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第83章

「長公主和趙月,到底怎麼個情況?」

楚瑜皺起眉頭:「你讓我們找她,至少該給我們交個底。」

「二位可知,三十年前,高祖未稱帝前,秦王與高祖乃至交好友,後來秦王被貶離京,恰逢趙月出生,於是趙月打從出生,就活在李府,彼時長公主年僅五歲,多加照看,可以說,趙月由長公主一手帶大。」

衛韞和楚瑜點點頭,這些過去不算秘聞,他們大多有所耳聞。

「後來中鬥爭,趙月世子之位被奪,而長公主為了躲避催婚去了道觀,趙月一怒之下離開了,從此不知去向,但其實他沒走遠,而是去道觀找到長公主,以小廝之名留在了長公主身邊。」

「一留留到高祖稱帝,長公主成為公主,為穩住各方勢力,長公主嫁給了梅家長子梅含雪。趙月彼時年僅十二,長公主出嫁當夜,他回了。」

「回了后,在李氏助力下,他重新爬上了秦王世子之位,而後不久,公主剛剛懷上身孕,梅含雪便戰死沙場。從此公主守寡,而秦王則與華京斷了聯繫。」

「再之後,秦王謀反,趙月被牽連,公主來找了我父親,顧家在長公主幫助下,拚死保下了趙月。趙月改頭換面,從此以面首之名,留在了公主身邊,改名薛寒梅。」

「趙月本性柔軟淡泊,不問世事,對秦王也沒有太大感情,於是公主一直以為,這件事就這樣了了,趙李兩家的仇恨就戛然而止於他們。誰知道趙月卻一直在積極聯繫王謝兩家,並在國亂時撿了漏子,收復了姚勇,在你們駐守天守關時殺入華京,淳德帝在他入城時自殺,而長公主則被他囚於後宮。在他登基之後,長公主被封為梅妃,成為後宮裏唯一一個妃子。為了穩住姚勇,趙月同時與姚勇議婚,可是趙月卻同我說過,姚勇必死,后位僅梅妃能得。」

「所以,這與我們找長公主,有什麼關係?」

衛韞梳理著趙月和長公主的關係,雖然顧楚生只稱述已經發生的客觀事實,可這中間的愛恨糾葛,卻不難猜出來。

趙月對長公主那份求之不得的心思,從年少開始,一件事渴望太久,就會變成執著。

「長公主是個愛恨分明的人,」顧楚生垂下眼眸:「對於殺兄之仇,她不會這樣簡單放下,你們若是找她,她必然會幫你們。而她與趙月羈絆太深,趙月理智冷靜,若要他答應一件本不打算答應的事,除了長公主,無人能辦到。」

顧楚生說完這話,三個人都沉默下去。衛韞敲著桌子,慢慢道:「那你呢?」

「我如何?」

「你在這裏面,又是什麼位置?」衛韞盯着他:「趙月攻打華京時,我曾拜託你去守住華京,你轉頭去了鳳陵城,是因為你知道趙月要動手對吧?那這時候,你是站在趙月那邊的,是嗎?」

顧楚生沒有言語,衛韞繼續道:「而如今你此刻來同我說這些,是讓我與趙月反著干,你又是什麼意思?」

夜裏很安靜,聽得見外面蟬鳴之聲,涼風卷著花香湧進房間,顧楚生抬眼,將目光落到楚瑜身上:「顧家一直追隨元帝血脈,此乃皇室正統,故而當年我父親拚死保下趙月,而我繼承父親意志,救出趙月。」

「只是我從未想過,趙月竟有復仇的心思。直到我在長公主府遇見他,他出府與王謝兩家議事,被我察覺,長公主當夜差點撞破,我幫他遮掩下來,因此……長公主沒能及時察覺他的謀划。」

