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一

隨着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各行各業的工作壓力也在與日俱增,有了壓力就要釋放,戶外運動成了大多數人首選的減壓方式。《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曾詳細地解釋過「供求關係」理論,簡單粗暴點兒概括,其實就五個字:「有買就有賣。」花樣翻新的戶外運動,催生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統稱為「戶外產業」。《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中,把具有同類屬性的經濟活動集合體叫作產業。也就是說,產業是一個完善的系統,並非幾個品牌、幾家商場的傻瓜整合。

對戶外運動知之甚少的人,可能會把它跟「驢友」畫上等號,可殊不知,「驢友」這一門類,只是戶外運動最為低端的一種。很多業內人士喜歡把戶外運動按照危險等級分為四大類:第一類,入門級,常規的有野外露營、野炊、垂釣等;第二類,基礎級,包括山地自行車、潛水、滑雪等;第三類,高端級,常見的有攀岩、急速漂流、速降、航海等;第四類,頂尖級,如野外生存和未知地探險等。四類中除了前兩類可以勉強自學成才外,第三類、第四類若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絕對不會有人敢輕易嘗試。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不敢,不代表別人不敢,我華夏泱泱大國,從不缺少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的青壯年。尤其是貝爾的《荒野求生秘技》在國內火了以後,越來越多的人也非常渴望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點兒刺激的回憶。

極限挑戰訓練營是雲汐市一家專門從事極限戶外培訓的機構。機構的創始人名叫沈飛,他曾在北京某知名極限運動俱樂部擔任教練,從業二十幾年中,有過上百次的帶團經驗,國內各種人跡罕至的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跡。然而隨着年齡的增長,他已無法再適應很多惡劣的戶外環境,於是,玩了半輩子的他,告老還鄉創辦了這家訓練營。

回家前,沈飛曾對整個灣南省的地形進行了細緻的分析,他得出的結論是:「這片聚集山川、河流、湖泊、草地的土地,絕對是極限戶外運動者的天堂。」可就在沈飛雄心勃勃要在雲汐市大幹一番時,前來報名的寥寥無幾的學員嚴重打擊了他滿腔的熱情。

面對這種窘境,沈飛曾找人分析過緣由,一位熟悉雲汐人生活習慣的朋友告訴他,雲汐是一座重工業城市,城市人口綜合文化水平不高。雖然雲汐重巒疊嶂,河水奔騰,但是很多人嘗試極限戶外運動的初衷並不是釋放壓力、找尋自我,他們更多的是帶有一種炫耀的心理。大城市那種常規的營銷策略在雲汐根本行不通,要想讓更多人報名,必須把握住兩點:第一,要絕對安全;第二,要足夠刺激。

朋友一番話驚醒夢中人,從那天起,沈飛改變經營模式,組建專業團隊,開發戶外項目。通俗點兒說,就是由專業的團隊去探索未知地,搞清那裏的地形,將危險、困難全部排除后,再針對某一個戶外項目開班培訓。這樣一來,他們既有精準人群的培訓收入,又能順帶售賣高端戶外裝備,簡直是一舉兩得。

在本土化經營模式的刺激下,沈飛很快促成了第一個項目——「泗水河荒野露營」。項目基本是模仿了貝爾的《荒野求生秘技》,參與者僅帶有少量的戶外裝備,要在泗水河下游的一片無人區生存3天,除緊急情況外,不準任何人中途退出,其間會有一個專門的攝影團隊,用攝像機24小時不間斷地錄製屬於個人的荒野視頻。培訓加體驗共5天,名額上限為10人,費用為每人5000元。

令沈飛沒有想到的是,活動一經推出,兩天的時間,報名人數竟然高達40餘人,這也就意味着,「泗水河荒野露營」項目可以做很多期,以每期5萬元的收入計算,光報名的這些人就能給他帶來20多萬元。

沈飛的訓練營採用的是商家慣用的套路——會員制,只要消費滿一定金額就送裝備,這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套路在中國消費者身上是屢試不爽。這樣一來,只要有人上了「賊船」,沈飛就有信心讓他們一直跟船玩下去。

項目試運營的成功,給團隊帶來了極大的信心,隨之而來的「龍頭山穿越」「五指山溯溪」「虎泉潭潛水」等諸多項目也相繼上線。由於團隊的精心策劃,幾乎每一位體驗者都能體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感。而且,沈飛還要感謝「馬化騰爸爸」推出的微信這款神器,每位體驗者的一條條朋友圈,都成了沈飛訓練營免費的「自來水廣告」。經過了一年多的磨合,培訓中心的運營模式接近成熟,更多新奇的探險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中,其中「蛟龍山地穴」項目被列為今年的重點項目推進。

古籍記載:「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傳說,蛟龍是擁有龍族血脈的水獸,只要渡過劫難就可以化為真龍,擁有強大的力量。雲汐市的蛟龍山位於城市的邊緣地帶,它的名字得自山中多個垂直地穴,據周圍村民口口相傳,這些地穴就是蛟的巢穴,也被當地人稱為「蛟龍洞」。

沈飛團隊自然不會相信「蛟化龍」的傳說,他們對當地的地理環境進行了多次勘測,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較厚的石灰岩在地下河、降雨、地殼運動的多重因素下,導致山體下陷,形成洞穴。

蛟龍山地穴共有三處,大小不一,最大的1號地穴直徑20米,最小的3號地穴直徑只有5米,中間的那座不大不小的2號地穴直徑11米左右。根據沈飛的經驗,較大的地穴極有可能存在石灰岩坍塌的情況,而小的地穴由於口徑問題,很容易發生供氧不足的問題。經過測算,團隊最終把地穴探險項目鎖定在了最為偏僻的2號地穴。

作為專業的培訓機構,選定目標后,沈飛要帶領團隊人員分多組進行勘測。如:植物組要判斷植被種類,剷除附近有毒有害的植被;動物組要根據洞口的生物群落,準備一些驅蟲、治毒的藥物;地質組則要分析洞內的氧氣含量、光照度、是否通風、地下水位深淺以及洞內地質結構等。當一切危險均排除后,團隊會選購入洞裝備,確定入洞路線,計算入洞前後的最佳時間,以及出洞后的食宿安排等。所有工作做完,團隊會結合數據制訂詳細的培訓計劃,通常一個方案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絕對搞不定。用沈飛的話來說,幹這一行每時每刻都充滿挑戰。

一切準備就緒,團隊選擇在一個艷陽高照的天氣做第一次下洞勘測。沈飛在北京做教練時,最擅長的就是速降,跳傘、滑翔、翼裝飛行他都嘗試過,他的身體可以在短時間內適應失重,所以一般這種危險系數較高的活兒都是他來牽頭干。

下洞之前,隊員張奎做了最後的測量:「深122.5米,氧氣含量16.3%,體感氣溫5.6攝氏度,無可見光,洞內水位均高23厘米,根據地質判斷,洞底可能會有石筍,降落時要格外小心。」

作為這一行當的老江湖,沈飛聽完結論,選了幾件稱手的裝備,將滑輪鎖固定在洞口的樹榦上。準備就緒后,他瞬間鬆開雙手,鋼絲繩與他身上的滑輪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很享受這種失重的快感。幾次呼吸后,頭頂的感應燈亮起,手腕上的戶外表也顯示快要接近洞底。在千鈞一髮之際,沈飛按下了鋼絲繩上的「STOP」(停止)按鈕,滑輪迅速卡死。他感覺身體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牽引力撕扯著,就連洞外粗壯的樹榦也被拉扯得搖晃起來。

幾秒鐘后,身體穩住的他開始緩緩下降,頭頂的光源逐漸將洞底照得透亮。然而就在他雙腳剛要着地之時,地穴之上卻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

做了這麼久的極限戶外運動,團隊成員還是第一次收到這個信號,幾人不敢怠慢,奮力將沈飛拉到了地上。

眾人見沈飛肢體並無異樣,都奇怪地問道:「沈總,下面什麼情況?」

沈飛驚魂未定,指了指地穴:「下面……下面……下面的石筍上插了一具屍體!」

我們科室經過多次改革,機動性已完全和基層派出所如出一轍。按照規定,一年365天,每天都必須保證有人在崗在位,也就是說,周六周日科室也要有人值班備勤。我們科室一共就4個人,按照分工,兩兩一組,我和胖磊分在了一起。不過好在分縣局技術室只會在工作日送檢,周末值班只要報警電話不響,一天都能樂得自在。

今天是周六,胖磊充了愛奇藝會員,準備好好欣賞一下靳東主演的《鬼吹燈之精絕古城》,劇集掐掉廣告去掉片頭曲片尾曲,一集的故事量也沒多少,一連看了好多集,故事發展到了主角一幫人進入昆崙山底遭遇火瓢蟲的場景。

「我去,這畫面處理的,我……」胖磊的話還沒說完,值班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啥情況?」胖磊按下暫停鍵,徑直朝值班室走去,他拿起電話,「哪裏?蛟龍山,地穴?」

說話聲在我耳邊時隱時現,掛斷電話,胖磊耷拉着腦袋折了回來。

「怎麼了磊哥?」我問。

「蛟龍山地穴中發現了一具男屍,死因不明。」

「地穴是個什麼鬼?」

「據派出所的同志介紹,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有100多米深。」我瞪大眼睛驚呼:「100多米?會不會是失足墜落?」

「誰知道呢,你趕緊準備東西,我去通知明哥和老賢,對了,把器材室的照明設備、防護服全部帶上,現場環境可能有些惡劣。」

「明白。」

勘查裝備準備就緒時,明哥和老賢趕到了科室,胖磊把現場情況跟明哥做了一個介紹,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又帶上了攜帶型補水器及尿袋。也許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兩種裝備在勘查中的作用,從事我們這行的人很多都體驗過那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通常「非常規室外現場」可分三類,第一類叫易消失現場,如雷雨天、人流密集區的現場,這個很好理解;第二類叫惡劣環境現場,如之前經歷過的糞坑拋屍、碎屍拋崖現場等;第三類,也是最可怕的一類,叫未知環境現場,在勘查這種現場的過程中,你壓根兒不知道會出什麼么蛾子,比如盜墓、非法採礦都屬於這一類。

我們今天要勘查的現場在地下100多米,勘查過程中會不會出現毒蛇、毒蟲、大型食肉動物,誰也不能保證,在陌生環境中,我們一般是全副武裝,把身體與外界隔絕。勘查全程,少則兩三小時,多則一兩天,中間可以不進食,但絕對不能不補水,防護服不帶襠口,水分代謝之後,尿液只能選擇排在尿袋中。為了防止尿液聚集導致行動不便,在勘查時,我們只能攝入少量水分勉強維持代謝平衡,這種感覺,只要體驗過一次的人,絕對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蛟龍山位於雲汐市和阜春市的接壤地帶,它也被很多人稱為雲汐的「南大門」,從科室到案發地有100多公里,其中還包含20多公里的山路。接到報警電話時已快到中午,如果再不抓緊點兒時間,一旦夜色降臨,勘查難度又將呈幾何式增長。胖磊打開警燈猛踩油門,笨重的勘查車像個靈活的胖子在車流中快速前進,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在山腳下的入口處發現了一輛警車,胖磊搖開車窗,一位一杠三星的年輕民警認出了我們。

「冷主任,前面都是山路,您這車開不進去了。」

「還有多遠到現場?」明哥推門走下了車。

「蛟龍山有三個地穴,屍體是在最偏的那處地穴中發現的,前面還要翻兩個山頭,步行十多公里才能到。」

步行十多公里什麼的都不是難事,車上的一堆設備成了最大的難題,就在我們為難之時,一聲騾叫響徹天際。

年輕民警踮起腳朝遠處使勁兒揮手,只見另一位年紀較大的民警正趕着一頭騾子朝我們這裏飛奔。

「兄弟,這是鬧哪出?」胖磊看着鬃毛小騾納了悶兒。

「知道你們有勘查設備要拉,在山區馱重物全部要靠它,別的啥都不好使。」

胖磊打量著騾子的小短腿:「就這麼個小不點兒,行不行?」

「它叫米娜,是我們派出所養的騾子,平時進山全部靠它,多了不敢說,三四百斤絕對沒有問題。」

「還是個警用騾啊!」胖磊拍了拍騾屁股,「米娜妹子,今天辛苦你了。」

「磊哥,騾子的便宜你都占!」

「唉,我說小龍……」

「行了。」明哥看了一眼手錶,「馬上兩點了,抓緊點兒時間。」

在明哥的催促下,我們用麻繩將勘查設備綁在米娜背上,接着「六人一騾」快步朝案發現場走去。短短的十幾公里,在我們奮力前行的情況下,竟走了兩個多小時,快到目的地時,胖磊雙手掐腰喘著粗氣:「兩位兄弟,看你們對這裏輕車熟路,難不成是這裏的片兒警?」

其中一人回道:「對,這裏的山路我們常走。」

胖磊啥也沒說,沖兩人豎起大拇指表達敬意。

為了趕時間,明哥把體力透支的胖磊扔在路上,我們其他人則一口氣趕到了傳說中的地穴。不得不說,案發現場確實相當隱蔽,也許是為了防止有人失足墜入,當地政府並沒有在地穴附近修建道路,要想到達這裏只能使用麻繩套住樹榦,一點兒一點兒地向上爬行。來之前我就在納悶兒,這麼偏僻的地方到底是怎麼被發現的,可當我看到6位身穿「極限挑戰」工作服的隊員時,一切疑惑瞬間迎刃而解。極限挑戰訓練營近兩年在雲汐市可謂是大火特火,我在新聞上沒少看關於他們的報道,不難猜測,他們出現在這裏,一定又是在拓展新業務。

