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石碑

龍門石碑

「你去問問雲種,收到京中的來信了嗎?」

沐浴后的李靖梣懶得動了,端坐在梳妝台前,鬆散著頭髮讓雲栽拿乾燥的毛巾細細擦乾,她自己靠在椅背上,閑閑地翻了幾頁書。

雲栽對她這種哪怕倦極也要忙完當天公務才肯睡的生活狀態已經習以為常。不過一會兒就拿回了五六封信,照例是東宮部屬從京城發來的邸報,還有一封是二公主李靖樨的來信。

李靖梣照例先看邸報。

「敦王已奉命出使藍闕,一旦功成,恐添強援。」

這條消息發自於六天前,發信人是東宮第一謀士顧冕。不過涉及的事件要追溯到半年前,藍闕女王遣使到玉瑞請求聯姻,並遞國書想和玉瑞簽訂永世修好盟約。

藍闕國是著名的女兒國,聯姻對象自然要從皇子中遴選,她這位女皇儲不合適,下面的兄弟便為此爭得頭破血流。敦王是她的異母弟,在眾皇子中最為年長,能夠勝出也是意料之中。

李靖樨的來信就是跟她說這件事,她認為就算姐姐不能去聯姻,但和談還是能夠和談的,放着現成這麼大的功勞不去搶,卻跑到如此偏遠的地方治河,費力不討好,身為一母同胞妹妹的二公主十分不理解。

好在她也只是發發牢騷,並沒有真的責怪李靖梣,只是替她着急、委屈。牢騷過後,她那不加掩飾的想念便躍然紙上。

「姐姐,什麼時候才回來呀?我都快想死你了,你快回來吧!我好到城外三十里的赤闌橋上接你。」

看着二公主那撒嬌式的筆觸,皇太女心底的思念也被勾了出來。

她抬頭遙望着窗外不知圓了多少回的明月,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都化成了內心深處一聲疲憊的嘆息。

回去?又到了要回去的時候了嗎?

自京城外出巡河已有大半年,也找到了治理濁河的妥善方法,最重要的是,選出了最理想的治河總督,似乎再沒有理由留在外面了。

只是一想到京城中的血雨腥風,她的眉頭就沒來由地皺緊,由心底生出一股反感和厭惡出來,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抗拒回到那座冷冰冰的皇城!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黛鯨已經成了她對那座皇城,僅剩的一抹溫情和挂念。有時候,真的很想帶她遠走高飛,哪怕天涯海角四處流浪,都好過在那爾虞我詐的環境中,被變態了的人心埋成沒有靈魂的枯骨。

可是能嗎?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座叫建康的皇城,從她們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經註定是她們活着逃不開的藩籬,死後躲不過的墳冢。

「二公主莫不是又提到岑狀元了?」

見她托著腮望着窗外發了好一會兒怔,雲栽自然聯想到她又在為二公主過於豪放的感情世界傷神。

說起來,李靖梣、李靖樨雖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但是性格卻大大不同。一個內斂好靜,一個活潑好動,如果不是二人過於相似的容貌,平常人真的很難想像她們會是一對親姐妹。個性上的差異也造就了兩人對待感情截然不同的態度。李靖梣心中的那個人連名字都不許別人提起,而李靖樨則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歡岑杙。

岑杙,那個突然在兩姐妹信中頻繁出現的人叫岑杙。

三年前,李靖梣外出巡視瑞江的時候,第一次聽到岑杙的名字,知道他是那屆科考的頭名狀元,年紀輕輕,一表人才。當時李靖樨特地寫信來求她能跟父皇舉薦岑杙在京中當官,她就有預感妹妹八成是看上人家了。

她從來沒有跟她要求過什麼,應該是喜歡極了,才開口向她求助。不過,李靖梣當時並沒有答應。

一是進士及第後到地方做三年知縣是玉瑞歷來的慣例,不能因為一個人就壞了規矩,二是她從幕僚口中或多或少得知了岑狀元的一些風流事迹,怕妹妹識人不明、吃虧上當,想冷淡一下她對岑杙單方面的熱情。

