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一

「鏟墳頭」這門靠死人吃飯的手藝,對很多人來說相當陌生。要想了解這一行當,還要從土葬開始說起。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不光帝王將相愛修陵墓,就連鄉村百姓對此都頗為講究。按照土葬的禮法,逝者西去,停屍3天擇厚土下葬,棺槨掩埋后,孝子賢孫要從「頭七」開始,每隔7天給墳地修土,直至「五七」墳包成形。「五七」也是整個葬禮的完結日期,到了這天,除了要將墳包堆起踩實之外,還有一道極為重要的程序——上墳頭。至於墳包頂端為何要放置墳頭,已無從考究。主流學派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風水學說,由於墳頭為倒錐造型,有利於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超度亡魂,所以只要是土葬,一般都會放置墳頭。第二種是建築學說,所謂「入土為安」,既然入了土,地面就應當有個標誌,以便後人可以找到這個地方祭奠緬懷。如果墳包上不上墳頭,久而久之,很容易讓人以為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土堆,所以墳頭還有地標的作用。但不管基於哪一點,墳頭都是整個葬禮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懂行的人都知道,鏟墳頭絕對不是用泥巴簡簡單單捏一個就完事,其中講究頗多。以死者年紀為例,年幼者去世,魂魄不穩,墳頭要雕成八卦狀,以防死後魂飛魄散;以死亡原因為例,死於非命者,怨氣大,要在製作墳頭時混入硃砂避免屍變;以死者人數為例,單人下葬取一,普通合葬選二,特殊合葬(配陰婚),則要視情況鏟多個墳頭擺成陣法。不過隨着火葬制度的施行,老式的土墳逐漸被正規墓地取代,講究封建迷信者也寥寥無幾。在多方面因素的刺激下,從事「鏟墳頭」行當的人,已經屈指可數。

少歸少,但不代表沒有。生活在雲汐市仙槐村的高錢坤就一直吃這碗飯。指著「鏟墳頭」的手藝,如今的他已混得有車有房。用他的話來說:「我乾的這行,要麼三年不開張,要麼開張吃三年。」有人納悶兒了,如此偏門的行業,為何會給他帶來不菲的經濟收入?想知道答案,還要從仙槐村開始說起。

生活在雲汐市的年輕人可能對仙槐村並不熟悉,但如果問起那些七八十歲的老市民,那絕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就在於仙槐村裏生長著一棵千年古槐。

據傳說,槐樹上住着一位有求必應的樹仙,曾幫許多人脫離苦難。消息一經傳出,就很容易被人添油加醋,傳得神乎其神。槐樹周圍建有一座廟宇,名為「仙槐廟」,廟宇始建於乾隆年間,距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從那個時候開始直至20世紀50年代,仙槐廟的香火一直很旺。曾經,不光是雲汐本地人,甚至連外地人也會專程前來拜祭。但好景不長,1966年全國開展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文化大革命」,在這場運動中,明確提出了「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也就是後來大字報上到處張貼的「破四舊」。「破四舊」中,把「破除封建迷信」列為頭等大事。

「破四舊」剛開始,「仙槐村」的村主任馬運財就在第一時間接到指令,要求在一周內砍掉槐樹。馬運財收到電報時,愁得一整天吃不下飯。要知道「仙槐村」之所以這麼出名,完全是因為那棵千年古槐,而且方圓百里內的人都相信,槐樹上住着神仙,這要是把樹給砍掉,必遭天譴。但上面的要求如果不聽,自己的烏紗帽怕是不保。思來想去之後,馬運財召開了全體村民會議,並在會上承諾,只要有人願意出面砍掉槐樹,整棵樹的木材便歸此人所有。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馬運財此話一出,當即有4戶人家報名。那時候人丁興旺,雖說只有4戶,但總勞力一共有22人之多。見再也沒人報名,馬運財允諾,除了古槐樹4家平分外,仙槐廟內的所有東西也均歸4家所有。此言一出,多戶人家都懊悔不已,要知道那時候的農村人做夢都想住進磚瓦房,仙槐廟拆下的磚瓦,蓋上4間瓦房絕對是綽綽有餘。

世上沒有後悔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4家人在承諾書上簽字畫押之後,一支由22名男丁拼湊的「砍槐小分隊」當即組建完成。千年古槐在整個雲汐絕對算得上頭號靈物,為了表示「破四舊」的決心,馬運財邀請了鄉、鎮、區的主要領導參與了這次「砍槐行動」。

要說也邪氣,活動當天本來是艷陽高照,可就在「砍槐小分隊」搖旗從村裏出發時,天空突然烏雲密佈,時不時還夾雜着幾聲炸雷。作為村主任的馬運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主要領導都在給隊伍加油鼓勁兒,他也不好說些什麼。

村民葛寶龍在村裏是出了名的「葛大膽」,為了能多分兩塊磚,他主動扛起鐵棍旗走在隊伍最前端。

仙槐村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村落,古槐樹位於村子最西頭,從村委會出發步行需要一個小時,就在眾人敲鑼打鼓趕到時,天空中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馬運財見狀,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他以下雨為借口試圖說服區長,看能否改日再砍。

沒想到此話一出,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竟然是扛旗的葛寶龍,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村主任,這點兒毛毛雨對我們莊稼漢來說算個啥?我還等著木材和磚瓦蓋新房呢!領導和鄉親們都來了,你不能說撤就撤啊!」

「葛大膽你……」被當場駁了面子,馬運財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葛寶龍指了指樹頂,低聲說道:「村主任,你該不會真相信樹上住着神仙吧?」

「葛大膽,說什麼屁話!砍砍砍,今天就是下刀子,這樹也要給老子砍了!」馬運財話音剛落,一個炸雷突然劈開天際。

「難不成樹仙發怒了?」參與砍樹的人都有些心虛。

葛寶龍剛剛羞辱過村主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當然要起模範帶頭作用。「瞧瞧你們這點兒出息,打個雷就把你們嚇成這鳥樣,把鋸子給我,我來!」葛寶龍說着,將手中的金屬旗杆往地上一戳,可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突然發生了,烏雲中劈下的第二道炸雷直接落到了葛寶龍身上,一眨眼的工夫,他整個人被燒成了焦炭。

「樹仙顯靈了!」圍觀人群中的一聲尖叫,使得眾人紛紛逃竄,區里的領導也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那個年代的官員由於種種客觀原因,文化水平都很有限,鬼神之事不是他們不信,而是「屁股決定腦袋」,讓他們不能相信。可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麼多人親眼見證了「樹仙顯靈」,就算是喊著唯物主義口號的領導,也不敢再來以身試險。

聲勢浩大的「砍槐行動」,最終以葛寶龍被劈死落下帷幕。雖然區委領導下了死命令,要求任何人不能把當天的消息透露出去,但是紙包不住火,「樹仙發怒」的「新聞」還是傳得沸沸揚揚。那時候物質匱乏,市民茶餘飯後全靠擺「龍門陣」度過,閑來無事,「樹仙」就成了多數人摔牌嗑瓜子時的必聊之事。俗話說「三人成虎」,無論這件事最終被傳出多少個版本,「樹上住着神仙」的說法,是大家一致認同的事實。

然而「槍打出頭鳥」,事情傳得越凶,惹出的麻煩也就越大。后經上級領導集體研究決定,千年古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由於特殊原因,樹可以暫時不砍,但仙槐廟必須廢棄,並永久封閉。

說來說去,這也算是一個折中的辦法。接到指令后,馬運財找了幾個瓦工,把仙槐廟四周的圍牆全部封死,接着又用油漆筆寫了一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這件事才算跟上面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

可讓馬運財沒想到的是,上級領導剛糊弄好,下級村民卻翻了天,絕大多數人擔心斷了香火會遭到「樹仙」的降罪,那些看着「葛大膽」被劈的村民,紛紛找到村主任,要求遠離千年古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委會三天兩頭被前來說理的村民圍得水泄不通,為了避免事態擴大,馬運財請示鄉鎮,將原先村中的林場剷平,重新規劃宅基地,把仙槐廟附近的住宅推倒,再一比一還原成林場。前後折騰了一年多,馬運財憑藉這招「乾坤大挪移」,徹底解決了千年古槐的事端。之後的幾十年裏,仙槐村因為沒了香客的造訪,重新變回了寧靜的村落,而關於「樹仙」的傳說,還在村民之間口口相傳。

2002年,雲汐市政府着力打造新農村,仙槐鄉因佔地方正,規劃和施工難度小,被選為第一批「試驗田」,規劃圖紙與全國聞名的小崗村如出一轍。新農村建成后,所有村民都將搬進2層洋樓,享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整個仙槐村項目由南方一個著名的建築公司承建,公司總經理姓龔,單名一個成字。了解他的人說,龔成能做到身家幾十億,全是因為神佛保佑,換言之,龔成這個人相當迷信,在得知千年古槐的傳說后,他對「樹仙」之事深信不疑,以至後來,他竟說通政府領導,改變了原先的規劃,把仙槐廟遺址重新修葺,並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2年後,新農村工程完工,包括仙槐村在內的6個自然村全部改頭換面,村民也喜滋滋地搬進新居。政府開展惠民工程的同時,還伴有大量的招商引資,仙槐社區竣工后,一些食品加工廠、農產品生產基地也隨之建成。原先的耕地被統一規劃、統一種植,村民受工廠聘用,以月工資的形式進行結算。如此一來,村民收入增多,又省去了大型農耕工具的開銷,簡直是一石二鳥。

好的政策給活人帶來了實惠,但也給死人添了不少麻煩。耕地被佔用,原本在自家田裏的祖墳就要面臨遷移,相比之下,仙槐廟附近的林場就成了不二之選。越來越多的村民請願,政府只能妥協以解決實際問題。經過民政部門特批,仙槐林場最終被平成一片墳地。按照農村習俗,每家每戶可追溯的先人至少有三代,也就是說,一戶3座墳是最低標準。遷墳前後不到一個月,仙槐廟附近就多出好幾百座墳頭。因為缺乏監管,一些殯葬公司打通關係乘虛而入,偷偷土葬的新墳也在逐日增加。半年後,「仙槐林場」更名為「仙槐陵」,當年林場的看門人高明,搖身一變成了仙槐陵的守陵人。

這年頭,活人的生意不好做,但死人的飯卻很好吃。高明有個遠方堂兄,名叫高錢坤,祖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仙槐陵掛牌時,高錢坤就找到高明,希望在仙槐陵外搭一間彩板房,專門做「鏟墳頭」的生意。高明只聽說過有「鏟墳頭」這門活計,但真正的「鏟墳頭」到底是什麼,他也不得而知。既然是親戚找上門,又是力所能及之事,高明在收了5000元紅包后,欣然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仙槐陵共有800多座土墳,每逢初一、十五,上墳者絡繹不絕。高錢坤「鏟墳頭」的手藝十分精湛,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好東西。「墳頭」依照死者的年齡、人數、死亡性質分為多個等級,售價也從50元至2000元不等,生意最好的清明節,高錢坤每天的收入都在3萬以上,而且墳頭本身就是消耗品,幾乎每年上墳都要更換,懂行之人,不到半年就要換上一撥。高錢坤的生意,那是「蠍子拉屎——毒一份兒」,絕對的壟斷行業。

