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鎮懾

第397章 鎮懾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死亡的可怕之源,便是放不下。

放不下的,不限於享受所擁的美好,亦在於守護和牽掛。

而當承受的苦難遠大於美好,且失了牽掛之絆或守護之力時,有的人就會想到自我了斷。

只是,再怎麼看輕生命,若沒能找到一種於殞命前先失去意識的方式,死相便很難安詳。

無關痛不痛苦,是因於生存意義之前,生物對活下去的本身,本有着遠甚於食色之性的絕對慾望。

亦有宗教門徒,因持虔誠信仰,方得以笑對生死。

之所以能夠笑對,只因教義大凡有說,身死本是另一段旅程的起點。

並非是終點,當然就沒那麼可怕了。

然而,尤勁片刻前所體驗到的消失感,系一種將生存慾望、生命意義、甚至新的旅程全部扼殺否定掉的徹底消失。

面臨這種完全意義上的消失感,被拷問的早已不僅是生物層面的求生欲,就算持有超越生死的信仰,照樣會一觸即崩。

尤勁自己看不到的是,在他還沒明白是著了什麼道時,那副其實仍站立在公用廚房中的身子,即開始顫慄。

再當自以為是地將其解讀成「瀕死感」后,他的眼睛,便像是恐怖片中被活活嚇死的角色那樣悚然圓瞪到極限。

上一刻,自覺品嘗到人死燈滅之感的尤勁,且不甘心地搖晃了幾下......

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剎,他驀地像是日式卡通片中對劍后的敗者那般,脫力跪坐在地。

哪怕是跪坐之姿,這麼具失去生命力的軀殼也無法維持。

而就在搖搖欲墜,將倒未倒之際......沈老闆忽然乾咳了一聲。

尤勁這副本已栽倒向一邊的身軀,猛地一抽,將將挺住。

沈老闆則無甚語氣地跟了句:「聽話,扇自己一下。」

說話間,尤勁先前徹底消融掉的意識,忽然又回來了。

好像是一個墜崖間陡然驚醒的噩夢,卻瘮人了千百倍。

片刻前,「我沒了」的感覺,實在太過真切,真切得刻骨銘心,絕對不是什麼錯覺夢境之類......

所以,現在這算是......又活過來了?

只是,「活過來」的尤勁,甚至都無法鬆一口氣。

因為,周身接收到的一切信號,激發出的全非慶幸,而是新一輪的絕望。

睜著兩眼,依然是毫無光感。

剛剛恢復了少許體感,他還想站起身來......緊接着,腳下的地面,又一次變成了全無實感的泥潭。

下一瞬,他都開始分不清自己現時是什麼身姿......

「活過來了」,是沒錯。

「瀕死感」,卻沒遠去。

開始遠去的,只有他的意識。

在他還沒搞清楚自己究竟算是什麼狀態的時候,消失感再一次猛然加劇。

他那惑然迷茫的瞳孔,忽地死死緊收,又一下徹底渙散。

意識,亦隨之消散,殆盡。

這算是......又要死了?

僅存這最後一縷殘想間,只聽沈老闆發出了一聲似是失去快要耐心的重嘆。

本已絕望待「死」的尤勁,則像是咽氣前努力傾聽至親的最後呼喚那樣,用盡僅存的意識,使勁去聆聽這聲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聽的嘆息。

如同落水者在溺斃前,哪怕頭頂漂過一片小小流葉,他也會嘗試去抓握,妄想能藉此微小浮力逃生一般.......

尤勁亦是妄想籍由這聲嘆息對耳膜的微弱刺激,來證明自己還仍有知覺、尚且未消失。

奇妙的是,自他帶着企盼之心,努力去捕捉那聲嘆息開始......並不冗長的嘆息,就變得像是回蕩於深谷一樣,繚繞不止。

這回聲,彷彿是垂放入無間深淵的一條救命繩索,生生將幾乎「死透」的尤勁,又拉回到了不死不活的邊界。

但是,也僅僅如此。

又是深陷暗黑,又在慢慢消失......

啪得一聲!

都不用人教,尤勁趕在再一次「沒了」前,倉惶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這本能下的行為,居然起效了。

那吞人噬心的消失感,就好像被按了暫停鍵一般,戛然而止。

即便未能從這黑暗沼澤中脫身,但至少......不再繼續往下陷了。

其實,本能一開始就告訴尤勁,落到此情此境,什麼都該照着沈老闆的話做。

他也嘗試過了違逆,滋味實在不好受。

再到此刻,他算是摸清了路數:只要不去老老實實地依順沈老闆的想法,我就會在「快要死了」、「真的死了」和「活過來了」之間,永無止境地循環下去......

