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苦苦思索

第三十八章 苦苦思索

夜色深沉,狂風呼號。

起初還大如鵝毛的雪花,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粒粒堅硬的沙子,隨風穿越寂靜的街道,猶如穿越無人的曠野,一陣陣呼嘯而過。

躺在床上,廣勝不敢入睡,他總擔心一覺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健平邁著飄忽的步伐,不可阻擋地向他走來,面目逐漸清晰、變大。他在尖叫:「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

廣勝驚恐萬狀,狼狽地往後退去:「別過來,你別靠近我!」腳下是萬丈深淵。他想要飛過去,可是他抬不起腿來,兩隻腳像是被水泥澆注在地里……廣勝突然發覺自己是在做夢,發瘋似的想要醒來,可他的全身彷彿被沉在一個幽深的峽谷中,無論如何動彈不了。他奮力掙扎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是在醒著,眼前是窗外那輪銀盤一樣的月亮。

廣勝摸索著點上一根煙,剛抽了一口就開始劇烈咳嗽,心一陣陣地緊縮。他無力地揮舞著雙手,煙上的火劃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圓圈,猶如不停跳動着的鬼火。窗外,狂風還在呼嘯,月亮似乎要被風刮下來,顫顫巍巍地晃着。

難道健平真的死了嗎?廣勝不停地問自己:他厭倦這個世界了嗎?他為什麼要死?這個世界多麼美妙啊,有明媚的陽光,有盛開的鮮花,有天仙一般艷麗的美女……是誰讓他死的?誰?是他自己嗎?不是!是你,是你陳廣勝讓他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廣勝大汗淋漓。黑暗中,他看到健平忽隱忽現的眼睛在陰冷地注視着自己。

他死了,我還活着,我還沒心沒肺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有什麼理由不隨他而去?我有什麼理由不給他報仇?

廣勝躺不住了,猛地將煙頭摔向那輪半死不活的月亮,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撈過了手機:「老七,你馬上過來一趟。」

「親哥哥啊,又犯迷糊了?」老七好像還沒有消酒,含含混混地嘟囔道,「哥哥哎,殺人不過頭點地啊。你可累死我了,把你弄回家差點兒要了我的老命……他娘的,假髮套都被你給踩爛了呢……睡吧睡吧,我是不能再跟你糾纏了,饒命吧。」

「不聽話?」廣勝赤身站在地上,沒有一絲寒冷的感覺,「你還想不想要錢了?馬上給我過來。」

「你乾脆殺了我吧,」聽口氣,老七是真的堅持不住了,「我都要散架子了,你還折騰我幹什麼?」

「你必須馬上過來,」廣勝緩和了一下口氣,「有些事情我還得問問你。」

「我不是都跟你交代明白了嗎?不去,要去我明天再去。」

「好吧,」廣勝放棄了,「這樣吧,你再幫我打聽打聽老黑住在什麼地方。」

「我打聽這個幹什麼?我的任務就是給你找出常青來,你知道老黑在哪裏住有什麼意思?」老七想扣電話。

「別亂想,我沒有別的意思。」

「不相信我是吧?你想跟他單獨見面是吧?」老七不樂意了,哼道,「那我就不管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

「對不起……」廣勝的腦子忽然有點亂,不知道自己剛才這個想法究竟是什麼意思,「我是太着急了啊。」

「誰不着急?」老七又蔫了,「說實話,你即便是找著老黑也沒啥用處,你狠不過他的。」

「對……」廣勝不再言語,輕輕關了手機。

是啊,我這是要主動去跟人家鬥狠嗎?就算找到了老黑,我能達到一個什麼目的?萬一衝突起來,我敢殺人嗎?再說,健平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不能光聽老七的一面之詞,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準兒健平正躺在某個角落裏,笑眯眯地抽著大煙呢……

這樣想了一陣,廣勝感覺輕鬆了許多,隨即又開始笑話自己:既然這樣,你慌張什麼?

