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虐戀愛好者VS蘋果依賴症

第九章:虐戀愛好者VS蘋果依賴症

康喬和薄荷糖的事在公司傳開了,她本不想張揚,但薄荷糖是小孩子心性,藏不住事,動不動就衝到她辦公室,塞給她一把花生,又或是兩張電影票,同事們都起鬨:「哇,你在追我們主編小姐啊!」

康喬就拉着薄荷糖承認了:「我們是在拍拖,嘿嘿。」轉過頭就嗔他,「送匿名禮物你倒是忍得住啊?」

薄荷糖摸著後腦勺傻笑:「那時我膽小嘛,你若張口就拒絕,我還不得羞愧死了?」

「現在就不壓制人格了?」

薄荷糖琢磨著自己:「跟被父母管製得過於嚴厲的孩子一樣,一旦擺脫了束縛,就格外胡天胡地。像我這麼個意志軟弱的人,你動不動就在我眼皮下晃悠着,我經不起色誘,只好自己爬過來了。」

康喬聽得大悅:「小樣兒,臉湊過來,讓我捏一把。」

薄荷糖坦言最初對康喬有所關注,是覺得這個女人的性格麻辣犀利,很有趣。每天下班他為避開地鐵高峰人潮,都會走得晚一點兒,但再晚,那個女人辦公室的燈還亮着,最多到大通間的飲水機旁倒杯水喝。

他注意到她從不喝咖啡,總去冰箱裏取了一瓶冰鎮飲料,一邊走一邊往額頭上貼一貼。大概就是這個舉動使他莫名感到心疼,待那天他聽到她說在用這個方法提神時,就忍不住想給她送些好吃的,像童年時,對一個人最大的示好就是把自己喜歡吃的零食跟她分享,他對她,就有這種兩小無猜的情意。

便是在一天天的關懷中,他一點一滴地愛上了她。在一起后,薄荷糖一如往常地對康喬無微不至,別看年紀輕,性格又大大咧咧,但很懂照顧人,他的母親是營養專家,他對食療很有興趣,總搗鼓著給康喬補補。公司的冰箱裏有他買的酸奶,康喬每天下午就去摸一包喝,他則偷空溜下樓去便利店買點飯糰子給她吃,理由是午飯消化得差不多,晚餐時間還遲遲不到,怕康喬餓壞了胃。

他不大會做飯,但會給康喬做點花茶喝,枸杞、玫瑰、山楂和菊花,幾樣混合在一起,酸酸甜甜,味道很好。他一樣樣地說給她聽:「我知道你不愛喝茶,但咱們總對着電腦,枸杞明目,玫瑰補血,山楂健脾,菊花清火,都是你們女人的恩物。」

連康喬買菜他都要過問,辛辣的不買,涼性的不要,雞精不許吃,排骨湯要清淡,綠豆湯不加糖,一切以健康為主。但康喬口味重,無辣不歡:「我不要做個活到80歲的寡淡老太,寧可當個只活60年的甜辣老太!」

薄荷糖也急:「你身體不好,能不能不這麼任性?多吃點養生的食品才行。」

康喬鬱悶得不行:「我只取悅小我,從不顧全大局,吃東西任性,選男朋友也任性。」

薄荷糖可不愛聽:「選我怎麼就是任性了?」

康喬心虛了一下,打太極:「只放鹽的菜是數一數二的難吃啊!以前我媽不讓我吃辣我就翻臉,號稱要勇敢地找回自我。我吃了幾十年的赤油重醬,你讓我頓頓清粥小菜,太不人道了。」

薄荷糖被她糊弄過去了:「好吧,每頓可以有一道菜口味重。」

方扣把薄荷糖的舉動都看在眼裏,愈發艷羨了:「我那位若有他一半心疼人,我就拿繩子綁他去民政局跟我登記。」

康喬卻笑:「他有這些好處,就會有那些缺點,人無完人。」誠然薄荷糖是對康喬的生活起居上心,但他畢竟只有22歲,還是貪玩的年紀。上班會摸魚,泡在網上搜羅潮品,下了班要玩三國殺遊戲。他沒什麼事業心,也不上進,並不是她最想要的成竹在胸的男人。但他給予了她年少如花的感情,就不能再苛求他結出豐碩的果實。

廣東有句俗語說,吃得鹹魚抵得渴,意思是你要吃鹹魚就得忍受必然會口渴。文藝的說法就更多了,《富士山下》的歌詞是最好的註腳:若擁有必先想失去怎接受。對於和薄荷糖之間,康喬很有數。

趙鹿說過,薄荷糖就是阿令的翻版。康喬不吭氣,縱使是阿令,他那樣疼愛過她,不也靠不住嗎,自己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兩次,是十足的蠢行。但她同時又知道,跟阿令的戀愛太糾結,讓她變成了愛無能,對感情不抱期許,她不認為將來還會那樣深刻地愛一個人,但她願意跟薄荷糖愉快地在一起。

趙鹿問:「不守節了?」

「王寶釧守了十八年,男人不也娶了年輕貌美的公主嗎?」康喬笑得很苦。她想要長久的人,是阿令。他是她此生的至愛,她愛着他,盡過最大的誠意,卻已然失去。她很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再愛誰如他,但生活終歸要不那麼孤寂地過下去,就像她相信阿令遲早也會找著一個女子舉案齊眉。

