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何以笙簫默（二）

林允兒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她知道她父親的性格，如果是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他向來都是不屑一顧。她完全可以猜得出父親說了多麼傷人的話，否則以鄭澤宇的性子，怎麼會對她發那麼大的火。

「對不起。」林允兒低下頭，輕聲喃喃道。

「這句對不起是代誰說的？」鄭澤宇輕笑一下，臉上的寒氣依舊沒有散去，「如果是你的父親，那大可不必，我受不起！」「我......我當時並不知道。」

「不知道？」鄭澤宇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移步站在林允兒前面，接着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而林允兒別開臉，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後退。

「那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我真的不知道，我......」林允兒聽到這句話，頭埋得更低了。

「趙默笙！」鄭澤宇突然像是發瘋一樣，伸雙手抓住林允兒的肩膀，用幾乎絕望的眼神看着她，歇斯底里地說，「你居然連問都不問就判了我的死刑。趙默笙，你猜一猜，這幾年我到底有多恨你！」

「我從來沒有招惹你，你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既然招惹了，為什麼半途而廢？」

林允兒傻傻地看着鄭澤宇已經扭曲的俊顏，最後還是只能低下頭，小聲地說，「對不起！」

鄭澤宇苦笑地看着林允兒，鬆開手，後退一步，兩人之間隔出一段距離，「既然，你知道了，那你，那你現在，還肯不肯回到我的身邊？」

林允兒驚訝地抬起頭看着前面的人，鄭澤宇故作鎮定地看着林允兒的眼睛，「我不打算在這方面浪費太多時間，也沒有興趣再去重新認識一個人，再去經營一段感情。所以你最適合，不是嗎？」

因為認識，因為合適？

但是七年改變了太多太多，連林允兒自己都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鄭澤宇的sunshine。

「對不起。」

「你不用這麼快回答我，你......」

「我已經結婚了。」趙默笙低着頭，讓人看不出情緒。

「你說什麼？」

「我已經結婚了，三年前，在美國。」

鄭澤宇身體像是失去了力量，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垂在兩側的手攥成拳頭。林允兒看到這樣，急忙伸手扶住他，「以琛，你沒事吧。」

「放開！」鄭澤宇厭惡地打掉林允兒的手，穩住身體，站在原地，自嘲地放聲大笑。

「以琛......」

鄭澤宇忍住掐死她的*，久久才吐出一句話，「趙默笙，我是瘋了才會讓你這樣踐踏！」

又是一個人，似乎七年來都是這個基調，只是聽了鄭澤宇的話，心裏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假裝平靜了。

鬱鬱蔥蔥的校園小道，今天的事情已經恍如隔世。

就是這裏。林允兒伸出手，輕輕摸著校園裏的一棵樹。這裏，就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剛上大學的時候，林允兒非常喜歡攝影，整天拿着攝像機到處晃悠，東拍拍，西照照。有一天，鄭澤宇坐在這顆樹下，手托著腦袋，靜靜地坐着思考。不知怎麼，林允兒看着樹下的那個人，突然拿起相機，鬼使神差地按下快門，閃關燈「刷」的一下亮起來。

白光一閃，鄭澤宇抬起頭，眯着眼睛，面色不善地看着林允兒。

原本還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相機的林允兒抬眼看到了正瞪着她的鄭澤宇，沒由來地心虛起來。過了一會兒，林允兒居然理直氣壯地惡人先告狀，「喂，我好好的拍風景，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

鄭澤宇被林允兒的回答弄得一愣，然後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舉步離開，沒想到林允兒這個時候捧着手裏的相機，追上來，「你為什麼又走了。」

別過頭，鄭澤宇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很有意思，「你不是要拍風景嗎，那我把它還給你。」

林允兒頓時漲紅了臉，木訥地說，「好吧，我承認我是偷拍你了！」

見她承認，鄭澤宇也沒有興趣繼續留在這裏。

可是剛剛走了幾步，鄭澤宇發現林允兒居然一步不離地跟着他，「你跟着我幹嘛？」

「你還沒有告訴我名字、系別啊。」林允兒無辜地說。

「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把照片給你呢？」

「不用！」鄭澤宇冷冷地回了一句，轉身就要離開。

「哦。」林允兒點點頭，拿起相機晃了晃，一副沒關係的樣子，「那我只好洗出來以後到處去問啦。」

「你！」鄭澤宇鬱悶地回過頭，雙手插在口袋裏面，咬牙切齒道，「何以琛，國際法二年級。」

過了兩天，林允兒果然找到他，嘻嘻笑了幾下，然後獻寶似的掏出照片，遞給鄭澤宇。

照片上的他在夕陽下沉思。耳邊還有林允兒如同銀鈴一般的聲音，「你看你看，我第一次把光影效果處理得這麼好呢！你看到陽光穿過樹葉了嗎？」

鄭澤宇抬起頭，卻在她的臉上看到了跳躍着的陽光，那樣蠻不講理，連個招呼都不打，便穿過重重陰霾照進他心底，甚至，他連拒絕都來不及。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自然就輕鬆了，林允兒幾乎每天都追着鄭澤宇跑，就在校園的路上，就在大家的眼皮底子下。