現場除了派出所的幾位民警,我並未發現徐大隊和葉茜的身影,派出所沒有通知刑警隊,說明案件性質尚未確認。

見我們走近,一位兩杠三星的中年警官迎了上來。

「冷主任,久仰大名,這次要辛苦你了。」對方禮貌性地伸出右手。

「你好,老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明哥一般對不認識的同行都稱呼「老兄」,連明哥都不認識,可想而知這裏偏僻到了什麼程度。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杜,是蛟龍山派出所的所長,我當所長這麼些年,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報警,我擔心處理起來沒有什麼經驗,只能把你們給請過來。」

眼看太陽就要西下,明哥開門見山:「杜所,寒暄的話咱以後再說,能不能先跟我們介紹一下現場情況?」

「屍體在地穴底部,我沒有下去。報案人名叫沈飛,就是前面蹲在地上抽煙的那位。據他介紹,今天他們是來搞什麼極限挑戰項目,他一個人下至洞底,發現一具屍體被石筍戳穿,受驚后,他返回地面報了警。」

明哥也是戶外運動的愛好者,極限挑戰訓練營他有所耳聞,電視台還曾為訓練營量身打造過紀錄片,訓練營如何選擇「挑戰項目」全程記錄在內。明哥聽完杜所長的介紹后,主動走到沈飛面前,十分客氣地說道:「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事技術室的主任,我姓冷。」

沈飛驚魂未定,當他抬頭和明哥對視時,原本蒼白如紙的臉瞬間恢復了血色:「我在電視上見過您,咱們雲汐市的神探。」

明哥舉手打斷:「神探不神探的改日有時間再聊,我們一會兒準備下洞勘查現場,為了安全起見,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洞內的情況?」

「我下洞之前做過勘測,洞內的地質結構穩定,不會發生坍塌,洞口寬11米,洞深122.5米,洞腔呈直線,下落時無阻擋物,10米之下無可見光,需要照明光源;氧氣充足,不需要額外佩戴制氧裝置;洞底有地下水,平均水位23厘米。」

「還有沒有其他數據?」

沈飛搖搖頭:「我是下去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屍體,整個身體被巨大的石筍刺穿,他的頭摔得粉碎,內臟擠壓得到處都是,五官完全扭曲。這些年玩極限,屍體我也見過不少,但是這麼可怕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說來也不怕丟人,當時我嚇得壓根兒就沒時間注意周圍環境,只想着能趕緊上來。」

「人之常情,這不丟人。」明哥說着,指著洞口固定整齊的裝置問,「我們的設備不專業,能不能麻煩你們把我們送下去?」

沈飛答應得十分爽快:「沒問題,包在我們身上。」

趁著沈飛團隊調試裝備的空當,我依照勘查程序開始觀察地穴入口。這是一個東西長南北窄的橢圓形洞口,洞口最長處為11米,由於平時無人問津,入口附近長滿了雜草,在洞口西側5米的位置立了一塊警示牌,上面用紅色油漆筆寫着「地穴危險,禁止靠近,雲汐市林業局宣」。從警示牌上陳舊的字跡看,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了。

洞口是斜坡面,離老遠就能發現,除非是夜間或者醉酒,否則意外墜落的可能性極小。不過也不排除「好奇害死貓」的情況。

由於訓練營架起了大量的戶外設備,所以在洞口附近很難發現有價值的痕迹物證,和明哥簡單彙報后,我們全副武裝套上了索降裝備,在滑輪的帶動下緩緩下落。逐漸暗淡的光線、潮濕難聞的氣味以及對未知環境的恐懼,讓我的毛孔都要炸裂。在進入黑暗的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幾隻火瓢蟲在我身邊飛舞,電視劇中那種恐怖的感覺從我的腳底板一直衝到了天靈蓋。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綁在身上的索道突然「咯噔」一聲停住。下洞前沈飛曾告訴我們,為了防止在下降的過程中發生墜地意外,鋼絲繩並不會把我們直接送至洞底,當滑輪停止時,也就意味着我們距地面大概還有50厘米。我定了定心神,準備去解身上的安全帶,而此時明哥和老賢早已下到洞內做勘查設備的調試工作了。

大功率照明裝置把洞底的全貌顯現出來,這裏的景象很像是鐘乳洞,地面上一根根石筍和洞頂一排排鐘乳石交相呼應。鐘乳洞一直延伸至山體內側,照明設備並不能觀其全貌,明哥從地上撿起石塊擊打頭頂的鐘乳石,當確定不會出現墜落危險時,我們這才走到那具快被石筍撐破的屍體面前。

經測量,石筍底座寬約1米,高1.7米,呈金字塔狀,最尖端僅有大拇指粗細,屍體從腰背部刺穿,體內臟器雜亂無章地纏繞在石筍柱上。在墜落時,屍體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力,死者的顱骨完全粉碎性骨折,腦漿像是被敲開的椰子汁,噴濺得到處都是。石筍附近相對乾燥,沒有地下水流過,順着石筍柱流淌的血跡、腦漿、人體組織在石筍根部集結成堆。

由於顱骨碎成了渣,死者的臉部就像是放了氣的充氣娃娃,除了能勉強分辨出他是男性外,五官長相之類的根本無從辨識。好在洞內的溫度較低,否則如此稀碎的屍體要不了半天,就能被蛆蟲啃食成一堆碎肉。就在我們犯難該從哪裏下手勘查時,明哥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手腳之上。

他先是抬起死者的胳膊,像「摸骨算命」似的來回按壓,接着他又抬起死者的腿重複剛才的動作。很快,他臉色陰沉地說道:「這是一起拋屍案。」

「什麼,拋屍?」胖磊的喊叫聲在洞內回蕩,那時遠時近的「拋屍……拋屍……拋屍」的迴音,就像女鬼的叫聲,聽起來極為恐怖。

明哥解釋道:「從屍觀上不難分辨,死者是仰面朝上墜落,也就是說,他是背對着洞口掉進地穴的,通常自殺不會選擇這種方式。洞口那麼大,旁邊還有警示牌,正常人應該可以預判它的危險性,如果是失足掉落,也有些牽強。

「入口與洞底的垂直距離為122.5米,人在墜落的過程接近自由落體,依照公式H=(1/2)gt2,其中H是高度122.5米,g是重力加速度9.8米/秒2,代入公式可得出,從洞口墜落到洞底所需的時間t=5秒;再套入公式V=gt,我們可以算出,下落的平均速度為49米/秒,換算成單位,就是176.4公里/小時。汽車在這個速度下發生碰撞,鋼板都會變得像紙一樣柔軟,更不用說血肉之軀了。這也是為什麼死者的頭骨、椎骨、盆骨等骨骼會完全粉碎了。」明哥說完用剪刀把死者僅連着皮的上肢剪掉,「你們摸一下手臂的骨頭。」

我從明哥手中接過死者右臂,從手掌一直捏到了根部:「有骨折但並不是很明顯。」

明哥:「如果是生前墜落,四肢關節靈活,在接觸石筍的過程中由於慣性,手臂和腿部定會和石筍底座發生碰撞,在如此高速的情況下,四肢根本避免不了粉碎性骨折。然而這具屍體並沒有這一特徵,也就是說,在撞擊的過程中,死者關節已經僵硬,導致四肢緊繃,無法接觸石筍底座。」

「你是說,死者被拋下洞時已出現了屍僵?」我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對。」明哥繼續說,「人死後大約經過1小時至3小時,肌肉輕度收縮,關節不能屈曲,開始出現屍僵;12小時至16小時后,屍僵遍及全身;再經過24小時至48小時,屍僵開始逐漸緩解。」明哥說着掰了掰死者手臂關節處,「屍僵緩解不明顯;眼角膜混濁,呈雲霧狀,半透明,尚可透視瞳孔。結合這兩點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現在是下午3點,死者應該是昨天下午3點前後被害。」

案件一定性,我們所有人的心裏都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嫌疑人在拋屍時,死者已經出現屍僵,顯然這裏並不是殺人現場。通常發生拋屍案,我們都是先從屍體上下手尋找線索。可要命的是,本案的屍體被摔得稀碎,就連最基本的長相都無法辨認,面對這種狀況,憑我的能力根本捋不出任何頭緒。

明哥不緊不慢,繞着石筍走了一圈:「死者為男性,測量上肢骨可計算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四肢肌肉明顯,身體強壯。牙齒磨損嚴重,排列稀疏,附着較厚的煙垢。此人以粗糧為主食,有很大的煙癮。

「再看衣着,白色無袖背心,黑色長褲,粉色蕾絲內褲,從衣服的材質看,售價低廉,死者經濟水平不高,至於他為什麼會穿女式內褲,有待進一步調查。

「死者雙腳赤裸,腳面上有倒『Y』形狀皮膚癍,這是穿『二夾子』(雲汐市方言,拖鞋的一種)留下的痕迹。

「腳後跟皸裂嚴重,腳指甲內藏有大量污垢,只有長期赤腳穿『二夾子』才會造成這種狀況。由此推斷,死者平時生活很隨意,不需要出遠門,符合農村封閉式的生活方式。

「死者的衣褲上有大量的油污,頭髮上皮屑、油脂分泌旺盛,並伴有一股酸臭味,輕搓皮膚可形成泥狀脫落物,說明死者平時生活邋遢,符合單獨居住特徵。結合以上幾點,我推測,死者應該是一個經濟水平不高、獨居的農村人。」

「這個是……」在明哥分析的同時,我在死者的人中處有了發現。

胖磊把頭湊過來:「嘿,我當是什麼呢,不就是月牙狀掐痕嗎,虧你還是痕迹檢驗師,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我白了胖磊一眼:「我當然知道這是掐痕,我們痕迹學還有一個專門的領域研究掐痕,但死者人中處的痕迹好像有些異樣。」

「異樣?我看也沒啥區別啊。」

「我也搞不太清,需要回去查個資料。」

明哥:「有掐痕,說明嫌疑人有救助行為。也就是說,他主觀上並非想置人於死地,難道是意外?」

說着,明哥又開始在一堆碎肉中翻找,當他翻開死者的肩胛時,一處1元硬幣大小的褐色斑點出現在我們面前。

老賢:「這個是……」

明哥:「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電擊斑。」

胖磊很詫異:「被電死的?」

明哥:「斑痕直徑約26毫米,電流能在身體上造成這麼大的斑痕,足以致死。」

胖磊:「死因是觸電,嫌疑人又有救助行為,會不會是死者意外觸電身亡,而嫌疑人只是因為害怕才選擇拋屍?」

如果胖磊的假設成立,那麼整個案件的性質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嫌疑人如果沒有殺人行為,只是單純的拋屍,那麼他觸犯的是《刑法》第302條「故意毀壞屍體罪」,最多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比一般盜竊罪的判罰都輕。

究竟是命案還是普通刑案,單靠肉眼觀察絕對無法定性,為了儘快弄清這一切,在明哥的指揮下,我們將死者的內臟、組織碎肉分別裝入物證袋,準備做下一步檢驗。

返回洞口,明哥把現場情況通報給了刑警隊,徐大隊當即組織人員對失蹤警情進行梳理,葉茜更是先我們一步趕到了殯儀館法醫解剖中心。

屍體被摔成一堆爛肉,解剖也只能在非常規的情況下進行。明哥先把內臟逐一分離,接着再將那些粘手的碎肉一點兒一點兒地拼接起來。他這麼做的目的,一是要確定屍體的完整性,二是要在屍體上尋找蛛絲馬跡。三個小時后,屍體拼接基本完成,可無論明哥如何細心,拼接的效果都不盡如人意,尤其是死者那張扭曲的臉,讓人看后始終不寒而慄。

葉茜臉色煞白地站在一邊,我們其他人則用羊腸線打補丁似的把屍體大致縫合,在縫合的過程中,明哥在死者左臂三角肌下緣發現了三處5角硬幣大小的疤痕,如果明哥不說這是接種牛痘疫苗所形成的傷疤,我們根本不會想到這個不起眼的特徵竟然會在案件中起到重要作用。

牛痘是發生在牛身上的一種傳染病,它是由牛的天花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癥狀表現為在母牛的乳房部位出現局部潰瘍。該病毒可接觸傳染,患者多為擠奶員、屠宰場工人。一旦感染這種疾病,皮膚上會出現丘疹,接着丘疹慢慢發展成水皰、膿包,並伴有其他癥狀。牛痘病毒對人的致病力很弱,一般僅能在接種部位繁殖,但由於它和天花病毒(天花在18世紀盛行,是一種殺傷性很強的疾病,致死率可達到10%)之間有很強的交叉免疫性,故在接種牛痘疫苗後人體會對天花病毒產生免疫。也就是說,牛痘疫苗只針對天花病毒產生抗體,隨着天花病毒在全球範圍內被徹底消滅,我國也在1980年基本取消了牛痘疫苗的種植。

由於死者全身骨骼完全粉碎,除了牙齒磨損特徵外,我們幾乎沒有其他方法來推斷死者年齡,而牙齒磨損特徵會因人的生活習慣、飲食結構存在極大的誤差,單憑一點,得到的結果並不準確。

我國在1980年取消牛痘疫苗種植,死者身上有牛痘疤痕,那麼他肯定生於1980年之前,有了這個大致的範圍,再加上牙齒特徵,推斷年齡就事半功倍了。

明哥將死者口腔中脫落的牙齒按照牙床結構排列整齊,通過放大鏡觀察,他在勘查記錄本死者年齡一欄中,填上了一個「40+」,意為「40歲以上」。

解剖進行至此,我們得出以下結論:「死者為男性,40歲以上,身高一米七五,體格健壯,經濟水平不高,居住環境封閉,務農。」

基本特徵推斷完畢后,剩下的便是細節特徵。

在沒有檢驗儀器的介入下,明哥把重點放在了死者身上的粉色蕾絲內褲上。

關於「衣物」,我們刑事技術領域有專門的學科,叫「犯罪衣着研究」;中國有句老話叫「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所以說,每個人的衣着特徵其實能夠反映出很多潛在的信息。

