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地獄同行者

[1]

李小漁本想再周圍尋找一家旅店的,不過周圍的住戶都是大門緊閉,每隔幾百米她才能敲開一戶人家的門,然後問道:「請問,怎麼才能走出鎮子?」

每個被敲開門的住戶並沒有顯示出任何不快,反倒熱情地問她指路:「沿着這條路繼續走,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便可。」

好像被施了某種魔咒,面對同一個問題,他們會給出同一個錯誤答案。

起初,李小漁還堅持着,不過她最終還是敗給了無盡的絕望。

她感覺自己走不出去了,更不要說尋找那肖翰和那些陌生人,還有,追逐那五輛綠色卡車的蹤跡了。

李小漁第一次放棄了。

在厚重的絕望面前,她放下了心中的好奇,心底有一個聲音不提喊著:逃啊,不然會被碾碎的!

碾碎,被什麼碾碎?

呵呵呵,一陣脆生生的笑,或是被真相,或是被絕望,不過結局是相同的,都是死亡罷了。

李小漁沒有抵抗住龐大的心裏壓力,當她徹底迷失在這小鎮里的時候,還是精疲力竭的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個長夢。

她夢到了很多人,他們都在對她笑着,她試圖追上他們,卻只能被遠遠甩開,他們似乎沒有發現她,只是顧自的談笑着。

無奈,她只能蹲在原地哭泣,這時候,她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瞧,來人正是周煥然。

「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擔心!」李小漁委屈地說道。

這時候,她驀然發現他懷裏抱着一個女人,不過她只有半截身子,雙臂緊緊環抱着周煥然,像是在撒嬌的伴侶。

李小漁忽的起身,質問道:「她是誰,你怎麼抱着她?」

周煥然眼中塗滿鉛灰,一臉默然地答道:「送她回家,來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吧!」

那個半截身子的女人倏地笑了笑,然後在半空中輕輕劃了一個圓圈,緊接着是另一個,李小漁大叫一聲,夢境便戛然而止了。

睜開眼睛的瞬間,她看到了灰白的房頂,腦海空白了片刻,然後她倏地坐起身,本能地環視了一圈:這是哪裏?

這房間很普通,擺設也是簡簡單單,容不得她多想,一個女孩便推門進來了,見李小漁醒了,那人將手裏的熱湯放到了一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李小漁驀然想起自己好像昏倒了,看來是眼前這個女孩救了她,她點點頭:「我很好,是你救了我吧。」

對方點點頭:「談不上救你,只是把你帶回家而已。」

李小漁乾澀地笑笑:「謝謝你。請問,你怎麼稱呼?」

對方回以微笑,她坐了下來:「我叫秀秀。」

李小漁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下床便欲離開:「感謝你的幫助,不過我還要重要的事情,我要找我的朋友。」

這個叫秀秀的女孩忽然叫住了她:「先等等,如果你們在黃老人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他了!」

李小漁忽的扭過頭:「你說什麼?」

秀秀聳聳肩:「我說,如果你和你朋友在黃老人鎮子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彼此了。」

「為什麼?」

「因為這個鎮子裏有鬼!」秀秀的目光中瞬間刺出一股殺意。

李小漁一時被這股寒意震懾住了,過了一會兒,秀秀又忽然鬆懈下來,她乾澀地笑笑:「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吧!」

「你是鎮子上的人嗎?」

秀秀搖搖頭,輕吐一口氣:「我和你一樣,同朋友一起來到了黃老人,我想,你們來到這裏是不是也跟隨着綠色的卡車吧?」

李小漁一驚,莫非秀秀同她經歷相似,不過聽她講述之後,她才發現,原來秀秀是無意中看到了午夜十字街頭集會的一幕,一時好奇才同男朋友開車一路追到了這裏,然後分離,至今沒有找到彼此,最終深陷此處無法自救。

「當時我同男朋友分散后,也像你一樣努力尋找過,不過找了很久都沒有線索,這個鎮子好似一個迷宮,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後來,我驚奇的發現,這個鎮子的佈局非常奇特。」

「奇特?」

秀秀應了聲:「最初我被困在鎮子裏的時候,甚至懷疑過這鎮子是不是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魔力,後來我才發現,並不是這鎮子有魔力,問題是建造這個鎮子的人,他是一個天才!」

「天才?」李小漁愈聽愈覺得困惑。

「這個黃老人鎮子並不大,我們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為它的詭異佈局,據我猜測,這個鎮子是依照一個圓形而建,圓形內的所有建築又是依照數十個,數百個,甚至是上千個圓形建立的,它們互相交錯,卻互不重疊,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這鎮里沒有直行道路,都是一些彎路或者環形路,你可以想像一下這是一個怎樣的畫面。所以我才說,一旦我們進入后,走出去的幾率便十分渺茫了。」

李小漁驚訝的說不出話了,她的腦海里倏的冒出一個圓圈,然後那個圓圈好似著魔了一般瘋狂的被複制,交錯和纏繞。

細細想想,秀秀說得也很有道理,這個鎮子的佈局肯定有問題!

「雖然這鎮子上的有人居住,不過卻少之又少,聽說有些人遷走了,只留下了百餘戶,若你向他們打聽離開的路,他們都會熱情指路,但所指的路卻是錯誤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鎮子是一個廢鎮,能夠進入,卻無法走出。」說到這裏的時候,秀秀驀然嘆了口氣,「在我尋找男友未果的情況下,只能選擇這麼留下來了。這鎮上的廢棄房屋不少,裏面的傢具和日用品也算齊全,所以我才能熬到現在。」

「那你不想出去了嗎,你放棄了嗎?」

秀秀輕蔑地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去,也不是我放棄了,現實是無論我們怎麼努力,都不會走出這個鎮子的,你沒有地圖,你沒有車輛,只能依靠雙腳,或許你沒有走出去,就已經累死了,即使不死,精神也崩潰了,何不在這裏,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

李小漁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因為,秀秀的話全都對!

