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陽光朗照，清風拂拂，夏宜春和萬花叢屏息隱身，手撥枝葉，引頸透過雕花窗格暗地望去，但見「沖霄樓」三樓空闊的閣廊檻窗間，雯雯郡主獨自飄身仗劍，且歌且舞，影姿絕美無倫，長劍耀光似雪。夏宜春忽然記起當日雯雯郡主月夜燭下寢宮舞劍的舊事，不覺心頭隱隱一沉，胸中波翻浪涌，百感交集；回望身後不逾丈遠處的萬花叢時，卻只是雙眸脈脈，不管不顧的盯視着自己，更是心中一緊，趕忙輕輕的揮了揮手，然後雙足一彈，飛身撲向「沖霄樓」三樓廊間。

雯雯郡主只管忘情的仗劍而歌，正當舞唱得如痴如醉的時候忽覺心頭微微一動，彷彿有着什麼感應似的，恍然間停劍住歌，回眸望去，但見樓角廊下，一少年書生正俄冠博帶，輕衣紈扇，顧盼含情、眉目帶笑的望着自己。微風掠過，書生衣袂袍擺連同腦後的兩隻襆頭飄曳而起，又飄曳而落，更顯得英武灑落，逸致翩翩，宛然有超凡脫俗風姿，恰正是日思夜念的「百面郎君」夏宜春到了。

「夏……」一個「夏」字在雯雯郡主喉中轉悠數周，方才緩緩吐出，其音細弱潮潤，直若夢囈一般，竟連自己也未能聽得清楚，而「郎」字則更因喉頭哽咽，遲遲不能出口；欲待急步過去，和其素手相攜，共敘離情別思，卻只是全身顫軟，渾無半絲力氣，唯將一雙美眸怔怔的望向夏宜春，久久不肯移開。數日來的奔波委屈，月滿之夜的刻骨思念，方才面對白鸚鵡時的喁喁低語，一時俱皆潮湧雲集，驟然浮上心頭；雯雯郡主未曾開言，已早雙目盈盈欲淚。

「郡主，此刻戰事一觸即發，襄陽萬千生靈身如危卵之際。」夏宜春目視雯雯郡主，見其鬢鬟軃媚，檀口含朱，雙眸顫顫抖抖的望向自己，眉眼間又流露着幾絲淡淡的怨愁，那種迎風而立翩翩飄飄的曼妙身姿，儼然一樹海棠斜映水面，一莖清荷獨出綠波，美得令人不敢正眼直視；急忙轉頭過去，想到雯雯郡主深閨幽思，心心牽繫於己，心下亦是暗暗的傷情嘆惋。

良久，夏宜春方才拋卻一腔情愫，收起紈扇，正容說道：「郡主，小可今日此來，實乃胸懷黎庶，肩荷重任，不欲保全自身，唯願力拔襄陽百姓出於泥塗之中。懇請郡主能夠拋卻私人恩怨，傾力相助！」

雯雯郡主雙眸一眨不眨的凝視着夏宜春，只見他的雙唇開合蠕動，語音飄飄而來，卻似什麼也沒聽到一般。那一刻，在她的感覺里，就似龜裂的田地汩汩的淌進了甘泉，就似酷烈的夏日驟然走進了清涼蔭翳；她的身心，溫軟潮潤到了極點……

許久，雯雯郡主方強抑情感，慢慢的還劍入鞘，裊步轉身走至廊下欄前，居高臨下瞟了一眼「沖霄樓」四圍按劍荷戈的守衛士卒，驟然想起自己和哥哥當前的處境，不覺心中猛的一痛，胸間萬千柔情霎時絲絲潮退；回身過來時候，已是神色端莊，語調凝重，重又恢復了平日的驕矜和冷傲：

「當此危急存亡之際，莫說忠貞義士秉枹鼓犯矢石，砥柱中流力挽狂瀾，便是閨閣弱女亦當振臂高呼，捨身成仁，何況我趙雯堂堂太祖皇帝嫡親後裔乎？——當前需要本郡主做些什麼，夏大俠只管說吧！」