通常情況下,我們可以把衣着研究分為六個方向。

第一,屬性分類。如男裝、女裝、中性服裝、老年裝、童裝、異裝等。在命案現場中,衣服的種類可以顯示出被害人的年齡、性格、偏好等。

第二,用途分類。衣服的用途已不僅限於禦寒或者遮羞,很多衣服還有着襯托氣質、彰顯職業的特性。如工作時穿的工作服、運動時穿的運動服、睡覺時穿的睡衣等。在案件中,我們可以通過衣服的種類去判斷死者或者嫌疑人的身份特徵。

第三,多少分類。這個多少是指穿衣的多少,可分為裸體、少量穿衣、部分穿衣、完全穿衣。在案件中,着裝的多少,可以透露出很多信息。如在同一季節、同一溫度下,身體強壯者、體力勞動者着裝會偏少,而流浪漢、精神病人則會出現反季節穿衣的情況。還有一些特殊行業的從業者,如在KTV、桑拿浴房、足療保健等處工作的人,他們一年四季的穿着都很單薄。

第四,狀態分類。衣着按照狀態分為兩種情況,衣着整齊和衣着凌亂。衣着整齊反映出嫌疑人在有計劃實施犯罪,衣着凌亂則存在爭鬥、移屍、反抗、性侵害的可能。

第五,痕迹分類。這一分支和我們痕迹檢驗學有交叉,很多情況下,我們可以根據衣服上的細微痕迹,推斷出職業信息。如農村從事「哭喪」職業的人,由於長期跪地,膝蓋部位磨損嚴重;汽修行業的從業者,經常鑽入車底維修底盤,其衣服背面磨損嚴重;搬運工衣肩或前臂磨損明顯;電焊工衣服上會有麻點狀灼燒痕等等。

第六,附着物分類。附着物,顧名思義是衣物上黏附的物體,如血漬、油漬、泥土、花粉、植被等。有個別兇殺案,如果從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現場沒有的植被,那麼單從這一點就能判斷出現場的性質。

以上六點,只是一個籠統的分類,真正的研究課題要比這複雜得多。

其實在很多現場我們還會發現衣着異常的情況,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本案死者的穿衣打扮——男性著女裝。

在「犯罪衣着研究」這門學科里,把男性著女裝歸納為三種情況:職業需要、異裝癖、性需求。

第一種,職業需要。有些職業,如演員、戲曲工作者、COSER(角色扮演者)、視頻主播等,他們著女裝是為了工作,日常生活還是以男裝示人。

第二種,異裝癖。它又被稱為戀物性異裝症,它是戀物症的一種特殊形式,表現為對異性衣着特別喜愛,會反覆出現穿戴異性服飾的強烈慾望,由此引起興奮和性滿足,這種癖好屬於一種心理疾病。異裝癖患者通常並不滿足於一兩件衣物,他們從心理上追求的是衣着的完整性。

第三種,性需求。如同性戀、性變態者。他們著女裝,完全是為了在特定的場合尋求性方面的快感。

本案死者外表着裝一切正常,經濟水平較低,可排除職業需要和異裝癖的可能,那麼他身穿蕾絲內褲只能劃歸為第三類——性需求。

在我們國家,同性戀尚未開放,很多同性戀者都會有自己的小圈子,如果可以確定死者為同性戀,那麼對核查屍源絕對有莫大的幫助。

「經過觀察,死者生殖器上有大量陳舊性勒痕。」明哥突然說出的一句話,把我剛捋出來的頭緒完全打亂了。

只有一種情況會產生生殖器上有陳舊性勒痕,學術上稱為「性窒息」。

性窒息,是指獨自一人在偏僻、隱蔽的地方,採用繩索等物品纏繞生殖器、頸部,人為造成窒息狀態,在窒息的過程中生殖器會充血勃起,同時身體因為缺氧、鹼中毒會產生性快感。由於很多性窒息者會在高潮中缺氧死亡,所以在國外又把它叫作「自淫性死亡」。

性窒息是一種變態的性行為,據不完全統計,絕大多數嘗試者都有心理缺陷和人格障礙。它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在生殖器上會留有大量不規則勒痕。

和同性戀不同,性窒息是一種自我發泄的方式,這類人往往喜歡獨處,社交圈很窄,要想靠走訪問出情況幾乎不可能,但這種人也有很顯著的特點:性格內向,不善交流,往往會被吃瓜群眾劃歸為「老實人」的範疇。

僅有一具屍體的案發現場我們經常會遇到。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好比玩遊戲,開局只有一把小砍刀,我們能不能拿着這把砍刀,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幹掉BOSS,全要靠一點兒一點兒地積累經驗。拋屍案的核心點在於,要用大量物證去還原死者的生前經歷,失之毫釐,就會謬以千里。

接下來的工作量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大,我和老賢在檢驗室內足足待了二十二個小時才勉強把物證分析完畢。案發至此,科室所有人已連續高強度工作了48小時,明哥見我們面無血色、目光獃滯,當即決定全員休息十二小時。

第二天雞鳴時,本案的第一次專案會準時召開。

明哥翻開筆記本:「我先來說一下屍檢結論。死者男性,40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體格健碩,雙手虎口處老繭較厚,為體力勞動者,經濟水平低下,牙齒稀疏,磨耗程度大,飲食以粗糧為主。死者脖頸、生殖器處有明顯的陳舊性勒痕,推測其有多次性窒息行為,性心理不健全。發現屍體時,屍僵開始緩解,死亡時間未超過24小時。國賢,死者心臟、肝臟等器官的檢驗情況如何?」

老賢拿出報告:「肌紅蛋白含量很高,可以斷定為電擊致死。」

說到肌紅蛋白就要再解釋一下電擊死的原理。觸電引發死亡的根源在於電流的流動,當人體觸碰到電源時,心臟的心室便開始顫動,在很短的時間內,心臟停止泵血,於是血液無法流入大腦,觸電者會漸漸地失去知覺,幾分鐘內便會導致心力衰竭,心臟進入痙攣狀態。這種痙攣會造成急性心肌損傷,使肌紅蛋白流入血流,而心臟、肝臟等內臟器官含血管量較多,只需要檢驗這些器官中含有肌紅蛋白的比例,就可以判斷是否為電擊死。

明哥從老賢手中接過報告:「肌紅蛋白含量很高,心肌損傷嚴重,說明死者曾長時間接觸電源。人中處有多道掐痕,嫌疑人施救痕迹明顯,也就是說,對於死者的死亡,他並沒有預料。假如死者觸電時嫌疑人在場,他應該不會袖手旁觀……」明哥故意拖長音,似乎在絞盡腦汁還原案發經過,他的意思我也能聽出一二,他其實一直在試圖排除侮辱屍體的情況。

此時老賢慢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不用假設,死者觸電時,嫌疑人確實在場。」

胖磊是個急性子,脫口問道:「賢哥,你不是瞎猜的吧?」

「當然不是。死者右手手背有些腫脹,我在腫脹處發現了一個很小的三角形傷口,屍體受到了劇烈撞擊,屍表上到處都是這種小傷口,可奇怪的是,除了手背,其他地方並無腫脹發生,為了搞清楚緣由,我在患處提取了一些肌肉組織。經檢驗,手背之所以腫脹是因為感染了嚙蝕艾肯菌。嚙蝕艾肯菌的繁殖期不超過24小時,常潛伏在牙齦周圍的牙菌斑內側。

「牙菌斑學術上稱為細菌性生物膜,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牙垢。淺一點兒的呈黃色,深一點兒的呈黑褐色。寄生在牙垢中的嚙蝕艾肯菌感染性很強,但由於牙垢是一個組織形態穩定的細菌社區,除非受到足夠的外力,否則很難破壞。所以要想感染嚙蝕艾肯菌,前提是必須破壞牙菌斑。」

聽完老賢的介紹,胖磊張開嘴巴用指甲使勁兒摳了摳牙齒上的牙垢,多次嘗試未果后,他納悶兒道:「賢哥,這牙垢使勁兒摳都摳不下來,怎麼才能破壞?」

「很簡單,用拳頭把對方的牙齒打斷,這樣就可以破壞整個牙菌斑。」

繞了這麼大的彎,我終於明白了老賢要表達什麼。死者手背既然感染了嚙蝕艾肯菌,那就表明他和嫌疑人曾經有過爭執。按老賢所說,只有將對方牙齒打斷,才能感染這種細菌。打斷牙齒已夠輕傷標準,那麼可見死者和嫌疑人之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如此一來,死者在爭執中觸電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有了老賢的結論,案發經過被重新定義:「嫌疑人和死者發生爭執—推搡中死者觸電—嫌疑人未及時救治—死者觸電而亡—嫌疑人有所發覺—猛掐人中開始施救—確定死者無法救治—拋屍地穴。」這樣一來,本案的性質就完全變成了殺人拋屍。

會議進展至此,案件定性和死亡原因兩大難題被完美解決,法醫方面再無新線索可挖。

明哥:「葉茜,刑警隊那邊有沒有情況。」

葉茜尷尬一笑:「接警平台沒有發現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員報警;蛟龍山附近的村落很多,每個村子都有大量的人員外出務工,絕大多數常年不在家,在明確目標前,走訪工作就是大海撈針,我們這邊沒有任何進展。」

明哥表示理解,接着他問胖磊:「視頻監控方面呢?」

「蛟龍山入口四通八達,壓根兒就沒有幾個監控,我這邊也沒情況。」

明哥:「小龍,國賢,你們兩個誰先來?」

我自告奮勇:「要不我先來說一下痕迹檢驗的情況。」

會議室重新變得安靜,見大家都做好了記錄準備,我說道:

「其一,死者的指紋和足跡都已入庫比對,並沒有比中信息。

「其二,我觀察了死者的足部特徵。他的十個腳趾,屈趾多,韌帶緊縮彈性較小。在行走的過程中,地面凹凸不平,為了防止腳趾觸碰硬物,人會本能地將腳趾緊縮,形成彎曲狀,符合山區人足部常見特徵。因此我推測,死者是蛟龍山附近的村民。

「其三,是死者人中的6處掐痕。我們痕迹學上有一個單獨研究甲痕的分支。指甲其實是一種緻密性的角化物,表面光滑,其與指背皮膚呈160度夾角。左右手拇指甲板厚度一般為0.6毫米至0.7毫米,食指、中指、無名指的厚度約為0.5毫米,小指最薄,約為0.4毫米。正常人指甲的生長速度約為每星期0.5毫米,整個指甲長出指端需要四個月左右。這些都是指甲的一般特性,我們在生活中還可能碰到很多甲板異常的情況,除美甲、機械性外傷外,剩下的異常都與個人的身體健康息息相關。經測量死者人中掐痕的形態、寬度,再對比參考數值,我可以斷定,嫌疑人患有黃甲綜合征。醫學上又把這種病稱為慢性遺傳性淋巴水腫,這種病最顯著的特徵是指甲甲板呈黃色且異常肥厚,表現出的掐痕寬度是正常人的5至10倍。除此之外的所有異甲病都不會表現出這種特徵。黃甲綜合征是一種先天性遺傳疾病,往往伴有支氣管擴張和胸腔積液,有家族遺傳史,需長期治療。如果嫌疑人是我們雲汐本地人,查詢醫院的就診系統應該會有所發現。我這邊暫時就這麼多。」

雖然黃甲綜合征是一條可查的線索,但是其中的變數很多,比如嫌疑人不在本市治療,或者壓根兒就沒有治療過等。所以要想取得突破,老賢的理化生物檢驗才是重頭戲。

「小龍說完了,下面我來說說。」老賢慢條斯理地張了口,「我在死者身上收集到了多處檢材。

「第一份是胃內容物。死者胃部保存相對完好,我在其中提取到了少量乳白色糊狀食糜。分離食糜加入碘液,呈藍色,可見死者生前進食的為澱粉類食物。按照我們雲汐的飲食習慣,午餐以米飯、家常菜為主,晚餐以饅頭、家常菜為主,早餐多為米粥、麵食,澱粉含量最高的一餐是早餐。胃部食糜有大半進入小腸,根據食物在小腸中移行的平均速度每小時100厘米計算,他是吃完早餐四個小時后被害。一般早餐點在早上7點至8點之間,由此推斷,被害的準確時間應為中午11點至12點前後。」

老賢說完,緊接着拿出第二份報告:「我在死者衣褲上找到了大量花粉孢子,經檢驗是豆角花粉。豆角又名豇豆,是一種最常見的蔬菜。由於它適應能力強,產量大,所以在很多地方都被廣泛種植。然而很多人並不知道,豆角的花是兩性花,雌、雄蕊挨得很近,是自花授粉植物,它不像異花授粉植物那樣,需要藉助風、昆蟲等外力完成授粉。也就是說,如果不去觸碰豆角的花骨朵,是不會沾染上花粉孢子的。所以我懷疑,死者可能有一個菜園子。