[2]

夜還是無聲無息的降臨了。

李小漁靜靜坐在門前,抬眼看了看被霧氣籠罩的上空,不禁喟然長嘆。那些霧氣好似被施了法,緩緩落下,透過皮膚,聚集到了她的心頭。

不知道此時遠在家鄉的父母在做些什麼,思緒跳躍,她忽的又想到了季大海,那個曾經讓他莫名牽念的男人,現在應該倒在Sandy的懷裏,纏綿說着情話了吧。

一股濃郁的痛意落盡了滿滿的心事中,眼角倏地劃出了委屈的淚。

低頭,看着空蕩蕩的街道,又驀然失落起來,有些路有盡頭,盡頭卻是死亡,有些路沒有盡頭,你走在其中,生不如死。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無所事事的時候便對謎底和真相如饑似渴,當深陷其中,被秘密慢慢啃食無力自拔的時候,卻又想盡辦法逃脫。

秀秀從房間里出來,坐到李小漁身邊,遞給她一杯水:「怎麼,還想着出去呢?」

李小漁急忙拭去了淺淺的淚痕,自嘲道:「早知道結局如此,我是應該早一點放棄的,雖然有些遺憾,起碼生活自由自在啊。現在好了,不僅自己被困在了這裏,還把好朋友弄丟了,他還有美好的人生,他還有需要照料的女友。我真是該死啊,該死!」

秀秀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此時此刻,任何安慰和勸導都顯得多餘和蒼白造作。

她知道,讓李小漁放棄就等於靜靜在這裏等待死亡了,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比明知道死亡來臨卻無法逃脫更加讓人絕望呢!

秀秀清楚記得,當她得知被困在這裏無法逃生時的無助,現在輪到李小漁了,她感到無奈的同時,心中又滲出一抹淺淺的快意。

午夜時分,李小漁才緩緩起身回房休息了,她靜靜躺在那裏,極為睏倦,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翻來覆去折騰了許久,終於有了些許睡意。誰知此時,一股古怪的響動鑽了進來。李小漁很機警,倏的坐起身,繼而出了房間。

門外傳來一陣陣響動,啪嗒啪嗒的,應和著某種節奏。她立刻跑到秀秀的房間,用力推了推她:「秀秀,快醒醒。」

秀秀不耐煩地撩開眼皮:「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啊。」

李小漁低聲道:「門外有古怪的響動,你陪我去看看吧。」

沉寂了片刻,秀秀倏的坐起身,眼睛瞪得滾圓:「你說什麼,古怪的響動?」

李小漁點點頭,便拉她出了房間。

沒錯,她說得沒錯,門外確實傳來一陣陣古怪的響動,細細分辨,才發現是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每一步都邁得鏗鏘有力。

李小漁同秀秀出了門,門外卻空蕩蕩的,並無異常。

「腳步聲好像是從街口那邊傳來的。」李小漁對於聲音很敏感,她清楚的分辨出了那些聲音的來源。

正當她們準備過去的時候,卻又發現在另一個方向的街口也傳來了這種腳步聲,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便循着最初的聲音源頭跑去。

沒等他們跑到街口,秀秀便機警地將李小漁拉到了角落裏,然後他們看到了一眾人排著隊伍從眼前走過。

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樣貌身材不同,卻保持這同一種姿勢,他們好似殭屍電影中的殭屍隊伍,循着某一種節奏,雙眼木然地盯着前方,機械的行走着。

此刻,這兩個柔弱的女孩子應該發出尖叫來宣洩心中的恐懼的,不過她們硬是將那些濃稠的情愫生生埋進了喉嚨里。

對看了一眼,彼此的瞳孔都已經刮成了漩渦,她們生怕發出一點響動,然後被這些酷似殭屍的人們看見,接着被他們活生生的咬死,最後吃掉。

這個隊伍很長,看似雜亂無章,又遵循着某種隊形。

他們緩緩前進著,直至走遠了,秀秀才鬆了口氣:「真是太恐怖了,這些人不會就是當初坐上綠色卡車的人們吧?」

李小漁微微頜首,她忽的轉口問道:「這麼奇怪的動靜,我們都聽到了,為什麼鎮子上卻沒有人出來呢?」

秀秀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我被困這幾里的幾個月里,並沒有這種情況發生啊。」

李小漁吞了吞口水道:「還是說他們根本不可能發現,因為他們也在那些人中間,他們同那些坐上綠色卡車來到黃老人的男女們一樣,也都著了魔!」

秀秀不敢想了。

李小漁沒有再說什麼,起身便欲追上去,卻由於剛才太過驚恐,雙腿一時有些失力,又癱坐在了地上。

秀秀湊了過來,一把拉住她:「你不會是想繼續追上去吧。」

李小漁甩開她的手臂:「廢話,我同周煥然來到黃老人就是為了追查那些午夜街頭聚集的人們的去向的,現在我看到他們了,當然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更何況這鎮子上的人或許也在那隊伍中,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恐怕再難揭開謎底了!」

秀秀卻呵斥道:「你還真是不怕死,如果你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你必死無疑!」

李小漁強硬地回道;「死就死,反正我留在這鬼鎮子裏也是等死,何不繼續向前走走,追尋我想要的真相!」

說着,李小漁起身便追着那隱約消失的人群跑遠了。

秀秀委屈地嘟囔了兩句,也快步跟了上去。李小漁發現秀秀跟上來的時候,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怕死嗎?」

秀秀冷哼一聲嗎,啐了她一口:「我怕死?我是怕你死,有我在,起碼你還能撐的久一點!」

李小漁乾澀的笑笑:「謝謝。」

秀秀擺擺手:「謝什麼謝,你說得對,與其在這裏過着不知所措,生不如死的生活,還不如試着改變看看,或許有活路呢!」

[3]

有很多時候,你並不知道,你陷入的困境正是別人奢求的安寧。

李小漁緊緊拉着秀秀,迅速趕上了那龐大的隊伍。

午夜的黃老人鎮,寂寥無比,好似一個空虛的胃,等待着兩個渺小的探秘者到來。她們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隊伍的後面。

向東。

向西。

向南。

向北。

最後她們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是機械地跟隨,不管最後怎樣,是死亡,還是比死亡更加深邃的結局。

跟隨中,李小漁好似想到了什麼,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秀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在這鎮子待久了,會忽略時間的。」

李小漁對於日期也不敏感,她忽的停住腳,站在原地思忖起來,秀秀困惑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李小漁只是安靜地站在那,她忽然想起小茹的婆婆和肖翰所說的失蹤日期,每年的五月十三,八月十二和臘月二十七,可今天並不在那三個日子所覆蓋的周期內啊!