「鏟墳頭」除了手藝外,材質也很講究,製作墳頭的土必須是上等的黃泥,這種泥黏度高,水分含量適中,經過處理后,不易出現龜裂或被大雨衝散。高錢坤製作的墳頭,用個半年絕對不成問題。手藝精湛、價格適中,很多上墳者為了圖個心安,也不會把一兩百放在心上。

為了滿足供求平衡,高錢坤每天雞鳴之後就要上山刨土。之所以選擇清晨,是因為經過一晚上露水的滋養,山上的土質會變得鬆軟易挖。根據四季時令分割,夏秋之際,高錢坤每天早上5點上山8點返回,除非暴雨雷電,否則始終如一。

某天早上5點,雲山霧罩,戶外的能見度不到1米,高錢坤像往常一樣騎着三輪車朝幾十公裏外的山頭行去。經過仙槐陵有一片隆起的高地,騎上頂端,視線可觸及整個仙槐廟。出行時,三輪車空置,騎行速度快,高錢坤並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何異樣。可當他返程時,三輪車不堪重負,他只能下車,一手扶著車把,一手用力推著車座向前。好不容易推上了高地,他習慣性地將車停穩,原地休息,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遠處那棵千年古槐上竟然吊著一個人。

國學大師翟鴻燊曾說過這麼一句話:「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做我們這行的,要時刻保持清醒,所以工作期間絕對是滴酒不沾;酒不能碰,茶卻是多多益善。茶中富含的茶多酚能讓我們保持清醒一整天。老賢是個「茶痴」,每天早上只要沒什麼事,他都會在辦公室烹上幾杯茶邀我們慢慢享用。

今早艷陽高照,老賢拿出了他的私貨「安溪白茶」,胖磊張著個大嘴,摩拳擦掌準備來上一口,可老賢剛沖好第一泡,值班室的「死亡電話」就突然響了起來。

「你妹的!」胖磊懊惱地爆了句粗口朝電話走去。

對話很短,老賢還沒把茶水濾乾淨,胖磊便掛了電話。

「什麼情況?」我問。

「仙槐派出所打來的,說是在仙槐陵那棵千年古槐上吊著一具女屍。」

「他殺還是自殺?」

「不確定,請求我們去現場甄別。」

當胖磊說出「甄別」二字時,我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不熟悉接警情況的人可能不知道,市局報警平台每年可以接到上千起非正常死亡的警情,其中有95%以上為「自縊」「病死」「墜樓」等「非他殺警情」。為了提高民警對此類警情性質的判定效率,明哥每年都會組織大批警員參加培訓。培訓分為理論和實踐考核,只要帶着腦子,就算是零基礎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而且很多人都有「偶像情結」,明哥作為全市物證鑒定的拔尖人物,被一線兄弟尊稱為「冷·福爾摩斯·啟明」,「偶像」親自掛帥授課,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再加上微信群這種方便交流的工具存在,雲汐市基層民警對「亡人警情」的判斷完全可以媲美半個技術員。也正是因此,才讓我覺得事情不妙。案發地距離科室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為了不耽擱時間,明哥下令5分鐘內整裝出發。

仙槐陵是一片比較出名的墳場,它之所以聲名遠播,完全得益於墳場中心那棵十幾個人都難以環抱的千年古槐。關於古槐的傳說,我也曾有過耳聞,不過可惜就可惜在這棵古槐如今被土墳團團包圍,否則完全可以開發成旅遊景點。但轉念一想,這樣的「天然保護」未必是壞事,若是真的開放,保不齊樹榦上就會被刻滿「××到此一游」的字樣。

從科室到案發現場這段路並不難走,胖磊加足油門,提前半小時到達仙槐陵停車場。雖然都是墳地,但仙槐陵和別的地方卻大有不同。咱們中國人下葬最講究風水,在老祖宗留下的風水命理書中詳細說明過,所謂「寶地」必是依山傍水,因此很多墓地都是建在山川河流附近。仙槐陵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是一片平整之地,無任何高低起伏之勢;墳地的「風水」完全來自那棵千年古槐。正是因此,仙槐陵的墓葬被分為三六九等,最靠近千年古槐的,為「天字型大小」墓,其次為「地字型大小」墓,剩餘的均稱為「人字型大小」墓。

所以站在案發現場,我們能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天字型大小」墓幾乎是一墳連一墳,簡直難以下腳;而「人字型大小」墓則稀稀拉拉,騎個三輪車都不成問題。

車剛停穩,派出所民警熊勇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這傢伙跟我一批入警,平時關係處得還不錯,我見是老熟人,說話自然親近許多:「大熊,到底是什麼情況?」

「小龍,冷主任,磊哥,國賢老師。」熊勇寒暄之後切入了正題,「我們是早上8點接到的報警,報警人是仙槐陵『鏟墳頭』的手藝人高錢坤,據他介紹,他早上5點出門去幾十公裏外的山上挖黃泥,7點50分返程時發現槐樹上吊了具屍體,緊接着他走到仙槐廟附近確定樹上吊的是死人後,這才報了警。」

「你們到現場做了哪些工作?」明哥問。

「冷主任,實話實說,我們啥也沒做,因為現場比較特殊,槐樹是被2米多高的院牆封死在裏面的,我們擔心翻牆進入會破壞現場,所以才打電話給科室請求幫助。」

聽大熊這麼說,明哥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是讚賞:「你做得很對,當現場複雜到無法自行處理的情況時,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保護現場,尋找目擊人。」

熊勇:「我們在仙槐廟5米開外拉起了警戒線,目擊者只有高錢坤一人,他現在就在店裏,隨時可以詢問。」

明哥:「行,我們先勘查現場再說。」

站在高處遠觀,中心現場是一座坐西朝東的廟宇。廟宇主體由院牆和一個佔地百十平方米的古建築構成,古建築的藍色牌匾已被人用油漆塗抹,但隱約可以辨出「仙槐廟」三個鎦金大字;院子正中間矗立的便是那棵傳說中的千年古槐。以支撐廟宇的圓柱為參照,古槐樹至少有40米高,樹榦直徑5米,主體樹榦的高度大概跟3層樓差不多。

據仙槐陵的守陵人高明介紹,幾十年前,這裏曾發生過「樹仙劈人」的事件,所以當地政府就把原先的大門給封了起來,再加上周圍修起了墳地,仙槐廟許多年都沒進過人。

我繞着現場觀察了一周,院牆只有2米多高,一米七以上的成年人很容易攀爬,在不確定死者是如何進入現場的前提下,我們只能選擇最困難的方式,從廟宇的廡殿式屋頂攀爬入院。

院內面積很大,約有500平方米,地面因常年無人踩踏,到處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因有雜草,地面無法辨別腳印,明哥帶着我們一行人直接來到了那具屍體前面。

死者為女性,長發,五官可識別,上身穿一件粉色棉質睡衣,下身是一條藍色七分褲,雙腳赤裸。縊索(自縊所用的條狀物)是一條帶有腥臭味的暗紅色粗布條,布條被打成圈狀拴在槐樹最粗的一根樹枝上。

近距離觀察下,連我這個外行都看出了許多疑點。

首先是屍斑位置。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缺乏動力而沿着血管網墜積於屍體低下部位,最終導致屍體高位血管空虛、屍體低下位血管充血。如真是上吊自殺,體內循環停止后,血管中的血液會因重力墜積在四肢及下半身。而本案死者的手腳部位並未發現明顯的屍斑。

其次是鎖鈎傷。通常自縊是用條狀物套住頸部,懸吊身體,再由自身重力壓迫頸部,引起機械性窒息。多數情況下,由於死者兩側的頸動脈、頸靜脈受壓,面部會呈現蒼白或者鉛灰色。如果縊索壓迫位於甲狀軟骨下,舌根還會被向上擠壓,出現舌頭外伸的屍觀。機械性窒息死亡會給死者造成極大的痛苦,在窒息的過程中,100%的人都有求生反應,這樣一來,會在脖頸處形成多條交錯的鎖鈎傷,有時還會伴有出血現象。而本案死者的鎖鈎傷只有一條,換言之,死者在整個上吊的過程中,並沒有任何生理反應。

最後是上吊動機。死者身穿睡衣,從她的衣着可以看出,她要麼正在睡覺,要麼就是準備睡覺。按照以往我們勘查自縊案件的經驗,自殺者在自尋短見前都會精心打扮,好讓自己走得體面一些;像本案這樣蓬頭垢面、穿着如此隨意的還真不多見。

我這個菜鳥都能看出這麼多疑點,作為「老司機」的明哥當然也不在話下,他只是簡單地瞟了一眼便說道:「屍斑和鎖鈎傷均存在問題,這是其一。

「其二,死者雙腳赤裸,現場並未發現鞋子,要麼其赤腳來到這裏,要麼就是有人將其抬到了這裏。假如是赤腳前來,腳底會沾有泥土,可本案死者的腳底很乾凈。

「其三,經測量,死者腳尖末端距離地面63厘米,縊索底端距離地面為228厘米,屍長165厘米,頭長為26厘米,軀幹長139厘米,小臂長22厘米,手掌全長為15厘米。已知成年人雙手抬起的高度約等於身高+小臂+手掌的總長,即165+22+15=202厘米,中間有26厘米的差值,現場沒有腳踏物,要想把縊索綁在樹榦上,這個人的身高最少要有一米八五。以死者的高度,根本完成不了。因此,這是一起懸屍兇殺案。」

類似的現場我們也勘查過不少,就算明哥不說得那麼直白,從屍觀上我們也能判斷出案與非案。

確定了案件性質后,派出所將現場情況第一時間通知了刑警隊,我們在盡量不破壞現場的情況下又按原路退出了仙槐廟。

命案現場勘查機制啟動。我和胖磊作為痕迹檢驗組,要解決幾個重要問題:「嫌疑人為幾人?」「是男是女?」「通過何種方式進入的現場?」乍一看任務相當艱巨,然而殊不知,這些對痕檢員來說只是基礎技能。仙槐廟院牆高2.7米,嫌疑人必須藉助外界環境才可以順利攀爬,如助跑、踩踏。仙槐廟周圍均是「天字型大小」墓地,土墳修得密密麻麻,不具備助跑條件,相比之下,踩墳翻牆就成了可行之舉。

距離仙槐廟最近的一圈「天字型大小」到牆根不足20厘米。堆起的墳包多為軟土,只要嫌疑人踩踏過,就很容易留下鞋印。不過這並非意味着嫌疑人的鞋印很容易被找到,我們還要考慮另外一個因素——平墳。

為了保證墳包不被雨水輕易衝散,從「頭七」開始至「五七」結束,以7天為間隔,一座墳一共要推土7次才算完工。每次堆墳時都必須將鬆散的軟土踩實,7天後再堆第二層,這樣一來,挖出的泥土就有足夠的時間蒸發水分。依據熱脹冷縮原理,土層表面一經暴晒,很容易出現龜裂,當第一層龜裂形成,接着再鋪上第二層,這樣便填補了上一層的空隙,起到加固土層的作用。這個工作就是平墳。經專家研究發現,一座墳經7次加固所形成的防禦力,完全可以抵擋各種極端天氣。

知道了平墳的過程,那麼我們第一步要做的是排除墳包表面的「平墳足跡」,墳包呈金字塔狀,平墳者用腳將散土踩嚴,實際上是給了墳包一個向內的作用力,這種情況留下的鞋印腳尖多向上,且重疊情況明顯;本案嫌疑人攀爬院牆要藉助的是蹬地的反作用力,在墳包上會留下腳尖朝下的鞋印,且鞋印會有一定的深度。