「第三份檢材是電擊斑。電擊死也是一種非常常見的死亡方式。電擊斑由輕到重可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級,電流斑。它是電流熱作用所形成的皮膚燒傷;第二級,電燒傷。它是電流長時間作用形成的一種更為嚴重的燒傷,多呈黃色、灰褐色,甚至還可以炭化成黑色;第三級,皮膚金屬化。當金屬電極與皮膚接觸時,金屬微粒沉着於人體皮膚或組織深處,這種現象叫皮膚金屬化。由於接觸皮膚的金屬不同,所形成的皮膚金屬化顏色也有區別。如銅導體形成的皮膚金屬化呈淡綠色或黃褐色,而鐵導體形成的則呈灰褐色。死者身上的電流斑屬於第三種,為銅導體形成的皮膚金屬化。經檢驗,我在電流斑上發現了大量的銅元素,而奇怪的是,銅元素的含量竟高於正常值5倍,這不符合常理。」

明哥:「哦?難道是某種特殊情況所形成的結果?」

老賢:「電流斑含有金屬元素的多少,實際上和電流強度有關。依據歐姆定律,U=IR,即同一電路中,通過某一導體的電流(I)跟這段導體兩端的電壓(U)成正比,跟電阻(R)成反比。把公式變形,就得出I=U/R。觸電時,成年人的電阻是一定的;而我們國家使用的普通民用電壓為220V,也是一定的。這樣一來,在觸電時所形成的電流強度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那麼在相同的電流中,電流斑含有的銅金屬元素也會在一個穩定的數值內。可死者電流斑的銅含量卻遠高於這個數值。那麼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死者觸電的電壓高於220伏。為了證實猜測,我藉助調壓器做了一個偵查實驗,結果證實,只有當電壓在380伏左右時才會造成這種結果。

「電壓380伏的電源又稱為三相電源,它是由三個頻率相同、振幅相等、相位依次相差120度電角度的交流電勢組成的。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單相交流電,實際上是由三相交流電的一相提供的。三相電源,一般多被用作商業用電或者工業用電,家用電器在沒有調壓器的情況下,無法正常使用。

「開通三相電需要去供電局申請,蛟龍山附近多為散居村落,農戶家中很少有大功率電器,需要開通三相電的應該不多,去供電局或許可以查到些線索。」

老賢把這份報告合上后,接着又鋪開另外三份:「最後三種檢材分別是死者的頭髮、大米以及水樣。

「先說大米。我在死者的衣服夾層中發現了大量米粒,經清點共有145粒。雖然在現場沒有發現編織袋,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嫌疑人極有可能是用裝大米的袋子運屍的。」

明哥補充道:「死者四肢蜷縮,皮膚表面有格塊狀印痕,符合編織袋裝屍特點。」

「這就對了。」老賢接着說,「提取的大米中檢出了大量砷元素。砷是一種對人體有害無益的半金屬元素,尤其是無機砷,被稱作『第一致癌物』。對人體而言,它沒有安全上限,含量越低越好。由於砷在地球上廣泛存在,人們不可能完全避免。水稻對砷有特殊的偏好,在生長過程中會對砷進行富集。所以,除海產品外,大米及米製品是人體攝入砷的主要來源。世界衛生組織根據科學實驗數據,制定了無機砷對人的『安全上限』,即每天每千克體重的攝入不超過2微克。現行的《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中污染物限量》國家標準(GB2762-2012)中規定,每千克大米中無機砷含量不得超過200微克。按照每100粒米的重量約為2克換算,平均每粒米的砷含量應為0.004微克;而樣本大米的砷含量卻是普通米粒的45倍。」

「說完大米,再說頭髮樣本。為了保證實驗數據的準確性,我聯繫了質量檢測研究院的同學,用他們的中子活化分析儀對死者的頭髮進行了分析。中子活化分析是一種較為精確的分析技術,它能把死者的毛髮放入核反應堆,接着用高能中子進行轟擊。毛髮中不同成分的元素會發出不同信號的伽馬射線,我們分析伽馬射線就能得出頭髮中各類元素的濃度,利用這種方法可以檢測出一根頭髮的14種不同成分。經檢驗,死者頭髮中的砷含量為普通人的38倍。」

「這個數值和米粒這麼接近?」我問。

老賢點點頭:「除此之外,洞內地下水的砷元素含量,是普通水源的42倍。結合三個數值,我有理由懷疑,頭髮中超標的砷是從飲食中攝取,大米中含的砷來自土壤和水源。三者之間數值如此接近,我們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死者以蛟龍山地下水為飲用水源,且食用的大米也是依靠該水源種植的。」

有了老賢的分析,案件漸入佳境,我們現在有三條線索可以跟進:第一,查詢醫務系統,找到全市黃甲綜合征患者的身份信息;第二,去地質研究所了解蛟龍山水系分佈;第三,聯繫供電局看看蛟龍山附近有哪些人申請過三相電。

會後,明哥按照分工,把第三項工作交給了我和葉茜。經過一番周折,我們找到了當地供電局行動隊隊長屈華春。

「屈隊,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關於蛟龍山供電網的情況,打聽了一圈,都說您了解得比較清楚。」

屈隊長笑得很尷尬,他撓了撓沒有幾根頭髮的腦門:「咱們區供電局這幫領導,真會拿我開涮,還說我了解得比較清楚,局裏哪個不知道蛟龍山就是塊難啃的骨頭,哼,現在倒好,治理不好,黑鍋全讓我背。」

屈隊長自言自語說了一通,我們聽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葉茜是個急性子,見對方態度很不友善,她也收起了笑臉:「我們聽得不是很明白。」

屈隊長獨自叼了支煙捲,很是疲憊地抽了幾口:「我昨晚剛從蛟龍山回來,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見葉茜余火未消,我接過了話茬兒:「是這樣的,我們想知道蛟龍山附近有多少戶申請開通了三相電。」

「不知道。」屈隊長回答得很乾脆。

「不知道?不是說開通三相電需要到供電局申請嗎?」

屈隊長有些不耐煩:「要是所有人都規規矩矩,還要我們行動隊幹嗎?我們是天天熬夜去查偷電的,在局裏就沒有像我們這麼出力不討好的部門!」

「也確實,現在很多偷電戶都會找專業電工幫忙,查實起來難度非常大,而且《刑法》上對偷電是以盜竊罪審判,盜竊要認定價值,電流非實物,在沒有電錶的情況下,盜竊價值無法準確估量,就算是抓到人,在定罪量刑上也存在一定的困難。」

「小夥子,你說得太對了,可領導不聽你解釋,查不掉就輪崗,我是咱們局第五任行動隊隊長了。」

見屈隊長態度有所軟化,我趁熱打鐵:「您剛才說您昨天晚上去了蛟龍山,難道也是去打擊偷電的?」

「可不是嘛。」屈隊長從煙盒裏取出煙,讓了一支給我,「蛟龍山附近偷電已成常態,那裏交通不便,打擊難度大,不過好在附近村民都不怎麼使用大功率電器,就算是偷,也偷不了多少。平時我們也懶得問。」

「那您昨天晚上為什麼要去蛟龍山?」

「這不是市領導家親戚給找的麻煩嘛。他在蛟龍山開了兩家工廠,廠里的電工查到有人惡意偷電,於是領導就讓我們去查。查、查、查,肯定還是那幾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村子。跟他們講政策,一個個連學都沒上過;跟他們來硬的,那些老弱婦孺不由分說便往地上一躺;我們把入戶線拆了,沒過幾天又能給你接上……你說,就指望我們行動隊五六個人能幹啥?我能安全從村子裏出來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確實是件頭痛的事,屈隊長,您剛才說是哪幾個村子偷電比較厲害?」

「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這三個村子在一條供電軌道上。只要有一個村子偷,其他兩個村子也指定跟上。」

「還有一件事我們弄不明白,工廠里的三相電偷回去也不能直接用啊。」

「那還不簡單,用銅線接個調壓器就成。那句話說得真沒錯: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真是被他們給搞服了。」

見屈隊長還在氣頭上,我也不好多問,了解個大致情況后,我和葉茜便離開了供電局。

從目前掌握的證據看,嫌疑人和死者曾發生過爭執,而在發生爭執的地方還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兩人爭執時沒有第三人在場,說明那是一個封閉的場合。第二,要有三相電源、裝大米的編織袋、種豆角的蔬菜園。結合這兩點不難看出,死者觸電的地方應該是所民宅。蛟龍山附近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村子,敢偷三相電的只有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三個村落。那麼第一案發現場也跑不出這個範圍。

我和葉茜剛到科室,明哥與老賢也從地質研究所趕了回來,參照他們拿回來的地理數據,蛟龍山水系分佈很廣,附近多個村落都以該水系作為飲用水源。據專家介紹,蛟龍山水系中砷含量雖然超標,但是對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來說影響並不大,因為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身體早就適應了環境。

想從水繫上下手,已如海中撈月。不過好在在山裏種植梯田的村落並不多,我們拓展「大米」這條線索,找到了半坡村、開陽村、西旺村、鐵塔村四個村落。

多條線索交匯,西旺村最終浮出了水面。

十一

山村環境相對封閉,如果貿然前往很容易打草驚蛇,權衡利弊之後,我們還是決定先從派出所側面打聽些情況。道明來意后,蛟龍山派出所的副所長兼片兒警薛貴接待了我們。案件發生地在蛟龍山派出所轄區,案發至今派出所一直在積極配合調查,薛貴我們也接觸過幾次,不算陌生。

明哥:「老薛,我們想了解一下西旺村的情況。」

「西旺村?」老薛面露難色。

明哥察覺出了異樣:「怎麼個情況?」

「冷主任,實不相瞞,西旺村可是咱們轄區里最有名的村子,不光是在咱們所,就連在市局出入境管理處也是『榜上有名』。」

「這怎麼說?」

「西旺村位於蛟龍山中心地帶,地理位置偏僻,資源匱乏,政府為了扶植當地經濟,給村民發放補助、引導就業,前些年退耕還林搞得那麼嚴,西旺村的梯田依然都保留着。可人就是這樣,你對他越好他越不領情。在政府的幫助下,很多村民有了些錢,正兒八經的媳婦不好好娶,非要找越南老婆。」

「找越南老婆?這是為什麼?」

「據說本地媳婦彩禮要得高,娶回來還要供著,越南媳婦價格便宜,娶回來還任勞任怨。這些客觀情況,我們都能理解,可理解歸理解,也不能幹違法的事。6年前,我們曾配合市局出入境管理處從村子裏解救出了3名涉嫌被拐賣的越南籍婦女。緊接着第二年,我們又解救出1名。自打那以後,整個西旺村都和我們公安局勢不兩立。用他們的話說,他們辛苦了一輩子才買了一個媳婦,公安局一來全部都給放跑了,有的村民竟然還打電話舉報,說我們公安局和婚托合夥騙錢。」

明哥眉頭緊鎖:「照你這麼說,我們直接去村子裏調查可能不會太順利。」

「何止不太順利。」老薛長嘆一聲,「西旺村三面環山,進村的路只有一條,村口處住着一個光棍兒,大名叫刁剛,一條腿殘疾,村裏人平時稱他跛棍兒,就是跛腳光棍兒的意思。這個跛棍兒雖然殘疾,但是腦子是相當好使。為了逃避公安局的打擊,跛棍兒在村口安了一個閘門,除非有本村的村民帶路,否則陌生人只要試圖進入村子,他就會拉開警報。警報一響,心裏有鬼的村民便會拖家帶口往山林里逃。村民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強,一般人根本熬不過他們。」

「那跛棍兒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他一個光棍兒,出門打工不方便,買媳婦也看不住,索性就以此為生,西旺村有81戶人家,由村主任帶頭,每戶人家每月出資15元,這些錢全部交給跛棍兒,由他負責給村子看門。」

我有些詫異:「難不成81戶人家都是買的媳婦?」

「當然不是,買媳婦的只是少部分人。」

「那沒買媳婦的人家也會心甘情願出錢?」我不解。

老薛很肯定地回道:「當然會出,因為買媳婦只是一樁事,他們村子還集體偷電、偷獵、偷伐、偷采。供電局、森林公安、林業局、國土資源局,那是天天去打擊,不管在哪個局,西旺村都能排上號。」

葉茜有些聽不下去了:「這就是典型的『我弱我有理』,難不成對待這些人就一點兒辦法沒有了?實在不行多調些警力圍山,看他們往哪裏躲!」

老薛搖搖頭:「蛟龍山地形太複雜,尤其是西旺村,要說一小組人偷偷摸摸地進去還行,圍山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說,估計咱還沒上到山頭,村裏人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西旺村打擊的難度在於,它所處的地形是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然屏障。」

「那把跛棍兒給支走,事情不就解決了?」

「沒有用的,警報體系是村子集資建的,跛棍兒只不過是個看門人,把跛棍兒帶走,村主任還能調其他人頂上。」

「還真是無解!」胖磊無奈說道。

見明哥一直低聲不語,我小聲問道:「第一案發現場可能就在西旺村,現在村裏是這麼個情況,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明哥沉吟了一會兒,接着他看向葉茜:「醫院那邊的調查情況怎麼樣,咱們雲汐市有多少例黃甲綜合征患者?」

葉茜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整個雲汐市確診病例只有5例,其中女性3人,男性2人。」

明哥:「有沒有戶籍是蛟龍山這邊的?」

「沒有。」

明哥:「對了,老薛,西旺村的戶口底冊有沒有?」

「有,但是登記不全,只有一些常住戶。」

「你把40歲左右的男性給我篩選出來,另外,葉茜,聯繫一下刑警隊那個會玩航拍器的師國基,讓他來協助我們一下。」

如果明哥不提,我差點兒把師國基這小子給忘了,別看他比我小7歲,現在他可是刑警隊公認的「未來之星」,要講高科技辦案,還真沒人是他的對手。不過利用航拍器最多只能從空中俯瞰村子概貌,要想從航拍器上找到第一現場到底在哪裏,難度還真不小。