他們彼此深愛過,但各自畫地為牢,相忘於江湖。當年她不懂,幾年後她才瞭然,她和阿令愛得太激烈了,一刻不停歇地盯着彼此,相互折磨得窒息,於是一個缺口到來就灰飛煙滅。她吃了虧,學了乖,對薄荷糖就聽之任之,沒那麼愛,也就沒那麼用力,反而能歌舞昇平。

世間多少人都和最愛的人離散,卻和另外的人終老,她也不能免俗。最愛另有其人,但不想孤獨終老,就得和另外的人相守,這真難過。但更難過的是,激烈意味着動蕩,太知道什麼話能討對方歡心,也太知道什麼行為能一擊得手,可怕,但是上癮。所以她選了薄荷糖,溫度剛剛好,不逼仄,也不拚命。對於新戀情,她讓自己不想太多,擇其善者從之,夠了。

她把這話說給方扣聽了:「對你的他放鬆些,兩個人在一起,能長治久安不是激烈,而是愉快。」

方扣做不到:「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一時一刻也不分開。」

「可你表現出來的卻像是要把他狠狠推開呢。」康喬對着鏡子畫眉毛,「學學姐姐我,在外人跟前多強悍啊,在薄荷糖跟前就成了溫順小綿羊,往他腳下一趴。」

「轉身就變山羊,頭上長角的動物,誰好惹了?」方扣不信她。

康喬裝不高興:「方扣,你在罵我虛偽。別看我臉皮厚,也是有尊嚴的嘛。」一邊把眉筆裝好,一邊騰出手接母親的電話,「摩登老媽,貴幹?」

母親近來熱衷於上網鬥地主,為從包身工升級為貧農沾沾自喜,每回康喬給她打電話,她都不耐煩,活脫脫一副網癮少年的嘴臉,匆匆說幾句就掛了:「都怪你,我又要輸了,不聊了啊拜拜!」

這次母親主動打電話過來,乾乾脆脆道:「通知你,我下周去扯證結婚。」

「啊?你口風好緊!幾時的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康喬震驚了。她和薄荷糖的事還沒和母親說了,母親就先辦上喜事了?

「就最近的事,他大我九歲,喪偶多年,兒子在北京。他人不錯,我們處得來,就這樣。」母親快人快語,「跟你說一聲,我也趕了時髦,黃昏戀了一把。」

「熬不住了?」康喬剛問出口就後悔得猛打自己嘴巴,母親獨力將自己拉扯大已經夠難了,難得動了再嫁的念頭,她亂開玩笑,大大不妥。

「熬?我沒在熬,人不對,當然獨自待着。現在人來了,就搬到一起過日子。」母親回答得雲淡風清。

康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母親從二十幾歲就孑然一身,到了五十多了,竟也遇到了一個「對」的人。她有點想哭:「我把年假休了,回家找你們玩。」

「不用了,我們商量過不擺酒,就請請大家的親朋好友吃頓飯,宣佈一下就行了,你不用專程回來。」

「我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嘛!」

母親不為所動:「無論他什麼樣你也反對不了,你想見他也容易,回頭讓你們彼此視頻一下。」

康喬快被得罪了:「你就這麼不想見我?我可是也要帶個人給你看的呢……不是阿令,是個新的。」

電話那端,母親的聲音有些沉:「我知道不是他,頭兩年還問問,看你能瞞到什麼時候,後來懶得問了,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康喬總對母親說她和阿令分分合合,母親不拆穿她,眼下也說了實話,康喬窘了:「那說好了,下周我就回來,請年假很方便的。」

事實上,康喬請年假一點兒都不方便,《星期八》畢竟是周刊,各個環節都要她親自審量,她走不開,必須找個很過硬的理由老闆才會放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個說法很人之常情,但老闆也未必能給兩天以上的假期,但春天是故鄉最好的時節,康喬想順便和薄荷糖多待幾天。她和他商量著:「不然請我那過世多年的爺爺出面?白喜事,老闆總不會郎心似鐵吧?」

正發愁,陳曦的電話不期而至,他一掃上次通話的陰霾,語聲里掩不住興奮:「康姐!我要爆料!」

陳曦在上海拍話劇,和一大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玩,吃飯時,有人透露了一件新出爐的內幕:某當紅女明星和一個新晉小明星玩SM過了火,她拿烙鐵熨對方的皮膚,繼而用刀割其血肉,玩得太狠,小明星被送進了醫院。

陳曦的朋友和小明星是好友,在飯桌上打抱不平,揚言要給女明星好看,目前這起大事故還未被曝光,陳曦很高興:「康姐,我把女明星的手機號發短訊給你,搞不好就是獨家了!」

康喬謝過了他,陳曦是個很重情義的人,記得她對他的善意,在想方設法地回報呢。那謝之暉輕易放棄了他,太淺嘗輒止了。康喬感嘆著,撥通了老闆的電話,三言兩語說明要去採訪女明星,手上的事情暫時移交給林之之,她是《星期八》的元老,靠得住。

老闆果然不想准假,但這則消息太勁爆,還是答應了:「你得公事私事兩不誤啊。」

「放心,我連夜就把稿子寫完發到你郵箱。」是從這時起,康喬才意識到被人太依賴不是好事,奇貨可居雖然有面子,老闆心裏你不可替代固然安全,但會喪失人身自由,行動不便。是時候培養林之之了,這姑娘什麼都好,只可惜太撇得清了,老認為自己拿多少人工就做多少事,一點點份外事都不操心。從私人角度,她很理解林之之,但為了公事,她得給她施施壓,不僅是給自己減壓,也替林之之的職業前景做點安排。