可是從三年來李靖樨的表現看,此舉收效甚微。即使岑狀元遠在天邊,她那痴心的妹妹依然有辦法打聽到他的一舉一動,並將其外任期間所做的一些光輝業績,添油加醋地講給她聽。

黛鯨好像真的很喜歡那個人!李靖梣心裏固然有些無奈吃味,但對親妹妹喜歡的人和事,到底還是有一些偏向和縱容。

時日久了,岑杙就成了二公主來信中除她之外最常提到的名字。就連雲栽不看信的內容,都能根據信的薄厚程度,以及殿下眉上的皺紋條數,判斷出二公主又念叨了多少遍岑杙。

這次見到李靖梣緊鎖的眉頭,雲栽理所當然又想到了他。

只不過,這次李靖梣的回答稍有不同。

「不是,這回她一個字都沒有提岑杙。」回過神來的李靖梣也感到一絲意外,再次翻看了一下信的內容,確認過後,拿給貼身侍女看:「確實一個字都沒有。」

這讓經常被「岑杙」轟炸的李靖梣和雲栽都有些不大習慣了。好像連載的話本突然沒了主人公一樣,心裏空落落的,想去催作者把遺漏的內容給補上。

看着快要把信紙鑽個洞,只為找出岑杙倆字的神情迷怔的雲栽,李靖梣嘴邊的咬肌不自覺抽動了一下,按捺住心裏的那點微乎其微的怪異,不動聲色地繼續翻書。

捧著信迷茫了一會兒,雲栽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殿下,二公主好像說岑狀元任職的龍門縣就在濁河上游,離咱們這兒不遠,反正河道已經巡視得差不多了,不如,咱們去龍門縣看一看傳說中的鯉魚跳龍門如何,也順便幫二公主把把關,考察一下岑狀元?」

高冷的殿下沒有答話,那麼就是同意了。深諳李靖梣性情的雲栽高興地跳起來,迅速去通知她的同胞哥哥暮雲種,速速去準備西進的車馬行囊,下一站目標定在龍門縣。

本以為沿着濁河越往西走道路會越來越崎嶇,沒想到此行異常的順利,一行人只花了一天功夫就到達了傳說中的龍門縣城。

沒想到這小小的一方縣城還挺熱鬧,街上行人如織,喧聲如潮,街邊商鋪酒肆林立,到處可見市井繁華。而記得就在三年前,龍門縣還交通不便,車馬難行,是玉瑞最貧困的幾個縣城之一,兩相對比之下,李靖梣對於那位岑狀元,驟然生出許多好感出來,看來,妹妹對他的追捧並非都是誇誇其談。

三人在城中心的一家客棧打尖兒,找了當地的一些老百姓,了解了一下龍門當地的民生狀況。聽來的都是對縣太爺眾口一詞的讚美。

見慣了京中官員溜須拍馬的本事,東宮的侍衛長暮雲種對於一邊倒的誇讚已經免疫了,本能地生出一身雞皮疙瘩,連說「浮誇!"

「能讓人誇也是一種本事,依我看,起碼那條路就修得不錯,是咱們巡河路上走得最舒坦的一條道了,您說是不是,殿下?」

雲栽慣常喜歡和哥哥唱反調,看到李靖梣也贊同她,眉毛一挑愈加得意。

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二公主喜歡的人長什麼樣子。三人立即去縣衙拜訪那位傳說中神通廣大的縣太爺。

雲種負責去縣衙裏面傳話,李靖梣、雲栽就在兩座大獅子中間等候。

看到他一個人皺着眉頭出來,雲栽不解,「不是叫你去裏面通傳嗎?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

雲種抱着殘陽劍,表情有些怪異:「我去通傳了,但縣太爺不在家,說是剛提着一袋水稻秧子,到城外水田裏插秧去了。」

氣氛沉默了兩秒。

雲栽一臉不可思議,「這個岑狀元,好歹是個七品官兒,還真的親自下田種水稻啊?」

「嗯。」

其實也難怪他倆不可思議,在一般人眼中,當了官就進入了士族階級,哪裏會真的去做種地這樣的苦差事?

「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做樣子給人看的,好給老百姓樹個重視農桑的榜樣,就連咱們皇上,為了鼓勵農桑,每年都會在皇家沃土上象徵性地摟一耙子。您說是不是,殿下?」

李靖梣嘴角忽然勾了一絲玩味的笑,覺得這位縣太爺越來越有意思了。

「好像不是。」雲種反駁妹妹,「我聽衙門裏的人說,這位岑大人一年到頭好像都在忙活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岑……夫人有時候也會過去幫忙。」

「岑夫人?!!等等,你是說岑杙有夫人了?」

雲栽像是聽見了晴天霹靂。

「好像,衙門裏的人是這樣說的,是……岑夫人沒錯。」

隔着千山萬水,雲栽似乎聽到了二公主少女心破碎聲,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她們可敬可愛的二公主心儀的對象,竟然已經成親了!

「雲種,你確定了嗎,這位岑夫人不是岑杙的老娘,而是岑杙的夫人?」

「這個倒是沒有,」雲種托著腮想了想,「不過,如果是岑杙的老娘,似乎應該叫岑老夫人才對吧。」

「把你個頭啊吧。這下可完了,要是被二公主知道,岑杙已經娶親了,她一定要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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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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