時間一久，鄭澤宇終於忍不住了，綳著臉問林允兒，「趙默笙，你幹嘛每天都跟着我？」

原本以為她會覺得不好意思，沒想到林允兒居然瞪着眼睛說，「以琛，是你笨還是我笨，哎，你那麼聰明，一定是我笨了，我怎麼這麼失敗，追了半天人家都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鄭澤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準備在大學里找女朋友。」

「那我現在先排隊，等你大學畢業了，可不可以有優先錄取權？」

鄭澤宇後退一步，看着眼睛如小鹿一般明亮的林允兒，丟下一句，「有課」就落荒而逃。

林允兒看着鄭澤宇離開的方向，撅著嘴，眼睛轉了一下，然後咧開嘴笑了起來，「哼，你以為你跑了我就沒有辦法了嗎？」

但是等她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學校裏面居然有同學在學校裏面竊竊私語，「法律系的那個何以琛聽說有女朋友了，叫什麼趙默笙，名字挺拗口的。」

林允兒一驚，連忙趕到鄭澤宇所在的教室，推開門，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謠言不是我傳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鄭澤宇從書堆裏面抬起頭，目光清明。

「你怎麼知道的？」

鄭澤宇嘴角一勾，笑着說，「因為那是我傳的。」

這次輪到林允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鄭澤宇合上書，看着林允兒的樣子，笑了一下，接着開始冷靜地分析起來，「我考慮過了，如果三年後你註定是我女朋友，那我何不提早行使我的權利？」

舊日的言語如同緩緩演奏著的鋼琴曲，憂傷的時候低沉，快樂的時候高昂。

林允兒走在走廊上，把頭轉向一側，看着一扇又一扇的窗戶。

大學珍藏了他們相戀一年的所有記憶，有快樂，也有尷尬。

還記得一次，林允兒跟着鄭澤宇去上刑法課。其實她對於法律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過來上課，為的只是和經常忙碌於打工和學生會的鄭澤宇多一點點的相處時間。

那節課的老師有一個不看名冊點名的習慣，而叫人回答問題也是隨手一指，林允兒就很不幸地命中過一次。

那個問題是，「你覺得甲乙丙丁四個人應該怎麼判？」

林允兒一頭霧水，獃獃地看着黑板上亂七八糟的板書，想了一下實在想不出來，只好在桌子底下扯鄭澤宇的衣服，但是鄭澤宇卻絲毫沒有反應，前不久他們才吵架。

鄭澤宇一臉嚴肅地看着黑白低，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我沒聽。」

又拉了拉鄭澤宇的衣服仍然沒有得到答案，林允兒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那個教授依舊和藹可親地問她，「你覺得他們應該怎麼判呢。」

林允兒低頭看看鄭澤宇，他還是無動於衷，於是她慌不擇言地說：「把，把他們都關進牢裏。」

整個教室靜默一秒后，哄堂大笑，底下有男生大聲喊：「教授，她不是我們系的。」

「哦？」那個教授感動地看着林允兒，「同學，你對我教的刑法很有興趣嗎？」

學生們又是一陣大笑，起鬨叫道：「教授，人家是跟男朋友來上課的！」

「這樣啊，」老頭兒興緻勃勃地看着全班，用失物招領的口氣問，「這是誰的女朋友？」。

鄭澤宇認命地站起來，「我的。」

那個教授自然是認識鄭澤宇這個法學院的尖子生。生性幽默詼諧的老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何同學，光自己念好書是不夠的，家庭教育也很重要。堂堂法學院大才子的女朋友居然是法盲，我們走出去也很沒面子啊。」

林允兒的耳邊忽然傳來了那一陣似曾相識鬨笑聲，原來，一切都已經漸行漸遠。

在學校的超市裏買了一瓶飲料，林允兒坐在觀眾席上，看着在操場裏面跑步的學生，過了一會兒，她不知怎麼突然來了興緻，想要再跑一跑以前從來沒有及格過的八百米。

站起來，繞過護欄，走到起跑線。林允兒閉上眼睛，心裏默念，「一，二，三，跑！」林允兒從起點，用以前考八百米的速度飛奔出去，夜風呼嘯地劃過她的耳際。

「四分三十秒，太慢了！」

跑到終點，林允兒的頭被敲了一下，鄭澤宇拿着表語氣嚴肅地說，「比昨天還慢，趙默笙，當初你是怎麼追着我跑的，現在怎麼又這麼慢？」

林允兒委屈地嘟著嘴，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一個辦法，興奮地抓着鄭澤宇的胳膊，「以琛，要不然考試的時候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那樣我肯定跑得很快！」

鄭澤宇皺起眉頭。

「要不在我眼前吊著你的照片……」

「趙默笙，你到底知不知羞啊！」雖然這麼說，但鄭澤宇的臉上卻升起一道緋紅。

「啊！」林允兒的腳被勾了一下，整個人直接撲到在地，手被跑道上的凸起擦破了一層皮，血慢慢地滲了出來。

坐在跑道上，面前的終點線空空蕩蕩，那裏，再也不會有鄭澤宇的影子了。

眼淚先是一顆一顆，毫無預兆地落下，然後漸漸的開始不能自抑。林允兒頹然坐在地上，埋首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