康喬心知肚明,自己不會在《星期八》待太久,那麼也就格外需要提拔林之之了,未雨綢繆,使老闆意識到《星期八》少了誰都一樣運轉周全。主意一定,她就着手和女明星聯繫,薄荷糖在一旁收拾著行李,摩拳擦掌,很是開懷。

女明星的私人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康喬找陳曦要來了其經紀人的電話,對方是個聲音沉厚的中年人:「不好意思,我們最近在拍戲,不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

康喬曲線救國,托陳曦打聽到女明星目前也在上海,就訂了兩張直飛機票。再一看,薄荷糖已趴在網上搜索從上海到康喬家的沿途名勝古迹了,他剛去超市買回的小零食專門放在一隻袋子裏,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服也幫康喬整理好了,讓她無端歡喜,嘴巴上卻還要逞幾句能:「家庭婦男啊你?」

「採訪的事我幫不了你,別的事倒力所能及。」薄荷糖心疼康喬,她為工作奮不顧身,他卻閑雲野鶴,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些。他過意不去,問:「你還想吃點什麼?我明天去買。飛機餐難吃,允許你吃點不健康的。提拉米蘇好嗎?還是威化餅?」

隨意的一句話,卻使康喬撲上來抱他:「你真好。」

這是她頭一次直抒胸臆地表達對薄荷糖的感受,薄荷糖一時招架不住,囁嚅了一下:「我也沒做什麼嘛。」這些時日以來,康喬在他眼中是失之清冷的,他何嘗不知道她心裏還有別人,她和那人的感情曾經深得恨不能互為血肉,那是他無法比肩的珠穆朗瑪。他不求超越,只盼無限接近,此刻見康喬真情流露,他緊緊地抱住她,竟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感。

薄荷糖不知道,在那一刻,康喬想起的是童年。小時候,母親帶她去看電影,那年月看電影還是件隆重的事兒,母親幫她把紅色小皮鞋和泡泡袖連衣裙準備好,也像薄荷糖一樣問她:「帶兩隻蘋果,還是大白兔奶糖?」明明裝了一提兜零食,但到了影院門口,她還是會停下來,給康喬買瓜子和橘子汽水,滿滿當當地提進去。

薄荷糖一再使康喬舊夢重溫。她戀舊,只被盤旋在記憶深處的過往打動,卻不大熱愛新生活,這很不好吧。她走到行李旁邊,彎腰看了看,笑道:「像春遊。」

薄荷糖攬住她:「跟你回娘家。」

訂的是早晨的飛機,身邊的男孩子清新得像窗外透明柔軟的藍天白雲,正歪在座椅上打盹。康喬默默地看了薄荷糖一會兒,他稚氣的睡顏讓她心頭柔軟,命運把他帶到她身邊,她得待他好些。

人生一路,滄桑行到此處,連喜悅有凄涼感。她怕他着涼,翻出一件薄外套搭在他胸口,輕輕把手覆上他的手,看了他許久,直到飛機即將降落。

第一站還是先去找陳曦,他人脈廣,有他幫忙穿針引線,見到女明星的可能性會大些。一下飛機,康喬就打開手機給陳曦發短訊:「我已下凡,接駕!」

陳曦是急性子,直接打來電話:「唉康姐,天上才兩個時辰,地上已千年啊,這事走漏了風聲,鬧大了,不下二十家媒體找來了。」

「這麼快?」果然紙包不住火,競爭對手一多,想拿獨家頭條難度增大了。

陳曦倒樂觀:「康姐別擔心,我已打通了關口,她就待在茉莉公寓呢,你要見她也不很難,但她開不開尊口就得靠你自己了。」

陳曦開了平治來接康喬和薄荷糖,一見面他就給了康喬一個大大的擁抱,薄荷糖被晾在一旁,康喬意識到了,馬上介紹道:「這是准天王陳曦,這是剛扶正的男朋友。」

陳曦瞪大眼睛:「啊?我以為是你助手。」說着向薄荷糖伸出右手,「哥們兒跟我差不多大吧?」

康喬拿報紙敲了敲陳曦的肩:「跟誰混哪,學了一口的北方話。」

陳曦拍拍車身:「這個話劇的投資商嘛,對我還不錯。」又自嘲道,「良禽擇木而棲,像我這種傻鳥,抓着根木頭馬上就棲了。」

看上去他已淡漠了謝之暉帶來的傷害,一邊開着車一邊抓過CD盒丟給薄荷糖:「哥們兒,想聽什麼隨便挑啊,這個點兒會堵車,我和康姐聊聊,你別待無聊了啊。」

跟陳曦一比,薄荷糖難得不善言辭了一回,但康喬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這小子是在吃醋,用八卦辭彙來說就是「黑口黑面」。她悄悄地伸過手,想去抓他的,他一甩,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兒。她笑笑,又去握他的手,他掙扎了兩下,被她握住了,不吭聲了。

陳曦對後排座位的暗涌渾然不知,神采飛揚地和康喬說着話:「……其實也不怪謝之暉,還是我不懂事,做我這種人啊,哪能太任性嘛康姐你說是不是?這一次我就學了乖,老趙讓我怎樣就怎樣,服服帖帖任勞任怨,他是個豪爽人,跟我說過,只要我把駕照考過了,這車就歸我了。康姐,不管以後怎樣,咱手頭有樣東西,也不算冤是吧?」