案件被定性為「懸屍兇殺」,也就是說,嫌疑人是把屍體運到了這裏,再將屍體套入繩圈中製造自縊的假象。在此過程中,兇手必定會負重,而負重所留下的足跡更好辨別。

理論相當好懂,實踐卻困難重重,我和胖磊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最終才找到嫌疑人踩踏的那個墳包。不過好在鞋印比較清晰,也不枉我們辛苦半天。提取的鞋底花紋呈菱形格塊狀,這種鞋底可增加摩擦力,多在運動鞋上出現,從鞋底花紋規整的圖案排列看,兇手所穿的是一雙價格在200元左右的運動鞋。

發現了鞋印,就等於確定了嫌疑人進入現場的來去路線,我們在此路線上僅找到了一種負重鞋印,由此可得出結論:「嫌疑人為男性,青壯年,身高在一米八五上下,身材較瘦,無肢體殘疾,單獨作案。」

進出路線確定之後,理化提取工作一併展開,前前後後又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明哥這才將屍體轉移到解剖中心。

屍表檢驗是解剖的第一步,就在明哥把死者衣物剪去時,屍體背部的幾個刺字在此刻顯現出來。

「殺妻之仇?」胖磊眯着眼睛讀出了聲。

「字上還有少量的滲血點,顯然是剛刺不久,泄憤行為明顯,難道是一起仇殺?」我猜測道。

明哥:「不排除這個可能,對了小龍,死者的身份核實了沒有?」

「打電話問過葉茜了,核實清楚了。」

「好,通知葉茜,圍繞死者社會關係擴大走訪範圍。」

「明白。」

待我發完微信,屍檢繼續進行。

明哥:「眼瞼出血,嘴唇發紺,顏面部淤血腫脹,玫瑰齒特徵明顯,死於窒息。眼窩、鼻樑凹陷處有較厚的粉底,面部其他部位粉底被擦拭嚴重,初步懷疑,嫌疑人是利用某種物體覆蓋至死者面部,致其窒息。胸腹部有多處陳舊性銳器疤痕,為銳器刺入形成,死者之前曾被人用刀捅傷過。

「屍斑多沉積於胸腹部,四肢也有少量擴散,被害后死者曾長時間處於趴卧狀態,兇手這時候應該是在刺字。

「穿着睡衣,被害前準備休息,推斷第一兇殺現場在室內。這個『室』有三種可能性,死者的住處、嫌疑人的住處、兩者共同的住處。至於究竟是哪一種,刑警隊走訪結束會有答案。」明哥將屍體重新放平,接着取出體溫計塞進了死者肛門。

雲汐市最近一段時間的氣溫在15攝氏度至20攝氏度之間,低溫不利於蛆蟲生長,要想推算出準確的死亡時間,我們一般會利用三種屍體現象:屍僵、屍斑以及屍冷。

先說屍冷。人體的體溫會因體內產熱、散熱保持動態穩定,一般在37攝氏度左右。人死後新陳代謝停止,體內不能繼續產生熱能,而屍體內部原有的熱能卻仍然通過輻射、傳導、對流、水分蒸發等方式不斷向外界散發。這就使得屍體溫度降低,逐漸變冷。人死亡時,屍體周圍環境溫度越低,屍體冷卻也就越快。成年人的屍體在室溫環境中,10小時內,平均每小時大約下降1攝氏度,10小時以後下降速度減慢,約為每小時0.5攝氏度,經過24小時,屍溫就會降至與環境溫度基本接近。

屍溫下降有一定的規律可循,如觸及四肢、面部有冰冷感,說明死亡超過兩個小時;如觸及腹部皮膚也有冰冷感,那麼死亡最少有四個小時了。因為直腸溫度最接近人體正常體溫,所以法醫鑒定均用該溫度作為測算標準,這也是明哥要將溫度計塞進死者肛門的原因。

雖然測算屍溫有一定的精確度,但是這個數值在某些時候會因為屍體所處的環境、死者的胖瘦、衣物穿着的多少產生誤差。所以對於新鮮屍體,我們還要觀察屍僵和屍斑特徵。

屍斑是由於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血管內的血液因重力墜積而成,一般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為墜積期,死後2至4小時出現,這時形成的屍斑呈淡紫紅色,指壓褪色,切開屍斑處皮膚,有血滴流出,變動屍體位置可形成新的屍斑。

第二個階段為擴散期,死後8至12小時出現,此時屍斑已擴散成片狀,指壓局部褪色,切開屍斑處皮膚有血滴以及少許血水流出,變動屍體位置可形成少量新的屍斑。

第三個階段為浸潤期,死後24小時出現,屍斑在這個時候完全沉積在屍體低下部位,由於血細胞喪失活性,切開屍斑處皮膚僅能看見血水,變動屍體位置不會形成新的屍斑。

說完屍斑,最後就是屍僵。

人死後,全身肌肉經過一段時間的鬆弛,逐漸出現僵硬強直的現象,稱為屍僵。屍僵一般發生在死後一至三個小時,四至六個小時擴散到全身,十二至十五個小時便可發展到高峰。假如在人死後四至六小時內,人為將形成的屍僵破壞,不久屍僵還可重新發生,這種情況稱為疊僵。本案存在移屍的情況,尤其是單人將屍體托上近3米的院牆,此種情況下勢必會破壞原有的屍僵,我們只要在屍體上發現「疊僵」特徵,再結合屍溫、屍斑,就能得出一個最為精確的死亡時間。

溫度計在5分鐘后被抽出,與此同時,屍表的其他特徵也均已觀察完畢,明哥將多個數值代入公式,推算出死者被害的具體時間為報案前一天晚上11點左右。

屍體解剖剛一結束,明哥便組織召開了專案會。

「葉茜,說一下死者的情況?」

「好的,冷主任。」葉茜翻開筆記本,「死者名叫戴璐,女,36歲,無業,家住仙槐社區67號,離異,單獨居住,喜好交友,與多名男性保持聯繫,她的經濟來源也主要靠這些男性朋友。」

明哥:「死者背部刻有『殺妻之仇』四個字,泄憤行為明顯,圍繞這一點有沒有查出什麼線索?」

「有!」葉茜從背包中掏出一本「在偵卷宗」,「2009年轄區刑警中隊辦理了一起故意傷害案,戴璐就是那起案件的被害人;嫌疑人名叫解凱,是戴璐曾經的相好。兩人本身均有家室,后因生意往來廝混在一起。偷情之事後來被解凱的老婆裴春楠發現,裴春楠因無法接受丈夫出軌的事實,在仙槐廟上吊自殺。妻子死後,解凱把一切怪罪到了戴璐頭上,他一氣之下持刀將戴璐捅傷,若不是發現及時,戴璐可能會因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明哥:「解凱人在哪裏?」

葉茜:「根據當時目擊者的口供,解凱在作案后往仙槐廟方向逃竄,刑警中隊在圍捕的過程中並沒有將其抓獲,時至今日,解凱還依舊被列為網上逃犯。」

「難不成解凱又回來複仇了?」胖磊猜測道。

葉茜:「不排除這個可能。」

明哥:「說一下解凱的體貌特徵?」

葉茜:「解凱,男,34歲,身高一米八二,身體強壯,無肢體殘疾。」

胖磊一拍桌子:「我去,身高體態和小龍推斷的完全相符,我看十有八九他就是嫌疑人!」

明哥從葉茜手中接過解凱的資料仔細觀察后說道:「這個人要列為重點調查目標,接下來我們把現場勘查情況碰一下。」

明哥翻開屍檢報告:「戴璐死於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為昨天晚上11點前後,第一兇殺現場在室內,聽完葉茜的調查結果,推測兇殺現場可能是戴璐的住處。除刺字外,屍表無明顯磕碰傷。戴璐住所距仙槐廟直線距離不超過1公里,兇手極有可能選擇徒步拋屍。法醫檢驗的結果暫時就這麼多。小龍,說說痕迹檢驗的情況。」

我滅了煙捲開口說道:「我這邊的發現有兩個,鞋印和刺字。

「先說鞋印。我在仙槐廟附近發現了清晰的鞋底花紋,通過成趟足跡,推算出了嫌疑人為男性,青壯年,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而當我把鞋印照片放大對比后,我還從鞋底的磨損特徵上發現兇手患有扁平足以及足拇指滑液囊腫。

「扁平足又叫足弓塌陷症,患有這種病的人在行走時負重主要集中於足內側,且足後跟比前掌所受的壓力大。這樣在鞋底磨損特徵上可以看出,足弓磨損特別明顯。由於足形限制,扁平足患者在行走時很容易產生疲勞,其在運步時經常會有拖後跟的動作,如此一來,鞋印後跟也常會出現扇形的磨損。我在現場鞋印上同時發現了這兩種磨損特徵,因此我判定嫌疑人患有扁平足。

「不過除此以外,我還發現鞋掌前緣內側磨損也很嚴重。要形成這種特徵,嫌疑人的大腳趾需內翻一定的夾角,醫學上把這種病症稱為足拇指滑囊炎。它是一種由非自然的撞擊或骨骼彎曲所致的疾病,患者大腳趾的起始部位會形成隆起導致腫脹,最終使得兩隻大腳趾呈現『〉〈』形。因為該疾病發生在走路時需要彎曲的大腳趾關節,所以在行走的過程中,鞋底會表現出特有的內翻磨損特徵。根據醫學臨床數據統計,同時出現這兩種疾病和遺傳有關,因此嫌疑人的直系血親也會患有類似的疾病。」

待葉茜記錄完畢,我接着說:「鞋印方面就這麼多,剩下的是刺字。兇手一共在死者的背部刺了四個字『殺妻之仇』,這四個字由226個孔洞痕迹組成,經測量,每一個孔洞的直徑約為2.5毫米,深度在5毫米左右,刺字工具的規格很像是打磨后的燒烤簽。

「四個字中,『殺』字下半部被寫成了『木』,『妻』字多寫了一橫,『之』字書寫得如同英文字母『Z』加一點,唯獨『仇』字書寫得相對工整。由此推斷,嫌疑人的文化水平並不是很高,對死者有極大的仇視。

「回到檢驗室,我用豬肉做了一個偵查實驗,如果像嫌疑人這樣在皮膚組織上一點一點地刺字,四個字刺完,最少需要花費半個小時。另外沿着字跡切開皮膚觀察,孔洞痕迹多垂直於皮膚表面,抖動跡象不明顯,也就是說,戴璐在被刺字時,已失去了反抗能力,處於平趴狀態。痕迹檢驗方面就這麼多。」

明哥:「焦磊,說說監控的情況。」

「案發現場只有仙槐陵門口的『墳頭鋪』有一個監控,但這個探頭只對着鋪子門口,覆蓋面積僅巴掌大一點兒。而且仙槐陵是一個開放式的墳地,四通八達,從哪裏都能到達中心現場,我這邊暫時沒有發現有價值的視頻資料。」