廣勝把手撐在牆上,無聲地笑了。可能是隔壁取暖爐的煙道經過那裏,這面牆很溫暖。

這樣撐著牆壁呆立了一陣,廣勝的腦子又開始混亂起來,大腦像深海里的暗流一樣,不停地旋轉,而那個潛藏在最深的痛處終於不可救藥地被旋了上來——阿德!雙耳蜂鳴,廣勝有點兒站立不穩……我不能就這麼等下去,我要找到他,連同健平的事兒一起處理掉。

「老七,你醒醒。」廣勝又撥通了老七的手機,虛弱的手幾乎拿不穩聽筒了。

「我的親哥哥哎……又怎麼了這是?」老七有氣無力地嘟囔道。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劉成德的南方人?」廣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

「劉成德?不就是跟老黑在一起的那個玻璃花嗎?你問他幹什麼?」

「不幹什麼,隨便問問……原先給你跟班的那個光頭是不是跟他很熟?」

「我明白了,」老七清醒了許多,「原來玻璃花就是前一陣子想殺你的阿德呀?我還真不知道呢。」

「他一直跟老黑在一起?」廣勝開始感覺到冷,把脊樑貼近了牆壁。

「不是,他跟常青在一起……不對,我什麼也不知道!」老七突然停住了,像吃食的狗被誰踢了一腳。

「哦,是這樣啊……沒事兒了。」廣勝沒有覺察出什麼異常,嘬一下牙花子不說話了。

寒風從窗縫透進一縷,廣勝打了一串冷戰,扣上電話鑽進了被窩。

一股焦糊的味道鑽入鼻孔。原來是那個煙頭正拚命地往被子裏拱,廣勝抓起一杯水倒了上去。

仰望着窗外那塊巴掌大的天空,廣勝感覺自己很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灰塵。收回目光,廣勝把眼睛投向暗影浮動的天花板,頭腦逐漸清晰,人也逐漸堅強起來……荒原,萬木枯萎,虎狼穿行。咫尺處,陽光燦爛,花草蔥蘢。廣勝大喊著衝過去,突然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響,眼前赫然出現一道深壑,這道深壑驟然擴張,迅疾皺裂……陽光依然明媚,可望而不可及。廣勝想爬起來,赫然看見一頭沒有腦袋的猛獸站在他的面前。「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廣勝拚命躲閃,可它越靠越近,直到血紅的喉管染紅了廣勝的眼睛。

噩夢,這是一個可怕的噩夢!醒來,快醒來……眼皮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啊——!」廣勝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一聲,猛地彈了起來。絢麗的陽光像無數鋒利的刀子,直刺廣勝的雙眼,廣勝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低着腦袋,用力揉了揉發木的眼皮,廣勝睜眼推開了窗戶。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街上陽光清冽,人們在陽光下流水般地穿梭。

也不知道老七起床了沒有?廣勝穿好衣服傻乎乎地坐在床幫上想。

老七這小子到底是不是個辦實事的?他真的聯繫上老黑了嗎?萬一他說的都是假話,我這裏忙活的什麼勁?慢慢地回憶著老七以往的舉動,廣勝又覺得不太像。他應該清楚,拿了錢瞎編得厲害了,起碼關凱是不會饒過他的。那麼他說的都是真的嗎?健平果真上被老黑給殺死了嗎?什麼時候殺的?在什麼地方殺的?屍體在哪裏?常青在裏面又扮演着什麼角色?阿德當時在幹什麼?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糾纏在廣勝的腦子裏,讓他坐立不安……不行,我必須找到那個叫老黑的,我要追查個明白。

廣勝下意識地把槍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

看着烏黑油亮的槍筒,廣勝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我要幹什麼?我要去殺人嗎?

