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君子

第645章 君子

侍衛接過畫像一看,立即放入懷裏.他們最大的好處是從不過問原因,只知道徹底地執行,凡是天子下令,絕對不折不扣的完成.

「記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殺掉這兩個孩子!凡與之有關的人,也一律殺掉!」

「是!」

「此事也不能驚動太后,不許任何人過問.」

「是.」

…………………………………………

入夜,這座典型的江南小院落,已經陷入了徹底的朦朧里.

金兀朮慢慢地走出去,拐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這座城市別樣的繁華.

西湖邊上猶在歌舞昇平,彈小曲的,賣藝的,雜耍的,說書的……不亦樂乎.

一個茶攤子前,一個半瞎的老者拿着一塊拍板,在簡陋的桌子上一拍:「各位看官,且說本朝有一個大大的英雄,名叫岳鵬舉……此人是天上的大鵬鳥轉世,專門來保護宋氏江山……」

一個男子不經意地在桌前坐下,小二沖了一壺茶水:「好咧客官,謝謝惠顧五文錢.」

噹啷一聲,幾枚銅錢丟入盤子裏.

說書人繼續道:「這個岳大將軍,得了天上九天玄女的兵法真傳,所向無敵,遇到金軍的天煞星四太子……四太子這廝,以前也是個戰神,百戰百勝,但一遇到大鵬鳥的轉世,那是他的剋星……」

忽然有人打斷了他的話:「說書的,既然你說大鵬鳥是四太子的剋星,那四太子是什麼轉世的?」

「客官,您這個問題問得好,四太子這廝天煞星,原是天上的孽畜黑蛟龍轉世……它在天上時,被大鵬鳥啄瞎了眼睛,就是來報仇的……」

「哈哈哈,既然大鵬鳥如此厲害,那大鵬鳥如今在何地?四太子生死如何?」

「唉,好人可憐沒好報.大鵬鳥被四太子的姦細秦檜害死……客官,你笑什麼?」

「我笑這個世界上的因果報應,其實是很荒謬的.」

……

他站起來,慢慢地離開.

夜色里,兩岸的垂柳已經發出新芽,空氣里充滿了春日的芬芳.彷彿一個普通的百姓,走在這花花世界裏,一碟花生米,一壺老酒,萬事足以.

這時,一人忽然匆匆上前,附在他的耳邊:

「四公子……不好了,我們所住的院落被人追蹤了……」

他心裏一凜,掉頭就走.

歌聲燈影,一艘畫舫.

舞女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

這是李易安的曲子,他當年就知道的,也曾見過的,悄悄地在怡園,在昔日花溶的家裏——

畫舫開入了江心.

武乞邁神色匆匆,金兀朮卻悠然自得.

一壺清酒,一碟花生米.

他坐下,扔一顆在嘴裏.

「爺,我看,我們真的該馬上回金國了……趙德基肯定會追查,危險就大了,再說,現在已經沒有秦檜了,我們根本沒法藏身……」

「要有秦檜藏身,也不顯出我們的本領了.千軍萬馬躲不了,難道幾個人還藏不了?我就不信,趙德基還能有這樣的本事.」

武乞邁嘆息一聲:「真不知狼主抉擇如何.」

消息是早就反饋給了狼主的,至於狼主要不要調兵遣將,抓住機會,那就是狼主的事情了.

「爺,你不在,狼主肯定沒法做主.」

「怎麼不能?現在還有海陵,還有其他幾個老傢伙.」

「海陵這廝成得了什麼氣候?爺,既然我們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和風險……」

他沒有再說下去,四太子也沒有開口.

風險.

這算得了什麼風險?自己身子的風險?所處的風險?他若有所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越來越深濃的厭戰情緒.再怎麼鼓動都沒用了.

「爺,我們留下有什麼好處?幫了秦大王有什麼好處?」

好處?

他也不知道.

生平第一次,不是為了什麼好處而做事.

「也許是為了好玩.」

好玩?四太子會為了好玩做一件事情?

他又喝一杯清酒,笑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真想看看,如果趙德基的私生弟弟被天下皆知時,他會是什麼表情.武乞邁,對於趙德基這廝,我竟然比對秦大王還討厭.」

武乞邁忿忿不平:「我們根本划不著這樣幫秦大王.」

他還是繼續耐著性子:「我真的不是幫秦大王.你不覺得這樣拖延雙方的勢力,也是幫大金?幫着狼主作出決策?我雖然不主戰了,但是,我希望狼主能夠有更多時間想清楚……若是秦大王很快敗了,三兩下就玩完了,趙德基也沒得收拾了,對不?」

狼主,他想得清楚么?

而且,他最感興趣的是,秦大王是否真的能三兩下就玩完?

畫舫在湖中,唱曲子的小妹兒依舊咿咿呀呀的.

月白風清,倦意上來.