電影里的逼供劇情,常有把人腦袋摁進水裏、撈上來,再摁下去、再撈上來......如此酷刑,不過僅是在「快要死了」和「活過來了」之間循環,且少了最瘮人的「真的死了」一環。

真被摁到水裏,是多了酸嗆的痛苦......

然沈老闆此般作妖奉上的消失之感,摧毀力直達靈魂深處,僅僅是尤勁尚不能真正領會其中可怕而已。

往後,若是真有什麼要死要活的酷刑落到尤勁頭上,就算當時慘叫連連,事後對比起今次這番體驗,他大概都會有種不過如此的感覺。

與此同時,尤勁忽然記起了沈老闆於回溯前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不管人鬼妖仙,凡是被我剛剛這樣施加鎮懾的,全都是我說什麼,就跟着做什麼......」

彼時,依然還領着覺璣的尤勁,尚可免疫沈老闆這所謂的鎮懾,也就沒有感同身受的理解。

現在,他是真懂了。

依然支在二樓護欄后的沈老闆,望着尤勁自扇一巴掌后,當然也看出他懂了。

所以,沈老闆沒有再讓尤勁自扇耳光:「在我面前說瞎話,就這結果,有數了么?」

尤勁實想大罵「我有你媽個頭數」,嘴裏卻只是機械木訥地回了一句:「沒數。」

倒不是被嚇傻了,他是剛剛生出丁點反抗情緒,即刻又覺察到了「瀕死感」的重新啟動。

慌忙據實回話,瀕死無限循環便立時暫停。

很顯然,若是不想再體驗「消失」,除了行為動作上要聽話照做,言語上也要按著沈老闆的提問格式好好回答。

總之,一切言行,務必嚴格按照沈老闆的節奏來。

當沈老闆聽到「沒數」兩字后,也愣了一下。

他向尤勁突施鎮懾,本非無的放矢。

正因尤勁先前自稱領着覺璣,他才出招試探。

以他的常識,真是領着覺璣的人,鎮不住。

眼前,木然跪坐的尤勁顯然中了招,在沈老闆看來,他當然就是在說瞎話。

所以,沈老闆本以為尤勁會答「有數」。

疑惑間,沈老闆不禁失笑:「你他媽的……不會是來找我茬的吧?」

尤勁確實是來問罪找茬的,但面對這麼個似乎下一秒就能讓自己消失的角色,他當然不能承認來意不善。

缺德的是,嘴裏想答一聲「不是」,那要命的「瀕死感」又啟動了。

無奈,只能木訥稱「是」。

聽到這聲「是」的第一時間,沈老闆的表情,比尤勁還木訥空洞。

真來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常人上門找茬,沈老闆都不至於這般意外。

他得罪常人不少,卻鮮有人知他不平常。

問題是,來者口稱領着覺璣……了解這個名詞的,幾乎都有資格在廟立像享用香火供奉了......

單單是聽過這麼個「專業名詞」的,即便不是超自然方面的專家,也至少是圈裏的。

圈裏的,總該知道我的厲害......

知道......還敢來找茬?

沈老闆撓了好一陣頭,待排遣掉這份意外,他稍一騰身,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落在了尤勁的面前。

這「咚」得一下落地聲,尤勁根本聽不到。

被鎮住之後,他只能聽到沈老闆說話的聲音。

而且,即便再開口的沈老闆就在近前,那慢條斯理的話音,在他聽來依然遠似天邊。

「叫你來的人,是誰?」

「就是你。」這句話,尤勁雖然口氣木訥,卻答得很快。

一開始,沈老闆就有問過「誰介紹你來的」。

那時候,他見有個不認識的年輕人指名道姓找上門,還以為是個遇上什麼常人難解之事的求助者,受他人指點摸了過來。

這會,你都承認是來「找茬」的了,還說是我自己叫你來的?

不過,雖覺邏輯混亂,沈老闆卻未顯分毫慍怒。

鎮懾之下,絕無妄語。

這一點,沒人比他本人更確定。

「好......」沈老闆想要理清頭緒,只有追問,「讓你來之前,我有說過原因么?」

尤勁自有老實答話之心,奈何組織語言有些困難:「你是要讓我......交代......告訴你一段話......」

「這......為什麼?」沈老闆是越聽越糊塗。

「大概是......要挽回什麼遺憾吧......」

「意思是講,我聽了你交代的這段話,人生就沒有遺憾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

沈老闆又開始撓頭:「那麼......你這句要傳給我的金玉良言,又是聽誰講的?」

「也是你。」

沈老闆拖了個「哦」的長音,漸漸忍俊不禁:「是......有這麼一句......本來就是出自我口的要緊話,我偏偏以為自己不知道,所以特地拜託你來轉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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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者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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