我老了,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冷酷而從容地對付這些事情了……

冷汗從廣勝的腦袋上一層一層地沁出,廣勝開始顫慄。

我根本不可能正面跟他們接觸!一陣噁心從小腹猛然涌到嗓子眼,廣勝「哇」地乾嘔了一口,嘴裏衝出一股惡臭,彷彿吃了過量的鹹魚。

廣勝一手擦著嘴巴,一手掂著槍,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該怎麼辦?繼續過我平淡的生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能那樣,那樣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雜碎。想盡辦法找到他們,然後像一條狗那樣搖尾乞憐,最後趴在地下哀告:告訴我,健平到底在哪裏?死了?死了好哇,不關我的事啊,弟弟們請繼續,繼續殺,殺完了健平再殺我……啊?難道我也應該去死?不行,這不是我陳廣勝的死法。對,我必須讓關凱也牽扯進來。

有那麼一陣,廣勝竟然想給金林打電話,將所有的污水一齊潑向關凱,可是此念剛起,廣勝就笑了,我神經了?

孫明在外面敲門,喊了好幾聲「廣勝開門」,廣勝也沒有聽見,獃獃地站在電話機旁邊,看着電話出神。

孫明自己用鑰匙打開了門,猛地將手裏提的幾根油條丟到桌子上:「我真的不明白,這幾天你到底是怎麼了?我每次回來你都不在家,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廣勝「啊」了一聲,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她。他感覺自己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嬰兒,孫明就像是這個嬰兒的媽媽。

孫明推了幾下,沒有推開,任由廣勝抱着,心裏發酸,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廣勝,你想我嗎?」

廣勝不說話,抱着她的胳膊越發用力,儘管他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難受,可是他分明感覺到自己委屈得即將崩潰。

「廣勝,別這樣,你說話呀……」孫明的嗓音哽咽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離開你。」

「別說話,讓我好好抱抱你。」廣勝的心都要碎了。

「那天我走了以後去找了芳子,」孫明把下巴抵在廣勝的肩頭,嗓音軟軟的,「我們談了很多……」

「你又去找她幹什麼?」廣勝的腦子一亂,「你沒有把我最近的情況告訴她吧?」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是擔心芳子把這些事情告訴蝴蝶是吧?」

廣勝鬆開手,穩了穩精神,伸出一隻手捏捏孫明的肩膀,淡然一笑:「是啊,有些事情我不想讓蝴蝶知道,這裏面的關係很複雜的。」

孫明拿起廣勝的手,讓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來回滑動:「廣勝,你不要太愛面子了,自己有了難處,多跟朋友們說說是應該的。」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廣勝,「你的事兒我沒有告訴芳子,可是她已經知道了。她對我說,明明,你不要再讓廣勝傷心了,他最近有很多棘手的事情,他的處境很不好。後來她說,蝴蝶知道你跟常青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你不希望蝴蝶插手,蝴蝶不好去管。」

廣勝把手從孫明的臉上抽回來,順勢揮了一下:「別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需要他的幫助。」

孫明抬頭看了看掛鐘,腦袋又靠上了廣勝的胸脯:「我要上班了,你好好保重自己,早飯一定要吃。」

廣勝看着桌子上的油條,臉紅了:「我現在可真成了一個沒娘的孩子了,早飯還需要你來送。」

孫明移開腦袋,甩了一下頭髮:「以後不送了,我天天回來陪你。」

廣勝推着她走到了門口:「先上班去吧,這幾天我不一定在家,有可能我會出去幾天。」

孫明走到門口又站住了:「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要酌量著來,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

廣勝的心頭一熱,想要把她拽回來擁進懷裏,剛伸出手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能這樣纏綿下去了,繼續下去只會傷害她更深。