說到這裏,顧楚生眼中不免有了感慨。

當年趙月意外病逝,他也曾疑惑過,這輩子入了長公主府,他便知道,當年趙月哪裏是意外病逝,分明是長公主提前察覺了趙月的陰謀,快刀斬亂麻殺了他之後對外稱病。

因為他的介入,趙月沒死。

「他能隱忍這樣多年,絕非泛泛之輩,你若與他為敵,怕是艱難。」

顧楚生抬眼看着衛韞:「其實我不在意你如何,你死了我可惜,可惜我大楚少了一員名將,可也僅僅只是可惜而已。可我容不得衛府敗落。」

顧楚生剩下的話沒說出來,然而在場人卻都明白他的意思。

衛府敗落,牽連的就是楚瑜,楚瑜一日不離開衛府,顧楚生就不會看着衛府落敗。

明明該是好意,可衛韞聽着這話,卻感覺到了森森屈辱,他冷眼看着顧楚生,顧楚生迎着他的目光。許久后,衛韞站起身來:「顧大人,剩下話,我們出去說。」

「正有此意。」

顧楚生也是隨着站起來,他同衛韞兩個人一起走出去,楚瑜看着他們的背影,微微皺眉,卻還是沉默著轉頭,抿了口茶。

顧楚生不是莽撞的人,衛韞也不過是看似莽撞而已。

茶喝完,她站起身來,坦蕩上床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而另一邊,顧楚生和衛韞兩人剛一進衛韞的房間,衛韞便猛地回身,死死盯住顧楚生。

看着他的目光,顧楚生輕輕笑了。

「小侯爺惱怒什麼?」

「你以後,」他冷聲開口:「離我嫂嫂遠一點。」

聽到這話,顧楚生眼裏帶了冷意,面上仍舊笑意盈盈。

「這句話,您不該對自己說嗎?」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一貫沒有男女大防,衛家百年高門,也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那顧家教過你了?!」

衛韞冷笑:「顧楚生,你這些下作手段,你自己比我清楚。我嫂嫂乃衛家大夫人,就算要改嫁,那也是三媒六娉明媒正娶,容得你區區金部主事如此百般糾纏?」

「改嫁?」顧楚生玩味出聲:「您真會讓她改嫁?」

衛韞沒說話,他看着顧楚生,顧楚生眼光太銳利,仿若刀劍,直直刺在他心底。

他嘲諷,他譏笑,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衛韞卻覺得,他每一個眼神,都充滿鄙夷。

「衛韞,」他慢慢開口,神色冷漠:「你對得起你哥嗎?」

衛韞慢慢捏起拳頭,顧楚生走向他:「她是你嫂嫂,你對她那份心思,不齷齪嗎?」

說着,顧楚生停在他面前。

他離他很近,兩人面對面,咫尺之隔,誰也沒有讓,誰也沒有退。

顧楚生與他差不多高,那算艷麗的眼微微彎起,笑意卻不見眼底:「你自己想起來,不覺得噁心嗎?」

「我為什麼要噁心?」

衛韞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平靜出聲:「我喜歡她,我為什麼要噁心?」

「你還真敢說!」

「我為什麼不敢?」

衛韞看着他,腦中閃過楚瑜的影子,他覺得自己彷彿是找到了某種力量,他慢慢鎮定下來,認真看着顧楚生。

他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句話,然而如今說出口來,竟然覺得,也……並沒有那麼可怕。

他認認真真,再次重複:「我喜歡她,很喜歡她。」

「我沒傷天害理,我沒傷害別人,我喜歡一個人,我把她放在心裏,我有錯嗎?」

「可她是你嫂嫂。」

「那又如何?!」

衛韞提了聲音:「我兄長不在,有一天她也會喜歡別人,如果她註定要喜歡一個人,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那人不會是你!」

顧楚生覺得有血腥味泛上來,他說得斬釘截鐵,然而看着面前少年清澈的眼睛,他卻覺得害怕。

他並不是真的那麼肯定。

他過去一貫知道衛韞優秀,或者說衛家人,風骨在此,都是令楚瑜仰慕的存在。

上輩子的衛珺是他心裏一根刺,他一輩子都會想,如果當年衛珺沒死,如果當年楚瑜嫁給衛珺,楚瑜是不是還喜歡他。

他每想一次,就需要楚瑜證明一次。

面對衛家,面對衛韞,他骨子裏就有那麼一份自卑在。

他沒有這個人的光明磊落,沒有這個人的坦蕩寬容。他自己有的沒有的,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楚瑜是怎樣一個人,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說上輩子的衛韞還被這世道給毀了大半,那這輩子站在他面前神色堅韌清澈的少年,則是他所知道,楚瑜最想要的存在。

