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娘親催嫁

()江州。韓府里桃花紅了，燕語呢喃，又是一年春季到來。自從惜葉執意將黎府的婚約退回，韓府就一直籠罩在雜亂陰沉的氣氛中。簡夫人的怒氣和埋怨自是不用說，就連本不太管家事的韓剌史，也因為頻頻受到親友的詢問而倍覺失了顏面，幾個月來眉頭深鎖。丫鬟小廝們更是斂聲靜氣，行事謹慎，生怕一不小心惹來了雷雨。府里上下沒滋沒味的過完春節，一個戲班也沒請。隨着春天的暖風徐徐地灌入了前門後院，韓府里的壓抑才逐漸變鬆了一些。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不愉快，失敗的婚約帶來的沉悶正被一絲絲地吹散，成為快翻過去一頁。惜葉在自己的閨房中宅了幾個月，這一日，她喚來丫鬟明絮：「明絮，我前些日子繡的那個香囊，你放在哪兒了？」明絮驚疑回道：「小姐，你上次不是說，那個香囊綉了兩個多月也沒綉好，沒趣得礙眼，讓我將它扔了嗎？我已經扔到江邊去了。」惜葉「哦」了一聲，似乎想起自己確是這麼說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暖壺放在案几上，立在窗前望着後邊院子裏迷離的淺霧。這些日子，她心神難定，每每從夢中驚醒，常懷疑過往的一切是不是已經真的發生。十多年的婚約已不存在？她自己曾被劫去顧府？往事如幻影一般浮在她腦海之中，又似乎是別人的事，與她無關。門被輕輕推開了，明絮接過門外一個丫鬟送來了葯湯，對惜葉道：「小姐，快喝了你昨日睡着的時候，簡夫人來過了，囑咐我一定要讓你按時服藥。春天容易引起你的老毛病。」正說着，惜葉看見庭院中簡夫人正向東走去，朝這邊的窗口望了一眼。她趕緊將帘子遮下，退回床邊。近二十年裏，娘親一直是她最親密的人，以前有不知有多少次，母女倆一起去各個寺里燒香還願，可是這些日子裏，她不願意走出房間一步，就是怕在府中院落里遇見簡夫人陌生的眼神。是的，天地一下變得陌生了。她從小是一個極其乖巧的女兒，雖然去年中秋的時候，她那麼勇敢執拗地做了一件震動方圓幾十里的事情，可是靜下心來，她覺得自己依然沒有力量去面對，為自己已對立於爹娘而驚悸到無助，只有想起遠在天邊的顧卓成，才能稍得安慰。這一日，明絮帶了一束桃花，和幾塊燒得焦黃的鹿肉走進房來，笑對惜葉道：「小姐，現在園子裏的桃花開得可好了，你往年不是最喜歡它們的嗎？我陪你一起去那邊走走唉，咱們府里就是小姐太少了，你也沒個伴兒，街西伊府那邊，可比咱們府里熱鬧多了。你看，今天他們家的幾個公子進山打獵玩兒，帶回一隻鹿，聽伊府丫頭說，抬回來的時候可嚇人了，後來烤得熟了，吃起來鮮得連舌頭都要咬掉呢這是那丫頭讓我帶給你的。」惜葉看着那幾塊滴著香油的鹿肉，皺眉道：「我不是早與你說過，我不吃這些東西的嗎？」明絮知道惜葉長年素齋，只是那伊府的丫頭小開，原先與明絮是認識的鄉鄰。小開有一次在集市中，被偷去了給小姐買胭脂的銀子，她跟着的伊府三小姐是有名的厲害姑娘，嚇得不敢回府。這時，正好惜葉與明絮也在街中。小開向明絮求助，明絮也無法，惜葉見她急得可憐，就將給了她幾文銀子救急。今日，伊三小姐也去園中烤鹿肉，心情一好就賞了小開幾塊，小開是個實心眼的，也不知惜葉脾性，想着惜葉這一陣子難得開心，便將幾塊鹿肉送與了明絮帶來。明絮雖覺得這鹿肉是伊三小姐賞與丫鬟吃的，給惜葉帶回去不甚合適，然而也無法作別的處理，只得依了小開帶回房中。惜葉自然是不肯吃的。她以前常與簡夫人一道去林中寺內還願，有時可見到其中有蹦跳的小鹿經過，覺得那是至美的精靈，如今聽說有小鹿被伊府公子獵殺，已是覺得殘忍，哪裏還肯再對鹿肉多看一眼。惜葉本來心氣不順，此時就更加鬱悶了，她站起身，向外望了一會兒，對明絮道：「陪我到桃園去走走」明絮趕緊給她找來披風，兩人一起來到了韓府後園的桃林中。此時春意已濃，嬌紅點點如胭脂綴滿了枝頭，隨着微風輕輕地搖動。空中的清香拂面而來，石徑上落着一些細碎的花瓣，籠在潤濕的霧氣之中。惜葉沿着石徑向桃林的深處走去，周圍靜無人聲，只有她與明絮腳步聲惹來幾聲春鶯的啼鳴。惜葉向四周望了望，輕聲嘆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明絮知她心意，卻也無從相勸，只得靜默陪在一旁。在桃林間駐留了片刻，寒意漸漸濃重起來，兩人正打算回房中去，突見簡夫人的丫鬟彩舟出現在石徑路口處，頻頻向這邊探頭望來，看樣子正在等着她們。惜葉頓時心裏緊縮了一下。