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仰天長嘯

第752章 仰天長嘯

重新回到度假屋已經夕陽西下,我們三個看起來都很正常,小海膽很自然的跟楚雲解釋了我們出去野餐。

楚雲應該還不知道楚易一家三口之間發生的事情,但是她猜也能猜到肯定出事了,只是以她的涵養不會去問,不管大的小的都不會去問,如果楚易一家想跟她說她就聽,不想說她就當不知道。

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一句話可能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了,家事還是自己家人私下處理就好,別的事外人都可以參與但是家事不行,哪怕楚雲比楚易的親姑姑還親比楚鍾南的親姐姐還親,這也不行。

她屬於原則性很強的人。

我們回來的時候福伯和啞妻已經準備好了相對豐盛的晚飯,我們回來的有點晚不過四個大人還是特意在等我們。雖然我和楚易基本上吃不下什麼了可還得上桌才行,這算基本禮貌。

餐桌上四個大人也一改往日是不言寢不語的常態,先是楚鍾南提議大家難得出來旅行難得聚在一起,放鬆點想聊什麼行。

顯然他在特意改變,他和王音不想讓他們跟女兒之間的關係繼續隔閡下去,但是肯定不會在餐桌上提起那件事就是了。

至少我相信楚鍾南王音會百分百保守女兒的秘密。

楚雲聽了馬上很奇怪的表情,「鍾南,怎麼突然風向變了?你們家的家教不是一向很嚴么?」

楚雲這麼說並不奇怪,因為她和楚鍾南不是一奶同胞,他們在家族裏算是遠親,只是走的十分親近而已。

那麼自然楚雲有楚雲的家教楚鍾南有楚鍾南的家教,楚鍾南笑了,「食不言寢不語是太爺爺活着的時候嚴格要求的,那時候我們都還小,因為你們家在外地所以不會跟太爺爺一起吃家飯,那個時候太爺爺不出來客廳都沒人敢先坐下,吃菜一定要太爺爺先吃第一口然後很嚴肅的從牙縫裏吐出個吃字以後,我們才敢小心翼翼的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的吃飯。漫說大聲喧嘩打鬧,就是誰一不小心把筷子掉到地上都嚇的半天不敢抬頭。」

「當然老人有老人的道理,家教便是一個家族最重要的傳統,一個家族的傳統可以保證一個家族長盛不衰,其實這點做的最好的不是我們楚家,楚家跟姬家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我怎麼也沒料到楚鍾南居然七拐八拐把話題引到了我身上,他們也許並不知道我對姬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幾乎一無所知。

大家都看着我,我也不能只安靜的做個聽課了,抬頭,「姥姥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其實就連我媽的事兒我知道的也很少。」

楚鍾南微微點頭,「我知道,但這不怪你,因為姬家的規矩更多更大。」

趙建立似乎對於姬家很感興趣馬上追問我,「唐簡,你從小就不怎麼跟外婆家來往么?」

這個問題如果放在平常我絕不會回答而且一點好臉色都不會有,現在我會回答並且不會生氣,「我媽幾乎從不跟我說起姥姥家的事,而且我長這麼大隻去過姥姥家一次,還是在前段時間自己去的。到了那我才知道我對我媽的印象完全是片面和殘缺不全的,我媽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我這才了解也許她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個了不起的女性。」

我不做隱瞞,一個字謊話都沒有,因為要想從楚鍾南嘴裏得到我想要的真話我自己必須首先拿真話去換,但是我也做好了最壞打算,我的真話換不來他的真話。那也沒關係,至少我問心無愧,需要去思索衡量動心思的是曾經拿着失蹤母親資料威脅我跟我做交易的楚鍾南。

趙建立微微皺眉,「原諒我的八卦,因為在來的路上我剛好跟鍾南聊起姬家的事情,所以比較感興趣。姬家的規矩是主位和技術傳女不傳男,而又不是保持母系氏族公社的傳統,這個傳統竟然延續了幾千年,不得不說是特別值得敬佩和研究的。」

趙建立人家本身就是個大學者,他能對姬家感興趣算好事,反正我這麼想,我抬手摸摸鼻子,「姬家是一部特殊的中國文化和技術進化史書,我因為自己是考古專業所以也在開始進行研究。」

趙建立立刻高興起來,「這就對了,雖然命運對你有諸多不公,可是同時命運也給了你別人沒有的機會,關於傳統文化和部族以及中華技術科技歷史方面的事情你隨時可以找我研究,咱們互相交流互相學習。」

趙建立如此說百分百是謙虛客氣,我偏偏不是個會順慶說好話的人,於是一直沒什麼表情的楚易笑了,從我這裏再次撿笑。楚雲有點奇怪的看着她,「小易,你半天不說話突然傻笑什麼?」

楚易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姑姑,要是姑父跟平常人這麼說話那麼對方一定說趙先生才高八斗學貫古今,如果能有機會跟您學習一二那簡直三生有幸。但是你猜唐簡會說什麼?」