薄荷糖發問了:「你是無證駕駛啊?」

陳曦不以為然:「我排戲很忙,學車斷斷續續的,不然早考過了。別看我沒證,但車技一流,哎哎哎哎……」

話音未落,平治就和前面的沃爾沃撞到了一起,所幸他剎車快,只把對方剮蹭了一條口子。交警在不遠處執勤,見狀朝這邊跑來,陳曦一下子就愣了,康喬反應快,立刻打開車門向交警迎上,擋住視線:「交警同志您好!我們趕路,沒注意,願意認罰,也願意向沃爾沃賠款道歉。」

她認錯態度很好,交警難得笑了笑,開出了罰單,又撥過她:「車主呢?」

薄荷糖已以很狼狽的姿勢爬到了前座,迅速地坐上了駕駛位。陳曦趴在副駕室上驚魂未定,無證駕駛,還闖了禍,萬一落下案底麻煩可就大了。薄荷糖是有駕照的,臨行前康喬提醒他帶上:「我媽能從單位派車,我們就不麻煩司機了,你開,我指路,去郊外玩。」

有備無患才是硬道理,薄荷糖從容不迫地遞給交警看:「外地人,不熟路,您看……」

沃爾沃的司機已下車了,掃了薄荷糖一眼,想揭穿他李代桃僵,但陳曦也不傻,沖他眨眼:「哥們兒,對不住啊,一會兒我帶你去修車行看看,你說了算!」

「你說了算」這四個字很有氣魄,很誘人,車主瞧了瞧他,默許了。但交警這邊手續很繁瑣,康喬記掛女明星事件,匆匆和薄荷糖解釋了幾句,打算自己和陳曦打車先走。八卦新聞最講究時效性,萬一被同行搶了先,這一趟就算白來了,她必須爭分奪秒。

事發突然,已不在控制的範圍內,康橋對於把薄荷糖撇下來的舉措,心裏很過意不去。車窗半開,她俯下身溫言和他說着:「這事兒不靠陳曦出面我擺不平,只能留下你處理了,幫我應付了沃爾沃就殺過來啊,我等你。」

薄荷糖口中說着理解和支持,但臉色仍不好看。康喬也心知他有情緒,內疚地攪着手指:「我……」

還是陳曦有辦法,走過來將信用卡塞給薄荷糖,湊近他耳語了幾句,薄荷糖臉上陰晴不定,末了竟笑了起來。他一笑,康喬才略放下心來,拉了拉他的手:「上海你不熟路,自己GPS定位啊,我們中午在梅龍鎮廣場會合!」

早在待機時她就跟他講過陳曦其人其事,滿以為他清楚來龍去脈,不會計較,但他竟還是心存芥蒂了。計程車等待紅綠燈時,她給薄荷糖發了短訊:「別生我氣,我和他完全沒什麼。」

薄荷糖沒回復她,康喬悶了一下,和陳曦聊著:「你剛才和他說什麼了?除了告訴密碼之外?」

「哦,我和他說,我只喜歡有錢人,你女朋友是個窮鬼,放心吧。」陳曦笑得鬼頭鬼腦,「康姐啊,你的小男朋友很沒安全感呢。」

「你的論調倒新鮮,我的朋友們都說,他太年輕,不可靠。難道沒安全感的人不是我?」

陳曦哈哈笑:「他除了年輕,還有什麼?你看你,不到三十,也很年輕,事業發展得好,人又漂亮,正是一個女人最有魅力的時候,覺得抓不住你的人是他。」他想了想,打了個比方,「我又不是文人,說的可能不大妥當啊,水果快爛未爛時是最甜的,他呢,還是個澀果子,一生氣就憋綠了臉,哪及你。」

康喬腦海里自動浮現了一個鼓著臉的青澀小柿子,忍不住想掏出畫筆給它畫個圓溜溜的眼睛,和裂開的大嘴巴,便埋下頭,繼續跟薄荷糖發着短訊:「小柿子,別生氣了,中午和你去吃香喝辣,誰也不叫,就咱倆,美死了。」

薄荷糖的短訊瓮聲瓮氣地來了:「誰是小柿子?」

陳曦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同情道:「女人才是被哄的,康姐你可有點虧呢。」

「那你呢,金主哄你嗎?」康喬最不服輸了。

陳曦答得波瀾不起:「我啊,吃一塹長一智,沒以前那麼貪心了。」

說話間,康喬已回復薄荷糖:「就是某人啊,又澀又硬砸死人。」

薄荷糖顯是心情好了點,叮叮叮地回過來:「你等著瞧,待到秋天時,又香又軟又黃,美滋滋。」

康喬撲哧樂了:「你好像在形容大便。還有,對男人來說,軟可不是美德,嘿嘿,專心開車吧。」她想像著薄荷糖收到短訊一臉憤怒的樣子,自己笑了半天,陳曦不解,「康姐,談戀愛有這麼可樂?看你笑成了花。」

「你開着平治不也笑成了花嗎?」

說說笑笑的,計程車已停在茉莉公寓門口。陳曦帶康喬走進去,沿路都在打電話:「這麼多人?那可不行,我這個姐姐不是一般人,寂寞高手啊!」

「什麼叫寂寞高手?」康喬問。

「你一出馬,大夥都趴下。」陳曦很看好康喬,「有四家周刊的記者都趕來了,就在大堂坐着呢,她溜都溜不掉,索性不開門,就看誰耗得過誰。」

「記者們賭她得下樓吃飯吧?可我聽說茉莉公寓19層以上有五家餐廳,她叫個外賣就行。」

「我猜她寧可餓著,也不給人採訪的機會。狗仔隊無孔不入,扮成外賣小弟騙開她的門也有可能。」陳曦畢竟是明星,深諳女明星的心理。

「她不開口,就算被騙開了門,記者也無計可施啊。」康喬不大理解女明星,醜聞已出,一味躲避有何用處?不如找家私交過硬的記者,真誠地講述心路歷程,倒還能減輕負面影響。剛才她用手機上了一會兒網,幾大門戶網站的娛樂頻道均已在頭條報導了此事,其中一則的標題很醒目:優雅知性女明星原是血腥性愛魔頭,純情無辜美少年哪堪兇殘虐戀大法。