廣勝打個機靈,伸出去的手輕輕關了門。

廣勝覺得自己現在與孫明的關係就像皮膚與疥瘡,外人看來親密無間,當事者卻癢在心頭,一時不知道今後應該怎樣下去。

疲憊地在門后閉了一會兒眼,廣勝把心一橫,猛地摸出了手機:「蝴蝶嗎?我是陳廣勝。」

蝴蝶「咦」了一聲,口氣十分冷淡:「有事兒?」

廣勝皺着眉頭,狠勁一咬牙:「關於常青的事情我得跟你談談。」

蝴蝶在那頭心不在焉地笑:「你不是不需要我嗎?」

廣勝忍受着羞辱,輕描淡寫地說:「不需要歸不需要,可是我得告訴你這裏面都發生了什麼不是?是這麼回事兒……」

蝴蝶停住了笑聲:「我不是一件工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甩。以後不要給我打電話了,我管不了這事兒。」

手機那端傳來一陣靜音,刺激得廣勝猛地跳了起來,一時感覺自己這個電話打得十分荒唐。

找金林吧,告訴他健平被常青綁架了,讓派出所去找他。此念一起,廣勝當即就蔫了:那是找死啊。

媽的,蝴蝶這個混蛋,他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正鬱悶着,手機響了,廣勝隨手打開了:「誰?」

那邊傳來朱勝利忿忿的叫嚷:「你忙暈了?兩個電話都佔線。」

「唉,別提了,都是倒霉催的……」廣勝倒退回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大清早的,找我幹什麼?」

「幹什麼?出事兒啦!」朱勝利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像一隻被夾住的老鼠,唧哇亂叫,「啤酒城的牌子讓人家給拆了!」

「為什麼?不是剛剛畫上去的嗎?」廣勝一愣。

「還為什麼呢,被人家那個公司發現了,幸虧趙玉明跟商廣科的人熟悉,不然人家要告咱們呢。」

「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找老歪,趁韓國人還不知道,先把錢拿到手再說。」

「拿個屁,老韓賊精,早知道啦!這事兒還是他們通知老歪的呢。」

「操他媽媽的……」廣勝仰面躺到了床上,一時間感覺萬念俱灰。

「你在哪裏?我馬上過去找你,噴繪公司的人到處找你呢。你欠了人家多少錢?」

「別過來了,我要出去辦個事兒。」

「這就是最大的事兒!搞不好人家要起訴你哪……等著,我馬上過去。」

這陣子到底是怎麼了?我怎麼幹什麼事情都不順心?放下手機,廣勝大睜著雙眼看屋頂,那裏有一掛沾滿灰塵的蜘蛛網,一隻乾瘦的蜘蛛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在冬眠,粘在蛛網中間一動不動,偶爾從門縫吹進來的風,將它颳得一顫一顫,像一塊曬乾了的鼻涕。

管你起不起訴呢,老子豁出去啦!廣勝惱怒萬分。我就是不給你錢你又能把我怎麼樣?老子也沒掙到錢呀!不管了,正經事兒我還沒辦完呢……這樣想着,廣勝竟然發現自己走到了門口。我出來幹什麼?廣勝哆嗦了一下,對,我應該出來,我不能瞎子一樣地呆在家裏。

清晨的風很硬,硬得像一把一把斜刺過來的刀子。

廣勝裹緊大衣,頂着風往關凱的夜總會方向走,遠遠看去,他就像是一桿迎風而上的槍。

關凱的夜總會門前靜悄悄的,幾輛轎車冬眠的熊一樣趴在那裏。

廣勝站在夜總會對面的一叢冬青後面,摸出手機給關凱打電話,關機。

廣勝站在那裏靜靜地想了想,貼著牆根走到那叢冬青盡頭的一個拐角處,貼著牆根望應該是關凱辦公室的那個房間。房間的窗帘是拉上的,看上去死氣沉沉。這小子還在裏面睡覺吧?廣勝想,我先不上去打擾你,看看你小子這邊到底有什麼動靜,觀察好了,老子直接上去把你按在被窩裏,掐住你的脖子,命令你跟我一起去找健平,不然老子就跟你死在一起……廣勝這裏剛嘿嘿了一聲,突然發現路西口急速地駛來了一輛計程車。那輛計程車「刷」地掠過廣勝的眼前,在夜總會北邊的一條衚衕口停住了,尖利的剎車聲就像厲鬼被車輪碾過。

廣勝感覺納悶,大清早的,這車開得也太猛了點兒吧,難道有什麼事情要出?