「小漁,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們快點追上吧,我想真相就在路的盡頭了!」話落,二人快步跟了上去,那些行走在午夜的男女好似神話故事的里的妖精,咻咻幾下,便消失在了淡淡的霧氣中。

好像圍繞着這個鎮子轉了好久,久到李小漁和秀秀走到筋疲力盡,在這個過程中,李小漁之前的一個猜測得到了印證。

住在這個鎮子上的居民果然像是中邪一般陸續的出門,然後表情木然的加入到這個龐大的隊伍中,他們好似心知肚明,又好似渾然不知。

隨着他們的不斷加入,籠罩在李小漁心頭的迷霧也愈發的濃郁了,到底是怎樣的謎底,掩藏在這般龐大詭譎的謎面之下。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不過慘淡的光芒覆蓋在不懷好意的薄霧之上,還是顯得灰濛濛一片。

此時的李小漁和秀秀終於逐漸看清了那快速前進的臃腫隊伍,他們穿着顏色各異的衣服,卻保持着一致的動作。

忽然,眼前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土坯房子,這好像是一個小村子。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顯然是李小漁和秀秀沒有想到的。

她們感覺他們並沒有走出鎮子,而是隨着這些人走入了更深的地方,這裏,好像才是主心圓的圓心,即這個鎮子的中心!

那些人匆匆擁進了村子,李小漁正欲跟進去,秀秀卻忽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後她循着秀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塊黑漆漆的石碑,上面隱隱透出三個字:黃老人!

「這個村子也叫黃老人,怎麼同這個鎮子同名啊?」秀秀追問道。

李小漁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懷疑這個黃老人才是真正的黃老人,黃老人是一個小村子,那個鎮子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

來不及多說,二人便也悄悄進了村子。

只是輕鬆地繞過了幾排土房子,眼前便倏地出現了一片廣袤之地,好似一個偌大的廣場,「廣場」上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

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個場景蔚為壯觀。

「這也太恐怖了吧,好像在看演唱會!」看到眼前的一幕,秀秀已是目瞪口呆。為了防止被發現,也為了方便窺探,二人爬上了一間土坯房,不動聲色地卧在了房頂上。

李小漁四下看了看,天色有些微亮,周圍卻還是燈火通明,張燈結綵的,一片喜慶之氣:「看這情形,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喜事吧!」

「你看,那裏有一個戲枱子!」秀秀突然驚叫道。

李小漁示意她降低聲音,目光便倏地一下投向了遠方。

秀秀說得沒錯,剛才她只是顧自察看周圍的情況,卻沒有注意到在那聚集的人群中央還有一個圓拱形的紅色枱子,約有兩米高,上面還有幾個位子,枱子上扎滿了紅色的花球,四周還懸著紅燈,甚是喜慶。

這時候,有兩個身着紅衣的女子將一塊寫着「壽」字的大牌子抬到了戲枱子的中央,李小漁不禁低聲道:「這些人不會是來這裏拜壽的吧?」

「拜壽,是鎮長還是什麼其他重要人物,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排場啊,需要動輒幾百口人來這裏為她拜壽!」

「我也不清楚,我們靜觀其變吧!」

這時候,一陣引擎聲引起了她們的注意。

細細一看,原來是一輛又一輛的綠色卡車。當時,李小漁同周煥然正是追着這些綠色的車子才來到這個鬼氣森森的小鎮的。

那些先到的男男女女迅速讓開了一條路,車子停到了人群中央,然後車廂打開,坐在車廂的里的人便如同蝗蟲一般咻咻幾下竄了出來,男女老少,形形色色。

李小漁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藏在人群中的算命的,他手裏依舊拿着那根杖子,然後輕輕的搖晃了鈴鐺。

原來她們准尋的這些人並不是當時乘坐綠色卡車的人,那他們應該只是純粹的鎮子上的人。

「是他!」李小漁正欲尖叫,卻忽的被秀秀堵住了嘴巴:「喂,你想死啊!」

李小漁強壓住了心中的激動,這時候,那個算命的竟應景的向這個方向看了看,然後搖晃起了杖子上的鈴鐺。

叮鈴鈴。

叮鈴鈴。

叮鈴鈴。

隨着那清脆的鈴聲,那些人竟然做出了相應的反應,他們迅速融入了人群,然後站成了井然有序的隊形。

「他竟然是在用鈴聲操控這些人!」當李小漁看到那個算命的用鈴聲才控制這些人的行動時,也甚是吃驚。

她驀然想到,最初突然離家的徐氏父子,包括這些素未謀面的陌生男女,也包括肖翰和白霜霜,他們或許都是受到了這詭異鈴聲的操控,才在某一刻失去了自我,然後隨着鈴聲的指令來至午夜街頭,繼而坐上這綠色的卡車,來到這個莫名之地的。

沒錯,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只有這些人對那搖鈴聲有反應呢?

李小漁驀然想到,他們能夠被那個算命的搖鈴聲操控一定是同腹部的綠色紋飾有關係了,所以也就同那支紅釵有關係了!

真相好像在一步一步逼近了,李小漁卻忽然感覺有些招架不住了。

「小漁,你還好嗎?」秀秀見她臉色慘白,低聲問道。

李小漁點點頭,沒有吱聲,依舊全神貫注地注視着不遠處的一切。

這時候,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登上了枱子,他一襲白衣,瀟灑俊逸,然後對着台下的人們說:「大家辛苦了!」

他的聲音很是洪亮,即使在幾十米開外的房地上,李小漁和秀秀還是聽得十分清晰,每一個都飽滿鏗鏘,傳入耳中的時候還有濃濃的迴音。

「是他?」看着這個男人的一瞬,秀秀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李小漁也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了,她轉頭問道:「怎麼了,你見過這個人?」

秀秀點點頭,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摺疊的紙片,展開來看,紙上畫的人正是枱子上站着的男人!

「你有他的畫像,他是誰啊?」

此刻,秀秀的臉色已經變成了蒼紫色,瞳孔里是翻騰著絕望的黑海,良久,她才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蒲庶!」

「蒲庶,你說的是當年被嘉慶皇帝賞賜的大孝子蒲庶嗎?」聽到秀秀的這個信息,李小漁也甚是吃驚!

