐姑射已經死了,只有他,能帶我們回去。」

「可是他怎麼回來?」

「有一個人,能帶他回來的。」

「誰?」

「一個在上一輪命運中,被我殺死了的人。」

在雒靈的指引下,彭陸看到了失去靈魂、只剩下軀體的江離。

「你能救他?」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救我,也只有我能救他。只要他活過來,川穹就能回來,然後,我們就都能回去了。」

「如果那樣,那我們可就都得救了。不過,我聽說過一件事情哦。」

「什麼事情?」

彭陸有點不懷好意地笑道:「我聽說,你夫君死了。」

「是嗎?」

崑崙在化為一股清氣之前,充斥着無數遊離的記憶流,雒靈從這些混亂的記憶流中,尋覓到了有莘不破被燭龍龍息捲入那一瞬間的畫面。

可是,雒靈臉上卻未見一點哀傷。她斜睨了彭陸一眼,忽然冷笑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不忘打擊我,你們血宗一脈,永遠都變不了好人!」

她不再理會彭陸,伸出手指,朝僵硬的江離額前點去。

就在崑崙徹底消失的一瞬間,四股力量同時出現在了桐宮上方。

空蕩蕩的墳墓,空蕩蕩的桐宮。

但此時天上地下,人神妖獸,只要看見桐宮上空閃現著的四種不同光芒,就都會遠遠躲開,因為那四種光芒代表了四個人——分別掌握了時間奧秘、空間奧秘、生命奧秘和心靈奧秘的四大宗師。

一個人影首先着地,竟是彭陸,他繞着桐宮走了一圈,忽然道:「我聽說,在燭龍之息下,沒什麼物質不被化解,被燭龍之息徹底毀滅的人,真的還能復活嗎?他現在肉身也沒有了,靈魂也沒有了——這可不是復活了,這是憑空創造!」

其中一個飄在空中,皎潔得像天上的月亮,在空間力量的籠罩中,一個縹緲的聲音說道:「宇和宙都是守恆的,萬物不會徹底消失,靈魂也不會真的毀滅,我去過至黑之地,在那裏體驗到了最接近毀滅的狀態,但就在那時,我忽然不害怕了,因為我發現在那最黑暗的背後,應該會有一片最光明的所在。如果我跨過了那至黑之地,應該就會在光明的彼岸重構重生。」

竟然是川穹!

離桐宮最近的一人,籠罩在一團霧氣之中,只聽他淡淡道:「所以你就準備借用鳳凰之火,打通至黑與至白之間的通道,建立重生之門嗎?」竟是江離的聲音。

川穹道:「憑我們倆的力量,就算可以重建這樣一道門戶,但是能接引過來的也不過是無靈之物,要想將有生命有靈魂的人接引回來,並於瞬息間重構肉身與靈魂,就得有他們兩位的幫忙了。」

彭陸忽然一笑,道:「當初我在崑崙重塑雒靈,是想修鍊我令生命重生的手段,但現在……我為什麼要幫忙?」

一個女子落在草地上,縹緲得讓人以為那只是個影子,但依稀還是令人辨認得出那是雒靈。「崑崙的通天建木,指向神界,我宗歷代祖師所希望強渡的弱水背後,或許就是川穹說的光明所在。」

「那又怎麼樣?」彭陸反問。

雒靈道:「四宗千年以降,為永生的問題爭論難下。你們血宗追求的是在此岸世界的不滅,而我們心宗追求的是在彼岸世界的解脫。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誰對誰錯嗎?」

彭陸道:「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會有答案!」

「如果令不破復活,他就會成為去過彼岸又回來的一個人,那時或許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彭陸的臉沉了下來:「如果按照你們所說,這邊的生就是那邊的死,這邊的死,就是那邊的生。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可是你們別忘了,如果真要這麼做,那我們要打通的,可就是一條通往彼岸的世界,如果說這邊是人的世界,那麼那邊就是鬼的世界!你們可曾想像過,把那邊的一個人或者鬼帶回來后,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自然是誰也不知道的。」雒靈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怕了?」

「怕?」彭陸哈哈大笑了起來!

數十彈指之後,一聲鳳鳴從桐宮上空響起,跟着一道火光從桐宮之中猛竄了出來,火光之中,有莘不破的身影冉冉明晰……

商朝的開國君主成湯逝世之後,因為太子太丁未能即位而早亡……伊尹就擁立太丁之子太甲為帝。太甲,是成湯的嫡長孫,也就是太甲帝。太甲元年,伊尹為諫訓太甲,作了《伊訓》《肆命》《徂后》。

太甲帝臨政三年之後,昏亂暴虐,違背了湯王的法度,敗壞了德業,因此,伊尹把他流放到湯的葬地桐宮。此後的三年,伊尹代行政務,主持國事,朝會諸侯。

太甲在桐宮住了三年,悔過自責,重新向善,於是伊尹又迎接他回到朝廷,把政權交還給他。從此以後,太甲帝修養道德,諸侯都來歸服,百姓也因此得以安寧。伊尹對太甲帝很讚賞,就作了《太甲訓》三篇,讚揚帝太甲,稱他為太宗。

——漢朝·司馬遷《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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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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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商朝建立,眾神歸隱,神話時代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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