楚雲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楚易笑的更開心,「他會很認真的回答,好的。」

我只能保持沉默,好的兩個字也只能生生憋回去,楚雲不可思議的看着我,「真的?」

我硬著頭皮,「真的。」

結果楚雲也跟着笑了,「好吧,說你不懂是吧你很多地方做的很好,說你懂事吧你很多地方又特別頑固不會變通更不會應酬,你還真是個讓人處處驚喜或者為難的孩子。」

我覺得楚雲的評價特別準確,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不通曉人情世故不是因為我不會而是不願意。

王音這時候也說話了,「因為這個孩子內心深處一半極度驕傲一半極度自卑。」

不得不承認王音就是具備這種一錘定音的王者風範,她這話一出口楚雲立刻覺得自己相形見絀,忍不住小聲嘀咕,「王音你也太直接了……畢竟唐簡還是個沒畢業的孩子。」

王音對她的嘀咕沒有任何意見,因為她接着說,「我也想把他當成一個還沒畢業的孩子,但是我不能,他現在雖然身無分文外加身無長物,但是他卻決定創立自己的圈子,而且這個圈子裏的人都是金陵城南杜家和終南山下秦家這樣的後人。」

楚雲嚇了一跳,「王音你說杜家秦家的後人是說年輕一代之中的繼承人?」

王音點頭,「沒錯,所以他邀請我們一家加入立夏的時候,非但不是懇求的語氣反而是那種上位者的氣質。」

趙建立有點坐不住了,插話道,「唐簡到底要建立一個怎樣的圈子?」

我臉上沒什麼表情,波瀾不驚,「沒什麼,就是年輕人一時起意的一個小圈子,名字叫做立夏,立鼎為夏的立夏。」

趙建立看我的陽光立刻變得不同,「立鼎為夏的立夏,也是二十四節氣當中最重之一的立夏,一語雙關,好吧,這世界已經開始是你們的了。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立夏到底要做什麼,要變成什麼樣子,但是我特別有興趣申請加入。」

趙建立表態一出滿桌子的人全都愣住,作為一個知名頂級學者的趙建立從來不會高看任何人,但是為什麼偏偏這麼容易就看好我?

連最了解她的楚雲都無法釋懷了,伸手下意識探探他的額頭,「老趙,你也沒發燒啊。」

趙建立突然爽朗的大笑兩聲,「哈哈,仰天長嘯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自古文人多疏狂,每一個文人的內心都是波瀾壯闊的。也許表面上的文質彬彬、溫文有禮、談吐不凡,也只能算是外在的表現。他們都有一顆放蕩不羈的心,他們也有狂的時候,而且有些文人狂起來比武將更霸氣;而他們筆下的「狂語」更是狂傲不已。

趙建立這個大文人突然改變天性狂傲起來真的打破了餐桌上的原有規則和現實格局,趙建立突然示好讓我從一個無名小卒變得有些舉足輕重。

顯然這餐飯開始圍繞着我進行。

而楚鍾南王音不會針對自己的女兒那麼自然需要針對我,趙建立不是針對我而是讚賞我欣賞我,但這比針對我還要讓我為難。

我不怕別人對我不好,只怕別人對我好。

楚易忍不住詢問,「姑父,你沒喝酒就開始醉了?在坐的人當中我應該了解唐簡更多一些,他身上的確有一些優點但是也不至於讓姑父你如此看重啊?」

其實楚易這話是替我解圍替我問的,趙建立也痛快,「小易,你們看的是現在的他我看的是二十年後的他。當今世界上創造核心品牌的人最初的時候大多被人嘲笑不解,以為瘋了。但最後他們打了所有人的臉。」

「要說為什麼突然這樣,因為我喜歡這個年輕人的立鼎為夏!唐簡,你為什麼要立鼎為夏?」

我再次摸摸鼻子,此時的我有些緊張,因為我不能辜負趙建立的信任,哪怕這個信任是一次圈套。

「立鼎為夏是中國文字文明和非文字文明最強烈的分割點,至少我暫時這麼認為,要想知道中國人的了不起首先要知道非文字文明時代我們的了不起,沒有筆墨紙硯沒有主見綿薄,什麼都沒有,連文字都沒有的時代,我們的文化科技同樣在快速發展,那個恢弘的時代才是我們的大文明時代。」

「來到文字時代以後我們逐漸把非文字時代的很多偉大技術和文化全都丟棄了拋棄了,我想如果有一群志趣相投的年輕人能夠把我們非文字文明的內核技術挖掘出來,古為今用,那麼我們的中國一定能成為當今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

我也不知道我會說的如此真誠且慷慨激昂,這樣的話完全不像是二十二歲的在校生說出來的,如果換個場合那麼一定會被當成一個瘋子或者一個虛偽的表演者。

但此時沒有,餐桌上的人都安靜且尊敬的聽我講完。楚易當先表態,「四個大人你們看見了吧聽見了吧,這個孩子完全不成熟而且百分百不適合商場商戰。」

她說這話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楚鍾南則若有所思,「姬家的後人天生不凡,雖然這番話說得有點眼高手低,可是誰知道十年以後的你們是什麼樣呢?」