「好,國賢,說說理化檢驗的情況。」

老賢:「我做了5份檢材。

「第一份是戴璐的陰道擦拭物,我在其中檢出了精子成分,戴璐在被害前曾有過性行為。

「第二份是戴璐的心血樣本,血液中的酒精含量為每100毫升90毫克,其生前應處於醉酒狀態。

「第三份是仙槐廟院牆上遺留的纖維,嫌疑人在作案時戴了一副棉紗手套,並且手套上附着有汽車機油成分。

「第四份是懸掛屍體的縊索,它由兩部分組成,中間是一條直徑為1.2厘米的麻繩,在麻繩的外側纏繞有兩圈白布。這種縊索市面上沒有銷售,為嫌疑人手工製作。縊索呈暗紅色,並散發出一種腥臭味,經檢驗,兇手曾用犬類的血液浸泡過縊索。縊索的總長為4米,麻繩繩心的位置已被血液浸透,說明這條縊索在狗血中浸泡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犬類血液中鐵離子含量高,易散發出惡臭,他在製作的過程中需要一個封閉的空間,否則很容易被人發覺。」

明哥:「傳說狗血能辟邪,看來這個嫌疑人不光文化水平不高,而且還很迷信。機械性窒息死亡的過程中,死者會有本能的抓握撕扯動作,戴璐的指甲樣本有沒有提取?」

之前的一起案件,老賢就曾在這個方面有過疏漏,他當然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跌倒第二次。「這就是第五份檢材,10個指甲全部提取了,檢出的皮屑DNA和精子一致,除此之外,並沒有新的物證。」

明哥停下筆:「接下來,有兩項工作需要開展。

「假如兇手真是潛逃回來的解凱,那案發前和戴璐發生關係的男子應該不是兇手,這個人要立刻找到並進行排除,葉茜,這項工作交給你們刑警隊。」

「明白。」

「結合目前勘驗的結果,戴璐的居住地很有可能是第一兇殺現場,散會後科室所有人前往仙槐社區67號進行勘驗。」

仙槐社區呈矩形分佈,共有4條主幹道,戴璐的住處正好緊鄰其中一條主路,勘查車可直接行駛至門前。這是一棟坐北朝南的2層小樓,也是仙槐社區統一規劃的標配建築。為了節省地面空間,樓與樓之間並不存在私拉院牆的情況。進入房間的唯一入口就是1樓那扇紅色防盜門。

我敲了敲門上薄如蟬翼的鐵皮:「紙板夾心工程門,力氣大的用腳便可踹開。這種門標配的是最低檔的『A級一字形』鎖芯,用錫箔紙就能輕易打開,根本不具備任何防盜功能。」說着,我從勘查箱中拿出簡易開鎖工具朝鎖孔輕輕一戳,防盜門「吱呀」一聲便被推開。

「比上次又快了2秒,你這開鎖技術越來越嫻熟了。」胖磊朝我豎起大拇指。

「2層樓,還不知道忙到什麼時候呢,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奶奶的,被你這麼一說,瞬間沒勁兒了,幹活兒幹活兒。」

在胖磊的埋怨聲中,我擰開了寬幅足跡燈,當勻光打在地面上的一瞬間,一串清晰的鞋印出現在我們面前。

「1,2,3。」胖磊數出了聲,「室內一共3種鞋印,一女兩男。去掉戴璐和嫌疑人的鞋印,剩下的那一個應該是和戴璐發生關係的男子所留,這跟我們推斷的吻合。」

我用足跡尺指着地面補充道:「嫌疑人的鞋印全部疊加在另外兩種鞋印上方,意味着兇手是最後一個進入室內的,照這麼看,和戴璐發生性關係的那個人真的與本案無關。」

1樓地面勘查完畢,我和胖磊接着去2樓搜索。令我們兩人驚訝的是,2樓並沒有發現任何痕迹物證,室內也沒有明顯的侵財跡象。2樓被排除,那麼1樓就成了勘查的重中之重。整個1樓的佈局很簡單,以正中的客餐廳為界,西側由北向南為卧室、衛生間,東側則為廚房、樓梯間。

老賢用紫外燈在卧室的雙人床上發現了大量精斑。床頭枕頭套上附着了一層粉底。單從這兩點就能確定,兇殺和性行為均發生在這張床上。

「白色枕套兩端還有黑色附着物。」老賢說着將枕套置於鼻前嗅了嗅,「是機油。」

明哥眉頭緊鎖:「案發當晚,戴璐家中有外人,嫌疑人既然敢在當天作案,說明他對室內情況很了解。」

「明哥你是說,嫌疑人有可能事先在屋外蹲點,然後伺機作案?」我問。

「可能性很大。小龍、國賢,你們兩個重點勘查室內,我帶焦磊去外圍看看。」

室內面積不大,兇殺現場的勘查任務並不繁重,兩個小時后,戴璐的住處被貼上了封條,與此同時,葉茜也將那名和戴璐廝混的男子傳喚到了刑警隊接受訊問。

男子名叫楊峰,45歲,雲汐市本地人,是3家連鎖餐飲店的老闆,老婆孩子一大家,他是戴璐眾多「提款機」中的一位。

因為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我也懶得繞彎子,我問道:「戴璐認不認識?」

「認識。」

「你倆是什麼關係?」

「朋友。」

「朋友?那你倆這朋友處得可夠交心的。」

楊峰聽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客氣地頂撞道:「警官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行,那我就告訴你,我們現在正在辦理一起兇殺案,死者就是戴璐,而且她被殺的時間,就是你去她家的那天晚上,我們在戴璐體內提取到了你的精液,我現在懷疑你就是殺害戴璐的兇手。」

「什麼?」楊峰驚恐萬分,「警官你在說笑吧,昨天我們剛見過面,戴璐怎麼可能被殺?」

連續勘查了一整天,我也懶得跟他廢話。「自己看。」說着,我把戴璐的屍檢報告扔在了楊峰面前。

「這……這……這……」楊峰剛翻開第一頁,就被報告上的照片嚇得雙腿打戰。

見他如此反應,我的目的也已達到,我將屍檢報告收回,用警告的語氣說道:「要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就不要耍滑頭,我問你什麼說什麼。」

「說,我什麼都說,警官,你相信我,人真不是我殺的。」

「你和戴璐是什麼關係?」

「一年前在飯局上認識的,後來發展成了長期情人,我每個月會給她3000元錢,只要我有空,就會約她出來耍一下。」

「怎麼個耍法?」

「就……就……就是吃完飯去她家裏干那個。」

「你們兩個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我是昨天下午6點給她打的電話,約她晚上出來吃飯,飯局結束大概在晚上8點半,接着我開車送她回家,在她家待了一會兒,直到我老婆給我打電話,我才開車離開。」

「當晚你和戴璐發生關係沒?」

「發生了。」

「幾次。」

「兩次。」

「在哪裏發生的?」

「1樓西北角的大卧室。」

「你離開時是幾點?」

楊峰翻開手機,查看通話記錄:「我老婆給我打電話是晚上10點半,我應該是10點40左右離開的。」

「能不能確定?」

楊峰有些猶豫:「我接完電話,穿上衣服就離開了,最多也就10分鐘。」

「你離開時,戴璐在做什麼?」

「她晚上喝得有點兒多,正在衛生間洗澡,換衣服,準備睡覺。」

「你說你是開車把戴璐送回家的,當時你的車停在什麼地方?」

「就停在她家門前的馬路上。」

「車頭朝哪邊?」

「朝北。」

「車裏裝有行車記錄儀嗎?」

「有。」

「錄像能保存多長時間?」

「兩天。」

結束了問話,我趕忙將行車記錄儀的內存卡取了下來,經過胖磊篩選,我們把案發當晚楊峰的行駛軌跡利用視頻拼接了出來。通過分析,楊峰所言非虛,他離開戴璐住處時為北京時間晚上10時36分。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接打電話,比對聲紋可以證實,駕駛車輛的就是楊峰本人。

明哥推斷,嫌疑人在作案前可能有過長時間的蹲守,而兇殺發生在1樓西北側的卧室,要想清楚地觀察到死者的一舉一動,那蹲守點只會在樓房北側的某個地方。屍體解剖確定死亡時間在晚上11點前後,這個時間與楊峰離開的時間僅相差20多分鐘。把誤差算在內,兇手差不多是在楊峰剛離開時,就進入室內開始作案。換言之,嫌疑人一定知道楊峰駕車離開。

巧合的是,楊峰的車頭剛好朝北,車在點火后需掉轉方向才可返程,這樣一來行車記錄儀就等於把兇殺現場以北路面的所有影像全部拍攝了下來。

仙槐社區雖然外表一副新農村的模樣,但其中的居民還是保留着農村人的起居習慣,楊峰離開的那個時段,社區主幹道上漆黑一片、人影寥寥。根據參數,夜間汽車遠光燈照射的距離約為175米,以這個數值為半徑畫圓,只要嫌疑人出現在主幹道上,就一定能被行車記錄儀捕捉到。不過這個假設是否能被證實,只能看胖磊的本事了。

物證處理工作一直持續到深夜,明哥敲定第二次案件碰頭會在次日早上8點準時召開。

本案與以往無頭無腦的兇殺案相比,至少還有一個懷疑對象,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圍繞現場找到充足的證據,鎖定解凱的作案嫌疑。

「葉茜,解凱的情況調查得怎麼樣了?」明哥問。

「我們聯繫到了『戴璐被傷害案』的主辦偵查員,據他介紹,這些年他們從未停止過追查解凱的下落,和他沾親帶故的所有人都有問話筆錄,行動技術支隊那邊也對該案進行了技術偵查手段。但奇怪的是,解凱逃跑的這麼多年裏,沒使用過身份證,也沒和任何親朋有過聯繫,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當我說戴璐被殺可能是解凱所為時,主辦偵查員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他們做了那麼多年的工作,始終杳無音信,他們也很想知道解凱到底用了什麼方法隱藏那麼久。」

胖磊:「以現在的刑偵技術手段,要想隱姓埋名絕非易事,但放在七八年前就不好說了,那時候火車、汽車都還沒有實名制,他要是跑進山溝溝里躲起來,到哪兒查去?」

葉茜:「焦磊老師,你說的可能性絕對有,但有一點我實在想不通,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解凱為什麼現在才想着報復?之前幹嗎去了?」

「或許因為某種客觀原因不方便出來?」我提出了一種假設。

葉茜:「有些牽強,但也能解釋過去。」

明哥:「這麼說,解凱的調查暫時還沒有任何進展?」

「是的,冷主任。」

「那好,會議照常進行,小龍,說說第二現場的痕檢情況。」

「我在兇殺現場提取到了兩種痕迹,鞋印和手套印。現場鞋印一共有三種,分別為戴璐、楊峰、嫌疑人所留,從成趟足跡可以看出嫌疑人在室內的行動軌跡。」說着,我把一張電子照片打在了投影上,「這是我畫的一張室內平面圖,從圖上很容易看出,嫌疑人進入室內后直奔西北角的卧室而去,而他離開時的足跡有明顯的負重。嫌疑人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致戴璐於死地。

「接着是手套印,印痕主要分佈在床單、枕套之上,別的地方沒有發現。從手套印痕分析,嫌疑人戴的是那種比較厚實的勞保手套,這種手套比市面上售賣的『搬磚手套』質量要好一些。一般汽修工人使用得最多。賢哥還在枕套上發現了汽車機油,所以我懷疑,兇手可能從事和汽修有關的工作。我暫時就這麼多。」

