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少爺

第396章 少爺

女人若有所思地碎念道:「哦,少爺叫沈相尋......我都從來不知道......」

男人這會已經衝去了滿頭滿臉的香波泡,神清氣爽后,說話的語氣亦溫和舒緩了許多:「我本來也不知道,就是有一次他家的電費單送錯到了我家,我看到上面戶主名字才......」

聽着男女的對話,尤勁稍稍鬆了口氣......

至少,地址沒錯。

他且順其自然地插話參與道:「我問的沈相尋......是你們這裏的少爺?」

「都什麼年代了,哪裏來的什麼少爺......就算有,會住在這裏?」女人笑了起來,「就是隨便這麼瞎叫叫,我也不知道怎麼叫出來的。」

「也不是瞎叫叫......」顯然更了解其中典故的男人接過話頭,且對女人擺出了個博學者的淡然輕笑,「我們是跟着以前和少爺住一起的胡老太叫習慣的。」

「胡老太......好像二十年前我家剛分配到這裏的......第二年,就走了吧......我是一直以為,她是少爺的奶奶。」

「什麼奶奶......她兒子都沒有,哪裏來的孫子?」說到這裏,男人變得神秘兮兮,「我跟你說,這個少爺,是胡老太外面抱回來的!」

「啊?抱來噠?」

看來,沈老闆不但不怎麼與這些鄰里來往,且在他們眼中頗為神秘。

尤勁呆望着一男一女,見其一個面帶賣弄、一個滿是好奇......一時間,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斷他們的熱絡問答。

這時,男人還顧盼了一下被晾在一邊的尤勁,又將那滴著水的身子湊近女人低聲道:「小道消息講......他是什麼院副院長的私生......哦喲!」

會有這聲「哦喲」,是因男人話說一半,突然被個東西砸在了頭頂。

那墜物在男人頭上彈了一下,正落到尤勁腳邊。

一看,是塊西瓜皮。

與此同時,一陣陰惻惻又有些含混不清的話音,從上方傳了過來:「小道消息......錢茂生,小道消息還講,你老婆跟后弄堂開煙雜店的軋姘頭,怎麼不廣播一下?」

自然,一樓的一男一女,包括站在大門裏的尤勁,都循聲抬頭望去。

尤勁先前能一眼看出面前這個合用廚房系跳空大客廳改建,是因為上方除了屋頂,還有層圍着一圈護欄的二樓。

此時再看二樓正對門口方向的深處,現身有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人,正支立在護欄后。

他耷拉着眼皮,懶洋洋地俯視着樓下似被西瓜皮打懵的男人,且在不停努嘴,看來嘴裏真是含着些什麼零碎東西。

沈老闆這樣極具標識度的長相,就算是混在一張擠著幾百個人頭的合影中,都能一眼找出。

所以,尤勁無須分辨,就認出二樓那人正是比印象中年少幾分、卻毫無青澀感的沈老闆。

不過,沈老闆根本沒朝尤勁看,他依然盯着男人,顯然是在等其回話。

男人看來是對沈老闆頗為忌憚,這被西瓜皮砸了頭,自己老婆還被人說了不好聽的......

他卻不僅沒顯慍怒,且用有些討好的口氣,抬頭回沈老闆道:「不是......那個......是門口那個小阿弟,在打聽少爺......」

密集的噗噗聲,伴着哇哇叫痛聲......

沈老闆嘴裏的西瓜子,一顆顆像機槍子彈一樣,射在了男人的身上。

吐乾淨西瓜子后,沈老闆的口齒總算清晰起來:「人家是打聽我這個人......還是打聽我的身世?」

黏了一身西瓜子,彷彿憑空生出幾十顆痣的男人,看着是不敢再辯解。

他都不顧澡只洗了一半,便悻悻端著一應浴具撤進一扇房門。

還在洗碗的女人,亦識趣地草草了事,回到另一間屋內。

這時,沈老闆終於瞥向了尤勁:「說吧,誰介紹來的?」

本來就是二樓俯視下來,再配以這漫不經心的神色語調,高高在上的感覺,毫無掩飾。

尤勁憑着對沈老闆的粗淺了解,倒是知道:沈老闆並非是在端架子......他本來就這點素質。

故而,尤勁稍稍往前走了幾步,抬頭對視向沈老闆的表情,同樣是不死不活:「是你自己,叫我今晚過來的。」

沈老闆愣了一剎,轉而顯出一個溫和的笑臉:「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叫你過來,自己倒忘了。」

俊美的人,未必笑得好看。

但沈老闆和小小一樣,呈笑間的面部線條變化恰到好處,實讓本就討喜的臉更加討人喜歡。

而且,沈老闆的一雙笑眼,亮得已然不是「目若朗星」可以形容......