就在廣勝下意識地蹲下身子想要看個究竟的時候,計程車上下來一個穿着黑色風衣,身材高大的年輕漢子。

年輕漢子站在車旁整理一下衣服,彎下腰對着計程車說了一句什麼,計程車忽地開走了。

年輕漢子四下打量一眼,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右手**左肋,偏著頭往夜總會的方向走,腳步沉穩。

廣勝看清楚了,這個人是老黑。儘管照片里的他跟現實中的他不太一樣,可是那股沉鬱的殺氣還是讓廣勝認準了他就是老黑。

老黑來這裏幹什麼?廣勝的腦子突然打了一個閃電——他是來找關凱復仇的!

怎麼辦?我是不是應該出來引走他?這個念頭剛起,廣勝就呸了自己一聲,我在這裏顯擺什麼,這裏有我什麼事情嗎?

廣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黑的背影,心情出奇地平靜,好,坐山觀虎鬥的時刻到來了。

老黑走近夜總會的大門,在門口點上煙,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副墨鏡,迎著晨曦晃了兩下,輕輕戴在了鼻樑上。

看來我猜得沒錯,這小子真的想要對關凱下手,不然他是不會這麼謹慎的,廣勝在心裏替關凱捏了一把汗,凱子,當心着點兒。

老黑邁步上了幾層台階,忽然停住腳步,一步一步地倒退了回來。

這小子改變主意了?廣勝剛想抬頭仔細看看,老黑就閃到了一輛車的後面。與此同時,夜總會的旋轉門開了,小韓打着哈欠走出來,後面跟着同樣打着哈欠的關凱。廣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小韓拍著嘴巴往一輛車的旁邊走,手還沒觸到車門,身體就被橫空撞過來的老黑撞到了一邊。說時遲那時快,關凱剛一愣神,腦袋就被老黑手裏的槍頂住了。關凱彷彿嚇傻了,眼睛瞪着老黑,嘴巴大張。

老黑低吼一聲:「去死吧!」猛地一摟槍機——沒響!老黑丟掉槍,反手從腰后拽出一把大砍刀,劈頭砍向關凱,關凱應聲倒地。

老黑上前一步,揮刀又砍。關凱翻滾一下,猛然掏出了自己的槍,一聲鐵器相撞的聲音撕裂空氣——槍被刀砍飛了。

關凱騰身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旋轉門那邊跑,老黑箭步跟上,隨着一聲慘叫,關凱重重地跌在了夜總會的台階上。

老黑突然將砍刀倒握在手上,拼盡全力,猛地往下一紮,身體一下子就被撲過來的小韓撞倒在台階下面。

老黑嘶叫一聲,砍刀再次舉起,小韓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血泊里。

旋轉門的巨大玻璃突然碎裂,一群手提消防斧的人潑水一樣地沖向了老黑。

老黑迎著這群人撲了上去,身子一硬,直挺挺地往後倒去,頭頂上赫然立着一柄斧頭。

一個人站在老黑的跟前,反手接過後面遞過來一把獵槍,對準老黑的腦袋,猛地扣動了扳機——轟!

