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巡河

皇女巡河

濁河河岸,暴雨如注。

河水一夜暴漲三米,把馬陽郡所轄曹縣境內的三千米長堤沖開了一道十米長的口子,洶湧的河水從豁口奔流而下,直撲兩岸的數千畝果園,遇到第二道防洪大堤遙堤才止住。

遙堤是為了防範特大洪水而修築的,雖然比第一道縷堤更高,也更堅固,但也是馬陽郡境內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遙堤決口,濁河下游十幾座縣城都將生靈塗炭。

暴雨好不容易止了一會兒,面色慘白的馬陽郡郡守田大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遙堤上跋涉,腦袋像是在肥大的身子上直晃蕩。

背着沙袋的官兵和民夫光着腳一個接一個地從他旁邊呼哧經過,顧不得看這位衣冠楚楚的五品大員一眼,便沿着最近的格堤往決口處去了。

即使是最無力兼濟天下的匹夫也知道,如果再不堵上那道決口,一旦遙堤被衝垮,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家人會面臨怎樣的險境。

好不容易找到了遙堤上那座臨時搭建的簡陋草棚,田大人抖着手抹乾凈臉上的雨水,又擰了擰濕噠噠的袖口,咬緊了牙關,赴死一般一頭栽進了草棚里。

「臣田大任,接駕來遲,請……求皇儲殿下恕罪。」

他伏地半響,發現沒有人理她。愈發不敢抬頭直視那位空降曹縣的天家人。

只能聽見頭頂上方有人正在交談。一個中年男子用渾厚但鎮定的聲音說:

「濁河河堤經常決口,因此河岸上常修築兩道提防,一道是貼著河道修建的縷堤,平時起到約束河道,防範一般洪水的作用。而另一道就是距離河岸較遠的遙堤,用來防範特大洪水。」

「現在是特大洪水嗎?」一道介於低沉和清亮之間的醇厚女聲響起,沒有過多得情緒起伏,卻讓田大任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臉幾乎卑微到埋進了泥地里。

這就是傳說中那位殺伐決斷、冷麵無情的皇太女了。當今天子的嫡長女,十三歲時就被皇帝立為皇儲,風雨飄搖中,東宮這棵大樹不知不覺已經屹立了十年。

比他田大任當官的時間還要長。

有些人天生就比你好命,能有什麼辦法?他田大任只能乖乖地認命。所以,一聽說皇太女巡視河道到了他治下的曹縣,他就馬不停蹄地往這兒趕,偏偏這時候曹縣大堤決口,這不是天要亡他是什麼?

「不是。」

皇太女居高臨下的質問已經很明顯了,所以那道男聲的回答也波瀾不驚。

田大任乖乖伏在地上認命,一般洪水就能衝垮的縷堤,卻要遙堤才能堵住,事後肯定是要追責了,他面如死灰,心裏怪這怪那,最後歸結到怪自己沒有一個當皇帝的父親。

「不過,」那男聲忽然話音一轉,「濁河水濁,一半是水,一半是沙,水載不動泥沙,在水緩處只能沉底,長年累積下來,泥沙抬高了河床,導致堤也越修越高,形成地上懸河,確實比普通的河道更容易決口。」

田大人一瞬間像是捕獲了生機,擠了兩滴眼淚出來,幾乎想給這位秉筆直言的仁兄跪下磕頭叫祖宗了,可不是么,這曹縣幾乎每年都要決堤,連年加固提防連年被暴雨衝垮,可不都是那什麼……什麼河床高的緣故么。

「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依臣看,要想治河,首先要清理河道里的淤沙。」

「說下去。」

「是,臣建議,採用束水攻沙的辦法,修築堤壩縮窄河道,藉助上游水勢,沖刷河底淤沙,從根本上解決濁河下游淤沙堵塞河道的問題。」

「大約要多長時間?」

「少則三五年,多則近十年。」

草棚里陷入長久的沉默,須臾,那女聲又說:「黃時良,你知道朝廷耗不起這麼長時間。」

「臣知道,但是一旦濁河決堤,造成流民失所,百姓受災,朝廷的損失就不止千萬計,更不是三五年能夠緩解的。殿下既然保舉臣當這個治河總督,臣自當不遺餘力地將濁河治理通暢,倘若草草交差,搪塞了事,豈不是辜負了皇上和殿下的期望。」

田大人在地上跪得腿麻了,對於治河的辦法他一竅不通,只是聽前任治河總督的指揮,讓他幹嘛就幹嘛,治河的銀子如流水般塞進這位總督的口袋,可是濁河該發大水的時候,還是發大水,田大人後來就不往總督口袋裏塞銀子了,覺得給他還不如給自己留着!