這怎麼可能,現在是2011年,距離蒲庶生活的年代已經幾百年了,他應該是一個死人了,那為什麼眼前還會有一個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存在,穿的衣服也是畫像上的白衣!

這一刻,有一股詭異的力量從腦海的土壤里鑽了出來,一把扯斷了所有的腦血管:如果真如秀秀所言,眼前這個白衣男人才是蒲庶,那麼葬在狸子墓鎮蒲家大院之下的「蒲庶」又是何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金棺中為何空空,只有一卷畫像,蒲庶,不,應該稱呼「那個人」的屍體去了哪裏?

謎團好似腐爛的桃子,撲哧撲哧向外分泌著誘人卻讓人作嘔的汁液。

她知道,真相就藏在那腐爛的中央,要麼觸手可及,要麼會有吞掉你整條手臂,甚至是整個人的危險!

容不得李小漁消化這些詭秘,剛剛出現的兩個紅衣女子便攙著一個中年女人上了台,那人一身深紅的袍服,頭上盤了一個髮髻,其他的無法分辨了。

那個中年女子登上枱子后,站在身邊的蒲庶,不,暫且先稱呼他為年輕男人吧,他揮了揮衣袖,大聲說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正是家母二百四十歲的壽辰之日,歡迎大家如期到來!」

這時候,站在白衣男子後面的算命的搖了搖鈴聲,台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便好似接收到了某種指令,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這些人是來給這個中年女人拜壽的嗎?

太詭異了,太恐怖了!

這個妖艷的中年女人是那個年輕男子的母親吧,看上去只有四十幾歲,為何她的兒子說今天是她二百四十歲的壽辰。

她,是妖怪嗎?

如果不要妖怪,為何能夠保持容顏不老?

她的兒子,也就是蒲庶,應該也有二百餘歲了,為何也能同他的母親一樣,經歷百年,卻依舊年輕!

還是說,他們雙雙成了仙,

或者雙雙遁入了妖道!

[4]

有時候,我們總是天真的認為,眼前看到的駭人的一幕就是真相了,其實不然,真相永遠沒有窮盡!

當李小漁從年輕男子口中得知他身邊的女人,即他的母親已有二百四十歲,而他也有二百餘歲,唯一的感覺便是戰慄。

無法停止的戰慄!

她沒有想到這個藏在中國某處的圓形黃老人小鎮中,還藏着一個黃老人小村。

那些由綠色卡車運載而來的男人們,女人們,老人們,孩子們,連同生活在鎮子上的人們,全部聚集於此,為這個號稱有二百四十歲的老妖怪拜壽。

而她的兒子,正是當年嘉慶皇帝和孝和睿皇后親自嘉許的孝子蒲庶!

這一切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他的彌天謊言?

李小漁突然起身跳了下去,匆匆向人群中跑去,秀秀也跟了下來,她不敢大聲呼喊,生怕被人發現,只能循着李小漁的腳步,鑽進了人群中。

李小漁不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她要親自去驗證,蒲庶,還有蒲庶母親的真實性!

瘋了,

她徹底瘋了!

那些站在台下的男男女女們只是虔誠的看着台上,沒人發現李小漁同秀秀已經混入了人群中。

這時候,蒲庶向前跨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孩子們,歡迎你們回家,你知道嗎,這些年,你們一直漂泊在外,老祖宗非常想你們的。今天你們能夠都回來為老祖宗慶賀二百四十歲的壽辰,我真的非常非常高興,以為每年我的生辰五月十五、中秋節以及新年,你們都回來與我團聚,但是今天日子特殊,是老祖宗的壽辰,說起上次壽辰還是退回十年前啊!」

有一股莫名的力,從腳底生髮出來,然後死死將李小漁纏住了,她無力掙脫,只能被困其中,等待着屬於自己的死局!

他說什麼?

他說,孩子們,歡迎你們回家嗎?

這些人,都是他的孩子?

這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這些人來自各個地方,他們的姓氏背景還有年齡跨度如此巨大,跟無毫無關聯,么會都是蒲庶的孩子。

莫非,他真的是妖怪!

困惑好似失控的雪球,愈滾愈大,環繞着李小漁的身體急速旋轉着,最終再也無法滾動,死寂的橫亘在了胸口。

他所說的生辰五月十五,中秋節以及新年,正好全部鑲嵌在那三個時間段內,而這個計劃外的「聚會」是為蒲庶的母親慶賀壽辰!

李小漁感覺氣力正在被懼意一點一點擠出體內,她清楚的知道,現在死死支撐著的不過是一副空殼子罷了。

視線微微移動了一下,她看到了同樣一臉驚恐的秀秀。

這時候,那個一直神秘出現的算命的慢吞吞的爬上了戲枱子,他摘掉了眼鏡,眉毛下面仍舊空蕩蕩的,只有兩個黑色的點。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晃動了手中的木杖子,被紫線串起來的鈴鐺左右碰撞著,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同一瞬間,那些人齊刷刷的跪倒了地上,李小漁反應比較快,她立刻拉着秀秀一起跪下了,然後低着頭,隨着那些人喊道:「拜見父親大人,拜見祖母大人,恭祝祖母大人二百四十歲壽辰!」

父親大人?

祖母大人?

這簡直是痴人說夢吧!

他怎麼可能是這些人的父親,他們毫無交集,每天生活在自己的軌道里,誰知道這一刻竟然有了同一個父親!

荒謬,

太荒謬了!

秀秀輕輕觸碰了李小漁,低聲道:「我怎麼覺得越來越詭異了,他們怎麼可能都是他的孩子啊,這會不會是哪個電影劇組在拍戲啊,還是傳銷組織搞集會呢?」

雖然強烈壓抑著循着毛孔不斷外溢的寒意,不過李小漁還是能夠感覺到一張無形的陰寒之網已經緩緩成形。

她是唯一的獵物!

李小漁知道,這既不是電影劇組在拍攝什麼宏大場面,更不是什麼傳銷組織,這是真實的,這一切是無比真實的!

若一切如蒲庶所言,他們是他的孩子,那孩子的母親又在哪裏,當時白霜霜在向他們說起蒲庶的故事時,提到了嘉慶皇帝,孝和睿皇后,蒲庶,還有蒲庶的父母,獨獨沒有提到蒲庶的妻子,但既然他說他擁有這麼多孩子,他的妻子便是一個重要角色!