西旺村老齡化嚴重,經過明哥層層篩選,戶籍底冊上符合年齡條件的仍然有十多人。又因為山地高低起伏,村落建築錯綜複雜,老薛也對不上哪家是哪家。

就在我們冥思苦想用什麼方法可以完美解決這件事時,趕來的師國基給我們出了奇招——免費體檢。以「精準醫療」為名義,組建一個醫療隊,針對40周歲以上的人開展免費體檢,參與者每人送袋紅雞蛋。紅色最為醒目,它可以充當航拍器的對焦物,這樣利用航拍器,我們就能摸清村子裏40歲以上者的居住位置。另外,我們還可以藉助「體檢」的名義,抽取西旺村男性血液樣本用於Y染色體基因型比對,只要死者是本村的常住居民,那他的Y染色體基因必定會與同村的其他男性有淵源。不得不說,這簡直是一舉多得的妙招。

師國基的提議得到了全票通過,經過醫療隊多天的努力,最終一名叫刁文林的男子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他家位於村子邊緣,是一個小型的四合院,院子當中種了一棵四五米高的松樹,院牆外則是用木柵欄圍起的方形菜園。

免費體檢時,明哥又多長了個心眼,他讓醫生把所有體檢者的身份證和聯繫方式全部記錄在案,經過電信局的再一輪篩選,我們基本確定,整個西旺村40歲以上的男性,只有刁文林一人失聯。

十二

有了明確的目標,也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為了保證現場勘查順利進行,徐大隊聯繫了50多名特警一起前往。等我們趕到現場時,村子中多戶人家都已人去樓空,不用猜,這肯定都是跛棍兒的功勞。

第一現場的確定,村民在與不在對現場勘查影響不大,進入村子后,我們徑直走到了刁文林的住處。

四合院坐南朝北,三間瓦房呈「凹」字形分佈,院牆是用石塊堆砌而成的。正對大門的為堂屋,東西兩側分別是茅廁和廚房。院子中,有一條石子路連接堂屋與大門。

在獲取了審批手續后,特警隊員用破鎖器打開了院門。我帶着胖磊、葉茜作為第一勘查小組走進了堂屋。

整間堂屋被水泥牆分為東西兩間,西側為卧室,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組老式衣櫃。東側集客餐廳、貯藏室為一體,正對房門的位置是一條長案,電視機、洗漱用品、碗筷以及數不清的雜物一股腦兒地堆放在長案上。靠西牆擺放着幾個木凳和一張裹滿油污的八仙桌,除此之外,屋內其餘地方到處堆著稻穀。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成袋的稻穀旁竟有一堆大米倒在地上。之前我們推斷,嫌疑人是用盛裝大米的編織袋移屍,現場情況和我們分析的完全吻合。

兩個小時后,現場勘查全部結束,案件分析會在附近一間無人的破瓦房中召開。

明哥:「來這裏一趟不容易,咱們簡明扼要地碰個頭,爭取沒有疏漏再撤。國賢、小龍,你們兩個誰先開始?」

老賢自告奮勇:「我先說吧。我在現場提取了四份檢材,第一份是茅廁紙簍中的草紙。我準備用上面的脫落細胞和死者的DNA做比對,進一步確定屍源。第二份是在堂屋地面提取的少量滴落狀血跡。死者手背感染了嚙蝕艾肯菌,分析兩人爭執中,死者曾用拳頭將嫌疑人的牙齒打斷,我懷疑地面血跡是嫌疑人牙齒斷裂后出的血。」

明哥:「感染嚙蝕艾肯菌需要破壞牙菌斑,除了滴落狀血跡外,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斷裂的牙齒?」

老賢搖搖頭:「暫時沒有發現,估計被嫌疑人處理掉了。」

「第三份檢材是什麼?」

「堂屋靠牆角的位置有一根裸露的銅線,經測電壓為380伏,我截取了一截銅線,準備與死者身上的電流斑做比對。我這邊就這麼多。」

明哥頭也不抬:「小龍,你接着說。」

我翻開現場勘查記錄本:「先說腳印。我在堂屋地面上發現了一種泥漬鞋印,為嫌疑人所留。該鞋的鞋底花紋呈條狀,模壓底材質。測量成趟足跡數據得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青壯年,肢體無殘疾。足跡反映出其行走步態輕盈,與山區居民走路姿態有明顯差異,他應是長期生活在平原地區。

「值得注意的是,現場鞋印均帶有泥漬,嫌疑人應該是在陰雨天來到了刁文林的住處。查詢天氣軟件,在發現屍體的前一天上午,西旺村剛好下了一場短暫的暴雨,兇手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了現場。

「接着是指紋。堂屋八仙桌上擺放着一瓶未拆封的白酒,外包裝上有三種指紋,一種是死者所留,一種是中年女性指紋,還有一種是青年男性指紋。白酒售價為35元,而我在廚房找到的白酒,售價均為10元。相比之下,堂屋那瓶酒要貴很多。隨後我又在廚房中找到了發霉的米飯、腐敗的肉以及蔬菜,種種跡象都表明,刁文林正在準備一個隆重的飯局。從他的接待行為分析,刁文林和嫌疑人肯定相熟。

「西旺村地理位置偏僻,陌生人進村需要熟人帶路,兩人之間不會沒有電話聯繫,可遺憾的是,我仔細找了一圈,並沒有在室內找到手機。屋內的衣櫃、抽屜均被翻亂,侵財跡象明顯。

「堂屋東牆角有一堆大米,扒開米堆有一個鐵制的調壓器,我在調壓器上刷顯出了嫌疑指紋,調壓器尖角被摔變形。推斷嫌疑人可能是用調壓器作為武器。

「綜合現場物證,整個案發經過應是:嫌疑人A受邀來到刁文林家中,接着兩人因某事發生爭執,在爭鬥過程中A被刁文林擊傷,由於力量懸殊,A拽掉調壓器用作防禦武器,隨後在打鬥中,刁文林倒地,其肩胛接觸到了銅線,觸電而亡,A發現后準備施救時,刁文林已無生還可能,於是A用編織袋包裹屍體拋屍地穴。」

明哥:「西旺村到地穴要翻兩座山頭,嫌疑人能找到這麼隱蔽的拋屍地,說明他對蛟龍山地形很熟悉,我懷疑他曾不止一次來過刁文林家裏。看門的跛棍兒或許會知道些情況。」

十三

會議結束后,我和葉茜來到了村子中唯一的小店內,經女老闆證實,幾天前的中午,刁文林確實去她的店裏買過一瓶白酒,說是招待朋友用,酒盒上的那枚女性指紋正是老闆所留。三種指紋排除兩種,剩下的那一種再明顯不過。廁紙上的脫落細胞與死者DNA完全吻合,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十足的證據證實,那具摔成爛泥的屍體就是刁文林。

西旺村內沒有監控,除了刁文林外,見過嫌疑人的可能只有跛棍兒,但如何讓跛棍兒一字不落地說出實情,確實需要下一番功夫。

刑警隊搜羅了關於他的所有信息,經研判,刁剛(跛棍兒)這個人有三個顯著的特點:貪財、膽小、惜命。摸清楚對方底細后,明哥以醫生的名義告知他,體檢報告出了問題,需要到鎮上的醫院免費複查,複查時間為第二天上午8點至10點,錯過時間就要另外收費。

這一招果然奏效,我們早上7點便在醫院門口把刁剛傳喚到派出所接受詢問。

跛棍兒年紀在55歲上下,穿着打扮極不講究,用鬍子拉碴、鼻涕橫流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警官,你們把我帶到這兒來幹啥,我趕着去體檢呢。」

明哥:「那個電話是我打的。」

「你打的?」跛棍兒將信將疑。

「你再聽聽我的聲音。」

跛棍兒眯起眼睛,彷彿在回憶什麼,幾秒鐘后,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真的是你,你是警察?你們找我幹什麼?我又沒犯法。」

明哥沒有回應,而是從皮包中拿出了兩樣東西擺在他的面前:「一把摺疊刀、1萬元錢,自己選一個。」

突然轉變的畫風,讓跛棍兒有些坐立不安:「警官,你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明哥把兩樣東西分別拿在手中,「配合我們工作,1萬元錢拿走,不配合我們工作,刀帶着防身。」

「防……防……防身?防什麼身?」

「昨天公安局去村裏時你在場,少在這兒給我裝腔。」

跛棍兒抱拳作揖:「警官,你們去了村裏不假,可我哪兒知道你們去村裏是幹啥的。」

「刁文林你認不認識?」

「我倆同村,我當然認識。」

「好,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刁文林被人殺了,屍體被拋在了山裏的地穴中。」

「什麼?被殺了?」

明哥:「兇手就是前幾天進村的那個男人,全村就你見過他,現在刁文林被他所殺,我們擔心他下一步會拿你下手。」

聽明哥這麼一說,跛棍兒如犯羊角風般在椅子上抽搐起來。

「你這膽子也太小了點兒。」胖磊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老鄉,好點兒沒,不行我再來一下!」

跛棍兒趕忙捂住有些腫起的臉頰:「痛……痛……痛……」

胖磊撇撇嘴:「這就喊痛了,那刀子扎進去可比這個痛多了。」

跛棍兒被嚇得有些欲哭無淚,他哭喪著臉哀求道:「警官,你就別嚇我了,我膽子小,我膽子真小。」

明哥:「行吧,我們也不為難你,還是剛才的話,配合我們工作,1萬元錢拿走,你的人身安全我們保護,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就能走人。」

「你們是不是讓我把村裏的底都交代出來?」

見跛棍兒有所顧慮,明哥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給村裏看門,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你是擔心出賣同村人丟了飯碗。」

「嗯!哦,不不不不……」

「不用解釋,人之常情。如果我們真想砸了你的飯碗,也不會假借複查身體的名義把你帶到這裏。我們不會為難你,只要你把關於刁文林的一切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別的事情我一概不問。」

「關於刁文林的一切?」

「刁文林光棍兒一個,現在被害,你就算把他的醜事說破天,也沒人找你麻煩,你是聰明人,這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拒絕。」明哥說着把1萬元錢拍在了他的面前。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如果再推辭那就擺明了腦子不好使。跛棍兒如惡狗撲食般把1萬元緊緊摟在懷裏:「幹了幹了,你們問吧,我什麼都說。」

「好,那咱醜話先說在前面,如果你回答得不痛快,錢你可帶不出這間屋子。」

跛棍兒趕忙把錢揣進內側口袋:「你放心,知道多少我說多少。」

「好,我問你,5天前的上午,刁文林是不是帶了一個陌生人來村裏?」

「有,不過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之前來過好幾次。」

「你形容一下這個人的長相。」

「是個男的,20多歲,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短髮,來的時候穿了一套西裝,黑皮鞋。」

「哪個地方的口音?」

「說的是普通話,口音有些偏南方。」

「他與刁文林是什麼關係?」

「我猜這個男的是個婚狗子。」

「婚狗子?」

「哦,就是專門給人介紹媳婦的人。我們村裏的光棍兒要買媳婦,都會找他們。」

「他們?難道不是一個人?」

「當然不是,這種事情又不好往外說,都是自己找自己的路子。」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刁文林帶進村的男人是婚狗子的?」

「我當然知道,這種人我見得太多了,而且近幾年,這個男的給刁文林介紹過兩個女人,我都是親眼所見。」

「介紹過兩個女人?她們現在人呢?」

「不知道,刁文林平時悶得很,不怎麼喜歡跟人來往,不過第一個女人剛進村時我印象特別深,當天晚上刁文林找到我,問有沒有女人從村口跑了,他這麼一說我就知道是買來的媳婦沒看好。我說沒有以後,刁文林就帶着那個男的往山裏找,兩個人找了整整一夜,才把那個女人給捆回來,打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的。」

「刁文林這次和男人見面有沒有帶女的進村?」

「沒有。」

「之前兩個女人長什麼樣子,你能形容一下嗎?」

「時間太長我也記不清了,我只知道都是長頭髮,第一個女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十八九歲,來的時候帶了一個紅色行李箱;第二個女的要矮一點兒,只有一米六左右,差不多20歲,來的時候也拎了一個行李箱,什麼顏色我想不起來了。」

胖磊問:「是不是黃色拉杆箱?」

「對對對,你這麼一說我記起來了,是橘黃色。」我和胖磊對視一眼,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明哥接着問:「這兩個女的分別是什麼時候進的村?」

「第一個早了,在三四年前吧,第二個好像是在前年。」

「刁文林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說說看。」

「他的脾氣很古怪,喜歡獨來獨往,就算是面對面碰見了,他也不會主動和你搭腔。」

「他有沒有結過婚?」

「結過兩次,不過都跑了,後來有人傳言,說他虐待媳婦,不過我看他老實巴交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干這事的人啊。」

「他的前兩任老婆現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我也沒見過,都說是跑了,至於跑到哪裏了,也沒人深問。」

「刁文林平時出不出村子?」

「我白天很少見他出去,不過他晚上出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不出村子,那他的錢從哪裏來?」

「種地、政府補助,不過村裏有人說刁文林早年在山裏挖到了古董,賣了好多錢。」

「傳言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覺得很大,蛟龍山本身就挖出來過古墓,我們村有很多人在山裏撿到過盆盆罐罐,這些東西後來都被人高價買了去。據說刁文林挖到的是青銅器,賣了老多錢。他這人好煙好酒,一天最少也有好幾十塊的花銷,田裏收的糧食只夠自己吃,政府補助也沒多少錢,他這麼大的開銷,指望種地肯定不行,而且他接連買了兩房媳婦,少說也要七八萬,這錢都從哪兒來?」