「殿下!」這時,一個喜悅的聲音闖進了草棚,似乎嫌他跪在這裏礙事了,在他費力往旁邊挪動膝蓋的時候,等不及就一步從他半個肩膀上跨了過去,田大人好歹是個五品官,頓時如蒙到了奇恥大辱,但是聽到那腳步輕快的年輕人說「口子堵上了」的時候,他什麼大辱小辱都忘了,只想跪謝玉皇大帝自己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

一時間,棚子裏的人都興奮起來,連聲叫好。隨後,很多人都跟着那位叫「雲種」的年輕侍衛跑了出去,一邊大聲慶賀一邊交代後續的防洪事宜。田大人尷尬地跪在原地,仍然無人理會。

「馬陽郡郡守田大任到了嗎?」

大概過了一炷香時間,皇太女終於念到了他的名字。可是田大人覺得與其被她提到名字,還不如就地隱遁的好,那聲音真是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冰冷。田大任驀地一驚,抖著聲音:「臣……在。」

「聽說,郡里的百姓都叫你田三七,說是修築堤壩的錢流到你這兒,自動三七分賬,七分進了你的口袋,三分才留來築堤,可有這回事?」

田大人雖然無能,但畢竟是久經官場的老將,為自己辯護的能力還是有的,他直起身來,臉不知是跪得太久還是緊張的,憋得通紅,語速飛快地講:

「這……這絕對是污衊!臣自打接任馬陽郡郡守以來,一直奉公守法,左右皆可為證啊!這次曹縣決堤,都是曹縣縣令杜遠治河不利,臣也有識人不明之過,但是說臣貪贓,臣萬萬不服,萬萬不服!」

其實,大多數的錢都進了那位治河總督的口袋,他才是大頭,田大任覺得自己十分冤枉,但是卻又不敢得罪比他官大的,只能拿比他官小的曹縣縣令背鍋。

「田大任,你慌什麼?是前任治河總督親自向本宮揭發得你,本宮也是職責所在。你有沒有貪贓,刑部和大理寺自會查明,你到那裏再去喊冤吧!」皇太女臉上滿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的不耐煩:「來人,除去他的烏紗,即日押解回京,聽候處置。」

「是。」

「殿下,臣冤枉哪!」

反應過來被上司拉來當成墊背的田大人,這次是真覺得自己冤枉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本身的不幹凈,像只要被宰殺的肥鵝一般,在泥地上掙扎了兩下,拚死想要掙一個說話的機會,但被侍衛迅速拖了出去。

直到那喊冤的聲音小到不擾人了,正座上的人才站了起來,寬大的男裝令她的身形顯得單薄而瘦削,但筆直的站姿和高貴的氣度彌補了一切,讓她很輕易就獲得了別人的信任和尊重。

她不算是世俗標榜的溫柔不爭的女子,但臉部的輪廓異常的柔美,很容易讓人生出一份天然的親近之感,但沒有人會莽撞到真的把她當個凡人親近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玉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女,即便傳聞中她的儲位岌岌可危,但對任何一位犯錯的四品以下官員,仍有生殺予奪的權利。

你能透過她清澈的目光一覽無餘地看到她堅定的內心,也能透過她斂起的眉宇一瞬間感受到她內心的焦慮,哪怕是最尋常的一點焦慮,都有人情願赴湯蹈火替她分憂解難。起碼,在看到她皺眉的時候,黃時良是這樣想的。

「黃時良,本宮就給你五年的時間,讓你治理河道。如果將來有任何難處,你都可以來找我。田三七就是本宮給你的一個見面禮,將來濁河流經的地方,必須都是本朝最清廉的官吏,供你隨時調遣。你不要讓本宮失望。也不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最後一句話,皇太女並沒有說出來,但那中年男子卻心領神會地笑了,躬著身子,格外堅定道:「臣必將盡心竭力,以報殿下知遇之恩。」

從河堤上下來,回到驛館,已經是傍晚時候的事了。頭一件大事就是回房沐浴更衣,洗去滿身的泥沙和疲憊。貼身侍女暮雲栽進來送衣裳的時候,一天一夜沒有撈著休息的李靖梣已經伏在浴桶邊沿睡著了,長長的青絲飄散在水中,如海藻一般,覆蓋住了身體的大部分要害部位。但粉紅的香腮、光滑的裸背以及弧度優美的骨骼曲線,還是透過那慵懶的睡姿呈遞出來,每每讓身體發育有些不足的雲栽看直了眼。

直到被悠悠轉醒的公主用指尖上的水珠彈醒,這個貼身侍女才乖乖地想起哪個夫子說的非禮勿視的話來,吐了吐舌頭,匆匆地放下衣裳躲到屏風後面去,專心等待美人出浴的時刻。

換回一身女裝的李靖梣,絕對是玉瑞數一數二的大美人,美到什麼程度呢?假如天下的美是一石,她的美獨佔八斗,那個不能提名字的人佔一斗,剩下的所有人分剩下那一斗。當然,雲栽這樣劃分是多少帶有私心的,她把自家主子高貴的出身和不凡的氣質也加成進去,使她天然得就擁有高出凡人許多的資本。但若單論皮相美的話,連一向護主心切的雲栽都不得不承認,那個不能提名字的人獨自佔去九斗都是有可能的。那人簡直長得不像人,完全就是個妖孽和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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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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