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自我
「你很聰明，但還不夠聰明。」
神華教宗盯着陸離，最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武者長生不死，數千年過去，是否還能夠堅守『自我』？」
「你認為什麼是自我？」
他看向陸離，目光里露出了幾分希冀，像是真的期待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是自我？
陸離沉默了一瞬。
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自我有很多種，但不管是多麼冠冕堂皇的答案，人族骨子裏的本質，其實都是『自私』。
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有人為了自己的理想，甚至是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理由，一個突然閃現的念頭。
不管是為了什麼，真正的自我，本質上就是一種自私。
神華教宗所謂的『大願』，便是一種極端的自私，哪怕退一萬步來說，他的初衷是好的，但卻只是為了自我滿足罷了。
「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不過也無妨，有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曾經問過很多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對於自我的認知，千人千樣，不會相同，更不會有一個最標準的答案。」
「可不管答案是什麼，隨着時間的推移，身為擁有自我意識的智慧生命，我們都會厭倦，會懷疑，會犯錯，甚至是崩潰。」
神華教宗像是感嘆般地說道：「我見過這世間最正直的人，變成了無惡不作的魔頭。也曾見過手染鮮血，一身罪孽的惡徒，突然大徹大悟，了卻殘生。」
「人性複雜，這是屬於智慧生命最特殊的一點。每個人都說本性難移，那只是因為時間還不夠，見到的，經歷的還不夠多。凡人一生不過百年，哪怕對於一個尋常宗師來講，百年光陰也根本不值一提。等到千年，萬年過去，誰還敢說一句本性難移？」
看到神華教宗如此感嘆的模樣，陸離沉默半晌，之後問道：「你想表達什麼？想告訴我，你曾經也是一個有堅持的人？只是因為時間太久，你漸漸忘了自己的初心么。」
神華教宗搖了搖頭，輕聲道：「在這條道路上，我也只是一個探索者，不過正是因為知道的越多，所以才會恐懼變化。於是我尋訪世間，最終找到了一個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他的聲音里有一些感慨，也有一些追憶，就好像回到了當初，在那個時候，他或許還是個年輕人，因為對自身的信念產生了動搖，不得不遊歷天下，想要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之法。在這個過程當中，他遇到了許多的人，許多的事，儘管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但卻還在他的記憶里佔據了一些位置。
陸離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另一層的深意。
解決辦法，就是割裂自己的意識？
看着容貌俊美無比的神華教宗，陸離心裏也有些震動，這傢伙真不是一般的瘋子。
來到這個世界多年，陸離遇到過很多人，有強有弱，見過極為醜陋的嘴臉，也見過無比堅定的信念。但要說能夠讓自己生出寒意的人，還真的不多。
像神華教宗這樣徹頭徹尾的瘋子，就能夠算一個。
有關於意識與魂魄的領域，一直都是人族強者很難觸碰到的。就算是萬族時代那種武道昌盛的大世，人族強者也僅僅只是開發了識海跟神念的修鍊方式，算是稍微涉及到了意識的領域。但是魂魄這方面，卻罕有人能夠觸碰，除了幽冥的壓制，更多的還是魂魄的脆弱。
即便是天人強者在死後，魂魄都很難具備太強大的力量，除非是提前做了一定的準備，就比如當初在小世界裏遇到的那尊水神一族的強者魂魄。
他為自己準備了復生的力量，能以魂魄發揮出極其可怕的戰力。
但也是僅此而已了。
可神華教宗不一樣，他不光想到了如何分裂意識與魂魄，用來封存自我，並且還付出了行動，真的這麼做了。
敢想敢做，像是半點都不擔心失敗的後果。
「你的解決辦法，就是切割出多個自己。」
陸離盯着神華教宗，「但看你現在的慘狀，想必這個方法並沒有什麼效果吧。」
這是事實。
如果切割自己真的有效，他又何必躲藏在這種荒山野嶺，帶着一群最強不過不滅境的黑袍人搞什麼革新派？
而且這個所謂的革新派，在陸離眼裏真的就是一幫烏合之眾，坐鎮神教內的另一位神華教宗之所以會如此警惕，恐怕是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另一個自己手中有着某些底牌。
換句話來說，神華教宗真正忌憚的人只有自己，而不是笑話一樣的革新派。
「這正是我所說的『自我』。」
神華教宗像是根本不在意陸離話里的嘲諷一般，平靜無比地解釋道：「我之所以將意識割裂封存，並在必要的時刻喚醒，就是擔心這一點。假如現在，另一個已經失去了『自我』，那他還是我么？」
「就算擁有一樣的意識，一樣的經歷，一樣的記憶。可是在一個自我蘇醒過後，在時間的打磨之下，總是會變成截然不同的個體。」
「這個世間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人也是如此。過去的我，現在的我，未來的我，經歷了不同事情，存在於不同時間的我，都有可能失去『真我』。」
「分裂自我的意識，更像是一種保質的手段。當上一個我迷失之後，再由現在這個全新的自我站出來，取代他，去完成我本應該完成的事情。」
讓陸離感到意外的是，神華教宗對這件事情居然意外的清醒，他似乎很清楚自己誕生的意義，也很明確自己當初為何要分裂意識。他的這番話極其有邏輯，完全看不出意識被多此分裂后的混亂，更沒有迷惑那些教徒時的虔誠。
褪去了一切，神華教宗似乎就是一個有所堅守的普通人。
當然，這個普通人也是相對而言。
畢竟陸離不覺得這世間還有幾個人敢將自己的意識割裂，並且不斷重復甦醒，創造多個自己。
不過在聽神華教宗的這番話以後，陸離對他的印象確實有些改觀，「我本以為你會是一個滿口神恩的瘋子，現在看來，每一個瘋子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很清醒，但這也讓你變得更加危險，更加可怕。」
「你越是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就越發的不可饒恕。」
「神教應該一直都在做人體實驗吧。」
陸離就像是圖窮匕見一般，簡單直接地將這個話題給挑開了。
因為不管是死去的狂怒大神使，還是那個天生就擁有異族血脈的原罪大神使，以及納蘭家犧牲了所有年輕一輩族人才創造出來的『三里』，這都是神教的實驗產物。
神教在血脈跟神力方面的研究似乎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想要擁有這樣的成果，不難想像這背後到底經歷了多少次血腥的實驗，又有多少條性命的犧牲。
陸離不是什麼聖人，也管不了全天下的人，可是神教的行為，以及他們越來越瘋狂的舉動，很明顯已經開始威脅到了自己所珍視的一切，既然如此，陸離就必須要『管一管』了。
「在探索真相的路上，我犯過很多錯誤。」
面對陸離的問題，神華教宗並沒有為自己辯解，更沒有找任何的借口，而是十分坦誠道：「神教的那些實驗，確實是其中某一個錯誤。雖然算不上最大的，卻也有十分深遠的影響力。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代的『自我』在迷失之後做下的決定，可這個決定，確實算是我為數不多感到後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