湖中的燈光開始暗淡,倒映着,如遲暮的女人,最後的殘妝,更帶了迷離的凄婉.

畫舫停下,一燈如豆.

方發現前面是一座園子.

著名的園林,怡園.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但是.這是春天.

這裏卻整個是秋天的感覺.

他停下腳步,看着暮色下,這屋子裏濃郁的肅殺之氣,彷彿某個人的靈魂一直在這裏出沒.他心裏一震,腳步緩緩移動.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座美麗的園林,自花溶逃走後,就一直空着,也無人來買,無人來住.

彷彿這裏是一片不祥的地方.

但是,偏偏春暖花開,一院子的野草野花,一院子的芬芳繚繞.

武乞邁踏上這裏,心情也很緊張,他和四太子一樣,根本就不願意接近有岳鵬舉的地方——有他魂靈出沒的地方,就會顯得很奇怪.

他壓低聲音:「爺,這裏不太好,我們離開吧……」

「噓」,他一擺手.

二人藏身在一棵大樹之下.

彷彿嗖地一聲,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金兀朮心裏頓時起了一股濃郁的寒意.彷彿眼前閃過一陣白光,明明寂靜無聲,彷彿卻有一個白衣的人影飄過.

忽然想起那個中毒的夜晚——唱歌的漁家女,打漁的悠閑人.那個男人,自己的對手,生平第一宿敵,他身材挺拔,穿一身白色的單衫,朱帛的領子,無比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手拿一把摺扇,完全不是昔日的武人,彷彿是這西湖歌舞里走出來的風流才子.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目睹岳鵬舉的風采.

以前只以為岳鵬舉是個武人,只知道揮舞著長槍,在千軍萬馬里衝殺;也曾痛恨,花溶為什麼要選擇哪個比她還小几歲的年輕的男子!直到看到了這一次,方明白,唯有這樣的「武夫」,才能真正做出滿江紅這樣的詞來.

就是那一刻,竟然深深的嫉妒,彷彿自己不如岳鵬舉.打仗不如他,寫詩填詞不如他,甚至相貌都不如他.

男人糾結於相貌是很詭異的事情——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糾結,彷彿善妒的婦人.

以至於直到很久后,他都覺得奇怪.

這是岳鵬舉的地盤.

他心裏忽然有一股極其不祥的感覺,冥冥之中,彷彿一股天意在指引,自己執拗的,一直要踏入這個院子——

一股殺氣襲來.

無聲無息地抵達胸口.

「爺,快……」

他隨身的幾名武士,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人物,但是,來人顯然更加迅疾,而且是暗地裏藏好了的.

他當機立斷,轉身就走.因為這些人出手的風格,他忽然想起秦檜陰養的死士.也是這般.

「爺……快……」

一刀砍來,直他的背心,他隨身只帶了一把劍,是當時宋人書生里最常佩戴的.一劍隔開,他已經順着河堤往下奔跑.

畫舫就在岸邊,他一躍而上.

撐船的艄公立即開撥.

眾人追到這裏,已經遲了幾步,可是,暗處,弓箭卻如雨點一般密密地射來.

「爺,小心……」

他一低頭,險險避開飛來的暗箭,這時,畫舫已經徹底駛入了江心,遠離了射程.

幾名衛士無不面色凝重:「爺,這裏已經不安全了,看來,我們已經被盯上了.」

「趙德基這是要下殺手了,不給他下點猛料,估計他根本就不知好歹.」

「要是趙德基根本就不顧這個面子,怎麼辦?」

「他不顧面子?我自然有辦法讓他顧忌.」

「爺,這樣下去太危險了,不如早早回去……」

「回去?還早呢!哈哈,我第一次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然要做個痛快!」

沒有什麼太大的原因,就是為了痛快.

人人都需要痛快的時候.

以前,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算計,為了政治;這一次,政治的目的,倒沒那麼強了,就是為了羞辱——羞辱趙德基!

為了好玩!

為了做一盤小人.

拿男人的私隱去威脅男人,拿女人的私隱去揭露女人,都是超級小人行徑.

以前,只有秦大王才做得出來.

他曾以為,在秦大王面前,自己真的算得上一個超級君子了.

現在才發現,君子真的不如小人來得痛快.

什麼目的都沒有,就是為了痛快.

「你們還記得韋太后的樣子么?」

眾人面面相覷,事隔多年,韋太后並非什麼傾城傾國的大美女,誰記得她啊?

「倒有些印象,不過很是模糊了.」

「我想為韋太后做一幅畫.」

「啊?」

「可惜我也想不清楚她的樣子.」

「那怎麼畫?」

「但是,有一個人肯定想得起韋太后的樣子,而且,也很樂於為她作畫.」

「誰?」

「花溶!」

……………………………………

這是一艘非常普通的畫舫,人在江心,歌舞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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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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