可他不能說,他看着衛韞的目光,捏著拳頭,強撐著自己:「她喜歡我,從十二歲那年開始……」

「然後在十五歲結束。」

衛韞平靜出聲:「顧楚生,她已經不喜歡你了。她開始了新的人生,如果你是真的愛她,真的想對她好,放過她。」

「然後方便你是嗎?」

顧楚生嘲諷開口,衛韞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顧楚生,被你愛着,真的很痛苦。」

顧楚生微微一愣,衛韞將手放在心口:「我喜歡她,我放在心裏,我守護她,我追求她。可是我不強求。」

「我希望她過得好,過得開心。如果沒有我的世界對於她來說更好,」衛韞覺得這話說出來,心裏就是尖銳的疼,然而他卻還是乾澀出聲:「那我可以放手。感情是包容,是犧牲,是放手,是理解。不是你喜歡她,無論如何,她都該屬於你。」

「你懂什麼?」顧楚生顫抖著開口,他再也剋制不住自己,這些話彷彿是刀斧砍在他心上,他連聲音都帶着顫意:「你喜歡她多久?你為她做過多少事?衛韞我告訴你,你這份喜歡值不了多少錢,你以為你為什麼喜歡她?不是因為她多好,只是因為你年少。」

「你看過外面的世界嗎?你看過幾個女人?你經歷過幾個人對你好?你不過是,剛好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於是你拚命想抓住她。你愛的哪裏是這個人?你愛的是你心裏那份軟弱,愛的是她剛剛好,填補你心裏那份軟弱。」

顧楚生說着,眼前回蕩的,卻是年少的自己。

哪一份愛不是夾雜着各種各樣的情緒,他說衛韞,他自己當年,怎麼不是從女子夜雨劍挑車簾那一刻開始愛上?

然而他不懂,他不明白,所以他嫉妒,這個人怎麼就能比當年的自己,早早明白這麼多?

於是他抓着他的痛腳,冷著聲:「衛韞你信不信,你只要和她分開五年,你只要再遇到幾個對你好的女人,你就會發現,你這份感情就是少年暮艾那一份悸動。你對於她,敬重、感激,甚至於你有着少年人的慾望和憐愛,可是這不是愛。」

「不是愛情的感情,這是折辱。」

這話讓衛韞微微一愣,顧楚生看着他愣神,沙啞著聲音,慢慢道:「衛小侯爺……」

他聲音裏帶了懇求:「我喜歡這個人,太多年了。」

足足三十二年。

他用了十二年時間喜歡她,用了二十年時間,知道自己喜歡她。

「我遇見過很多人,我走過很多路,最後才確定,我是真的愛她。感情哪裏這麼簡單?你還這麼年輕,你怎麼就知道,自己就是真的喜歡她?」

「她向來是個膽小懦弱的人,可她決定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什麼都給他,全心全意付出。如果她付出了所有,你才發現這不過是你年少時的衝動,你忍心嗎?」

衛韞沒說話,許久后,他提醒他:「顧楚生,你只比我大兩歲。」

顧楚生沒有說話,他滿臉是淚。

衛韞的目光讓他慢慢清醒,他笑出聲來:「是,所以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衛韞,」他平靜出聲:「你我做個約定。」

衛韞平靜不語,顧楚生慢慢道:「我知道你會去北境,我也知道你要在那裏謀划衛家的出路,你在北境的時間,我不會追求她,我只會做好我的本分,在華京拼了我的命,保她無虞。」

「而你,也只做好你的本分。」

衛韞看着面前人,並不說話,他端起酒杯,平靜開口:「好。」

「北境不平,江山不定,我只是你的盟友顧楚生。」

顧楚生給自己倒了酒,舉杯看向衛韞:「待你南歸,你我各憑手段,願得盛世太平……」

衛韞明白顧楚生的意思,舉杯與他相碰,看着他的眼睛,聲如珠玉擊瓷:「許以江山為聘。」

說完之後,兩人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願得盛世太平,許以江山為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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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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