他的妻子究竟是誰,現在又身在何處?

這時候,她們再次聽到了那詭秘的搖鈴聲,這些年齡不一的「孩子們」又齊刷刷站起身,李小漁同秀秀仍舊混在其中,靜靜看着這失控的劇情向何處發展。

這裏,好像一個不古不今的小國家。

台上,蒲庶母子身着清朝的袍子,深情的閑聊著,台下,這些孩子們一身現代人的打扮,乖乖看着他們的父親和祖母,甚是虔誠。

若你毫無預兆的闖入了這裏,肯定以為這是某個劇組在拍攝著時下爛俗的穿越劇吧。

這時候,幾個身着戲服的戲子上了枱子,枱子一邊又齊刷刷坐上了幾個吹拉彈唱的老者,眨眼間,枱子上便熱鬧了起來。

蒲庶坐在那個中年女人的身邊,輕輕為她遞上好吃的糕點,紅紅綠綠的,鮮艷的刺眼。那個女人一邊咀嚼著糕點,一邊開心的點着頭。

若看得時間久了,李小漁甚至會被這母慈子孝的一幕感動,不過她不斷提醒著自己,這一切是事實,她們,隨時可能墜入真相的深淵,再難生還!

蒲庶同母親聊了一會兒,那個算命的便湊了過來,他在蒲庶母親的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然後蒲庶便攙著母親站了起身,吹拉彈唱的瞬間熄了火,那個算命的走在前面,大聲說道:「老夫人和少主人要去看看今年的收成了,恭送老夫人和少主人!」

他說什麼,收成嗎?

什麼收成?

莊稼嗎,還是別的什麼?

蒲庶的「孩子們」齊聲道:「恭送祖母,恭送父親。」然後便繼續死寂的站在原地。

在那個算命的引領下,蒲庶便攙著母親下了高高的枱子,李小漁準備跟過去,秀秀卻一把拉住了她:「你做什麼,還打算跟去嗎,趁著這個空當,我們快些離開吧,權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現,什麼也沒有看到!」

李小漁甩開了她的手臂:「我都已經找到這裏了,怎麼能夠再回去,回去我們也無法走出鎮子,還不是呆在那裏等死!」

「等死總比死在這裏好!」秀秀大喝一聲,之前她選擇同李小漁一同前往,心中確實抱着幾分看看真相的僥倖,而今當她看到眼前的這震撼的一切,還是本能地退縮了。

真相有時候是會吃人的,而通往真相的路上往往也是詭像叢生!

「要走你走吧,我一定要找到真相!」說着,她甩開了秀秀的手臂。

「真相,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李小漁堅定的回道:「沒錯,真相就是這麼重要,我不能放任著這些謎團不管,我必須繼續下去,直至找到最終的答案!」話落,她便迅速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了,秀秀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那個算命的走在最前面,蒲庶同母親緊隨其後,在這紅色的枱子後面不遠處有一處宅院。

這是一棟清朝風格的老宅子,他們三人進了宅院,李小漁同秀秀仿著懸疑電影中女主角的樣子,小心翼翼的跟了進去。

沒想到在這宅子後面還有一處花園,取名「同心苑」。

李小漁隨秀秀進入這宅院的時候,秀秀忽然抬手指了指,李小漁循着望去,發現粗壯的藤蔓已經沿着圍牆爬了出來,上面還開滿了誘人的紅色花朵,嬌艷欲滴,如真如幻。

「真美!」李小漁不禁讚歎道,來不及多做讚歎,她們便也進了這苑子。

這苑子裏透出一片陰冷之氣,四處都是粗壯的藤蔓,在李小漁的印象里,這種植物應該只存在熱帶的雨林中吧。

而眼前,卻充滿這強悍的植物!

這粗壯的藤蔓好似一條條蟒蛇,約有十幾米高,沿着各自的方向互相纏繞着,然後愈纏愈多,不知知覺間織成了一張黑綠色的網子。

當李小漁的目光沿着其中一株藤蔓緩緩向上,某一瞬間,有一股力,強力的扼住了她的喉嚨,在那株藤蔓上,她竟然看到了半顆人頭!

沒錯,是半顆人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5]

顯然,秀秀也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不過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她還是死死捂住了秀秀的嘴巴!

她知道,一旦她們發出任何響動,一場盛大的死亡很可能會當頭襲來,接着被碾成一攤肉泥。

在她們的視線之內,那株藤蔓上結了一個偌大的果實,紫黑色的,呈橢圓狀,長約一米半,寬約一米,看上去沉甸甸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掉落。

這偌大的果實左端裂了一條縫,那半顆人頭正是從那條裂縫中彈出來的!

從外露的半顆人頭上並無法分辨出那是男是女,甚至連年齡和外貌都無法做出判斷,唯一能夠確定的那是一顆人頭,還有很多粘稠的汁液從那顆果實中溢了出來,不僅纏滿了那半顆頭,還有一些掉落到了地上。

不過,這只是一個簡單的開始罷了。

當她們站在藤子下面,目光循着它們緩緩向上的時候,更大、更沉重、更深邃的寒意生生砸了下來。

濃郁的寒意結成了鋒利的冰棱,倏地扎進了瞳孔,整個視界瞬間被紅與黑淹沒了。

在其他的藤子上面,也結滿了這種果實,它們形態相似,不同的是,顏色有深有淺,大小也不盡相同,有些紫黑色的果實已經裂開了縫隙,有纖細的,好似女人的胳膊,有粗壯的,如同男人的大腿。

在這些紫黑色的果實中,都藏着一個人嗎?

他們,她們為何會藏在這些紫黑色的果實中,又是如何進入的?