這個標題概括得很精準,像地攤文學。其內容也走低俗風,信口開河地扯了一大通與女明星有染的男人們,完全顛覆了她一貫示人的正面形象,活生生把她描述成一個性癮患者,沉醉於愛欲狂潮,一心只為吸干精血,幾欲釀成兇殺血案。此醜聞一出,女明星的形象全毀了,她那些高雅尊貴的品牌代言和那些清麗如蘭的屏幕角色,都岌岌可危。

康喬到了大堂一看,好傢夥,給保安遞煙的遞煙,套近乎的套近乎,上網的上網,閑聊的閑聊,都打算多打打重磅新聞的主意。雜誌圈環球同此涼熱,想想看,娛樂圈最近沒什麼大風波,好容易來了這一出,又是女大男小,又是女尊男卑,又是虐戀又是案件的,可挖的料太多了,人人都雙眼冒火,盯着女明星的十七樓。哪怕完成不了訪問,從保安處撈點邊角料,也能豐富豐富版面。

女明星在公眾心中是臭了,但在娛記們眼裏,仍是塊香餑餑。陳曦發動自己的人際,狂打了一通電話,想幫康喬撬開女明星的嘴,但沒用,連她的經紀人電話都關了。康喬開玩笑:「像不像警匪劇里演的那樣,某某某,你已被我們包圍,只要你放下武器,不傷害人質,我們保證……」

說得在場的幾位娛記都笑了,有人主動遞上名片:「我是《綠江晚報》娛樂版的某某,你是……」

待接到康喬的名片,誇張地嘆:「原來是《星期八》的主編小姐啊!久仰久仰!」

又有人湊上來:「是康小姐?哇,鄙圈金字招牌!你們發行量有多少了?」

「咳,你不會做人吧?銷量這件事啊,大家都藏着掖着,哪有直接問康小姐的?」有人給康喬遞煙,「來,抽一支?我想向康小姐討教辦刊經驗呢。」

娛記們近墨者黑,都學會了演員式的江湖兒女一家親,吹捧逢迎好不鬧騰。康喬和他們閑扯了幾句,陳曦把她拉到一邊:「沒辦法了,就是沒辦法連線她。看來只能祭出最後一招了,我自己跑上去,幫你遞個小紙條。你寫封親筆信,看看能不能打動她,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和她又不熟。」康喬怕陳曦吃閉門羹,會尷尬。他知名度欠缺,連這幾個娛記都對他沒興趣,草草地看了幾眼,又各忙各的去了,真叫康喬於心不忍。但陳曦自己卻不介意,比起名,他更看重利。康喬和他探討過,有名則有利,他反駁,雷聲大雨點小,這一行,叫好不叫座的人比比皆是,虛名哪及實惠。

陳曦撓著頭:「我和她有過幾面之緣,再不熟也比你熟。」

康喬略一思索,在記事簿上寫了幾個字撕下來,卷好,遞給陳曦:「她不開門就算了吧,大不了我來上海玩一趟。」

「我不想你難以跟老闆交差。」

「她實在不開金口老闆也沒法怪我,就怕她最終接受了別家的專訪,老闆會嫌我無能。」《星期八》以爆明星醜聞聞名,女明星避之不及,哪敢迎頭而上?但老闆才不會想到自家雜誌形象不正面的客觀原因,不會因此體諒康喬。

陳曦倒能理解:「所以,我們要拿下她。」但他對康喬寥寥幾個字的紙條很沒底氣,「就這?能行嗎?」

「她心亂,估計連網也怕上,也看不下去我寫的長篇大論,我們只能走短平快路線。」康喬又拿出趙鹿做封面的《女王派》和吸血女爵的那期,一併給陳曦,「就靠它們了。」

陳曦走向電梯,康喬看着他的背影,心頭涌動無言感激。女明星已是毒素,明星們避之如蛇蠍,生怕傳出「曾經當過女明星的入幕之賓」,瓜田李下,可真有點說不清楚。但陳曦為了幫她,豁出去了,康喬舉著相機拍下了這個背影,這風塵中打滾的少年也有着耿耿義氣,哪怕採訪不成,她也領這個情。

他是被一些所謂正派人士瞧不起的角色,但一開始,她就喜歡他年少氣盛的真性情,願意把他當朋友,他也是有數的吧?