就在關凱被老黑砍倒地時候,廣勝已經上了一輛計程車——是那些刺激眼球的場面讓廣勝下意識地離開了。

廣勝摸著胸口坐在自己的床上,一時搞不清楚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是真的還是在夢境裏。

桌子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廣勝遲疑了一下,猛地抓起了電話:「誰?」

「勝哥,你在家裏嗎?快說話!」一個急促的聲音幾乎刺穿廣勝的耳膜。

「你是誰?」廣勝皺緊了眉頭。

「還能是誰?我是老七!在家獃著,我馬上過去!」老七的聲音在發顫。

「出什麼事兒了?」

「出大事兒啦!」老七好像是在路上跑着,「關凱被老黑砍了!老黑也被關凱手下的人打傷了……不對,他好像已經死了!」

廣勝一下子呆在那裏,恍惚中,自己看見的鏡頭清晰再現:關凱被老黑一刀砍翻在地,氤氳的晨霧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一陣寒風「唰」地吹開房門,幾乎把廣勝掀倒。

老黑死了……關凱,你是不是也已經死了?廣勝覺得關凱在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了一粒輕飄飄的灰塵。

老七,你快來吧,我需要弄清楚這裏面發生的事情……

廣勝心急火燎地等待老七,可是首先等來的竟然是樣子像死了爹又被人打了一悶棍似的朱勝利。

朱勝利臉色焦黃,進門就開始咋呼:「剛才我走在路上看見警車一輛接一輛的,聽說凱子的夜總會出事兒了。」

廣勝將他拽進來,一腳踢關了門:「你就不能穩當着點兒?」

朱勝利倚在門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除了警車,我還看見街上的小混混像過年似的,漲潮一樣地往盛天夜總會的那個方向跑。」

廣勝遞給朱勝利一根煙,冷笑道:「不該你管的事兒你不要亂叨叨,自己還顧不過來呢。」

朱勝利悶頭抽了兩口煙,情緒開始穩定:「你也別怪我慌張,我這不是為你好嘛,警察把他們都抓起來……」

廣勝抬腿踢了他一腳:「還說!這裏面沒我什麼事兒!」

朱勝利疑惑地瞅了廣勝一眼:「沒你什麼事兒你緊張什麼?呵,臉都黃了。」

「是嗎?」廣勝湊到大衣櫥鏡子前,摸著下巴笑了,「嘿,還真有點兒發黃呢。說,廣告牌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朱勝利歪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完了完了,全他媽完了……咱們的發財夢徹底破裂了。今天一大早老歪就跟我發火了,說是韓國人找過他了……我就知道這事兒徹底完蛋了,立馬就趕去了老歪到單位。老歪告訴我,人家韓國人本來想去驗收驗收,驗收完了以後就跟咱們結帳。結果到了那塊牌子那邊以後,正碰上一幫人在拆那個牌子。韓國人一打聽,人家當場就明白了,二話不說,扯身就走!我慌了,連忙給你打電話,你的手機關着,電話佔線!沒辦法我就和老歪一起去找趙玉明,趙玉明一聽,趕緊領着我們去了商廣科……」

朱勝利唾沫橫飛地連比劃帶說,廣勝在他的面前不停地走動。此刻,他的精神已經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聽朱勝利說話,一半飛到了盛天夜總會。廣勝依稀看到了前景——警察拘留了所有與關凱有牽連的人,然後展開了大規模的調查,廣勝甚至看見自己失魂落魄地奔跑在大街上,奔跑在衚衕里,身後是一群提着手銬的警察……眼前一下子出現金林嚴峻的目光,廣勝的手心開始出汗,兩條腿也軟得直想蹲下。

「你老是在我的眼前晃蕩什麼,你在聽我說話嗎?」朱勝利瞪眼看着廣勝,口氣很是沮喪。

「在聽在聽,」廣勝回過神來,尷尬地搓著臉,傻笑起來,「呵,這倒好,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

