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蛇足（五）
2012年7月13日，星期五。
上午九點鐘我到了公司，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我也沒去自己辦公室，就徑直上樓去了高建華的辦公室。
敲開門，高建華正斜靠在椅子裏，手裏捧著一份文件在看，見我進來，他就將文件放在面前辦公桌上，對我說道：「小趙的事情處理完了？」說着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示意我坐。
「嗯，完了，前天宣判，三年。」我答應着，就在椅子裏坐下。
他點點頭，又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三年……算是最輕的判決了，這也算是壞事當中的一個好事吧。那接下來你也該把心思收回來了，當時我跟你講的，趕緊找個IPO項目來運作一下，這一耽誤兩個多月，可不能再拖了。」
「領導，我不想再做了，我今天來見你，其實是來辭職的。」我說着就從包里掏出辭職報告遞了過去。
「辭職？」他愣了一下，也不接我的辭職報告，說道：「理由。」
我將辭職報告放在他桌子上，說道：「我要去昆明定居幾年，離錦秋近些，方便照應她。」
「扯淡！」他似乎發火了，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說道：「她是在那兒服刑、坐牢，你還能進去跟她一塊兒坐牢啊？你無非也就是能在監獄附近找個房子住下，每個月去探視一次，可這事你在哪兒不能做，幹嘛非要去昆明？」
我默默地低着頭，不做聲，我不想跟他爭辯，他不會理解我的想法。
他又說道：「你告訴我，除此之外，你去那兒還能為她做什麼有實際意義的事情，你只要能說得出來，我就批你這份報告！」他說着就將我的辭職報告抓起來，又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我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在空間上距離她近些，起碼能讓她感覺更安心一些。」
「狗屁！她只要在裏邊一天，你是站在監獄圍牆外邊，還是在火星上，那就都沒有任何區別。你要真想讓她安心，最好的辦法是把你自己變得更強大，你越強大，她就越安全、越安心！就拿這事來說，她為什麼會去坐牢啊？你以為是因為她打死了那個狗雜種啊？不是，那個狗雜種本來就應該打死！而是因為你太弱小，保護不了她，所以她才會坐牢。不就是法律嗎？你如果足夠強大，你可以讓全國人大按照你的意志修改法律，她不就不用去坐牢了嗎？可你現在卻要辭職，你這是南轅北轍，不但不會讓你變得強大、讓她安心，相反只會更弱小！」
何長樂本來就應該打死……我太弱小……讓全國人大修法……他這些話似乎是對的，我們之所以走到現在這一步，並不是因為我們做錯了什麼，我們唯一的錯就是還不夠強大，站在華信這個大平台上是眼下所知能讓我變得強大的最簡單的方式……
我正在琢磨著，他又說道：「你仔細看看你今天的局面，三十齣頭，已經是華信投行的團隊總監了，放眼全國，在你這個年齡有你這地位、能量的人也不多。前段時間那個臨時項目小組，雖然你屁事沒做，但是呈上去的功勞簿上是有你名字的，往小了說集團公司、往大了說黨國，都記着你的一份功勞。直投公司入股富通集團的事情，齊紹冉也記着你一個人情。還有我跟你說的，兩三年後調去華建證券的事情……你現在起點足夠高，面前的路也足夠寬，局面一片大好，在這種時候你跟我說你要辭職，自廢武功，還說是為了能讓你老婆更安心？你是不是瘋了？」
我遲疑了一下，說道：「領導，你說的……都對，但是……但是我現在心已經亂了，就算留下來，就算局面再好，我也做不出什麼成績來，只是虛耗光陰而已，甚至一不小心還會捅婁子。與其如此，你不如放我走，等錦秋出來之後，到時候我再回來就是了。反正我這些年的工作成績在這兒，我還是保代，還有你們各位領導的關照，公司不會不要我的，到時候我再大幹一番。」
「狗屁，時移世易的道理你不懂嗎？你以為你是誰啊？地球都圍着你轉，一切都好好的給你準備着？」他說道：「到時候你還能有今天這麼好的局面嗎？錯過這兩三年，也許你就一輩子都達不到你本來可以達到的高度了。」
我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唉……領導，我承認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我……我現在確實沒心思考慮這些，也沒心思再幹下去了，我已經打定主意了，錯就錯吧，誰這一輩子還不幹幾件荒唐事呢？所以……你就讓我走吧。」
他眉頭緊鎖，閉着眼睛考慮了一陣，睜開眼睛看着我說道：「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你不用辭職，我也不勉強你留下來，我跟經紀業務部那邊徐總商量一下，暫時把你調到經紀業務部在昆明的營業部去。這樣你哪天要是想明白了，要回來就很簡單了。而且這樣操作起來，手續也簡單得多。你也知道，以你今天的位子，要辭職可沒那麼容易，一層層往上報批，還有保密協議、禁業協議等文件等着你簽署，沒個一兩個月也辦不完，但是調動就很簡單了，一星期就能搞定。怎麼樣？」
我想了一下，這倒確實是個相對比較周全的辦法，一方面我可以去昆明陪着錦秋，也不用再跟投行業務打交道，能讓錦秋安心。另一方面我跟華信的關係又沒斷，那麼我的各種功績、貢獻也就都還會被記着。如此一來，我今天的離開就當是個暫停了，等將來錦秋回來之後，我隨時可以在今天的基礎上繼續開始。
我點點頭答應道：「好吧，謝謝領導為我考慮的這麼周全。」我說着就將桌子上辭職報告收了回來。
他又說道：「另外，還有個事情，我早就想跟你說一下了。你現在是預備黨員，本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到今年年底些就能轉正。可現在小趙被判刑，你們又是夫妻關係，我前久專門就此問過胡書記，她說出了這種事，你今年是不可能轉正的，除非……你和小趙離婚。反正你們現在的情況，婚姻關係暫時對於你們而言只是個名義上的東西，等你入黨的事情解決了，你們隨時可以再去領個結婚證。」
「這不可能。」我搖搖頭說道：「領導，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錦秋如今在獄中，我們的夫妻關係也僅僅就是體現在一張結婚證上了，其他方面和離婚也沒什麼區別。但正因為如此，這張結婚證對於我們才比別的夫妻更加重要，所以我們不可能離婚的。去年入黨，因為我自己在彭城被拘留的事情，最後黃了，今年又因為錦秋的事黃了，這……就當是組織對我的考驗吧。」
他撇撇嘴說道：「你說的固然在理，這事我也不好逼你，不過……我覺得人有時候不能太執著於一些形式上的東西，你再考慮一下吧。」
「嗯，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我嘴上隨口應付着他，心裏卻暗笑，人不是貓，貓可以不論黑白，只要能抓耗子就行，但人卻一定要有原則有底線，否則不就變成獸人了嗎？
下午六點多，我一個人開着車回家，路上很堵，走走停停的。忽然瞥眼看到一處路邊，地上坐着兩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都是雙腿齊膝而斷，正在乞討，看起來挺可憐。我曾在新聞上看到過，據說這類孩子很多都是被人販子擄來后故意弄成這樣的……我心裏忽然想到了何淳涵。
他的命真是硬，5月份出了車禍之後，那麼重的傷勢，最後居然沒死，只是個胸部以下癱瘓。他有個兒子今年好像也是差不多七八歲吧，他好像沒有兄弟姐妹，父親早些年也過世了，他前幾年前又離了婚，如今家裏應該只有他媽一個老人帶着那個小孩，以及他這個殘廢了吧，這種情況下，人販子要擄走他家那個小孩，應該不會太難……等往後到了昆明打聽一下，昆明應該也有這類型的人販子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