「好，夏某飄遊江湖，笑傲王公，然最為敬服的，卻是郡主這種敢作敢為、雷厲風行的爽快性格！」夏宜春嘴角掠過一絲嘆賞的笑意，輕輕一拍雙掌，樓角廊下，緩緩的轉出了萬花叢來，綠鬟紅裳，玉麵粉容，鮮潤若雨洗碧荷，清揚似玉樹臨風，一雙暗夜芒星般的閃亮明眸定定的打量著雯雯郡主。

雯雯郡主亦不閃不避，同樣回眸定定的打量著萬花叢。兩人初次逢面，各自凝目對方許久，又各在心中暗暗的稱揚著對方超凡脫俗、絕世無倫的美貌麗容，四道目光便如四柄鋒刃利劍，在半空中刀光劍影般的交相碰撞著。良久，兩人方才各自收回目光，斂衽見禮，相互問好。

夏宜春待二人各自行過見禮后，方道：「昨夜費孟二老已命人由校場地窖內搬出了大量的硫磺硝酸和火藥，暗中藏置城內各處街坊通衢、茶店酒樓、勾欄瓦肆；方才那姓孟的老虔婆又在城上親口宣言說道：如若官軍強行攻城，她便火焚刀屠，戮盡襄陽百姓，欲與襄陽十萬生民同歸於盡。官軍投鼠忌器，幾有後撤之意。小可以為鬥力不如鬥智，當此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後撤不宜，強攻不能，唯有以計謀圖之，方為上策！」

說至這裏，一貫灑脫不拘行跡的夏宜春面上略略露出為難之色，但隨即便一笑掩過，繼續侃侃語道：「我有同道私語，孔志琳那廝早對郡主美貌垂涎已久，不管是在鄧州，還是在襄陽，均曾數次中夜獨身而出，或隱樹間，或伏牆頭，暗中窺察郡主；且因郡主與孔慶雄定下婚嫁之約，孔志琳私下一直憤恨不平。孔慶雄、孔志琳俱皆小人之尤，見利忘義，重色輕情，倘能用計挑撥其父子關係，使得兩人反目成仇，各率部屬內訌，官軍乘勢強攻，我輩又再亂中擾攘，襄陽百姓或可有望獲救矣！」

雯雯郡主並不插話，唯一雙美眸定定的停留在夏宜春的臉上。

「愚下之意，此計於郡主而言，只恐礙於名分，多有難行之處，故此想要身邊這位姐姐扮作郡主模樣，憑依美貌前往挑撥策反孔志琳。然則一來小可隨身所帶的人皮面具中，沒有現成的郡主臉譜，需我當面摹擬狀貌，調彩繪畫；二來嘛，郡主衣飾釵簪和佩環絲絛，也想一併借用。不知郡主意下如何？」夏宜春言畢，雙袖抱拳，深深一揖做下。

雯雯郡主雙眉漸漸的顰蹙起來，她望望夏宜春，又望望萬花叢，見萬花叢嬌靨如花，美目流沔，一顰一笑間，無不帶着萬種莫可名狀的山風野情；又見萬花叢與夏宜春結伴同行而來，此刻兩人相距極近，萬花叢注目夏宜春時，眸中情意綿綿，纖絲畢露，不覺一股妒意從胸中慢慢升起，略想了想，冷笑一聲：

「這場戰事既因我和哥哥而起，自然還應由我和哥哥而結。哥哥如今已經決意與姥姥阿公決裂反目，阻止戰火蔓延，救拔襄陽百姓，本郡主自當步步追隨哥哥，協力而為。眼下既要誘騙挑唆孔志琳那廝反水，與孔慶雄內訌，難道本郡主不能擺脫名分韁鎖，親自出面，反要別人扮演？」

雯雯郡主一面說話，一面輕步踱至欄前，背身面窗，看也不看夏宜春和萬花叢一眼：「說吧，具體怎樣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