頭隨着視線不斷的上移,直至形成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平角,她們完整的才看到了掛在頭頂上密密匝匝的紫黑色果實。

一個連一個,

一個挨一個,

一個連接着一個,

一個親吻擁抱着一個,

場面極為壯觀。

與此同時,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也在李小漁和秀秀的皮膚上結開了。

那些人的身體都在果實中伸展了出來,有一顆果實的外皮近乎全部脫落了,只留下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懸在半空中,他好像睡著了,肚臍處有一根堅韌的臍帶連接着粗壯的藤蔓。

他明明是一個成年人,此刻卻猶如剛剛誕生的嬰兒一般,全身蜷縮著,保持着在母親子宮中的姿態,那綿密的粘液緩緩的彙集到了他的背脊處,然後滴落到地上。

其中有幾滴甚至落到了李小漁的身上,她顫抖著雙手沾了沾那黏液,然後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瞬間沿着鼻孔竄進了體腔。

「這是什麼?」秀秀低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這裏太可怕了,太詭異了!」

「我剛才就提醒你不要找尋什麼真相了,現在好了,你自己也怕了,我總是感覺,我們好像活不長了。」

「秀秀?」

秀秀本能地應了一聲:「怎麼了?」

「你剛才聽到那個算命的,就是走在前面拿杖子的男人說什麼了嗎,他說要帶他們來這裏看收成,我想,這或許就是他所說的收成了!」

「什麼,這就是所謂的收成?」秀秀吞了吞口水,「這到底算什麼啊,能夠長出人類的巨大果實嗎?」

李小漁微微頜首,她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拉起秀秀立刻追了過去。

此時此刻,蒲庶母子正隨着那個算命的四處看着,在他們眼中,眼前的一幕幕好似極為平常,並無詭異。

這時候,蒲庶的母親滿心欣慰地開口道:「真好啊,真好。這次收成不錯啊。」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蒲庶,說道:「不知不覺已經快要有二百年了,看來,還是要繼續下去啊!」

蒲庶笑了笑:「母親說的是,我想阿彭如果還活着的話,她看到這一切的話,也會開心呢。」

阿彭?

她又是什麼人?

不過,李小漁並沒有完全沉溺於這些謎團,她驚異的發現在蒲庶母親面前,有一簇簇奇怪的植物,準確的說是應該是一簇簇植物人,因為在那裏,正有一些人如同植物一般破土而出,生長了出來。

她看到了一張張陌生的臉,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過他們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冷漠,他們全都閉着眼睛,好似睡著了,又好似死掉了。

李小漁和秀秀躲在粗大的藤蔓後面,視線仔細掠過了每一張陌生的臉,直至在其中一張中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下半身被埋在土裏的男人,他雖然板着臉,臉上掛滿了濕答答的泥土,不過李小漁還是認識他。

這一刻,痛意好似忽然翻騰的巨浪,瞬間淹沒了她脆弱單薄的心,那個男人正是周煥然!

他怎麼會在這裏,為何會同這些人一樣,身子被埋在土中,在他的身上,又發生了那些故事?

雖然她全力壓抑著懼意,不過它們還是透過了指縫溢了出來。有時候,你的一段話可以拯救一個人,你的一個語氣次卻會害你丟掉性命!

這時候,蒲庶的母親忽然淡淡地對站在身邊的算命的說道:「今天來這裏看收成,除了我們三個,應該沒有邀請其他人吧?」

那個算命的噗嗤一笑:「回老夫人,確實沒有邀請其他人,不過奴才還是斗膽稟明,我有一件獨特的壽禮要送給您!」

蒲庶同母親都甚是驚詫:「你的壽禮?」

那個算命的點點頭,他倏地扭頭,大喝一聲:「好了,你們不要躲藏了,出來吧!」

他在叫誰,叫我嗎?

李小漁正欲邁開步子,秀秀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如果換做其他時候,或許她會因為恐懼而退縮,不過周煥然在他們手中,為了他,她要勇敢的衝出去,也必須全力面對!

四目交接的瞬間,蒲庶的母親不禁一驚:「你,怎麼會是你?」

李小漁佯裝鎮定地站在那裏,呼吸卻將她心中的恐懼全部暴露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些人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你是芸兒嗎?」

「你在叫誰?」

只是短暫的驚慌,蒲庶的母親便顧自說道:「真是太奇妙了,太奇妙了,這丫頭簡直同芸兒長得一模一樣,說話方式也如出一轍,都是如此不分輕重,很有個性呢!」她轉口問道,「阿炳啊,這就是你說要送我的壽禮嗎?」

那算命的連連應聲。

「這禮物真是別緻呢!」

那個算命的躬身道;「老夫人過獎了,這是奴才的本分,也希望老夫人能夠開心。」

李小漁聽不懂他們話中的玄機,蒲庶的母親說她長得同一個叫做芸兒的女孩外貌相似,那個芸兒又是何許人也?

一切,不得而知。

這時候,蒲庶也驚呼道:「簡直不可意思啊,當年芸兒應該並未被活埋吧,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能見到一個同她長相如此相似的女孩,真是讓人驚喜啊!」

雖然李小漁滿心疑惑,不過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她還是能夠隱約分辨出,這個叫做芸兒的女孩同蒲庶的母親有着莫大關聯,她們的關係應該非常親密。

蒲庶的母親緩緩移步過來,李小漁看到她眼底藏匿著一層粘稠的墨黑色,狂風吹過甚至不會引起絲毫漣漪。

她忽的抬起手,指尖快要觸碰到李小漁臉頰的時候,卻被李小漁本能地擋開了,她不想要被這個老妖怪觸碰。

「別碰我!」

幾乎是同時,那個算命的一個箭步便沖了過來,李小漁來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啪嚓」一聲,左臉處倏地騰起一股火辣。

一直躲在暗處的秀秀終於忍不住,也跟了出來,湊到了李小漁身邊:「你沒事吧?」

李小漁驚恐地看着那個算命的,他冷冷地說道:「臭丫頭,你知道你剛才的舉動是多麼十惡不赦嗎,竟然……」

蒲庶的母親微微擺了擺手,低聲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小漁只是死寂地盯着她,不肯吱聲。

這時候,蒲庶也跟了過來,他和善地說道:「小姑娘,我母親問你話呢,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小漁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幾步:「我叫李小漁。」

蒲庶的母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李小漁?這個名字不好聽,我幫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

李小漁一口回絕道:「不,我為什麼要改名字!」

「混賬,老夫人賜你名字,你竟然敢回絕,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那個算命的正欲衝過來教訓李小漁,卻被蒲庶一把拉住了:「先不要動手,母親還在說話,你先退下。」

那個算命的連連頜首,躬身退到了一邊。

對於李小漁的回絕,蒲庶的母親似乎並未生氣,她依然和藹:「小姑娘,你長得同我的一個丫鬟很相似,性格也很像,我覺得我們能相遇就是緣分,你留下來做我的丫鬟吧!」

什麼,做你的丫鬟?

