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棒槌

第一章 棒槌

光線穿過水霧,形成彩色的光暈,將休眠倉中的李凌和秦小羽整個籠罩起來。在恢復意識的那一刻,有些記憶清晰地如同昨日重現,而有些記憶卻永遠地消失了……

最先的場景出現在一個李凌稱之為「故鄉」的地方。

初秋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學校操場里。李凌爬了一會兒麻繩,又開始做蛙跳。他的動作很輕,用腳尖觸地,這樣便不會將老師引過來。

跳到第三組的時候,李凌大口喘著氣,準備停下來歇一會。這時,跑道邊上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群鋪道蟻。

李凌來了興緻,蹲在跑道邊看了起來。他記得有本書上介紹過,螞蟻是一種神奇的生命,有着數不清的外號:地質勘探家、大力士、天氣預報員、建築師、藥劑師、外科醫生等等。

「想不到這些其貌不揚的傢伙居然如此多才多藝!」李凌感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吃剩的饅頭,捻碎了灑在地上,看着螞蟻們爭搶。

「啪!」有人在他肩頭上狠狠拍打了一下。「哈哈,嚇壞了吧老弟?!不好好睡覺,胡跑啥咧?!」一個身材高大的學生壞笑着道。

「小心我揍你!」李凌惱怒地道。身後的傢伙叫蘇皓,曾連留三級,幾乎高出所有同班學生一頭,喜歡以大欺小。

「來呀,我可不怕你,小不點!」蘇皓死乞白賴地揚了揚拳頭。然後,他的眼睛開始冒光:「螞蟻開會啦!哈哈!」說罷,就像中了大獎一般興沖沖地跑開了。

李凌正在納悶,蘇皓的身影再次出現了,不過這次,他的手裏抓着一大把麥稈和一張報紙。

「你想幹嘛!?」李凌問。

「火燒連營七百里!」

「有意思嗎?一群螞蟻而已。」

「有么!」蘇皓一邊說一邊將麥稈放在螞蟻群周圍。「咋地,你想玩水淹七軍哩?那你去打壺開水來。」蘇皓點燃了報紙和麥稈,然後撅起屁股往蟻群里捅。

李凌發現蘇皓的屁股很翹,也很大。有着青春期女娃的變化趨勢。嗚,好噁心!

「去死吧你!」李凌飛起一腳,踢在蘇皓的屁股上。

蘇皓撲倒在地,臉上和頭髮上沾滿了麥稈和塵土,他立刻跳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朝瘦小的李凌撲了上去。

李凌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一股力氣,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兩人心知自己是偷跑出來的,也不叫嚷,隨着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兩人都變成了鼻青臉腫的模樣。

……

「李凌!快跟我走!」班主任劉老師衝進課堂,一把抓住李凌,將他拽進一輛黑色小轎車。

作為偏遠小鎮的孩子,李凌是第一次坐小轎車,但他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不管是劉老師,還是坐在前面的司機,都板着臉,一言不發。

李凌隱約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但具體是什麼,他捉摸不透,也沒有開口詢問。

小轎車沿着小鎮的柏油路,一直開到了縣城,七拐八拐之後,停在了一個大院子裏。

四層高的白色大樓頂部,有一個大大的紅十字標誌。李凌覺得腳步有些發軟,劉老師瞅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醫院的樓道里水泄不通,各式各樣穿制服和西裝的人守在急救室外,一臉焦急。

「讓一讓!讓一讓!孩子來了!」劉老師一邊開道,一邊拉着李凌往前走。

李凌麻木著,穿過人群,被放在急救室對面的長椅上,依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人群里不時響起「可惜了」、「為了救大家」、「突然就爆炸了」之類長吁短嘆的聲音,各種憐憫的目光圍住李凌的小臉上下掃視。有人湊過來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悄悄退了回去。

李凌睜大眼睛,看着周圍紛亂的場景,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又那麼的遙遠。他將頭靠在椅背上,緊緊閉上眼睛,將自己與周圍紛亂的景象隔絕起來。漸漸地,已經變得模糊的記憶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五年前,母親蘇青重病不治。彌留之際,她告訴李大山,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兒子李凌。

「你放心走吧,兒子交給我了。」李大山只說了這一句話,然後拍了拍自己結實的胸膛。

蘇晴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當時的李凌只有七歲,眼看着床頭的電波變成了一條直線。卻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麼。只感覺悶得慌,吸不上氣來。