那熠熠生輝的目光注視,為他的笑容更添了成倍的感染力。

憋著問罪悶氣的尤勁,都被感染得擠出一個乾笑:「沒關係,我還是來了。」

沈老闆還在笑:「問題是,我都不記得為什麼叫你來了。」

按著回溯前的認知,此時的沈老闆,確實不應該知道尤勁的來意。

因而,尤勁耐著性子接着道:「沒關係,我可以提醒你。」

沈老闆稍微皺了皺眉,而後將臉偏向一邊,自言自語般地冒出句:「我都忘了的事情,肯定重要不到哪裏去,不如......」

說話間,沈老闆朝外輕輕擺起手來,意思已是在打發人走了。

而且,他雖然偏著臉,尤勁亦能看出,那側臉上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意思。

如此,尤勁必須要抖出點料來。

「我想問問沈老闆,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的什麼魂體上,領着一種叫作覺璣的稀奇零件......」

話沒問完,沈老闆的臉便猛轉過來。

他又開始笑,可那雙眼睛,卻漸漸地眯縫起來。

方才眼中那迷人的光輝,則隨着眼瞼的慢慢合起,被壓縮成凌厲之色。

再開口,他的問話一字一頓:「意思是,你是個領着覺璣的?」

尤勁一笑,點了下頭。

沈老闆則抬手低頭捋了下發頂......在他重新看向尤勁的一剎,眼中突然爆散出一陣刺眼的光芒!

尤勁頓時眼前一白,彷彿吃了個閃光彈,當即失了視覺......

接着,他整個人就似陷沒進了絕對的黑暗之中。

之所以是陷沒,是因他此刻不僅是失去光感......其它各種體感,皆在變得似有似無。

這消失感,與幾番回溯間的體驗,有幾分相似,亦有着明顯的差別。

回溯觸動一刻,是在暈眩難忍間,一下失去意識。

非要描述其難受,其實很像是假酒大醉,頭又暈又痛間做了個高處跌落的夢,又一下驚醒......

現時的感覺,雖沒有那般刺激,卻瘮人得多。

第一時間,尤勁除了胸口陣陣發緊外,再無可以言喻的不適。

大多體感,並沒像視覺一樣直接消失徹底。

尤勁只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誤踩進一片吃人的沼澤之中。

陷沒感的持續間,胸口的壓迫漸強,窒息感隨之生起。

殘存的幾分體感,像是滴入水盅的一點墨彩一樣,頃刻溶散、淡化、消失......

僅剩的一絲意識,卻在明白提示:若是繼續這麼「消失」下去,我就真的消失了。

驀然間,他想起了什麼......

那是上一度,千禧年凌晨,他與李凝思攜手跨年,又被一個毛賊用小刀扎開了腿上的大動脈......

而後在救護車上,意識時有時無之際,感覺好像有點......

瀕死感,這是瀕死感!

曾經瀕死過的尤勁,此刻無甚意義地想起了這段體驗。

本是身陷泥潭般地動彈不得,再一讀懂這似曾相識的弔詭感覺......

徹骨冰涼間,齒關開始劇烈叩顫。

以活得開心為追求的人,當然最怕死。

而他不知道的是,哪怕是一個鐵了心要尋死的人,也絕不敢順着此時的「瀕死感」一了百了。

所謂瀕死感,只是他以為。

然實際上,這是即將神形俱滅,徹底不存在於天地間的感覺。

也就是身死已經遠超尤勁對恐懼耐受的極限,他才會以為兩種感覺差不多。

若是換成某種死過一次的超自然生命體來承受,即會明明白白地區分出,這兩種消失感帶來的恐懼差異,就好像洗澡水燙了點對比身上潑滿汽油點着一樣,瘮人程度完全不在一個層級。

正在這時,一個如同帶着混響的聲音,忽然響徹於尤勁身處的黑暗空間。

「來,扇自己一下。」

尤勁能聽出,這是沈老闆的聲音。

語氣是一本正經的命令,內容卻莫名其妙。

偏偏,尤勁的每一個細胞全都在提示尤勁:照他話做,就不會「消失」了。

問題在於,尤勁今RB是端著討債怨氣而來。

即便身陷悚然詭異之境,他也沒忘了這初衷。

我還沒找你要到說法,你卻叫我先扇自己一下?

如此,他當然不肯照做。

只是,違逆之心一起,他所以為的「瀕死感」,即勃然加劇。

也許僅僅是在零點幾秒間,尤榮、倪小芬、小小、李凝思、謝芊芊......一張張怎麼都放不下的臉,快速在他腦中閃過。

鼻眼驀地一酸,還來不及喊出聲「對不起」,抱歉的人,抱歉的心,所有的一切全都遠去。

我這是......沒了吧......

這最後一個念頭,全無坦然,唯有無盡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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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者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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