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我李小漁是一名新銳的記者啊,還有大好的生活等待着我呢,要我留下來你的什麼狗屁丫鬟,簡直是痴人說夢!

「你說什麼,我做你的丫鬟,做夢呢吧!」李小漁硬生生地還擊道,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強勢回答很可能加速死亡的進度!

「臭丫頭,竟然對老夫人不敬。」這一次,蒲庶沒有阻攔他,那個算命的徑直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李小漁的頭髮。

看不出身材幹癟的他竟有如此氣力,他輕鬆的將李小漁拎了起來,痛意從髮根深處大把大把的外溢着,她正欲呼救,卻被他狠狠打了兩記耳光,登時便感到了一陣頭昏腦脹。

只是簡單的幾下子,李小漁便好似脫險的木偶,任由他擺佈了。

秀秀見李小漁被輕易的制服了,她並沒有打算過來幫忙,起身便欲逃離。

那個算命的也真是厲害,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用力一甩,只聽秀秀一聲慘叫,她便被固定在了原地。

他轉頭問道:「小姑娘,不,李小漁,現在想不想要留下來啊!」

[6]

此時此刻,周煥然半截身子被埋在泥土中,秀秀又被匕首扎透了左腿,而李小漁自己也身在這個算命的手中。

他再次用力,痛意從頭皮深層噴賁而出,疼痛逼迫李小漁必須做出反抗,她的手慢吞吞的伸進了口袋,她試圖在那裏尋找自救的答案。

手指胡亂摸索著,然後觸到了一股溫熱,是那支紅釵!

來不及想那麼多了,李小漁摸出紅釵朝着這算命的前胸便是一刺,他根本沒有想到李小漁手中會有利器,所以她這一下刺得很深,鋒利的釵子透過他單薄的衣服徑直扎進了胸膛。

哀嚎了一聲,他便鬆開了手。

李小漁急忙握著紅釵急忙退到了秀秀身邊,在危機面前,她忽略了痛意,也忘記了秀秀剛才「忘恩負義」的舉動。

她知道,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夠的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她驚恐地看着他們,大叫道:「你們不要過來,否則就對你們不客氣!」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蒲庶母親見到李小漁忽然掏出來的紅釵,急忙追問道。

這時候,蒲庶和那個算命的也注意到了李小漁手中的紅釵,那精緻的紋飾,清晰的紋路,他們沒有想到,李小漁手裏竟然握有紅釵!

「是母子釵!」蒲庶也甚是驚詫。

他沒有看錯,這正是當年孝和睿皇后賜予其母的母子釵,那釵子構造獨特,一紅一黑共有兩支,紅色為母釵,釵身長,有着獨特的紋飾,釵身卻是鏤空的,黑色為子釵,釵身短,嵌於母釵之中。

蒲庶的話也提醒了李小漁,她驀然發現,當時白霜霜說到了這紅釵是孝和睿皇后賞賜給蒲庶母親的。

之前柳婆拜託她要送這紅釵回家,她曾經苦苦追尋,以為狸子墓的蒲家大院是這釵子的最終歸宿,誰知道機緣巧合進入了黃老人鎮中央的黃老人村子,又離奇的見到了孝子世家的主人蒲庶和他的母親。

她,即是這釵子的主人。

這裏,應該就是這釵子的家了吧!

一切,看似漫不經心,但冥冥中又早早註定好了。

蒲庶的母親碎步靠了過來道:「小姑娘,你快告訴我,這釵子究竟哪兒來的?你要實話實說,否則你和你朋友的小命就不保了!」

寒意正一寸一寸的侵蝕著心田,秀秀則哀求道:「小漁,你快告訴他們吧,這釵子究竟是怎麼來的……」

李小漁則逞強地回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做一個交易吧!」

「什麼,做交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個算命的捂著胸口,大聲呵斥道。

蒲庶的母親則淡淡回道:「你說說看,是什麼交易?」

李小漁緩緩站起身:「如果我將這紅釵的故事告訴你,你也要將你們藏匿的秘密告訴我?」

什麼,她竟然沒有用紅釵換她們二人的性命,與之等值的確實一個毫無意義的秘密。秀秀絕望地看了看李小漁,絕望地嘆了口氣。

「藏匿的秘密?」

「沒錯,這個黃老人鎮子究竟是什麼地方,那些被綠色卡車運載而來的,以及這鎮子上的,你們所謂的『孩子們』,還有這些古怪懾人的植物和果實,最重要的是,你們的真實身份!」

蒲庶的母親思忖了片刻,輕蔑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想用那母子釵換你們活命的,沒想到竟然是換這些啊,那我就答應你。」

李小漁吞了吞口水:「這支紅釵是我前男友的外婆送我的,她姓柳,家住在一個叫做梅村的地方。」

「姓柳?」蒲庶的母親顯得有些困惑。

李小漁應了聲:「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便將這釵子交給了我,說讓我送這釵子回家。」

蒲庶母親忽然對李小漁的故事起了興趣:「她說讓你送這釵子回家嗎?」

李小漁點點頭:「當時她說得很堅定,要我送這釵子回家,還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出於老人的要求,我並未拒絕。其實,我收下這釵子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時候我正在做一個節目,節目內容主要是講一對徐姓父子午夜神秘離家,連續失蹤數日,之後只有兒子自己回來了,而兒子對於失蹤幾日的記憶全然不知,在採訪過程中,他妻子稱他腹部有奇怪的綠色紋身,這紋身常會引發劇痛,他腹部的紋身同釵子上的紋飾竟然出奇的一致,我覺得這其中有蹊蹺,便將這釵子收了起來。收了釵子當晚,我便做了一連串的噩夢,待我回到居住的東閩市后,這釵子無意中被我同事偷走了,不過這卻導致了她最終剖腹慘死,誰想到她竟將這釵子莫名吞到了腹中,剖腹取出這釵子時,大叫了一聲送它回家,便斷氣了。」