明哥:「國賢說說。」

「我這邊只有一份DNA檢驗報告,戴璐體內的精液、指甲內的皮屑均為楊峰所留,除此之外沒有新的發現。」

明哥:「焦磊,你那邊有沒有進展?」

胖磊面色凝重,他將一段處理好的視頻拖進了播放器:「這是楊峰離開時,行車記錄儀拍攝下的影像資料。當天夜裏仙槐社區主幹道上沒有來往行人,當汽車遠光燈打開的一剎那,視頻中閃過了一個人的下半身。」胖磊點擊暫停,「通過比對現場方位照片我發現,這個人所站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戴璐家1樓卧室的情況,他既然能在這個時間段出現,那我就有理由懷疑他就是本案的嫌疑人。而且你們看他右手的位置,圖像雖然很模糊,但是似乎可以看出他手裏拎着某種東西。」

「4米長的縊索、刺針、開鎖工具、手套,要把這些東西帶進現場,確實需要一個承裝物。」我補充了一句。

「對啊,那麼多巧合不可能同時發生,所以我斷定,他就是兇手。」胖磊選取一張最清晰的視頻截圖點擊放大,「嫌疑人所在的位置與楊峰的汽車有些距離,再加上室外光線昏暗,我只能看出兇手穿一條藍色工裝褲,別的一無所知。」

明哥補充道:「這個人被車燈照射的一瞬間,有一個故意躲避的動作,如果是正常行人,不會有這種反應,從犯罪心理上分析,他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

「行車記錄上並未反映出主幹道上有其他車輛,也就是說,嫌疑人確實是徒步前往戴璐家中的。那麼殺人後,他也只能徒步移屍。

「從戴璐住處到仙槐廟直線距離為978米,一路上要經過幾十間住宅,他敢這麼做,除了有一定的體力外,還要對地理環境相當熟悉才行。我懷疑,移屍的這段路他可能不止一次地走過。案件偵辦至此,嫌疑人的作案過程可以分解為以下幾個步驟:

「構思作案計劃—準備作案工具—多次踩點—進入室內殺人—刺字—徒步移屍—將屍體懸吊於槐樹上—逃離現場。

「如果兇手是單純的復仇,整個作案過程太過複雜,而且有一個環節我想不通:他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在戴璐的背部刺上『殺妻之仇』四個字?這個舉動其實是故意將犯罪動機暴露在我們面前,犯罪后逃避打擊是所有罪犯本能的反應,很少有人在殺人後還會這麼明確自己的殺人動機。

「四個漢字,幾十針就能完成,但嫌疑人足足刺了226針。針孔越密,字跡就越清晰,他這麼做,其實是有意讓我們注意到這四個字,他讓我們看到的目的,會不會是想讓我們先入為主,把解凱列為第一嫌疑對象?」

聽明哥這麼一說,我心中一緊:「難道兇手不是解凱,是有人想栽臟嫁禍?」

明哥搖搖頭:「暫時不好排除解凱的嫌疑,我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對了,葉茜。」

「冷主任您說。」

「現在能否聯繫上解凱的家人?」

「可以,他的所有親戚都住在仙槐社區,地址我們這裏都有。」

「小龍分析嫌疑人患有扁平足和足拇指滑液囊腫,我查閱了相關資料,這是一種顯性遺傳病,如果兇手真是解凱,那麼他的直系血親中也會有人患有同種疾病。我們現在掌握了兇手的足跡特徵,你們刑警隊在走訪中注意收集解凱早年所穿的鞋子,一旦有所發現,聯繫小龍進行比對檢驗。務必要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本案與解凱有關。」

十一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黑色轎車沿着「黃泉路」的路標徑直朝雲汐市殯儀館的方向駛去。孤燈下,保安室內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指很有規律地在桌面上打着節拍,收音機里播放的是他最愛的豫劇小調。

轎車停在門前,隨着藍牙門禁兩次閃爍,厚重的感應門緩緩打開,金屬摩擦聲驚擾到了老人,他無精打采地起身朝窗外望了一眼,當看清對方的車牌后,他友好地衝車子招了招手,接着又跟着節拍哼了起來。

轎車沿殯儀館的主幹道駛入了西南角的法醫解剖中心,雖然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但車子還是穩穩地在停車線內熄了火。推門走下的不是別人,正是這間法醫解剖中心的管理者——冷啟明。

解剖中心內有一間遺體冷藏室,室內擺放着6組內部專用冷櫃,每組冷櫃分上、中、下3層,最多可同時冷藏18具成年屍體,一些久偵未破的死者遺體都會在這裏無限期冷藏。

冷啟明走到7號冷櫃旁,他先是用鑰匙打開了最外層的明鎖,接着他又將手掌貼於內置液晶屏解開了暗鎖。防禦解除后,冷櫃右下角的綠色按鈕發出淡淡的亮光。

也許是屍體冷藏過久,冷啟明左手按住冷櫃邊緣,右手則使出全力抓住門把手,三次嘗試后,鑲嵌了密封膠條的櫃門被打開,門內透心涼的霧氣讓冷啟明打了個冷戰,他按動綠色按鈕,然後側身站在一旁,冷櫃內的托盤載着屍體勻速向外移動。

低溫使得屍體表面凝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冷啟明取出專用的吹風設備開始對屍表進行物理升溫。

隨着吹風機「嗡嗡」作響,水珠沿着停屍架縫隙滴落在地上。半個小時后,屍體不再像之前那麼僵硬,冷啟明用棉布擦乾水,接着他又取出相機對準屍表的多處文身進行拍攝。

與此同時,雲汐市安化村的民宅內,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屋內焦急等待,片刻之後,黑衣男子推門而入,男子拽下口罩,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痕讓人不寒而慄。

「有消息了?」女人趕忙起身詢問。

男人一把將口罩摔在桌面上,顯得異常煩躁:「樂劍鋒死了,我們不得不改變計劃。」

女人一驚:「什麼?他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是自殺!沒想到他為了完成任務竟然能豁出性命,我還真小瞧了他。」

女人始終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他怎麼會……」

男人長嘆一口氣,十分惋惜地說道:「像樂劍鋒這種人,說得好聽點兒是忠於職守,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傻×,他總覺得自己能替人民負重前行,可人民到底買不買他的賬還兩說。為了一個任務把命都丟了,太不值得。」

女人似乎很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按緊太陽穴問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男人反問:「丁磊現在在哪裏?」

「他的手機被扔在了河裏,我追蹤不到他的位置,他現在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樂劍鋒這個人重情重義,看來他已經將丁磊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女人沒有接話,男人繼續說:「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樂劍鋒的偵查能力,我們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到頭來還是讓他查個底朝天,可遺憾的是,他到死都沒查出那5億毒品的藏匿地點。

「樂劍鋒雖然摸清了我們的運作模式,可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單憑一張嘴,他就是說破了天,『老闆』也不會輕易相信,要打破這種窘境,樂劍鋒要麼放棄任務,要麼就孤注一擲。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有牙口,命都不要。」

「現在『老闆』是什麼態度?」女人問。

「我覺得,樂劍鋒選擇自殺有兩個用意,一來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二來是引起『老闆』的重視,所以『行者計劃』的槍口現在已經對準了我們。」

「那怎麼辦?」

「沒時間了,我必須說服陳雨墨,讓她說出剩下的毒品的藏匿地點,接下來我們首要的任務是把毒品轉移。」

「陳雨墨離刑滿釋放還有好幾年,你認為她會那麼輕易地跟我們合作?」

「她會。」

「為什麼?」

「因為她很聰明,她知道這裏面的利害關係,一旦『行者計劃』的槍口對準我們,剩下的毒品就是燙手的山芋,她告訴我們藏匿地點,一來可以銷毀物證,二來還能拿到分紅。現在辦案講究證據,毒品沒了,證據也就隨之消失。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們不守信用,把毒品黑了,她現在手裏的分紅也足夠她瀟灑幾輩子,所以只要陳雨墨不傻,她就會選擇跟我們合作。等毒品安全轉移后,我會聯繫國外買家從邊境一次性出手。到那時,就算是國際刑警又能奈我何?」

十二

刑警隊接連調查了兩天,結果再一次證實明哥的預感有多麼精準。經查,解凱眾多直系血親中無一例遺傳病史,他逃跑時,家中的衣物均未帶走,曾經穿過的鞋子都被提取了回來。

人在行走的過程中,鞋底在受力的同時,鞋墊也同樣承載着人體的整個重量,鞋墊的主要功能是讓足部感到柔軟舒適,因此鞋墊要比鞋底更容易變形,「足拇指滑液囊腫」會讓大腳趾成折形,要想證明解凱是否患有這種疾病,只要抽出鞋墊用肉眼觀察便能一目了然。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接連比對十幾雙鞋墊樣本發現,解凱足部正常,並未患有任何疾病,單從這一點說,他作案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不過嫌疑人既然想到了「栽臟嫁禍」,那至少證明一點,他對當年的「故意傷害案」相當了解。為了從源頭上找到線索,明哥把那本「戴璐被傷害案」的卷宗又仔細翻閱了一遍,最終他把一個人列入了調查重點,這個人叫高明,五十有三,是仙槐陵的守墓人。

「老高,你以前是幹什麼的?」明哥的口吻好似聊家常。

「以前?」

「到仙槐陵看墳之前。」

「那還能幹啥,就是一個種地的。」

「你是仙槐村土著?」明哥讓了一支煙給他點上。

高明深吸一口:「是啊……祖祖輩輩都在這裏。」

「後來怎麼想到去看墳?這個活兒可不是誰都願意乾的。」

「地租給別人,總得找個事情做不是?別人嫌瘮得慌,我覺得還不錯。」高明那種發自內心的竊喜,被明哥看在眼中。

「仙槐陵門口的雜貨鋪是你開的?」

「對,平時賣點兒酒水飲料、炮仗紙錢啥的餬口。」

「老高,你真是『龍蝦過糞坑——過糞(分)牽(謙)須(虛)』了。據我所知,你的三個兒子可都在市中心買了房,而且三套房子的錢都是你老高資助的,村裏人只要提到你,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

明哥的話在高明耳里很是受聽,他笑眯眯地回答道:「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我手頭有點兒,就幫襯幫襯。」

「聽說你兄弟高錢坤的『墳頭鋪』你也有股份?」

「那個鋪子算是我們兩個合夥開的。」高明並不否認。

「仙槐陵有近千座墳,我覺得你一年怎麼着也能有個十幾萬的收入吧。」

聽明哥把「十幾萬」說成了「天文數字」,高明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差不多吧。」

「以前吃死人飯不招人待見,可在當下這個金錢社會,想吃仙槐陵這塊肥肉的人不在少數吧?」

高明嘴角揚起,露出一絲不屑:「不是我吹,在仙槐陵這地界,我高明說一不二,還沒人敢從我碗裏搶肉吃。」

「聽你這口氣,敢情上面有人啊。」

高明「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解凱這人你認不認識?」坑已挖完,明哥切入了正題。

「認識,以前是鄰村老鄉,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解凱故意傷人的案件你了解多少?」

「知道一點兒。當年你們公安局的人也找我問過話。」「找你問的什麼,你還能記起來嗎?」

「就是問我有沒有看到解凱逃跑的方向。」

「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沒有看見。」

「當年的卷宗我看了,解凱作案的時間是在白天,有十幾個目擊證人看到他逃進了仙槐陵,而你在仙槐陵的雜貨鋪剛好就在他逃跑的路線上。仙槐陵沒人上墳時,放個屁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你不會一點兒都沒聽見吧。」