明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着他又問:「刁文林平時用不用手機?」

「他有一個白色翻蓋手機。」

我和葉茜曾去通信公司查詢刁文林登記的手機號碼,可查詢結果為空號。見跛棍兒回答得這麼肯定,我還是要反覆確認一下:「你確定刁文林有一部翻蓋手機?」

「我當然確定,他的手機是從我們村三愣子手裏買的,我當的中間人。」

「手機和卡一起買的?」

「對,早前三愣子跟他親戚去外地打工,家裏的號用不上,刁文林大字不識一個,也懶得出村,於是我就給三愣子牽了條線,把手機賣給了刁文林,我從中間還賺了50元錢。」

「三愣子大名叫什麼?」

「刁勁松。他走的時候去派出所辦的身份證,你們應該能查到。」

明哥:「行,那今天咱們就到這裏吧,有問題我還會打給你。」

「警官,那這錢……」

「歸你了。」

十四

結束詢問,我們反覆研究了跛棍兒的筆錄,從對話中,可以提煉出四個信息:一、刁文林使用的手機號碼是用刁勁松的身份證登記的;二、陌生男子極有可能還干著拐賣婦女的勾當;三、刁文林的兩任老婆以及買回的兩個女人均不知去向;四、刁文林性格孤僻,極少出村子,假如這4名女子遇害,那屍體應該還在蛟龍山上。

雖然跛棍兒給我們提供了這麼多重要的線索,但是辦案最忌諱輕信口供。嘴長在人身上,想怎麼說都可以,我們還要找到與之對應的物證來去偽存真。

查詢手機號碼,只需要一張介紹信,相對簡單;然而找到4個人的下落卻非易事。

刁文林住處存有大量女士衣物,因為他有「異裝癖」,所以衣物也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給刁剛做完筆錄,我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因為筆錄中所說的拉杆箱就擺放在卧室的床下。箱子在,人卻失聯,結合刁文林扭曲的性取向,兩人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從跛棍兒的筆錄中,我大概掌握了兩名女子的體貌特徵,但為了證實兩人確實和刁文林生活過,還需要找到其他證據佐證,其中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用衣物來推斷穿衣者的身高體態。

衣服在我們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隨着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衣服的款式、花樣、製作工藝也更加豐富多彩。但無論衣服的式樣如何翻新、款式如何改變,衣服的大小、長短都必須與穿衣者的身高、體形相適合,我們稱之為「合體」。

因此,衣服各部位的長、短、寬、窄尺寸,必然反映出穿衣者的高、矮、胖、瘦等體態特徵,這是縫製衣服的必然規律。既然有規律可循,我們就能通過海量的制衣信息推導出計算方法。有了衣長、袖長、胸圍、肩寬、褲長、腰圍等數據,便能計算出穿衣者精確的身高和體態。

通過這種方法,我算出刁文林家中有兩種女士衣物。由此可以推斷出:一名穿衣者身材較瘦,身高約一米六七;另一名穿衣者身材較胖,身高在一米六以下。結論和跛棍兒供述的基本吻合。

經過一番考證,跛棍兒的筆錄並沒有多少水分,而他在問話中着重強調了一點,「刁文林的4個女人全都不知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西旺村附近重山環繞,任何一個地方都具備毀屍滅跡的條件。在沒有證據支撐的情況下,尋屍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們以「4名女子遇害」為前提,做出了多種假設:第一,屍體埋在刁文林自家的院子中;第二,屍體埋在附近的山林里;第三,屍體被扔在了其他的地穴中;第四,屍體成了林中獸的口中食。

在種種假設中,胖磊看出了一些端倪:「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院子中這棵松樹有點兒突兀。」

「這怎麼說?」我問。

「你們知不知道,除了山上哪裏的松樹最多?」

「哪裏?」

「墳地!」

「墳地?難道還有這種說法?」

「當然有。」胖磊解釋道,「松樹的松字左木右公,五行之中木可生火,代表極陽。而公多譯為雄性,也屬陽性。在古文之中,鬼怪均為陰物,按照以陽克陰的說法,松樹具有辟邪防煞的效果。所以我懷疑,刁文林是不是把屍體埋在了自家院子中,然後種了一棵松樹辟邪?」

明哥:「你說的不無可能,不過在院子裏種植松樹的大有人在,所以這只是一種假設,如果實在沒有好的辦法,我們可以先把院子挖開看看。」

最能沉住氣的老賢開了口:「院子那麼大,挖開需要耗費大量的警力,我有辦法可以先做個預判。」

胖磊心如貓抓:「什麼好辦法,快說來聽聽。」

老賢:「把松樹鋸斷,觀察年輪特徵就能一目了然。」

胖磊:「年輪?這麼神奇嗎?」

老賢解釋道:「樹木伐倒后,在樹墩上出現的同心圓環,植物學上稱為年輪。它是樹木在生長過程中受季節影響所形成的,一年產生一輪。每年春季,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樹木生長很快,形成的細胞體積大,數量多,細胞壁較薄,材質疏鬆,顏色較淺,稱為早材或春材;而在秋季,氣溫漸涼,雨量稀少,樹木生長緩慢,形成的細胞體積小,數量少,細胞壁較厚,材質緊密,顏色較深,稱為晚材或秋材。同一年的春材和秋材合稱為年輪。

「假如植物生長環境相對穩定,那麼它年輪的疏密程度也會大致相同,如果刁文林真把屍體埋在院子中,那麼屍體腐敗后可以給樹木提供大量養分,這會讓年輪在表現形態上有所差異。我個人覺得,與其盲目地猜測,不如把松樹鋸開看看。」

老賢的提議有理有據,我們自然是雙手贊成,當天下午,科室一行人再次來到刁文林家中,在油鋸的幫助下,松樹應聲而倒。

老賢拿出遊標卡尺仔細測量:「以年輪中心往前推,2年前、4年前的年輪明顯粗大,說明在這個時期松樹有充足的養分供給。這與最後兩名女子進村的時間吻合,刁文林果真把屍體埋在了自家院子中。」

胖磊:「從年輪上能不能看出,刁文林的前兩個媳婦是不是也埋在這裏?」

老賢:「松樹種植時間不長,能不能在院子裏找到另外兩具屍體,只能試試看。」

有了確切的結論,明哥又召集了50多名特警,在掘地三尺后,我們在松樹根系附近共挖出4具白骨屍骸。

屍檢在一個臨時搭建的雨棚中展開,為了防止引起恐慌,特警在雨棚外圍成了人牆。在這個法律和道德無法觸及的山村中,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突發情況發生,所以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屍檢。

在明哥的指導下,4具白骨在一個小時內拼接完畢,胖磊在每具屍體的頭骨前擺放了一個數字標籤。我、胖磊、老賢、葉茜分別對應一具屍體,屍檢過程由明哥口述,我們幾人分開記錄。

「1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從牙齒磨損特徵及恥骨聯合面判斷出,死者年齡在20歲上下,屍骨長159厘米,舌骨左右大角骨骨折(舌骨呈馬蹄形,由舌骨體、大角和小角構成,是舌體的主要支撐骨),有玫瑰齒特徵,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觸摸骨體尚有油膩感,死亡時間不超過2年。白骨上未附着衣物,埋屍時全身赤裸。

「2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同理可得其年齡在17歲上下,屍骨長163厘米,舌骨骨折,有玫瑰齒特徵,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骨體表面乾燥、骨孔內有少量植物根須,死亡時間超過3年,埋屍時全身赤裸。

「3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年齡在30歲上下,屍骨長166厘米,舌骨、頭骨均有骨折,其死亡時除被扼頸外,頭部還遭到過撞擊,死因可能是被人扼頸后猛烈撞擊頭部。骨體發黑,骨孔內有微生物聚集,死亡時間超過10年,埋屍時全身赤裸。

「4號屍體,女性,屍骨完整,年齡在18歲上下,屍骨長156厘米,左腿骨發育不良,舌骨骨折,死於扼頸機械性窒息,骨體完全呈黑褐色、輕掰易斷,死亡時間超過15年,埋屍時全身赤裸。」

屍檢告一段落,我們把四份報告遞到了明哥手裏,他掃了一眼說道:「刁文林有性窒息癖好,4名死者均為扼頸機械性窒息死亡,作案手法相同,由此推斷,他就是殺害4人的兇手。從掩埋時間看,4號、3號是他娶的兩個媳婦,1號、2號則是他買來的女人。4名死者顱骨均保存完好,具備顱骨復原的條件。」

十五

接下來,明哥安排了兩項重要工作,一是由刑警隊牽頭,對刁文林的關係網進行全面摸排;二是由他帶隊前往刑警學院開展顱骨復原工作。

前後折騰了4天,現有的調查結果全部被擺在了桌面上:

刁文林娶的第一個老婆名叫李思紅,左腿殘疾,父母健在,經DNA比對,為4號死者。

他第二個老婆名叫胡艷娟,離異,和前夫生有一女,經親子鑒定,為3號死者。

目前1號、2號只有顱骨畫像,身份暫時無法核實。

刑警隊調取了用刁勁松身份證辦理的手機號碼,根據通話記錄顯示,刁文林被殺前曾與一個歸屬地為「哲江省文州市」的移動號碼頻繁來往,而遺憾的是,這個號碼是用假身份證登記註冊的。

至此案件線索全部中斷,明哥像往常一樣給我們放了兩天假,他自己則悶在辦公室內梳理案情。

高強度工作了一個多星期,葉茜、老賢、胖磊和我4個人照例來到啤酒廣場擼串兒。

一起案子牽扯出5具屍體,現在調查又進入了瓶頸,擱誰心裏都不會痛快。平時嘻嘻哈哈的胖磊,今天也破天荒地少言寡語,直到一箱啤酒下肚,胖磊才打開了話匣子:「哎,我說哥兒幾個,你們相信因果報應嗎?」

「幹嗎這麼問?」

胖磊放下酒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咱們從頭看這起案件,刁文林殺了這麼多人,最後被電死了,他的屍體剛被扔進地穴第二天,就被玩極限運動的發現了,上百米的地穴,這要是擱在平時,誰能發現?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胖磊的一番話雖然沒有科學依據,可我卻頗有感觸,在科室工作這麼多年,類似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很多時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樣。

胖磊又灌了口酒接着說:「雖然咱都是無神論者,但是接觸屍體時間長了你會發現,老祖宗留下的一些東西也不無道理。也不怕各位笑話,我百分之百相信因果報應,我甚至都覺得是不是老天爺故意讓我們發現了屍體。」

老賢:「刁文林已死,他的兩房媳婦可以瞑目了,現在最可憐的還是那兩名被拐賣的少女。」

我接過話茬兒:「從女子所穿衣物的材質、款式看,都是一些價格低廉的地攤貨。進村時,兩人都帶着拉杆箱,符合外出務工人員的特點。我覺得她倆很有可能是打工妹。」

葉茜:「嫌疑人能給刁文林接連介紹兩名女子,一定是個慣犯,可惜那個哲江文州的移動號碼剛註冊還不到兩個月,其間接通的大多都是房產中介、營銷電話,幾乎沒有一個電話可以查到線索,要是我們可以找到其他被拐少女,或許能另闢蹊徑。」

胖磊:「只要嫌疑人不傻,他不可能只用一個號碼幹活兒,常在河邊走的人,都知道單線聯繫,嫌疑人用一個號碼做一單生意的可能大。」

「等等,」我突然靈光一現,「我差點兒把一件重要的事給忘了。」

「什麼事?」

「葉茜,你剛才說嫌疑人的手機接通過電話?」

「對啊,怎麼了。」

「接通過多少次?」

「好幾十次。」

「具體位置在哪裏?」

「有很多地方,你等下,我手機里有從通信公司調來的分佈圖。」葉茜點開微信,把一張圖片放大。圖片呈二維坐標排列,X軸、Y軸分別標記的是時間和地級市名稱。

「從圖形上看,兩個月里,嫌疑人的手機一共接通了49次電話,其中在依烏這一個地方就接了36次,依烏說不定就是嫌疑人的常住地。」

胖磊對我不痛不癢的推論嗤之以鼻:「依烏是全國小商品集散中心,大大小小的工廠遍地都是,我們現在連嫌疑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有個啥用?」

「當然有用。」我端起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你們忘記了,嫌疑人患有黃甲綜合征,這種病可引起胸腔積液,當積液達到一定量時會導致呼吸困難,所以患有這種病的人需要定期到醫院抽液。從嫌疑人兩個月接電話的地理位置看,他幾乎是長時間待在依烏。抽液不可能去小醫院,我們只要調取依烏市醫療系統中黃甲綜合征的患者信息,把符合條件的人篩選出來比對DNA,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胖磊豎起大拇指:「我去,這招厲害了!」

第二天,我們在依烏警方的幫助下,共調取了34名黃甲綜合征患者的信息,經層層篩選,只有1人無法排除。胖磊調取了醫院就診室的監控錄像,發現真正的就診者僅有20多歲,而就診卡信息上登記的卻是一名37歲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說,嫌疑人連就診時用的都是虛假身份。

不過再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斗得過好獵手,我們在嫌疑人的就診卡上發現了另外一個手機號碼,該號碼註冊過多款遊戲,其中還在線的一款名叫《王者榮耀》。手游的好處是,無論手機號碼怎麼變,只要賬號密碼正確,在哪部手機上都能玩。在行動技術支隊的幫助下,我們掌握了手游經常登錄的手機終端,很快,機主瓊光磊被抓捕歸案,經DNA比對確認他就是我們苦苦找尋的「隱藏大BOSS」。