陳曦下樓時,康喬已和同行們打得火熱,見他情緒低落,心知吃了閉門羹,忙把他扯到一旁:「傻瓜,我不是志在必得,不成就不成。」

陳曦綳不住,撲哧笑了:「哈哈康姐,連我的演技都能哄到人?我在門口站了不到兩分鐘,她就隔着門說,讓你那位朋友上樓吧,我有話說。」

「太好了!」康喬拍手。半分鐘前,某大型門戶網站娛樂頻道披露了躺在醫院的新晉小明星的照片,他神色張皇,纏着繃帶,扯著記者喋喋不休:「她在圈中有威望,路子也廣,說有戲介紹我拍,我就去了,哪知……」

活脫脫的受害者嘴臉,以藥渣身份自居,倒叫女明星更難做人了,不光是虐戀愛好者,還攤上了誘拐純情少男的名聲。先前尚有粉絲為她辯護,說男歡女愛閨房之樂是人之常情,虐戀雖然出位,但也在可理解的範疇內,這下聽小明星一席話,粉絲們也尷尬了。自家主子竟是深山蛇蠍,專門拐了精壯少年采陽補陰,叫人情何以堪。

憑藉陳曦的關係,康喬要拿到小明星的病房私家照不難,但她更關注的是女明星的想法。同為女人,必有內情。同行們見她被女明星召見,都羨慕了:「嘿,還是你有辦法!我們倒好,得,白跑一趟了!」

康喬笑着把陳曦引薦給他們:「你回去也不好交差吧?來,給我們陳曦做個專訪吧,女明星那邊我就透露一二。」

陳曦連連搖手:「哎呀,我又沒啥名氣,哪能隨便上專訪?」

這孩子曾經自負得不可一世,而今竟也露了怯,是在圈中低迷太久了吧?康喬幫他遊說:「陳曦最近擔綱著名話劇導演的男二號,即將全國巡演,勢頭不小,而且某某某導演的新戲也有意請他呢。」

某某某是導演中的大腕,本是心不在焉的同行一聽就來了精神:「嘿,是嗎?他要拍新戲了?什麼題材?陳曦,你接到本子了?」

陳曦愣愣地看着康喬胡說八道:「編劇還在修改本子,說是下周就快遞過來,陳曦的角色很討好,比男一號還具備殺傷力,少女們準會喜歡。」

攀上了某某某導演,身價可就增值了,同行們圍着陳曦打探其導演了:「他在籌拍新戲了?完全沒聽到風聲啊,是誰找你談的?」

陳曦急了,把康喬扯開,跟她咬耳朵:「康姐,你睜眼編瞎話,叫我怎麼接下去?造謠會死人的!」

八卦周刊就活在造謠和闢謠的過程中,康喬可不怕:「我說的是導演『有意』請你,又沒說是確鑿,你只管順着話往下說。他是打算拍新戲,這個不假,但演員卡司表一長串,這幫人壓根找不着他的人,你還怕對質不成?對質咱也不怕,版面早就搏到了,他一個大導演,還能跟你計較不成?」

「真計較倒好了,他掐我,我掐回去,掐著掐著就紅了。」陳曦笑了起來。

「只管瞎說吧,虛虛實實,我不信你不會。」康喬急着見女明星,匆匆地和陳曦交待了幾句,「別怕穿幫露餡,導演拍一部戲,接洽的人頗不少,但能上戲的就那幾個。你到時候有話說了,你能入他法眼就是榮幸,落馬很遺憾。」

康喬摁下了女明星的門鈴,隔着門,傳來了對方沙啞的聲音:「是誰?」

「陳曦的朋友,《星期八》的康喬。」陳曦對康喬用一句話就打動了女明星很是大惑不解,他不認為區區幾個字會好用,但女明星確實在看到那張小紙條后眼睛一亮,再一翻《女王派》就作出了決定,答應了康喬的獨家專訪。

她必是有話說的,但她沒想到合適的媒體。從前,請她拍大片硬照的時尚大刊是有不少,但這件事一出,編輯記者也很難做,風口浪尖的他們得聽廣告商的,不敢貿然替她出頭。況且,時尚大刊是有周期性的,現在還不到五月,他們已在排八月的內容了,對女明星而言太滯后,她想要的是能在第一時間幫她的媒體,那就只有時效性很強的日報和周刊了。

康喬恰逢其時,用七個字就扣開了女明星風聲鶴唳的心門。那張紙條上寫着:美用暴力征服愛,一下子打動了她,一直打到心眼兒里去。她頓時明白,救星來了。

康喬也明白,女明星需要的是救星。她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認為全天下的娛記都在看她的笑話,說是想採訪她,不過是想獵奇,打探她的「變態心理」和「變態行為」,進一步侵犯她、醜化她。只有康喬在用漂亮的句子對她的行為予以粉飾,是自己人。

待一看到《女王派》,女明星心裏就更有底了,這是一家堂而皇之地做過「虐戀」策劃的雜誌,難得還拍出了美感,絕不討人嫌,完全具備救她的可能,她需要它。

面對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終日的女明星,康喬惟一能用的方式是拉攏。女明星將她迎進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認,主編小姐的這招攻心計玩得漂亮,正中她下懷,她最想要的就是有人為她說話,撥亂反正扭虧為盈。

這套公寓房小而精緻,女明星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幽暗的光線里一室煙味。她將康喬引至陽台,拉開了身後的窗帘,窗明幾淨里,康喬看清她的容顏,粉黛未施,眉間見了憔悴,輕問:「有紅茶嗎?」

像所有明星一樣,女明星也瘦得可怕,比電視上小几個size。她渾身酒氣,跟一貫示人的形象很不相符,陽台的小茶几上東倒西歪著幾隻酒杯,香檳、紅酒和白蘭地的氣味混雜着,很不好聞。女明星起身拿過紅茶盒子遞給康喬,彼此都無話。

康喬自顧自地拿了兩隻杯子,撕開紅茶包裝,替自己和女明星各倒了一杯:「暖暖胃。」

女明星雙手抱住杯子,手上的青筋迸出,顯是情緒激動,但不知如何話說從頭。她沒做過這樣的採訪,只覺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逢君至,感懷身世難以啟齒。康喬是訪問過醜聞襲身的明星的,很清楚當務之急是讓她們鎮定心緒放下戒備,再循循善誘便是了。