「我……」

「你別着急,聽我說完。」明哥打斷了高明,「我聯繫了當年給你做筆錄的幹警,據他介紹,你對這起案件相當抵觸,問什麼都說不知道,而且在問話時還表現得極不耐煩。從心理學上分析,你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式反抗』,要麼你對警察有抵觸心理,要麼就是怕把真相說出來會損害你的利益。據我了解,每年清明節,轄區民警都會過來執勤,你的雜貨鋪就是臨時休息點,你和民警之間不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前者排除,那麼就剩下後者。」

明哥接着說:「從剛才我們的談話中不難看出,你現在所有的收入都是來自仙槐陵的壟斷式經營,守墓人的身份給你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而這個身份要受民政部門的左右,你心裏清楚,只要出一點兒紕漏,估計你這個守墓人就要捲鋪蓋回家。我猜你沒有說出真相,可能是這件事對你守墓人的身份有所威脅。」

「我……」高明被說得啞口無言。

明哥乘勝追擊:「你可能不知道,前幾天在仙槐廟發現的那具屍體就是當年沒被捅死的戴璐,你猜猜兇手是誰?」

高明額頭滲出了汗珠:「解凱又回來了?」

「應該是回來了。」明哥語氣重新變得平靜,「老高啊,故意傷害和故意殺人完全是兩個概念,我雖然不知道你隱瞞了什麼秘密,但是我今天能和你聊這麼多,說明我們找到真相也只是時間問題。有句話說得好,『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你說一起傷害案你瞞也就瞞了,現在一條人命沒了,你再瞞,就怕到時候會引火燒身啊。」

「唉!」高明長嘆一口氣,「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是不是姓冷?」

「在下正是姓冷。」

「你是咱們雲汐有名的神探,既然今天是你親自問我,瞞肯定是瞞不住了,不過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說說看。」

「在解凱被抓獲之前,我需要有人保護。」

「這個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安排。

見明哥答應得這麼爽快,高明一拍大腿:「行,我都說了。冷主任你猜得沒錯,當年解凱逃進仙槐陵時,我和他碰過面。不過這件事還要從頭說起。」高明續上一支煙,抿了兩口說道,「仙槐陵這片墓地有些複雜,這裏的墳分為三種,一種是回遷墳,一種是新墳,還有一種就是不符合規定的偷埋墳。咱們國家現在全力施行火葬,可農村人講究入土為安,你說鄉里鄉親的,我要是不答應,以後我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只要是知根知底的人找到我,想要土葬,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土葬沒有火化證明,不能銷戶,不能兌換社保,還不能領取社會福利,所以近幾年選擇土葬的人越來越少。

「我和解凱也是經熟人介紹認識的,他老婆裴春楠當年在古樹上上吊自殺,到了下葬的時候,解凱找到我,想給老婆留個全屍,我當時收了他兩條中華煙,就把這事給辦了。

「再後來沒過多久,警察找到我,說解凱捅完人跑進了仙槐陵,問我有沒有看見,我當天在和幾個人打牌,確實沒有留意,而且仙槐陵四通八達,從哪裏都能逃走。警察後來翻進仙槐廟找了一通沒有發現,抓捕就暫告一段落了。

「3天後的晚上,我剛要睡覺,就聽見墳地里有動靜,於是我就拿起手電筒去看看怎麼回事,走到跟前我才發現,裴春楠的墳被人挖開了一半。早前我在電視上也看過類似的新聞,說有人專門挖女屍配陰婚,裴春楠剛下葬不久,我擔心屍體被人盜了去,就掏出手機準備報警,可電話還沒打通,解凱便從身後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倆有過交情,我一看是他,就犯起了嘀咕,我和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他沒有必要對我下刀。後來他把我逼進牆角,讓我替他保守一個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

「他要把裴春楠的屍體帶走,讓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否則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弄死我。解凱犯了事,就是個亡命徒,我當然不敢拿自己的命做賭注,於是我當場發了毒誓,替他保守這個秘密。當晚解凱從墳地里挖走了裴春楠的屍體,挖開的墳後來還是我幫着填的。」

「屍體是怎麼被帶走的?」

「硬扛走的。」

「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我也不知道,當晚屍體被挖出后,我就被解凱反鎖在了雜貨鋪,我堂弟高錢坤第二天起早開門時才把我放出來。」

「高錢坤平時晚上不住在仙槐陵?」

「他也就是近幾年生意好才睡在店裏,前幾年每晚都回家,這件事他不知情。」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陸陸續續有幾位警官找到我,詢問我解凱的下落,我都說沒看見。」

「就這麼多?」

高明舉起右手:「我發誓,該說的我都說了。」

「行,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去,從現在開始,你的安全由我們全權負責。」

高明雙手合十,如釋重負:「謝謝冷主任!」

十三

結束了問話,明哥把我們全部喊進了會議室,仙槐陵的電子地圖被放大在投影儀上。

明哥:「高明的筆錄指出,解凱從仙槐陵背走了妻子裴春楠的屍體。可據當年辦案民警介紹,案發後仙槐陵的所有路口都有執勤民警,只要他走出仙槐陵,就不可能不被發現。卷宗記錄佈防民警撤離的確切時間為案發後的第3周,正常人在沒有水和食物的補給下不可能躲藏這麼長時間。」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老賢卻站在電子地圖前發獃。

「賢哥,想什麼呢?難不成你有發現?」我問。

老賢手托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說:「裴春楠當年為什麼要選擇在那棵古槐上自殺?」

胖磊隨口回了句:「是不是因為那棵樹有靈氣?」

老賢搖搖頭:「仙槐社區道路四通八達,從主幹道逃跑更容易,解凱在捅完人後,為什麼偏偏要往墳地跑?還有,他挖裴春楠的屍體又是因為什麼?」

我聽出了老賢的話外之音:「賢哥,你是說解凱選擇去仙槐陵不是畏罪潛逃,而是另有目的?」

老賢咂巴著嘴:「雖然我現在不確定,但有一個地方我覺得有必要去看一下。」

「哪裏?」

「那棵千年古槐樹。」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問,老賢特地從藥房買了一個新裝備——聽診器。我們剛翻牆進現場,老賢便迫不及待地將聽診器緊貼樹皮:「小龍,用橡皮槌使勁兒敲。」在沒搞清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時,我只能按照他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敲擊樹榦。

「咚咚咚」幾十槌下去后,老賢摘下聽診器,露出謎之自信的微笑:「跟我想的一樣,這棵槐樹的樹芯部分是空的。」

胖磊一臉詫異:「空的?這怎麼可能?這棵槐樹的枝葉這麼繁茂,要是樹芯空了,還不嗝兒屁?」

「活與不活和樹芯空與不空是兩回事。」老賢從地上撿了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掰斷,解釋道,「我們將樹榦橫向切開,從里往外看,中央最硬的部分叫木質部,佔了樹榦的絕大部分;緊貼木質部的外邊,是幾層具有分裂能力的扁平細胞,叫形成層;形成層的外圈叫韌皮部,形成層和韌皮部就是我們常說的樹皮內部。由於形成層細胞具有分裂能力,向里產生木質部,向外形成韌皮部,使樹榦年年加粗。木質部的細胞上下連通成管狀,將樹根吸收來的水分、無機鹽運輸到枝葉中。韌皮部細胞將葉片製造的有機物運送到莖和根中。由於樹榦年年增粗,樹榦中間的木質部就會逐漸死去。當樹榦上出現傷疤或裂縫時,許多細菌、真菌就乘虛而入,以樹芯為養料生存下來,時間一長,樹芯部分就很容易被腐蝕成空心。樹芯雖然空了,但空的只是木質部的心材,木質部的邊緣部分還是照常具有運輸水分和無機鹽的功能。俗話說:『樹怕傷皮,不怕空心。』就是這個道理。樹芯腐蝕需要漫長的時間,所以越是古老的樹木,越容易發展成『空心樹』。」

胖磊繞樹一周,仰天感嘆:「乖乖,這麼高的樹,從旁邊開個洞就是一棟3層樹屋,附近的墳地到處擺的都是供品,有吃有喝,你們說這個解凱會不會在樹洞裏安家了?」

「安不安家,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將車裏的人字梯搬於樹下,由我當爬樹先鋒,老賢緊隨其後,胖磊和明哥則負責平衡。古槐樹的第一根樹枝距離地面接近3米,當攀上這根大腿粗細的樹枝后,再往上就會輕鬆許多。樹榦主體呈倒置喇叭狀,越往上越窄,當我們爬到樹榦頂端時,一個長滿蘑菇的圓形木蓋出現在我和老賢面前。

「賢哥,這個是……?」

「有把手,像是農村的木鍋蓋,蓋子上長的是野生菌菇,木蓋邊緣位置長的也有,看來這個木蓋已經很長時間沒被打開過了。」老賢說着用手輕輕一掰,木蓋邊緣便出現一個半圓形的豁口,「木質腐朽嚴重,有年頭了。」

木蓋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蓋子下面有什麼才是我最關心的,見老賢研究半天始終無動於衷,我有些按捺不住,就在我剛想伸手去掀木蓋的時候,老賢一把將我的手給彈開:「住手。」

「我去,賢哥你緊張什麼?」

「聽說過埃及法老的詛咒嗎?」

「法老的詛咒?什麼鬼?」

「物體在腐敗的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有毒物質,這些物質會在密閉的環境中發酵,一旦打開蓋子形成空氣對流,就很容易將毒氣吸入肺中造成死亡。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去車裏取防毒面罩,然後做氧氣濃度檢驗。」

聽老賢這麼說,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賢哥,得虧是你陪我上來的,要是磊哥,估計我們倆今天都得交待在這兒!」

「也不一定,胖磊體積大,說不定你的小命能保住。」

對話傳到了胖磊耳朵里:「賢哥,你說我啥大?」

老賢低着頭:「沒說啥,就說你膽子大,把我的工具箱給遞上來。」

被老賢一誇,胖磊嘴巴咧得跟棉褲腰似的:「好嘞,我馬上去拿!」

佩戴好防毒面罩,老賢用摺疊刀沿着木蓋割開縫隙中的植物根莖。洞口的直徑在半米開外,足夠一個成年人自由進出,老賢費了好大勁兒才將木蓋撬開。樹洞中散發出的那種霉臭味,隔着防毒面罩都能讓人乾嘔。我和老賢倚著樹枝站在樹洞兩側,老賢說:「黃麴黴素的味道,這種黴菌易滋生在稻米、小麥等糧食作物上,我猜得沒錯,樹洞中果真藏有食物。」

「有食物就說明裏面曾經住過人,估計解凱當年就是躲在這裏才逃過了警方的追查。」

「可能性非常大。」老賢說着用鑷子夾出5個酒精棉球,用紗布纏成蘋果大小,接着他掏出打火機將棉球點燃扔進了樹洞。

淡藍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畫出一道弧線,直至洞底火勢依舊旺盛。「氧氣濃度還行,不過要進入洞內,最少需要通風一個小時。」

「從洞口到洞底最少有十幾米的落差,咱們還要找一個攀爬工具。」

「這個簡單,把勘查車裏的消防水管綁在樹枝上就成。」

再次返回地面,老賢將樹上的情況簡單地做了介紹,明哥聽完后覺得,解凱進入樹洞的方式值得推敲。

第一,進入這種樹洞,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將繩索捆綁在洞口的樹枝上墜入,十幾米的高度差,繩索沒有拇指粗細根本支撐不了下墜的重力。