彩舟望見她們從林中出來，有些高興地迎上來道：「小姐，我可等到你了簡夫人說見出了房間，到後邊林子裏去了，怕你着涼，讓我來找找你。這林子這麼大，我又不知道你究竟上了哪兒去，要是找不着你，我可怎麼向簡夫人交待呀」惜葉素知這彩舟是個會來事的丫頭，說是簡夫人看見，未必不是她自己見着了去與簡夫人說的。惜葉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回去，我這裏有明絮陪着就行了。」彩舟忙道：「小姐，簡夫人讓我告訴你，她有事兒要與你說。讓你從林子裏出來以後到她房中去一下。」惜葉臉色有些發白，她如今很怕見到簡夫人失望和埋怨的神色，如果不是必須住在韓府，她甚至想找一間郊外的草房住了進去，如駝鳥鑽沙一般，避開母親的視線。可是，彩舟既然如此說了，她卻只得硬起頭髮跟着彩舟向簡夫人的房中走去。簡夫人果然已在房中等著，見惜葉進來，喝退了兩旁肅立的丫鬟，將她拉到自己的床邊坐下：「葉兒，我們娘兒倆許久沒有在一起說過話了。」惜葉抬起頭看了簡夫人一眼，只見她臉上已經沒了前幾個月一籠罩着的陰雲，不由略放下心來：「娘究竟不會記恨我的。如果以前的事情就此不提，倒也好了。」簡夫人伸手撫了撫了惜葉的頭髮，憐道：「葉兒，這些日子你也過得不容易。娘也仔細想過，既然你與黎家無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可能再去挽回什麼。娘向來是最疼你的，既然你覺得嫁與黎家不會高興，那就算了。」惜葉驚喜站起身道：「娘，你真的不再怪女兒了嗎？」簡夫人走到桌邊坐下，頗有深意地盯了她一會兒，慢悠悠道：「以前與黎家的婚約，到此為止。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與你說得明白。」惜葉聽簡夫人的語調突然變得冷峻，剛剛湧起來的喜悅又淡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從心底里冒了出來，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簡夫人的下文。簡夫人道：「葉兒，你如今已經快二十了。以前我也與你說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孩兒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嫁家的。」惜葉聽罷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她坐到簡夫人身邊，故意深嘆一口氣：「娘，你剛才來說，不再提這些事情，怎麼說來說去，還是這些話兒呢？難道，你嫌棄女兒在家裏住着，非要將女兒趕了出去不可？」簡夫人瞪大眼睛：「這叫什麼話我一輩子就你這麼一個閨女，疼也來不及，哪裏說的什麼嫌棄只是，女孩兒大了，終歸是要嫁人的，你看見哪個府里有留着不嫁的老姑娘了？不叫人笑話了去」惜葉輕輕搖了搖頭：「娘，我累了，回房休息去了。」簡夫人站起身來：「不忙，我話還沒說完呢本來在春節時就想與你說了，見你整天悶悶不樂的，一定聽不進去，就暫且擱下了。如今別人已在催我了，必須得跟你說說。」惜葉腦中轟然響了一聲，簡夫人的意思，她已猜得七八分。果然，簡夫人走到她的身邊，拉了她重新到床邊坐下：「惜葉，你可知道，你將黎府的婚事毀約，這事傳揚出去，讓別人看了我們韓家多少笑話唉，好，剛才說過了，這些不提了。現在我告訴你另一件事兒，春節的時候，江州齊府的苗夫人與我說了，她是自小看着你長大的，從來就喜歡你這丫頭，別人看着你退親是場笑話，她可不這麼看，她心裏頭倒是有些高興，想給府里的六兒子提個親。那齊六公子我前些日子去見過，模樣兒還不錯，雖說眼下功名未建，不過念書用功，不出幾年，中個進士定是沒問題的。」惜葉捂了耳朵道：「娘，我不要聽我不要嫁人」簡夫人正色道：「葉兒，可不許再耍小孩子脾氣。齊大夫官職比你爹還更高一品，在江州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你嫁到他家去，哪點委屈你了？你身子這樣弱，要是生在尋常小戶，難討得婆家歡喜，咱們韓府和齊府兩家離得近，平日也有着往來，苗夫人自會對你照顧，娘也更放心些。還有，咱們把黎家十年的婚約退去了，這事兒，多多少少影響了你的聲名，再錯過了齊府，別人還有上門提親的嗎？難道，你想讓你遼國的外祖給你賜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