李大山用最短的時間安排了妻子的後事,然後抓住李凌冰涼的小手道:「走,帶你去吃麥當勞!」

從部隊複員后,李大山成為小鎮上一名普普通通的林防員,掙着微薄的薪水。為了一頓麥當勞,父子二人輾轉到了縣城,花了李大山小半個月薪水。

從此以後,李大山除了出任務,就是陪着李凌打球,爬山,賽跑。他從來沒有督促過兒子的學習,幸好李凌的成績也沒有落下……

漸漸地,李凌竟坐在長椅上睡著了,直到凌晨時分才醒過來。那些紛亂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有兩三個親友守在身邊。

李凌輕手輕腳地走進急救室,看見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大氣也不敢出。

李大山恰好醒了過來,也許是一直清醒著的,他輕聲叫着李凌的名字。

「我在這裏,爸。」李凌心裏一松,急忙走了上去。「感覺怎麼樣?」

李大山艱難地搖了搖頭,道:「你要記住,不要哭,不要難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雖然有點不近人情,但命運無法避免。」

李凌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將李大山在空中胡亂摸索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此時此刻,李凌希望自己能夠像父親一貫教導的那樣,保持樂觀和堅強,而不必讓他反過來安慰自己。

當他努力這樣想的時候,眼淚果然被成功地噙住了。

可惜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命運無法避免,李大山的心電圖很快變成了一條直線。

李凌大喊了幾聲,醫生很快就來了,讓他站到旁邊去。

直到這時,李凌才發現,父親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胳膊,始終沒有鬆開。李凌試着掰了一下,那些手指就像鐵箍一樣的緊。

一瞬間,悲傷就像洪水一樣淹沒了他。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李凌在心中自語着,淚水就像放開了閘,嘩嘩地流了下來。

某一刻,幾個西裝革履的陌生人一再詢問李凌有什麼打算和要求,他始終只有一句話:要去當兵。不為別的,只因為李大山也當過兵。

……

「呼哧,呼哧!」李凌大口的喘著氣,在山坡草地上飛奔著、攀爬著。肩背上超出要求的負重壓得他幾乎直不起腰來,雙腿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機械地交替著。

就像過去幾百個日日夜夜一樣。,他不斷提醒自己要堅持下去,堅持下去……

負重越野本來是部隊上的常規項目,但這一次,上級傳達下來一次奇怪的考核方式。所有比賽項目完全超出了之前的強度,而且取消了之前許多規則,只要求新兵們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和成績,以便選出今年的最佳新兵。甚至別出心裁地讓女兵和男兵們一起比賽。當然成績是分男女計算的。

比如負重越野,只要你從起點跑到終點,不管是走什麼路線,負重多少,只要沒有偷偷坐汽車、坐飛機,成績便是有效。

按照往常私下裏的較量,李凌幾乎鐵定能拿到第一。但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大家平時訓練的大路,而是沿着山坡上的小徑斜插過去。雖然越過小山坡極為耗費體力,但路程卻縮短了近三分之二。

因為父親的關係,李凌在這次考核前就暗暗發誓,不但要拿到第一,還要讓所有人記住自己,記住自己是英雄李大山的兒子。

他和部隊里的好友姜浩沒事就來這裏瞎轉悠,自認為對這裏的地形相當熟悉。

可惜他失算了,昨夜下了一陣小雨,再加上早晨的露珠,山坡上的青草又濕又滑。有好幾次,李凌差點兒從山坡上滾落下去。

負重越野這個項目幾乎不可能奪冠了,但他反而更加拚命地奔跑着,以便盡量縮小差距。在之前的所有項目中,李凌都是遙遙領先,只要這最後一項差距不是太大,他依然會奪得最後的勝利。自始自終,他都沒有打算扔掉身上多出來的負重。

「過了前面那道一人高的石坎,就是一個大斜坡了,哪怕從上面滾下去,我也要滾的快一點!」李凌再次跌了一跤后,暗自思忖起來。

「呼!」李凌縱身一跳,直接從石坎下面的小叢灌木上越了過去。此時,他已經站在了小山坡的頂端。

也許是昨夜下過雨的緣故,山坡上的青草綠油油的,夾雜着零星小花。李凌異想天開地想找個草肥坡陡的地方直接溜下去。至於那些花花草草,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喂!」身後冷不丁響起一個女人的喊聲。

李凌嚇的身子一歪,差點兒從山坡上滾下去。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才發現灌木旁坐着一個女兵,臉蛋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委屈而有些扭曲,身上的衣服也皺皺巴巴,但依然好看。