十六

人生常有不如意,遇到挫折、失敗的時候,有的人怪自己時運不佳,有的人怨自己命運多舛,而瓊光磊卻嫌自己沒落個好名。「瓊光磊,瓊光磊,和窮光蛋不就差一個字?」

瓊光磊7歲那年母親得了重病,村醫在他母親身上嘗試了各種草藥,均無濟於事,他眼睜睜看着母親的肚子像氣球似的慢慢腫脹。母親從發病到去世只用了2年時間,下葬當天,由於屍體過分肥大,他父親用刀劃開了母親的肚子,他是親眼看見流出的血水裝了滿滿一大盆的。

母親去世的第二年,瓊光磊那不安分的爹和村裏的姚寡婦勾搭在了一起,每每茶餘飯後,村民都會以一副對聯戲稱兩人的關係:「一桿槍兩顆蛋,將近一年沒開戰;一間屋兩扇門,沒有幾人敢進門;橫批,自投羅網。」

其實姚寡婦在村裏不算丑,可那潑辣的性格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住。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而姚寡婦剛好卡在「如狼似虎」的年紀。她丈夫死後,她守了5年寡,長期壓抑在心中的慾火,讓她看見漢子兩眼都放綠光,只要能占點兒便宜,姚寡婦絕對會雁過拔毛。因為這事,村裏的其他婦女差點兒沒把村委會門檻踩斷。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村主任一提這事,腦袋都大好幾圈,他也是多次勸說姚寡婦,但對方只撂下了一句話:「除非給我找個男人,否則免談。」

就在村主任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瓊光磊的爹正好撞到了槍口上,看着兩人聊得眉來眼去,村主任親自做媒,硬是把兩人撮合在了一起。

自從姚寡婦嫁進來,瓊光磊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還不到10歲的他成了家裏的主要勞力。瓊光磊每每回憶這段歷史時,都會用一句順口溜來形容自己的遭遇:「洗衣做飯,拔草餵豬,端屎端尿,替父扛鋤。」只有別人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在家裏不幹的。

2年後,姚寡婦年近40時竟然懷上了孩子。瓊光磊早早輟學在家,農閑時分,那些男女之事他也是沒少聽說。姚寡婦從內衣到外褲,都是瓊光磊一手清洗,她的生理期,瓊光磊再熟悉不過。在他父親美滋滋地向別人誇耀自己床上功夫何等了得時,也只有瓊光磊知道,姚寡婦那隆起的肚子絕對跟父親沒有半毛錢關係。

父親頭上戴了一頂碧綠的帽子,瓊光磊非但沒有揭穿,反而樂不可支。自從母親去世,這裏對他來說就已經不能稱之為家,屋裏的那對男女更不配被看作親人。瓊光磊之所以忍辱負重,其實是在等一個機會。

那是2008年除夕夜的晚上,剛滿18歲的瓊光磊在廚房裏忙着拾掇殘羹冷炙,廚房外,他的父親正帶着一家三口在門口放煙花。瓊光磊瞅準時機,把卧室床下的木盒抱進了廚房,木盒裏裝的是這個家多年的積蓄。瓊光磊心裏清楚,如果他再不下手,過完年這些錢就會變成一棟新房。

「這是老子辛苦賺的錢,憑什麼便宜了你們?」瓊光磊用菜刀砍開木盒,裏面整齊碼放的幾摞鈔票被他塞進褲襠,木盒隨後便在灶台內化成了灰燼。

除夕夜過後,一家三口睡得昏天暗地,瓊光磊藉著上茅房的機會從屋后的草垛中取出行李,父親的鼾聲成了他逃跑的發令槍。趁著夜色,他一個箭步衝上村子主幹道,快速交替的雙腳,把路面積雪踩得咯咯作響。由於跑得太過着急,他好幾次摔倒在地。積雪映着月光,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他躺在雪窩中喘著粗氣,嘴裏呼出的白霧快速向前方消散。他回頭望去,視線所覆蓋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寂靜,沒有叫喊、沒有光源就意味着沒有追趕,一切平安的信號讓他長舒一口氣。休息了好一會兒后,瓊光磊從地上抓了幾把雪胡亂地往嘴裏一塞,接着又踏上了行程。

逃離生他養他的地方,是一個可悲的開始,也是一個不幸的結束。至於今後的路該怎麼走,瓊光磊沒有概念,有了懷裏的幾萬元錢,至少很長時間內不會餓死。他想,自己再不濟,最起碼幾年內也能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想到這裏,他把手伸進懷中摸了摸,紙幣雖然冰冷,但是可以讓人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路面的積雪消失不見,腳底那種厚重感也隨之消散,久違的柏油路讓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此時天已蒙蒙亮,瓊光磊用一張10元紙幣攔下了一輛進城的小貨車。

司機將錢收進口袋,接着遞過去一支煙:「兄弟這大過節的去哪裏啊?」

瓊光磊不會抽煙,但一想到以後要獨挑大樑,不抽煙太不爺們兒,他就接過煙,對着司機的煙嘴點着,回了句:「家裏沒人了,在家過年冷清得很,想出去賺錢。」

「還是你會選日子,年初一火車站扔根棍子都打不著人,想去哪兒都能買到票。」

瓊光磊長嘆一口氣:「從小到大我就沒怎麼出過村子,我也不知道去哪兒。」

「小兄弟,那你都會啥?」

「剛出村子啥也不會。」

「難不成你要去建築工地做苦力?」

「也行啊,只要能賺到錢就行。」

司機上下打量了一遍瓊光磊:「看你面相最多十八九歲,建築工地都是四五十歲的老男人去的地方,你去不合適。」

「那有啥不合適的,我覺得行。」

「別的咱先不說,正值年關,很多工地都停工了,你要是去工地找活兒,最少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後,滿打滿算還有小半個月呢,這段時間幹啥去,你想過沒?」

「這個……」瓊光磊一時語塞。

因為過年,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瓊光磊剛好成了司機排解寂寞的對象,往往人寂寞的時候都喜歡多聊幾句,司機也不例外。「小夥子,我今年40多了,比你多吃20多年鹽,你要是相信我,我給你提個建議。」

瓊光磊從小到大也沒出過幾次村子,對外面的世界更是一無所知,他巴不得能有人幫他指條明路:「大哥,你快跟我說說。」

司機打了一圈方向盤:「你年紀還小,接受能力強,我要是你,我就去南方,在當地隨便報一個學習班,學學數控機床啥的,然後找一個工廠上班,一個月動動按鈕就能賺三四千。」

「三四千?這可是一季莊稼的收入。」

「怎麼的,還嫌多啊,我告訴你,這在南方是最基本的工資,我小舅子也是像你這麼大出去的,現在自己當老闆,一年少說也能賺個好幾十萬。」

「好幾十萬?」這對瓊光磊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

司機點了點頭:「只多不少。」

「大哥,你小舅子去的哪座城市?」

「哲江文州。」

「嗯,那我也去!」

瓊光磊憨傻的樣子把司機給逗樂了:「你小子,我只是給你提個建議,你怎麼就認準了,難道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啊?」

「不會,大哥是好人,不會騙我。」

一句「好人」讓司機心頭一暖:「你既然相信我,那就去文州,在那個地方只要好好乾,怎麼都比去工地搬磚強。」

瓊光磊一臉興奮:「嗯,就去文州。」

「對了。」司機轉而問道,「你身上帶錢了嗎?」

「帶了一點兒。」

「出門在外,不要放太多現金在身上,回頭去銀行辦張卡,把錢都存在卡里,然後再把卡給燒了。」

「啥?把卡給燒了?這是為啥?」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身上揣著銀行卡,遇到劫道的咋辦?他們用刀逼着你說出密碼,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這個……」

司機續了一支煙:「我年輕時去外地打工就遇到了搶劫的,他們把我身上的錢搶完了,又逼我說出了銀行卡密碼,後來人是抓到了,可我的錢也被他們敗光了。」

「錢沒追回來?」

司機搖搖頭:「整整6萬元,一個星期就被這幫孫子給造完了,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早就是大老闆了,根本不會回來開貨車!」

瓊光磊不知道6萬元在那時候有多值錢,但這個數放在當下也是相當大的一筆巨款。

司機接着說:「哥用前車之鑒告訴你,出門在外,身上只留夠生活的錢,剩下的都存進銀行卡,然後把卡給燒了,等一切安頓下來,再拿身份證補一張,不外乎就是多花10元錢手續費。」

瓊光磊雖然沒見過世面,但是能聽出好歹,他很感激地說:「哥,你真是個好人。」

司機被這麼一誇有些不好意思:「馬上到城裏了,你是先去銀行還是先去火車站?我可以帶你一道。」

「那就麻煩哥先把我帶去銀行。」

十七

那個時候還沒有動車、高鐵,除了天上飛的,人們出遠門的首選就是綠皮火車。瓊光磊的家鄉距離文州有2000多公里,按照當時的車速,要想到達目的地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瓊光磊長這麼大第一次坐火車,他哪裏會想到一張火車票竟然能賣到320元?臨來時,他聽了司機的忠告,把大錢全部存在卡里,接着又把卡給燒了,可他自己要留下多少,他卻忘了問。按照他平時的開銷,他覺得500元絕對夠用,可買了火車票他才知道什麼叫花錢如流水,賺錢如抽絲。

空蕩的車廂左搖右晃,鐵輪碾壓鐵軌的「咔嗒」聲很有規律,隨着火車的走走停停,他身邊的人也在不斷交替,當新奇感消失后,剩下的只有孤獨寂寞留在心頭。對瓊光磊來說,這是一條不歸路,身後那逐漸遠去的家鄉,很可能會變成一個最熟悉的陌生地,窗外的景色如發舊的彩色照片,漸漸失去了顏色,當再次醒來時,已是次日黃昏。

「全體旅客請注意,列車即將到達本次行程的終點站——文州站,請全體旅客帶好隨身行李準備下車。」伴着車廂喇叭的播報,列車發出了悠長的汽笛聲,眼看火車即將進站,瓊光磊竟然有些懷念路上的時光。

有句話說得好:「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探索未知之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人、陌生的語言,一切都讓初來乍到的瓊光磊感覺到極度恐慌。雖是春節,但火車站依舊人潮湧動,頭頂上那些畫着各種箭頭的指示燈讓他暈頭轉向,不善言談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幾位身穿制服的列車員身上,通向出站口的地下巷道像迷宮般到處繞行,他緊緊跟在列車員身後來到了出站口。

那是幾道並排的柵欄門,每道門前都站着兩位工作人員,他們每人手裏拿着一把鉗刀,一張張火車票從人群中傳出,剪完后又流入人群。不知安裝在哪裏的喇叭在循環播放着一句話:「各位旅客出站時請把火車票拿在手中檢票出站。」

門內的旅客在焦急排隊,門外的人群似乎比門內的還要急躁,那些人手中舉著一塊塊牌子,上面寫着「住宿」「打車」「招聘」的字樣。瓊光磊夾在隊伍中緩慢前行,20分鐘后,他終於通過那道閘門,走進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空氣中帶着濕鹹的氣味,溫度也比家鄉高出了十多攝氏度,臨來時的那件大棉襖成了一件擺設。沒有了棉衣的束縛,瓊光磊感覺輕鬆不少,而當他正準備好好欣賞城市的夜景時,三四位舉著「住宿」牌子的中年婦女圍了上來。

「小夥子,住店不?」幾人的口音帶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調。

買完火車票,瓊光磊兜里隻身下180元錢,一路上吃喝又花掉80元,現在他口袋裏只有最後的100元錢,看着幾位婦女如此熱心,這讓他反而覺得有些不安:「不……不住了。」

幾人把瓊光磊圍在圈中:「小夥子,聽你口音,你是從外地來的吧?好像不是我們本地人哦。」

「我不是本地人,各位大姐,我真不住店。」他想奮力擠出圈子,可多次嘗試后卻無濟於事。

「小夥子,天這麼晚了,你一個外地人不好找地方住的,我們那裏有小姑娘,既能住又能耍的呀!」

「對呀,對呀,去住一晚上吧,給你打個特價!」

「對呀,對呀,可以找個小姑娘解解乏,我們的小姑娘技術都是一流的呀!」

輕微的肢體碰撞變成左拉右扯,等瓊光磊緩過神來時,他已被拽進了車站邊的巷道中。

「幹什麼的?!」黑暗中一聲厲喝讓瓊光磊為之一振。

一位魁梧的青年男子走到了跟前:「你們把他給我放開!」

男子的氣勢,讓幾位婦女大驚失色:「小子,這個可是崩牙的地盤,你敢劫我們的道?」

「我管你是誰的地盤,趕緊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男子說着抽出了一把摺疊刀。

「好,有種你等著!」幾位婦女丟下一句狠話,消失在了夜色中。

瓊光磊哪兒見過這種場面,他倚著牆根,大口地喘著粗氣。

男子收起傢伙:「兄弟,別發愣了,她們去喊人了,咱們趕緊跑!」瓊光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跟着男子朝遠處跑去。

10分鐘后,男子跨上了一輛摩托車,就在瓊光磊猶豫之時,男子沖他招了招手,瓊光磊不假思索地跨上了摩托車,男子的右手在不停地擰動車把,排氣管噴出的煙霧帶着刺鼻的汽油味,待瓊光磊坐穩,摩托車如獵豹般朝馬路盡頭飛馳而去。