於是在茶香繚繞中,她和女明星分享著小甜餅,講起了故事:「從小到大,你害怕過什麼嗎?我有個朋友,有很嚴重的蘋果依賴症,他不吃蘋果,但每天都得看到它才安心,哪怕放在那裏讓它爛掉。有一次他加班到凌晨,回家才想起,早晨上班時把爛蘋果扔掉了,冰箱裏空空如也,頓時就心急如焚,衝下樓去買蘋果。可水果攤和超市早就收市了,這哥們兒跑了好幾家24小時便利店,終於買著了幾隻美國蛇果,這才安心地睡大覺了。」

女明星睜大眼:「有這事?」

「對啊,我們聽到他的癥狀都覺得很喜感,可人家很嚴肅地說,他看不到蘋果就睡不着覺。」

女明星淺淺一笑:「他是單身吧?」

「對,單身,所以有很強烈的情感寄託,寄托在蘋果身上比什麼都安全。這類故事真的可以用水果簍子來裝,我還有個熟人,她看到橘子就會恐懼得哇哇叫,她認為那是個毒瘤,一擠全是膿包,很噁心。我老嘲笑她,你為什麼怕橘子,橘子能把你怎麼樣嘛。可她就是怕,就好比我媽吃番茄過敏,她說一看到她就本能地認定它是毒果子。」

「你那位蘋果依賴症朋友很可愛啊,有什麼歷史淵源嗎?」女明星問。

「有,所有後天形成的人格都能追根溯源,但他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康喬輕輕道,「人類是很有意思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走過你身邊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們,在背後會有怎樣不可告人的隱秘,他們的害怕、嚮往、歡樂……這種種情緒,你都不得而知。」

女明星挑眉:「你呢?」

康喬笑嘻嘻:「我連動畫片《海爾兄弟》都怕看。」

「啊?」女明星不可置信,「那有什麼好怕的?」

康喬垂頭喪氣道:「我朋友也這麼笑我,可我打小看到『復活節島上的石像』那一集,還是嚇得死去活來。」

「復活節島?」女明星想了半天。

「對,在智利。那座島上聳立着許多巨大的石像,奇形怪狀的長耳朵,個個表情冷漠,傳說中是外星人雕刻的。」康喬第一次看到它,是在《海爾兄弟》裏,登時就驚懼得不能動彈。此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但凡是孤獨而巨大的事物,都能使她後背升起發涼的懼意,腿軟、心跳加速,頭暈,手心全是汗,為此受盡了同伴的嘲笑,「大海多美啊,你也怕?九重寶塔你也怕?」

大學時代,她選修了心理課程,才明白自己的癥狀根本不值得被嘲笑。這個世界上,患有曠野恐懼症的人頗不少,她不過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員,她試圖克服過,但沒用,她挑戰不了自己,照怕不誤。反覆嘗試多次后,她理直氣壯地接受了自己的缺陷:「既然有人能怕老鼠,怕蟑螂,我為什麼不能怕曠野?」

女明星聽得入迷,慢慢地也敞開了心扉,訴說她十一歲時的一段經歷。那個冬天,她的奶奶過世了,父母連夜趕回家鄉奔喪,她忙於期末考試,交由保姆照看。考完試,她才獨自乘火車返回幾年未歸的故鄉小城,是臨時買的硬座票,靠窗的座位,被鄰座的中年胖男人擠得貼著車壁,狹小逼仄。

滿火車上的氣味很難聞,胖男人有口臭,可老纏着她說話,她忍得好難受。半夜時,她靠着車窗睡覺,半睡半醒間,感覺有人在摸她的腿,然後慢慢地往上,再往上,幼小的女孩哪見過這種架勢,慌得不知怎麼辦。那雙胖手就更囂張了,側着身避人耳目,竟想探進她的棉襖,女孩憤怒了。二十年後,她說起這件事,仍想穿越回那時候,替少不更事的自己惡狠狠地教訓那個色鬼,刷地給他一個大耳光,嚷得滿車廂的人都聽見,丟盡他的臉。

但那時,女孩很軟弱,她除了對色鬼怒目而視,不懂別的舉措。她覺得臟而屈辱,忍得快哭了,漲紅了小臉,可越是這樣,色鬼就越興奮,膽大包天地想解她的扣子,女孩噁心地要吐了,壓低聲音說:「我要叫人了!」

聲音驚動了對座的老頭子,他睜開渾濁的眼睛看着他們兩個,老男人偷偷地抽回了手。年幼的女孩不懂保護自己,吃了老男人的虧,這是一起標準的猥褻事件,老男人假模假樣地看起了報紙,沒一會兒竟沒心沒肺地睡著了,還扯起了響亮的鼾。

女孩被恥辱感弄得再也睡不着了,對這個油膩的胖男人懷恨在心,恨得牙痒痒。到了後半夜,一車廂人都在昏昏沉沉,她轉臉看着男人,他睡著了,仰著頭,嘴巴張成O形,大得塞得下一隻梨。

女孩突然湧起一種強烈的想要一拳頭打向那張嘴巴的衝動,她被這想像磨得坐立不安卻又興奮莫名。思慮來思慮去,她終是這麼做了,擂起一拳,照準男人的大嘴就打了過去,打得他頭一歪,鼾聲停止,愕然地睜開惺忪的眼睛。