「還笑呢,怎麼辦?總不能把前期的投入全扔到大海里去吧?」朱勝利的臉黃得像泡屎。

「你說怎麼辦,你還能把韓國人綁架了?你有那個膽量我叫你爺爺。」廣勝不再想盛天的事了,等老七來了再說吧。

「惹急了我,你以為我干不出來?」朱勝利面目扭曲,轉瞬把倆眼弄成了牛睾丸的樣子。

廣勝站起來,繞着屋子轉了幾圈,走過來靠近朱勝利坐下,慢慢說道:「我是沒有辦法啦,隨他去。」

朱勝利皺着眉頭往旁邊移了移:「你這麼說,我就更不管了,反正起訴又起訴不着我。」

廣勝拍着他的肩膀笑:「你可真好玩兒……就這樣吧。你先回去,我還有點事兒要辦。」

朱勝利惱怒地站起來,廣勝以為他要走,想起來送送他,朱勝利「嗖」地閃到一邊,姿勢優美,像個西班牙鬥牛士。

這是幹什麼?他以為我要跟他親個嘴是嗎?廣勝忿忿地說:「走吧走吧,有事兒電話聯繫。」

「不走,」朱勝利站着不動,面相十分無賴,「今天我無論如何得『滾』你個酒喝。」

廣勝搖著頭嘟囔:「兄弟之間不要說那個『滾』字。」從褲兜里摸出五十塊錢拍到他的手裏。

「就這麼點兒呀?」朱勝利將錢丟到茶几上,「昨天我從關凱那裏拿回來的一萬塊呢?」

廣勝無奈,掀開褥子抽出那沓錢,「唰唰」扳了兩下:「你不知道,這錢有用呢,我要拿它去辦件大事兒啊。」

朱勝利坐下,昂着腦袋乜了廣勝一眼:「辦啥大事兒?掛馬子,嫖娼?」

廣勝從那沓錢里拽出兩張遞給朱勝利:「我還有心思干那個?給,出去買點兒實惠的,咱哥兒倆喝個痛快。」

朱勝利剛走了兩步又折轉回來,一臉惶恐:「不好!老七領着不少人上來了。」

這就來抓我了?廣勝的心一下子抽緊了,猛地將朱勝利拽回來,關上門把臉貼到窗戶上。

樓下,老七滿頭大汗地往樓上走,後面唧唧喳喳跟了四五個人。

廣勝雙目如炬,定定地瞅著這幾個人。好嘛,走在前面的那不是噴繪公司的老梁嘛。

廣勝鬆了一口氣,轉身對朱勝利說:「嚇了我一大跳……沒事兒,是來找我要工錢的。」

朱勝利推開廣勝往下看了一眼,納悶道:「要工錢還領那麼多人來?」

「你說得很對,先避一下再說。」廣勝關緊房門,拽著朱勝利躲到了廁所。

朱勝利一屁股坐在廁所里一條濕漉漉的凳子上,咬牙切齒地說:「管他娘的怎麼着呢,要錢沒有,要命……要命他找不着!哎喲,怎麼回事兒這是?」朱勝利燙著似的從凳子上彈起來,狗咬尾巴一般轉着圈兒揪自己的屁股,「全濕了,全濕了,我是徹底沒有形象了……」

廣勝想笑又怕驚動外面,捧著肚子蹲在了地下:嘿,這小子嚇尿褲子了。

外面,老七將門擂得山響。砸了足有十分鐘,裏面還是沒有動靜。老七嘟囔道:「奇怪,真奇怪,剛才我還跟他通過你電話呢。讓派出所給叫走了?不能這麼快吧?對了,盛天夜總會出事兒了,可能是我家老大趕去處理事情了,各位還是下次再來吧,他現在顧不上你們了。」

那幾個人嘀咕了一氣,鬧哄哄地走了。

老七又在外面按了幾下門鈴,「咣」地朝門踢了一腳,轉身就走:「真他媽會玩兒,人家一出事兒,他先顛道兒了,還他媽社會大哥呢,屁。」

廣勝舒了一口氣,輕輕推了朱勝利一把:「你從後窗看看他們走遠了沒有,走遠了我給老七打電話。」

朱勝利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廣勝苦笑着橫了一下脖子:老七,我是你說的那種人嘛。

朱勝利回來沖廣勝擺擺手:「走了,沒影兒了。」

廣勝邊往外走,邊撥通了老七的手機。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別逼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別逼我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八章 苦苦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