他們先是在寬敞明亮的市區中穿行,七拐八拐后,又駛向了石子路,當摩托車停下時,周圍的環境已變得和鄉鎮相差不大。

男子把車停好,坐在馬路牙子上點了一支煙:「來一支?」

瓊光磊猶豫了片刻,伸手接了過來。

男子深吸一口,上下打量著瓊光磊說道:「還好你剛才遇到了我,否則你今天晚上就遭殃了。」

「為啥會遭殃?」

「你是頭一次來這裏吧?」

「對,以前沒來過。」

「一個人來的?」

「嗯。」

「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幾個婦女是幹什麼的?」

「不清楚。」

「不妨告訴你,如果今天你沒遇到我,你身上的錢就會被她們搶光了,這些人在我們這裏叫店姐,她們長期盤踞在火車站、汽車站,以打折住宿的名義進行搶劫。剛才我救你的時候你也聽見了,她們的老大叫崩牙。」

當幾名婦女對他生拉硬拽時,瓊光磊就感覺到一絲不安,但他並沒有想到對方敢在火車站明搶,脊背發涼的他趕忙雙手抱拳感激道:「謝謝大哥出手相救。」

男子擺擺手:「不用這麼客氣,路見不平而已。對了,你來這裏準備做什麼?」

因為對方仗義相救,瓊光磊放鬆了警惕,他實話實說道:「我想在這裏找份工作。」

「你一個外地人來文州,難不成有親戚朋友在這裏?」

「沒有。」

「那你為啥要來文州?」

「我聽我們當地人說,這裏錢好賺,所以就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我想先打聽打聽哪家工廠招人,只要管吃管住,每月再給個千把塊錢,我就能幹。」

男子略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你這要求太低了,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實現,何必千里迢迢來這裏?」

「每月千把塊」對瓊光磊來說已是不菲的收入,但看着對方嗤之以鼻的態度,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家絕對有更賺錢的門路。「大哥,你對這裏肯定熟悉,你有沒有什麼好的工作推薦?你放心,只要我賺到錢了,我一定請大哥喝酒。」

男子把手停在半空打斷了瓊光磊:「好話留着以後再說。我這人信佛,你我在火車站相遇也算有緣,所以我也不瞞你。」男子豎起大拇指朝後指了指,「在這塊地界,有一個月賺1000的活兒,也有一個月賺1萬的活兒,更有一個月賺10萬的活兒,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這個苦。」

瓊光磊雙眼射出精芒:「只要不違法,我啥苦都能吃!」

「違法的事那肯定不能幹,要做就做行業。」

「行業?什麼是行業?」

男子打量著瓊光磊的行頭:「從農村來的?」

「嗯。」

「見過老母雞孵小雞嗎?」

「當然見過。」

「行,那我給你算筆賬。」男子掰着手指說,「假如你有一隻母雞,母雞一天下一個蛋,這些蛋都孵出小雞,小雞再生蛋,蛋再孵出小雞,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有一窩小雞了?」

「對,俺們村裏人都是這麼養雞的。」

「等小雞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變成一群母雞的時候,你再把母雞一賣,是不是就賺大錢了?」

瓊光磊使勁兒點頭:「對,是這個理。」

「行,既然道理你都懂,那就好辦了,我現在做的事,就和雞生蛋是一個套路。」

「這就是行業?」

「不全是,我們管這個叫直銷。」

十八

有句話說得好,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瓊光磊從小到大攏共還沒上到五年級,當他聽到對方如此精彩的理論時,本身就一腦袋糨糊的他,竟像是瞬間被疏通的下水道一樣,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攀談中,瓊光磊得知男子叫阿印,比自己大7歲,阿印做了5年直銷,銀行卡的存款早就超過了7位數。

阿印是瓊光磊的救命恩人,他的話,瓊光磊自然深信不疑,不到一個小時的交談,瓊光磊當即決定融入直銷這個大家庭。

相談甚歡后,摩托車再次發動,阿印載着瓊光磊來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四合院,當那扇紅色鐵門被打開時,院子裏的5間平房同時亮起了橘黃色的燈光。

阿印介紹:「這裏就是直銷初學者的住處,是不是感覺很簡陋?」

瓊光磊還沒走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這種味道堪比農村的旱廁,幾間平房甚至連一塊像樣的玻璃都沒有;透過報紙裱糊的空隙,屋內的情況可以一覽無餘,他心裏雖然在想「農村住的都比這兒好」,但嘴上卻說:「還行。」

阿印何嘗不知道瓊斯光磊的口是心非,他搖搖頭說:「不,你沒說真話,這裏的環境很簡陋,到處散發着臭味,這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瓊光磊本想着阿印會解釋一番,可他哪裏會料到對方如此直接。

阿印接着說:「凡是做大事者,一定要先苦后甜,這是做直銷必須經歷的,你要適應。對你來說今天的一切可能是在受罪,但當你成功后,這會是你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想想那些紅得發紫的明星,想想那些腰纏萬貫的大老闆,他們哪一個不是吃了苦中苦,才成為人上人的?沒有憶苦思甜的經歷,你的成功道路並不完整。」

瓊光磊在阿印面前,就是一個小透明,如此惡劣的居住環境,在阿印的一番理論下,竟成了通往成功的起點,剛進門時的消極情緒現在早已煙消雲散,他此刻無比迫切地想住在這裏,好早一點兒踏上成功的道路。

「這點兒苦對我來說算什麼,快告訴我,我住在哪一間?」

「5間房你可以隨便選,你想住在哪裏就住在哪裏。」阿印說完站在院子中間拍了拍手,房間內的所有人擁出門外,將瓊光磊圍在圈中。

「大家好,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大家庭的新成員,他叫瓊光磊,鼓掌歡迎。」

阿印話音剛落,院子中的數十人無比興奮地沖他微笑,沖他鼓掌,沖他歡呼。

瓊光磊從小到大受盡白眼,他哪裏會想到,一個農村娃千里迢迢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竟能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謝謝,謝謝……」瓊光磊不善表達,他只能儘力把腰弓成九十度一一回禮。

阿印:「光磊,來了就是一家人,不必這樣,今天時間不早了,你先選一間屋早點兒休息,明天早上我再過來。小董,幫光磊拿行李;小於,抓緊時間給光磊鋪床;小譚,去打洗腳水;小馮,去給光磊煮碗面。」

接到命令的幾人毫不拖泥帶水,行動果斷得像訓練有素的軍人。前後不到半個小時,瓊光磊吃飽喝足、洗漱完畢,在室友的噓寒問暖中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連續多日的顛沛流離,讓他身心疲憊,他沒想到在這裏竟能找到一絲家的溫暖,這種久違的幸福感,已和他失散多年。

十九

早上8點,阿印送來了兩筐饅頭,這是瓊光磊在這個大家庭中吃的第一頓早餐。早餐只有兩個饅頭加一杯清水,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一清二白。這種搭配在農村連豬都不吃,而在這裏卻成了直銷指定用餐,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們吃下的不僅僅是飯,還是一個人做事的態度和人品。

在室友的幫助下,瓊光磊把饅頭撕成小條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勁道的麵粉在唾液澱粉酶的充分攪拌下分解成麥芽糖,瓊光磊從未乾啃過饅頭,他自然不會知道原來白面饅頭會越嚼越甜。先來的室友告訴他,這就是先苦后甜。

早餐結束,所有人拿起塑料板凳列隊坐在院子中,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昂首闊步地走進院子。

阿印站在男子身邊隆重介紹:「這位是我們直銷行業的翹楚——謝總,今天我們有幸將謝總請到小院,為大家分享成功的經驗,大家鼓掌歡迎!」

不得不說,阿印很會調動氣氛,瓊光磊感覺雙手拍得都快失去知覺了,而院內的掌聲還是經久不息。

「謝某在此謝謝各位!」他說完朝着人群深鞠一躬。

當今社會,「有錢就是爺」的觀念深入人心,對瓊光磊來說,謝總無論從穿衣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能甩他幾十條街,沒想到人家竟能自降身價給他們鞠躬,頓時覺得人家這種胸襟和涵養令人欽佩。

「謝總絕對是個干大事的人!」這是瓊光磊對他發自肺腑的評價。

謝總雙手多次壓低,待人群重新變得安靜,他這才開始了今天的演講:

「我今天受邀來到這裏,時間有限,所以我不會像做報告一樣浪費大家的時間,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在座的各位將來和我一樣,變!有!錢!」

他的開場白簡單粗暴,底下的人激動萬分。

謝總接着說:「大家可能都聽過一句話,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意思是說,你拿一條魚給對方,不如教會對方釣魚的方法。道理其實很簡單,魚是目的,釣魚是手段,一條魚能解一時之飢,卻不能解長久之飢。如果想永遠有魚吃,那就要學會釣魚的方法。賺錢也是同樣的道理,很多人之所以賺不到大錢,是因為他們並沒有掌握精準的方法。《新聞聯播》大家都看過,咱們的市場經濟存在着一定的規律,我們只要把握這個規律,就能賺到大把大把的鈔票。這就像下棋一樣,有規律就要有配套的遊戲規則,而我們所總結出的最完美的遊戲規則就叫直銷。

「以我自己舉例,我現在身價上千萬,而在坐的各位可能連1萬都拿不出,這種情況在我們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用一句話總結,就是『窮的窮死,富的富死』。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就是極少數的人掌握了『釣魚』的方法,他們先人一步把『魚』釣進了自己的筐里。

「再打個比方,咱們面前有一個魚塘,魚塘里有1萬條魚,所有人都蹲在魚塘附近抓魚,有的人掌握方法,源源不斷地把魚裝進魚簍,而有的人卻站在魚塘邊不知所措,等魚漸漸被抓完,那些不懂技能的人終將會被社會所淘汰。而直銷,就是我們研究出來的最便捷的『抓魚』技巧。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點悟;名師點悟,不如踏着成功者的腳步。我從2000年開始接觸直銷,只用了8年的時間就做到了3000萬資產,在很多直銷大佬面前,我可能不算成功者,但我覺得以我個人的經驗,絕對可以帶着大家走上致富的道路。」

「好,謝總說得好!」阿印帶頭鼓掌,人們再次沸騰。

瓊光磊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謝總近三個小時的演講他是既入了腦又沉了心。午飯後,瓊光磊拿出阿印給他的筆記本,用漢字加拼音的方法把演講的精髓全部記錄了下來。

然而,第一天的「經驗」還沒完全吸收,第二天阿印又請來了「身價上億」的黃總蒞臨演說,經過多次洗腦,瓊光磊從心裏完全接受了直銷的「釣魚技巧」。

在「直銷家庭」中,有着嚴密的等級劃分,從下到上分別為普通會員、VIP會員、黃金會員、鉑金會員、鑽石會員、至尊會員6個等級。瓊光磊這種剛入行的人被稱為「白瓜」。確切地說,「白瓜」還不算是直銷行業的一員,要想成為普通會員,每人必須一次性繳納3800元的會費。從普通會員要想升級到VIP會員,需介紹2人入行;而從VIP會員到黃金會員,則需介紹5人;從黃金會員到鉑金會員需介紹100人;從鉑金會員到鑽石會員需介紹1000人;從鑽石會員到至尊會員需介紹1萬人。每介紹一個入行者,介紹人可提取10%的傭金,也就是一個人頭380元。

直銷的核心賣點是「人際關係」,而人作為群居動物,他不單單是一個個體,以當時的經濟水平,3800元會費不是一個大數目,可以說,成為普通會員的門檻並不高。而直銷所針對的群體都是一些成年務工者,他們有的有求學經歷,有的有打工經歷,有的有創業經歷,只要方法得當,一個人拉5個人頭,不是什麼難事。

阿印幫「白瓜」們算過一筆賬,只要成為黃金會員,那麼一次性的提成就有1900元,而介紹來的5個人還會拉其他人入行,這樣收入便會像滾雪球般增加。當5人變成25人,25人變成225人時,賺的錢就會以萬計,假如有幸成為鉑金會員,躺在床上就能把錢賺了。

這就好比掌握了釣魚技巧,你把它教給別人,別人每釣上來10條,拿1條作為報酬;當學的人越來越多時,那自己就不用再大費周折,等著別人把魚送到面前就行。既然是「釣魚」,就需要配備工具,而那3800元可以理解成「魚竿」的費用,等賣了魚,成本自然會收回。這種繞來繞去的「直銷理念」,讓很多大學生都深陷其中,更何況只有小學五年級文化的瓊光磊。

經過多輪洗腦,瓊光磊每天都在痛並快樂着。快樂的原因,是他自認為先人一步掌握了賺錢的竅門,而痛的根源是他根本不知該拉誰入行。自從母親死後,他就沒出過村子,可以說他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在村子裏。村裏的幾個玩伴他倒是能聯繫到,可一旦聯繫他們,自己的藏身地就會曝光,要知道,他來之前可是偷了父親的全部家財,這萬一父親追了過來,情況絕對會變得無法收拾。

瓊光磊居住的小院叫「白瓜營」,剛進的「白瓜」經過5天培訓后,90%的白瓜都會選擇交錢成為普通會員,而一旦成為會員后,他們會立刻從這裏搬走,去一個條件較好的居民樓。剩下的「白瓜」並不是不想從事直銷這一行當,而是他們絕大多數都拿不出3800元的會費。在直銷行當中,這10%被稱為「爛瓜」。

對於「爛瓜」,直銷最常用的方式就一個字「熬」。白瓜營每天都會請不同的人來講課,交不起錢的「爛瓜」要接受半個月以上的超強洗腦。這樣一來,「爛瓜」對直銷的渴望會達到極致,再加上周圍不斷離開的其他人,「爛瓜」會表現出一種「魚快被釣完」的不安。這個時候,對「爛瓜」來說,只要能搞到錢成為會員,就沒有他們不願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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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屍案調查科系列(完結版·全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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