李凌認識這個女兵,她叫秦小羽,曾憑藉着姣好的面容和婀娜的舞姿在新兵聯誼會上出盡了風頭,而且據說各項訓練成績也驚人的好,可謂才貌俱佳,文武雙全。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李凌當然沒有忘記她的名字,尤其是在同宿舍的弟兄們每天念叨上百次的情況下。好友姜浩更是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張秦小羽的照片,在繁忙的訓練間隙,總會偷偷拿出來瞄一眼。

「看來她也打算抄近道啊,不過就算她一開始就全速前進,也不應該比我先上到山頂。難道她的身體素質比我還好?」李凌匆匆一瞥之下,暗自嘀咕了幾句。

不過他還是注意到了秦小羽身旁放着的背包,似乎負重不多。至少不像自己那樣,在規定的負重之外,全身綁滿了沙袋。

「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女人後面!」大喘了幾口氣之後,李凌朝秦小羽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急匆匆地跑到山頂邊緣,從上向下眺望着,準備選一條最佳路徑。

秦小羽的肺都要氣炸了,擱在以往,那些愣頭青無一不是屁顛屁顛的跑過來,對自己噓寒問暖。可今天,這個木訥的傢伙居然只是淡淡地掃了自己一眼,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想走掉。

「就算他沒有看見我緊緊捂著的、腫脹發青的腳踝,也應該能看出來我癱坐在地,冷汗直冒吧?」秦小羽一邊想着,一邊掙扎著要站起來。可剛一動,她便吸了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她看見李凌取出一頂厚厚的火車頭帽子戴在頭上,然後將自己肩上的大背包從右側山坡上扔了下去,然後……作勢要滾?!

「喂,喂,等一等!」秦小羽再也顧不得什麼矜持或者漂亮女孩的小傲嬌,焦急地大喊起來。

李凌弓著腰,正在那裏擺姿勢,突然聽見秦小羽又「喂!喂!」喊了起來,滿腦子比賽的他不禁眉頭大皺,不耐煩地吼道:「我叫李凌,大小姐!」

剛喊完,李凌就後悔了,心想自己普普通通一個新兵娃子,人家不認識自己完全說得過去吧?而且他曾聽姜浩私下裏說,秦小羽家世顯赫,才藝出眾,卻沒有像其他富家子弟一般出國鍍金什麼的,偏偏選擇來部隊里歷練,真的是難能可貴了。

「也許自己之前對秦小羽愛出風頭和傲嬌的偏頗印象,的確是有點小家子氣了吧?」他想着,臉色便平緩下來。

秦小羽也愣住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她很要強,雖然她能吃苦,但終究是被寵大的,除了教官和父母,哪裏有人朝她這麼吼過?「難道是自己剛才從上面摔下來時,不但腳崴了,還破相了?」秦小羽心裏想着,匆忙從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心形小鏡照了照——臉蛋瑩潤,唇紅齒白。

「原來如此。」秦小羽點點頭,算是明白了,對方要不然是審美眼光獨特,要不然就是個棒槌。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開門見山吧!」秦小羽邊思量邊將捂在腳踝上的手挪開,直言道:「我受傷了,你能不能……」

話說到一半,她自己先愣住了。這小山坡雖然平緩,可地方卻偏僻。下山去喊人上來,只怕天早就黑了,可讓對方扶著自己下去,以對方的審美觀,只怕會嫌麻煩……

「受傷了?!」李凌驚訝的在秦小羽的身上打量了一遍,最終將目光落在她的腳踝上。

然後,他很不甘地朝山坡下往了一眼,心想負重越野要是得個零蛋,新人王這個名頭怕是也沒有了……

就因為那一眼,讓生性敏感的秦小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已經對李凌的人性不抱任何希望了,毫不客氣地開口道:「你要滾就滾吧,給下面的人捎個口信就行。要不是這裏沒信號,我也沒帶手機……」

她越說越委屈,聲音也發顫起來,不由得把這份委屈也歸罪於李凌的冷漠上。

「那怎麼行?!」出乎意料的,李凌大踏步爬過來,然後縱身一跳,重重落在秦小羽的面前。「我幫你檢查一下吧!」

「嗯——?嗯!」秦小羽驚訝之後,才輕輕點了點頭,心想對方雖然態度不好,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

「哎呀!」劇烈的疼痛讓秦小羽立刻尖叫起來,原來李凌招呼也不打,一把抓住她的腳踝,粗手粗腳地捏了幾把,痛的她眼淚花子噗噗直掉。

「好像還挺嚴重的!」李凌皺起眉頭,往秦小羽扭曲的小臉上瞥了一眼。隨即,他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絲好奇的神色,頗為認真地問:「真的有這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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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魂狙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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