說到這裏,李小漁驀然想到了之前的生日,她同林桂桂一起吃泰國料理的情節,不禁悲從中來。

「繼續說。」蒲庶的母親提醒道。

李小漁微微闔首:「林桂桂死後,我便更加仔細保護這釵子了,也驀然發覺這釵子不是一個吉祥物,想着儘快送它回家,不過當時柳婆並未同我說明這釵子家鄉究竟在哪裏,我便再次回到了梅村,追問柳婆這釵子的真實來歷,她同我說這釵子其實其母留下的,在她口中,我聽到了一段褪色卻讓人不寒而慄的往事,柳婆說她母親叫做柳清淺,年輕時嫁給了一個叫做蒲須桐的男子,那男子帶他回到了北方小鎮狸子墓,在那裏有個蒲家大院。」

「蒲家大院?」聽到李小漁提到了「蒲家」,蒲庶不禁追問道。

「沒錯,蒲家大院。不過那裏現在已經被私人收購了,改建成了特色賓館。聽那裏的老闆說,這個大院曾盛極一時,在整個狸子墓鎮上有『孝子世家』的美稱,聽說,蒲家先祖生前曾經是一個大孝子,當朝皇帝嘉慶帝聽聞民間有如此孝子,便召見嘉獎,並賜予『孝子世家』的牌匾和絲綢金銀。」

蒲庶迭忙質問道:「你知道那孝子世家蒲家先祖叫什麼名字嗎?」

李小漁淡淡地答道:「他叫,蒲庶!」

什麼,蒲庶——

「他怎麼能叫蒲庶,我才是真正的蒲庶!」聽到這些,眼前的這個蒲庶終於按捺不住,大聲吼叫了起來。

他的母親擺了擺手:「聽這姑娘說完。」

李小漁抿了抿嘴唇:「我來到這裏,只是想要尋找有關這釵子的線索,不過並未找到,後來我一直苦苦追尋,機緣巧合進入了這個叫做黃老人的鎮子。」

良久,蒲庶的母親才深深嘆了口氣:「姑娘,你信萬事皆有緣嗎?」

李小漁沒有應聲,只是死寂地凝視這個妖艷詭譎的女人。

「我信緣,一切都是緣,我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釵子,還有得知這背後的真相了。不過,二百年過去了,時光流轉,它最終還是來到來我的面前,我的身邊。」

李小漁狐疑地問道:「他們兩個,究竟誰才是真正的蒲庶?」

「姑娘,你知道吧,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它們出現的時候,甚至能夠以假亂真,混淆視聽,不過留到最後的,往往才是最終的贏家。」蒲庶的母親忽然笑笑,然後側目問道:「你說,是嗎?」

她的這句話足以表明在這場真假蒲庶的較量中,誰才是真正的勝者了。

「既然你的故事講完了,我便將你心中的疑惑一一解開吧。其一,是謝謝你將這紅釵帶回黃老人,其二,是謝謝你讓我知道了那些不曾清晰的故事。其實,那個住在你所說的狸子墓鎮中蒲家大院的蒲家先祖是一個冒牌貨,他的真實名字叫做蒲子軒。」

「蒲子軒?」

這時候,蒲庶將話接了過來:「蒲子軒只是我的一個小書童罷了。他五歲的時候,父母雙亡,我母親見他可憐,便將他買來,帶在了身邊。那之後,我們便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長大后,要考取功名,他做了我的書童。再後來,我數次考取公功名未果,卻因為自己的孝舉得到了嘉慶皇帝召見,最後還得賜『孝子世家』牌匾,以及百畝田地和黃金白銀百兩。我母親也得到了孝和睿皇后的一番賞賜,除了母子釵,還有丫鬟家丁數名,之後,我們便來到了這片廣袤的土地——黃老人,從此在這裏紮根。」

他動情地講著,彷彿再次回到了百年前,百年光陰轉眼即逝,灼灼之光如同繁星落入眼底:「在孝和睿皇后賞賜的侍女中,有一個長得極為俊俏,她叫做芸兒。本來,我對芸兒的印象不錯,心想着不久便將他娶進門,誰知道芸兒這賤人水性楊花,她一面與我曖昧纏綿,暗中又與蒲子軒藕斷絲連。有一次,我起夜的時候,無意中撞見了他們二人偷情。不過,我最終沒有道破,只是念及同蒲子軒的感情,誰知道,他竟然背叛了我!」

說到這裏的時候,蒲庶的情緒忽的激動起來:「有一日,他偷偷在水井中放了迷藥,所有人都被昏迷了,他便攜帶芸兒逃離了,還偷走了嘉慶皇帝親賜的孝子世家牌匾和大量金銀,沒想到他們去了北方小鎮狸子墓逍遙快活去了。不過,他也真是天真,以為這樣就能輕易的逃脫我的掌控了,他不知道,一旦成為蒲家的人,就要生生世世的繼續蒲家人的身份,永遠無法更改,即使是死亡!」

「這麼說,他只是偷走了牌匾,冒充你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了?」李小漁追問了一句。

蒲庶輕蔑地點點頭:「你知道,為什麼他如此執著那個牌匾,冒充我的身份嗎?」

李小漁搖搖頭。

「因為他羨慕我,他嫉妒我,他憎恨我,他想要成為我,卻無法做到,能做的只有偷了我的牌匾和金銀,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穿上我的身份,卑微可笑的生活下去,丟棄了自己的一切,試圖以一種高傲的姿態成為我,真是可笑吶!」

剛才還文氣彬彬的蒲庶此刻看起來有些表情猙獰,李小漁和秀秀好似被某種莫名的氣場震撼了,只能深陷其中,繼續聽他說下去:「當時我在考取功名的時候曾經向蒲子軒說起過我的夢想,我說我要孝敬父母,做一個大孝子,將來擁有一個孝子世家。其實,這只是我一個簡單的夢而已,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中,並用一生的精力在踐行這個簡單卑微的夢!」

李小漁知道,那個埋在蒲家大院地下的金棺材裏的畫像便是蒲子軒了,不過他究竟去了哪裏?

「可不管怎樣,蒲子軒最終創造了一個孝子世家!」李小漁反駁道。

蒲庶聽后並未生氣,眼神中儘是不屑:「小姑娘,我說過,那只是我年輕時的一個夢而已。在我遇到阿彭,並將她也帶回黃老人後,才發現年輕時的那個夢太渺小了。現在看來,所謂的孝子世家不過我世界裏小小的一塊,我真正的夢想,就是你眼前的這個,正在不動聲色,慢慢壯大的,孝子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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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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