第二,戴璐被傷害的案子發生在秋季,槐樹為落葉植物,到了秋季就成了禿瓢。

第三,傷害案發生時,偵查人員曾組織多人前來仙槐廟搜索,均無任何發現。

假如解凱真如我們推理的一樣躲在樹洞中逃避打擊,那他進入洞內的繩索必定要留在樹枝上,從卷宗上看,當年辦案民警曾不止一次對仙槐廟進行過搜查,如果一次兩次沒被發現還說得過去,但這麼多次都沒被發現,有點兒不符合情理。那麼唯一能解釋通的就是,當年光禿禿的樹枝上壓根兒就沒有繩索,明哥猜測,解凱會不會就沒從洞裏出來過。

為了證實猜測,明哥決定親自進洞一探究竟。這一探不要緊,洞內的情景再次證明了他的「神預言」。我們在洞底發現了兩具屍骸,一具穿着壽衣,從盆骨看為女性;另一具為男性,胸口心臟位置插著一把匕首。屍骸被取出,老賢通過DNA檢測確定了兩人的最終身份:男屍為解凱,女屍為裴春楠。

從屍骨形態上看,解凱死前呈靠坐狀態,骨骼完整,排除高墜死,胸腔銳器足以致命,推斷解凱是自殺而亡;裴春楠的屍骨側躺在解凱懷中。洞內現場勘查完畢后,明哥給出的結論是,解凱挖走妻子屍體后在樹洞內殉情。

十四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誰也沒想到嫌疑最大的解凱竟然已死去多年。明哥曾不止一次地強調,辦任何案件都不能先入為主,本案就是一個典型的教材。世界上最難吃的飯莫過於「夾生飯」,可事已至此,再難吃的飯也要往下咽,再難啃的骨頭也必須使勁兒啃。

樹洞現場告一段落,第三次專案會召開,案件重新回到了原點,與會人員的心情都相當複雜,就連一向愛開玩笑的胖磊此時也抽著悶煙一言不發。

明哥:「DNA檢驗證實了樹洞中的兩名死者為解凱、裴春楠夫婦。雖然案件至此我們還不掌握真正嫌疑人的任何信息,但我們也不能將之前所做的工作全盤否定,樹洞現場其實還有很多隱藏信息可挖。」

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全都打起了精神,這種感覺就好比飢腸轆轆之時突然聞到了肉香。

「還有什麼信息可挖?」我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高出了好幾個分貝。

明哥拿出一份材料:「這是我從分局技術室拿來的『戴璐傷害案』的現場勘查報告,當年分局技術員在現場提取到了解凱的血鞋印,這雙鞋就穿在他的白骨屍骸上。」

我說:「當年傷害案的現場勘查報告我也看了,血鞋印有些模糊,只能用來認定身份。」

明哥搖搖頭:「不僅僅是核實身份這麼簡單,其中還隱藏着一個信息。」

「信息?什麼信息?」我有點兒發矇。

「我們重新來看這起兇殺案。兇手在戴璐身上刻字,其實是想把我們的偵查視線轉移到解凱身上,既然是這樣,我們必須考慮一個問題,嫌疑人是否知道解凱已經死亡?」

明哥的一席話,又將我們帶入思考,別看這個問題好像不起眼,但是細想之後我們會發現,解決了這個問題實際上就等於搞清楚了後續的偵查方向。這個問題不外乎兩個答案:知道或不知道。

我們先來分析第一種情況。我們可以肯定的是,解凱帶着妻子躲進樹洞並沒有任何目擊者,洞口的木蓋腐朽嚴重;無人打開,我們在樹洞中,也沒有發現任何通信工具。這種情況下,除非解凱留有口信說自己要死,否則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假如兇手知曉解凱的死訊,那麼他與解凱的關係絕非一般,要想找到嫌疑人,就要從解凱的社會關係入手。

再看第二種情況,兇手並不知曉解凱已死。這樣一來,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在干擾偵查視線,本案的主要矛盾仍集中在嫌疑人和戴璐之間,那麼接下來的工作就要圍繞戴璐展開。

兩種答案,兩個截然不同的偵查方向,無論如何選擇,工作量都不容小覷,如果能直接篩選掉一個錯誤答案,絕對能節省不少時間,但是該如何篩選,我們都拿不出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觀點。

明哥見我們沉默不語,他點了支煙深吸一口,說:「傷害案發生時,分局技術員在現場發現了解凱的血鞋印,這雙鞋子直到解凱自殺身亡都還穿在他腳上。咱們中國人把生死看得尤為重要,如果解凱有條件,按常理他一定會換一身新衣,他沒有這麼做,說明條件不允許。

「當年傷害案發生時,辦案人員曾走訪過很多村民,絕大多數人對解凱的評價是能幹、性格直率。這樣的人做事果斷,很少耍心機。我在做屍骨檢驗時,發現解凱的上衣位置只有一處刀口,也就是說,解凱在自殺時是一刀斃命,連斷送自己性命都如此直截了當,這剛好和他的性格相符。這樣的性格,決定了他做事不會留後手,而且最重要的是,當年戴璐被捅傷后,在ICU(重症監護室)昏迷了近一個月,生死未卜,從時間上算,解凱不可能在樹洞裏待上一個月還不自殺。

「一邊是已經自殺的解凱,另一邊是不知死活的戴璐,他們兩者之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產生交集。兇殺案和傷害案相隔近9年時間,除非是深仇大恨,否則任何矛盾都不足以跨越這麼長時間。所以我認為,兇手並不知道解凱已經死亡。」

「大寫的服!」胖磊豎起了大拇指。

一支煙在明哥的指尖燃滅,他將煙頭按進煙灰缸:「弄清楚這一點,我們再來分析兇手的作案動機。他殺死戴璐又嫁禍給解凱,說明他與兩人都有矛盾;戴璐和解凱曾是情人關係,他倆的結合會直傷害各自配偶的感情,裴春楠已自殺,目前最符合條件的人就是戴璐的前夫——郭小飛。」

我問葉茜:「郭小飛的情況你們有沒有調查?」

葉茜搖搖頭:「原先以為解凱是嫌疑人,所有調查工作都是圍繞他展開的。」

胖磊:「沒調查就說明郭小飛的嫌疑沒有被排除,那他是嫌疑人的可能性還存在。」

「吸取前車之鑒,我們也不能把寶都押在郭小飛一個人身上。」明哥說着將一組照片打在投影儀上,「這是嫌疑人懸吊戴璐的縊索。縊索由狗血染布纏繞麻繩製成,麻繩很結實,可以用來懸吊重物,在麻繩上纏繞『狗血布』肯定也有它的用途。雲汐市坊間流傳一句話,叫『黑狗血辟邪,白狗血祛蠱』。嫌疑人用狗血染布,主觀上還是相信這樣做可以辟邪。既然兇手乾的是殺人的勾當,那他絕對不會在『狗血』上打馬虎眼。迷信的說法是,只有純黑色狗的血才可以辟邪,要想得到這種狗,只有兩種途徑,要麼自家餵養,要麼從別處購買。在迷信者眼中,黑狗有靈性,隨意屠殺會遭天譴;兇手既然迷信,那他應該不會自己動手屠狗。如此一來,要想弄到黑狗血只能從別人手裏購買,據我了解,狗肉店會出售狗血。」

葉茜:「咱們雲汐人沒有吃狗肉的習慣,市面上的狗肉店也沒有幾家,調查起來並不是很困難。」

明哥欣慰地點了點頭,繼續說:「血液中有凝血因子,它能使血液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生凝固,嫌疑人在取得狗血后,要用最快的時間回到住處染布,否則一旦血液發生凝固,麻繩的繩心位置就不可能會浸血,因此兇手的住處距離取狗血的位置不能太遠。結合以上幾點,我給出兩個偵查方向:

「第一,確定戴璐前夫郭小飛是否與本案有關聯。

「第二,以戴璐住處為圓心向四周擴張,找到可以出售黑狗血的地方,地方一旦確定,那麼嫌疑人的住處可能就在附近。」

十五

有了如此精確的偵查方向,剩下的工作對身經百戰的刑警隊來說,根本不在話下。經查,戴璐的前夫郭小飛遠在外地,現已成家,案發時他不具備作案時間。而且據郭小飛坦言,他與戴璐早已恩斷義絕,戴璐的事情他不再過問。第一條線索中斷,第二條線索隨之展開,偵查員按照明哥的辦法,以戴璐的住處為圓心向四周擴散,最終在半徑5公裏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家名為「曹集狗肉館」的排檔。據老闆曹義介紹,是有人在他這裏打聽過能否買純種黑狗血,對方是一名青年男子,20多歲,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身體強壯,操一口彆扭的普通話。由於黑狗不是天天都有,純種黑狗更是可遇不可求,曹義就告訴對方,需要等段時間。對方同意后,兩人談妥了300元的價格,男子留給曹義一個手機號碼便於聯繫。

根據曹義的口述,對方的體貌特徵和嫌疑人基本吻合,再加之其有購買純種黑狗血的行為,我們完全可以斷定,曹義口中的男子就是我們要找的兇手。

這條線索被一分為二。第一,由行動技術支隊出面對嫌疑人所留號碼進行分析;第二,由胖磊抽調偵查員組成視頻追查小組,以曹集狗肉館為起點,沿途追蹤嫌疑人的影像資料。

電話號碼的分析並不盡如人意,嫌疑人使用的是未登記身份信息的外地號碼,號碼歸屬地為湖南長沙,此號碼在雲汐市除曹義外,並未和其他任何人有過聯繫。

嫌疑人既然能想到在手機號碼上做手腳,那路邊的監控肯定也是能躲就躲,胖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截取了一段帶有嫌疑人的監控視頻,這段視頻還是來自狗肉館門外的老式硬碟機。整段視頻不到1分鐘,記錄的還都是嫌疑人的背影,從畫面中我們只能看出嫌疑人下身穿一條藍色工裝褲,上身穿一件黑色背心。

調查結果很快彙集到了明哥這裏,在得知手機號碼一無所獲時,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胖磊處理好的監控視頻上。短短的幾十秒,明哥時而暫停,時而慢放,時而又翻出原始視頻做對比。前後折騰了快一個小時,他把幾張截圖排列在桌面上。

見明哥氣定神閑,胖磊趕忙問道:「有頭緒了?」

明哥點了點頭:「據狗肉店老闆曹義回憶,嫌疑人和他交談時,操一口彆扭的普通話。通常兩種人喜歡用這種說話方式:第一,外地人來到陌生的城市;第二,本地人在外地待得時間長了之後回到本市。兇手既然知道利用『傷害案』嫁禍給解凱,那他對雲汐市並不陌生。他使用的是湖南長沙的移動號碼,我懷疑他是常年待在長沙的雲汐本地人。

「狗肉館老闆曹義手裏沒有黑狗,讓嫌疑人等等,他能欣然答應,說明他在雲汐有落腳點。手機號碼除了用於購買狗血外,並未和其他人有過聯繫,說明他在雲汐是獨居。

「嫌疑人上身穿黑色背心,下身藍色工裝褲,腳穿普通運動鞋,從衣着上看,他的經濟條件並不是很好。那麼他在選擇臨時住所時,會把『不用登記身份證』且『租金便宜』的城中村作為首選。

「不管是行車記錄儀還是狗肉館的視頻,都反映出兇手有徒步的習慣,那麼他的暫住地選擇在狗肉館和案發現場居中的位置最為合適。如果推斷正確,符合條件的城中村只有兩個,分別是『山橋社區』和『嶗山街社區』。」