聲響頗大,好幾個人都被驚醒了,男人不便聲張,兇狠地瞪了女孩一眼,就又睡過去了。而女孩兀自沉浸在一拳打進大嘴的想像中,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意刺激得再也睡不着。這之後,她再也忘不了這種興奮感,並逐漸發現,嘴巴逐漸演變成洞穴,只要看到黑而深的洞都會讓她出奇躁動。

康喬笑:「那麼小的年齡你就像個男人了,看到洞就興奮,那你看到蜂窩煤豈不是會激動得昏死過去?」

女明星被康喬逗笑了,摸著頭髮說:「你可真有意思。」她記得那是個臉上有一塊胎記的男人,也記得那張黑漆漆的嘴巴像黑洞,當她揮拳過去時,興奮感直衝頭頂,其滋味無與倫比。於是成年後,她開始一遍遍地尋找,還能有什麼能重溫那種感覺,最終她找到了虐戀。她用煙頭或烙鐵將男人燙傷,形成胎記似的痕迹,再剜其血肉——十一歲那年的樂趣就又回來了。

她沉醉於這不與外人道的樂趣中,所向披靡。這是不潔的可恥的,她想,但它像鴉片香,一次次地引誘着她,追尋無上的興奮,沉溺,不可自拔。終於在這一次,玩出了事。康喬望着女明星,慢慢地說:「即使世人都不體諒,你也要學會原諒你自己。」

「可他們都說……」

「能使人上癮的,都是能給他們帶來趣味的。虐戀愛好者又不止你也一個,還有人是戀殘癖呢,你能想像么?存在即合理。」康喬的那些心理學課程不是白上的,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女明星被吸引了,懷疑地問,「真的能翻案?」

「有本書就叫《虐戀亞文化》,專家寫的,你找來看看。」康喬嘆氣。女明星若早看過它,會不會就沒那麼沉重的心理負擔了?虐戀是小眾愛好,不為大眾接受,但她接受了自己,就不會太被動。

「可我把人家害得慘,他們說,我是食人獸,還有更難聽的……」儘管花容慘淡,女明星仍是個好看的女人,「是我不對,我下手狠了些,但現在怎麼辦?」

康喬笑了笑,女明星拿過那張小紙條,展平念道:「美用暴力征服愛,我很喜歡這句話,能當封面標題嗎?」

「不光如此,還需要你幫忙拍攝一期《女王派》,很符合我們的主旨。」康喬從挎包里抽出幾張A4紙,寫寫畫畫給女明星看,「我們來講個童話故事,在森林裏住着一個聖潔而無助的小女孩,她被黑熊所控制,受盡凌辱,後來她獲得了超靈力,開始扭轉乾坤,打跑了黑熊,還吸引了成千上萬的男子前來朝聖。但在這些人當中,就有化身為人的黑熊,她必須挨個查訪,直到揪出黑熊,取其心膽,泡製藥酒,以雪前恥。」

女明星肅然起敬:「好黑暗的童話!但把我的故事寫得真精彩!」

「放心吧,是給成年人看的。安排童話背景,是覺得森林比較有野性的感覺,拍攝出來的畫面也會很特別。這個童話本身很淺薄和軟弱,缺乏直擊人心的力量,但我們會通過『森林』這個概念,折射到現實世界的都市叢林,在文案里宣揚女權,貫徹大女人綱要。只有共鳴了女性讀者,爭取了她們的支持,你才不會太被動。在這件事上,我們必須依託群體的諒解。」

女明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盯着「美用暴力征服愛」不放:「這句話要用標題啊!它是孫悟空的救命毫毛啊!」

「我只能說儘力一試,你可別當它是錦囊。」康喬笑着說。不過也難怪女明星看重它了,因愛之名,再偏頗的事似乎都找著了原宥的理由,可見這個時代愛多麼稀缺,以至於變得病態地索取著,不計真相,不求真誠。

當下兩個人就敲定了拍攝地點和時間,女明星放手一搏,這就聯繫相熟的攝影師,試圖挽救惡劣影響。徵得康喬同意,她打算在自己的博客上放一些雜誌用不着的照片當成花絮,提高轉載率——廣為人知,她的聲名才可又挽回一點兒,誠如康喬所言,未必能立竿見影,但不會雪上加霜,那就值得一試了。

道別時,女明星連連說:「《女王派》是我的速效救心丸,還好有它,雪中送炭啊。」說起來,她也正當紅,卻連一起虐戀引發的事故都令她深感地位岌岌可危,連康喬都要詫異她在娛樂圈打滾十幾年,竟也像沒經過風浪一樣——還是說,艷照門之後,明星談性色變,格外提防,自己嚇自己?

這一行,既能一夜成名,也能頃刻沉寂,卻仍有人前仆後繼地往裏頭鑽,大起又大落,人世真荒謬。但他們會謂之過癮,像激烈虐戀。女明星本想請康喬吃飯答謝,但她要趕回去和薄荷糖碰頭,遂作罷。

女明星倚在門邊問:「稿子寫好能發給我看一下嗎?我的郵箱發短訊告訴你。」

康喬一口應承:「當然要給你過目。」她已想好了要怎麼寫這篇獨家專訪了,世事無絕對,就看你選取什麼樣的角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替人洗脫也如此。

娛記和明星,永遠的仇敵和依賴。娛記需要明星有料可爆,明星需要娛記充當傳話筒,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如此才算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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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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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虐戀愛好者VS蘋果依賴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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