王音輕輕喝了口上品的紅酒,她還是偏愛紅酒的,也許因為出來度假暫時遠離工作的緣故,所有人當中反而她最會享受。

「要麼成功走向巔峰要麼失敗一生碌碌無為。」

她再次犀利點評,我開始習以為常,我的適應能力堪比變色龍,完全沒問題。楚雲接着道,「不動如風,你至少是個很有感染力的年輕人,這點對於創業很重要。」

趙建立則再次大笑,「哈哈,仰天長嘯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重複播放呢,實際上這正是他此刻心境的抒發,真正有內涵博古通今的人不一定每句話都做古典引用,但他很快把話題轉到楚易身上,「小易你還沒有決定加入立夏么?」

楚易學我抬手摸摸鼻子,居然有九分相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身邊人都喜歡模仿我這個已經改不掉的小毛病。

「沒決定,實際上我對唐簡還不放心,我打算暫時做點小投資,前期先把河西租給他做立夏臨時聚會點。」

楚雲又嚇了一跳,「小易你如此輕易讓出了自己的河西?姑姑還以為河西最少要空蕩個五八年呢。」

顯然楚雲*認知道楚易跟我之間關係的特殊,絕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點親密關係,我們之間存在着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宿命。

楚易沒做任何解釋,她也許不想解釋也許不屑解釋,無論如何我都欣賞楚易內心的這份瀟灑。

「橋樑,善待這個孩子,嚴苛要求這個孩子,也許他會成為我們之間的一架橋樑。」趙建立突然說了一句似乎不着邊際的話,實則內涵深刻,因為他早就看出我和楚易一家三口之間發生了特別事件。

特別事件圍繞楚易進行,而顯然身為父母的楚鍾南王音並不能直接解決問題,他們跟獨生女兒之間存在着嚴重隔閡,楚易跟我之間雖然也不是坦途一片但卻肯跟我分享獨特隱秘。

那麼我是誰?

我來到海島除了治病還為了什麼?

哪怕我自己除了治病並沒有別的目的四個大人也絕不會這麼想。就像是一個知名作家寫了一本知名小說,結果很多評論家學者讀者都站出來寫大量書評,百花齊放各執一詞,其中一句經典之語能被他們拿出來分析幾十遍解讀出許許多多引申含義。

實際上去問原作者,原作者很可能說當時我並沒有想這麼多。

所以人的想像力才是無窮無盡並且不可捉摸和不可控制。

「不,他內心的自卑讓他不懼敵人的攻擊卻害怕別人的好,所以趙先生你對他越好他越會遠離你。」王音彷彿一位永遠冷靜理性的評委。

趙建立若有所思,「你說的有道理,跟這孩子的確需要保持適當距離,這點反而小易做的最好,看來小易真的長大了。」

楚易都沒想到自己還能被這麼拐彎抹角的誇獎,不過此處此時她更不需要解釋,解釋無用,大人們已經認定的事情解釋就等於掩飾。

她很明白。

楚雲笑着看着自己的學者丈夫,「老趙,你怕是理解錯了,小易是從小對誰都有很強的防備心,對唐簡也不例外,對我們也不例外,不是么?」

防備自然要保持足夠遠的距離,只有距離足夠遠才能時刻保證自己的安全。楚雲說的沒錯,這個家裏四個大人彷彿每個都是剛剛修行回來的高深學者,每個人有自己的角度和訴求,每個人說的都沒錯,同時又不是那種很沒營養的心靈雞湯。

他們探討的是我的靈魂,我突然意識到。

居然有這麼一天。

趙建立轉向楚易,楚易笑着點頭,「姑姑說的對啊,我剛才講了我還不相信他。」

但是其實她也沒有否定趙建立的判斷,這種事要在另一個維度角度理解,連我這個沉默冷漠者都開始覺得這餐飯大家話太多了,應該專心用餐才對,原本並不餓,可是吃着吃着就覺得自己還能再吃。

如果評選餐桌上的大胃王那沒有人有資格跟我競爭,他們都是精緻生活之人,絕不會像我這樣既一頓飽一頓狼吞虎咽。

但是我越是跟他們不同他們越是對我感興趣,因為我具備他們不具備的特質,心理學上這叫做獵奇補償。

每個人都有獵奇心理每個人都希望得到獵奇補償,因為此時人們會不自覺的進到自己渴望或者感興趣的角色之中。

「你們都看着我幹什麼?吃啊。」我嘴裏充滿各種美味食物,美味的食物最不可浪費,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們笑,輕笑,不是看低我而是覺得事情越來越且有趣,因為他們等到之前誰也不會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今的模樣,開始超出他們的控制範圍,因為我從來都是個不可控因素。

我不去控制別人別人也沒能力控制我。

不為金錢動搖不被金錢奴役的人自然不好控制,尤其是我在年輕美麗的女人面前能夠保持基本的原則不改變。

金錢和美女都不能動搖我,那麼還有什麼能動搖我?

誠然母親是我最大的軟肋,可是昨晚的楚鍾南已經完美證明沒有人可以用我的母親威脅我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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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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