葉茜像個秘書一樣埋頭「唰唰」記錄。待葉茜停筆,明哥繼續說:「我們在兇殺現場的枕頭上提取到了汽車機油成分,當時推測,嫌疑人可能從事與汽修有關的工作,可當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判定嫌疑人應該是個長途司機。」

明哥說着,把嫌疑人肩膀位置的圖案放大:「看見沒有,左臂要比右臂黑很多。造成黑皮膚的是我們皮膚表皮中的黑色素細胞,這種細胞中含有大量的黑素體。當陽光中的紫外線直接照射皮膚時,黑色素細胞便開始分泌黑素體,黑素顆粒能通過黑色素細胞的突起轉移到表皮細胞中形成黑色保護層。嫌疑人左肩黝黑,而右肩不明顯,說明他只有半邊身子長期暴露在陽光中,這符合司機的職業特點。小轎車空間小,陽光直射時很難照到肩膀,唯獨大貨車具備光照條件。

「大貨車多走高速,在行駛中不方便開窗,而長時間駕駛會讓駕駛室悶熱難耐,所以很多貨車司機都有穿無袖背心的習慣。

「大貨車一般都是跑長途,在行駛的過程中易出現毛病,出現故障時,它不能像小轎車那樣喊拖車,因此每一位貨車司機都懂一些汽修技能。這樣嫌疑人在現場留下機油痕迹也就不難解釋。綜合以上幾點,我們可以斷定,兇手的職業是一名長途貨運司機。」

說完,明哥又點開另外一張截圖:「焦磊,把這張圖片儘可能處理清楚,尤其是頸椎肩胛位置。」

「得嘞!」胖磊領命把圖片拖入編輯器,幾分鐘后,隨着「色階」漸漸變暗,貼近背心部位的皮膚露出了幾塊半圓形印記。印記顏色很淡,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胖磊眯起小眼睛瞅了好一會兒:「這個是啥?」

十六

明哥回應:「半圓形血淤痕,這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迹。長期駕駛貨車,容易造成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等癥狀,拔火罐能行氣活血、祛風散寒、消腫止痛、吸出病灶濕氣,同時促進局部血液循環,達到通絡止痛、恢復機能的目的。我認識的很多司機都喜歡去拔火罐。

「在雲汐,要想拔火罐,有兩個地方,一個是足療店,另外一個是中醫推拿。足療店拔火罐,都是捏腳后的贈送項目,商家為了簡單省事,使用的多為『十二口罐』,即從頸椎到腰部一邊6個,可形成並排兩列拔罐痕迹。中醫推拿中的拔火罐是收費項目,『十二口罐』這種糊弄人的拔罐方法,為很多中醫推拿者所不齒。正宗的中醫館常用的是『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罐並非統一口徑,而是大小罐體交錯使用,這樣可以使渾身淤血節點在一次拔罐后得到有效的疏通。『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會在拔罐者的肩膀、肩胛等處形成密集的罐體痕迹。從嫌疑人身上的印記分析,他應該是在專門的中醫推拿館拔的火罐。

「嫌疑人習慣徒步,那麼他選擇的拔罐地點應該不會距離住處太遠,接下來咱們只要在『山橋』『嶗山街』兩個社區中找到類似的店鋪,就能將範圍再次縮小。」

明哥作為科室的靈魂人物,他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能將毫不相干的幾樣物證有理有據地串聯起來,而串聯物證的關鍵就是日積月累的辦案經驗。

會議結束后,葉茜帶着兩組人著便裝混入了兩個社區中。中醫推拿受眾很小,這種店並不是每個社區都有,經過一輪篩選,山橋社區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嶗山街社區就成了我們摸排的重點。

嶗山街社區的前身是嶗山街造紙廠家屬區,後來造紙廠倒閉,外地工人紛紛回鄉,閑置的房屋就成了藏污納垢之所。造紙廠屬於重度污染企業,不能建在人流密集區,隨廠而建的家屬區自然也跟着規劃到了郊區。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所以很少有人租住。這裏的房東為了營生,不管來的是什麼人,給錢就租,因此嶗山街社區也是市局掛牌整治的重點地區。

邵氏中醫理療館位於社區中心位置,這家店已經營了幾十年,老闆邵匡為中醫世家傳人,祖傳手藝相當了得。既然手藝是祖傳的,那拔火罐的方式必定有他自己的特點,為了驗證嫌疑人是否在這裏拔過火罐,明哥讓身寬體胖的胖磊充當小白鼠,體驗了一把「祖傳手藝」。拔罐后的痕迹印證了明哥的推測。

巧就巧在嶗山街社區被列為重點整治地區,轄區派出所為了能讓這裏的治安環境有所改善,在整個社區的主幹道上都安裝了高空超清攝像頭。

我們知道了嫌疑人的衣着、身高、胖瘦等體貌特徵,就算他再故意躲閃,也不可能躲過那麼多個攝像頭的追擊。

確定範圍后,嶗山街社區一個月內的所有視頻資料都被打包送進了胖磊的視頻分析室,經過幾十人不眠不休的查閱,胖磊最終確定,嫌疑人在拔完火罐后徒步行走了11分鐘,最後拐進了一個死胡同。

衚衕中僅有3戶人家,租客也是寥寥幾人,經過房東回憶,我們終於確定了嫌疑人的臨時住所。

這是一棟4層小樓,每層共4個單間,租客的身份也是王花八門,有建築工地小工,有商品銷售員,還有做生意的小販。

據房東介紹,嫌疑人居住在2層最東邊的房子裏,只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不過一個月並未住滿他就着急退房離開,後續租住的是一名打工的婦女,在新租客住進來前,房東已把房間從裏到外打掃了一遍。

為了找到關於嫌疑人的蛛絲馬跡,明哥還是決定對房間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勘查。

我和胖磊閑來無事時,曾把案發現場按照被破壞的程度分為6個等級,分別是「入門級」「簡單級」「困難級」「超級困難級」「災難級」以及「地獄級」。我們現在所面對的這個「被完全破壞的現場」,已逼近「地獄級」。用老賢的話說:「在這樣的現場中,能找到幾根毛我都謝天謝地。」

「地獄級」的現場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我們幾人掘地三尺仍沒有任何發現。在我們勘查期間,房東還跟防狼似的站在門口嘰嘰喳喳:

「地板我拖過了。

「柜子我也擦過了。

「垃圾我都倒了。

「床單我也換新的了。」

胖磊被吵得心煩,大聲頂了一句:「你就說,屋裏還有哪個地方你沒碰過吧!」

房東跟聽不出好歹似的,竟然做思考狀,仔細回憶了起來:「對了,後窗我沒擦,那天剛好停水,後來我就給忘了。」

胖磊朝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在問我,窗框上有沒有指紋,我讀懂了他的意思,於是回答道:「窗子是最老式的木窗,木頭表面脫漆嚴重,處理不出來指紋。」

胖磊長嘆一口氣,摘掉相機鏡頭,準備打道回府。

「之前那個房客抽煙嗎?」明哥站在窗邊突然問道。

房東好像對抽煙很反感,她皺着眉頭回道:「抽,我見過好多次,我剛買沒幾天的床單都被他燙了好幾個洞。」

明哥又問:「那現在的租客抽不抽?」

房東搖搖頭:「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抽煙,反正我沒見過。」

明哥「哦」了一聲,沖門外的葉茜揮了揮手,葉茜心領神會地把房東支到一邊。我們知道明哥有話要說,於是全都聚攏在窗邊。

十七

明哥拿出放大鏡照在木質窗框上,一個不規則的黑點被鏡片放大了數倍。這種痕迹屬於我的研究領域,學術上稱它為「滅煙痕迹」。

要想了解這種痕迹,就要知道另外一個知識點,痕迹學上叫「本能丟煙習慣」。

通常情況下,我們把「本能丟煙習慣」歸結為5種。

第一種,彈煙。就是用拇指和中指輕輕夾住煙蒂,食指彎曲,放在煙蒂的咬口處,用力彈擊煙蒂,在沒有阻擋物的情況下,煙蒂會飛出2米以外,這時煙蒂會呈彎曲狀。

第二種,拋煙。吸煙者有意識地將煙蒂丟到指定的方向。和彈煙不同的是,這種情況下,煙蒂會很規整。

第三種,松煙。吸煙者對煙蒂有下意識熄滅的想法,隨手鬆開夾住煙蒂的手指,讓煙蒂自由落體,並用鞋踩滅煙蒂。由於伴有踩、蹍、擰、搓等方式,煙蒂會嚴重擠壓變形。

第四種,吐煙。吸煙者不用手處理煙蒂,而是將嘴巴中含着的煙蒂直接吐出。採用這種丟棄煙蒂的方式多是吸煙者雙手不便。煙蒂上除了有較深的咬痕外,唾液浸染的情況也較為嚴重。

第五種,捏煙。這種丟煙方法多用於室內和周邊有物體的場所,吸煙者把丟棄煙蒂和熄滅煙蒂融為一體來完成,通常在煙灰缸、窗枱等處會形成點狀的黑色痕迹,而煙蒂也會因為擠壓發生扭曲。

明哥用放大鏡指出的痕迹,正是第五種捏煙所形成的「滅煙痕迹」。結合剛才詢問房東的隻言片語,我知道了明哥的用意。窗框上的痕迹相對新鮮,現在的租客不抽煙,那麼這個痕迹只可能是嫌疑人所留。

知道了兇手的滅煙方法,就等於知道了煙蒂的最終形態。窗外的樓下,是一個密封的狹小空間,我們只要把樓下的煙頭全部收集起來,通過煙頭形態就能大致判斷哪些是嫌疑人滅煙后所留下的。

人們常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自建樓后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租客也是換了一撥又一撥,日積月纍堆積的煙頭,簡直都能論斤稱。

看着老賢裝了滿滿一物證袋,我的頭皮都要炸裂了。

「難不成這些都要拿回去檢驗?」我問。

明哥搖了搖頭:「20多歲的青壯年,經濟水平不高,這種人不會抽高檔煙,但是也不會抽得太差。普通煙捲的品質會以5元為分界,售價多為5元上下、10元上下、15元上下、20元上下,以此類推。依照兇手的消費水平,10元上下的煙應該是他常抽的價位。現在很多煙頭上都印有品牌標誌,我們通過品牌就能去掉一部分,到時候看篩選后還剩下多少。」

返回單位后,我們按照「品牌篩檢法」,直接剔除了3/4的煙頭,可就算只剩下1/4,也足足有二十幾枚。20多枚煙頭就意味着有20多人的DNA,沒有比對樣本,就算一一做出圖譜,也沒有什麼用。

讓我們莫名其妙的是,明哥得知結果后竟然給我們所有人放了3天假。每每遇到案件瓶頸,他總喜歡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梳理漏洞,我們本以為這次也會像往常一樣,可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是,我們前腳剛走,明哥後腳就背起魚竿離開了科室。

「這是什麼情況?他怎麼也走了?難不成案件不辦了?」胖磊納悶兒之際,明哥那輛老爺車的尾燈早已消失不見。

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胖磊:「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等3天後看他怎麼說。喊上葉茜和老賢,晚上啤酒廣場擼串兒去?」

胖磊眼前一亮:「我這次要點10串大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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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屍案調查科系列(完結版·全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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