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第82章

楚瑜被衛韞死死抱在懷裏,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衛韞彷彿是從她身體里破土而出的花,他死死紮根在她身體里,他們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和養分,誰也離不開誰。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聽見衛韞說:「嫂嫂,你別怕。」

「我會護好你,無論如何,你都會好好的。」

「我怕什麼?」

楚瑜輕笑:「小七,於我而言,這世上之事,無甚可怕。」

畢竟生死、別離,她都已經經歷過。如果說上一輩子是苦行,那這一輩子就是給她放開手來,追求一份圓滿。

衛韞靜靜抱着她,感覺自己一點一點平息下來,他本該放手,可是他卻捨不得,於是他繼續抱着她,感知她身上的溫度,慢慢道:「可是我會怕。」

「你怕什麼?」

衛韞沒說話,驚呆好久,他慢慢閉上眼睛。

「我怕你過得不好。」

我怕你離開我。

他於楚瑜一個人身上,就有這樣多的懼怕。

他曾經只希望她過得好,他曾經覺得,他只要好好守住她,陪她一輩子,然後與她共赴黃泉,那就已是足夠。然而當這個人說出「我陪你」的時候,他內心彷彿有無數藤蔓破土而出,將這個人死死綁在了心裏。

於是他不敢去想她離開的景象,這個人如果轉身,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要如何走下去。

楚瑜見他情緒慢慢平定,不由得笑了,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溫和了聲道:「好了,哭夠了就站起來,後面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衛韞應聲直起身來,楚瑜去一旁從盆里擰了帕子,地給衛韞擦臉,同時道:「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既然決定反了趙月,就要有謀划,什麼時候反,如何反,都得計較。

衛韞擦著臉,思緒慢慢冷靜下來。冷水讓他帶了清醒起來,他平靜道:「如今交戰之中,先不要妄動,楚大哥有一點說的對,至少如今的大楚,需要趙月來充當一個主心骨,穩住眾人的局面。」

楚瑜點點頭,她一直知道,衛韞是所有的決定,都會盡量以百姓為先,於是她道:「你打算先養實力?」

「北狄這一戰還沒打完,至少在這個時候,一鼓作氣先把他們打趴下。哪怕不能攻下北狄,也要讓他們至少十年內不能輕易進犯。」

楚瑜從衛韞手中接過帕子,放到了一旁水中,聽着衛韞繼續道:「我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和趙月談判,具體怎麼談,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想。」

楚瑜點點頭,對於衛韞的能力,她向來信任。上輩子衛韞還沒有這樣好的局面,滿身病根征戰沙場還走到了最後,這便是他最好的實力證明。

兩人簡單商議后,楚瑜便退回了自己房中,兩人各自睡下,等到第二日,衛韞便同楚臨陽道別,決定回華京拜見趙月。

趙月如今畢竟是皇帝,衛韞回來,自然要先去見面。加上衛韞挂念在華京中的柳雪陽和蔣純,楚瑜擔憂宮裏的長公主,於是兩人決定不再拖延,直接啟程去華京。

楚臨陽給兩人準備了盤纏和護衛,等楚瑜和衛韞一起上馬車時,卷開簾去,就看見顧楚生坐在馬車中,抬頭朝着兩人笑了笑。

顧楚生對衛韞拱手,含笑道:「衛小侯爺。」

衛韞臉色沉下,冷聲道:「給我滾下去!」

「在下剛好也要回華京述職,楚世子吩咐輕車從簡,只安排了這一輛馬車,顧某體弱,還望小侯爺照顧則個。」

聽到這話,衛韞冷聲笑開,抬手就去抓顧楚生,卻被楚瑜按住,笑着道:「顧大人說得是,我等趕路,便一路駕馬回去,不知顧大人可願一路?」

「他體弱。」

衛韞立刻道:「還是坐馬車比較合適。」

「哦,」顧楚生抬手,笑了笑道:「在下覺得,偶然鍛煉一下,也是好事。」

楚瑜點點頭,帶着衛韞下了馬車,讓人牽馬過來,而後各自上馬,便打馬往華京而去。

顧楚生體力不比楚瑜衛韞,清晨出發,到了午時便覺得疲憊,楚瑜抬眼看了顧楚生一眼,見他額頭冒汗,便在見了茶舍時,讓衛韞叫住了隊伍,讓眾人坐下來休息。

如今已經入夏,天氣炎熱,楚瑜、顧楚生、衛韞三人坐到一桌,吃飯間隙,衛韞便從旁邊摘了草葉,在一旁編織着什麼。

他手又快又靈巧,大家還在吃着飯,楚瑜就看出了一個帽子的雛形來。顧楚生看見楚瑜的目光,笑了笑道:「小侯爺是有心的。」

「嗯?」楚瑜聽見顧楚生說起衛韞,頓時就來了興緻,笑着道:「他一貫體貼人,之前我看中一個花冠,但又覺得這是小孩子的玩意兒,結果等我回來,就瞧見他給我編了一個。」

顧楚生聽着這話,笑意不減,卻是道:「你這個年紀,帶花冠是最好時候了。」

「是啊。」楚瑜眼裏帶了幾分感慨,顧楚生同她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楚瑜話里話外,大多與衛韞有關,顧楚生一直笑着,目光里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淺。眼見着衛韞拿着編好的帽子走過來,他喝了最後一口茶,淡道:「大夫人好福氣,日後小侯爺必然飛黃騰達,他這樣孝順,大夫人日後便可放心了。」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

「孝順」二字用在走來的少年身上,她一瞬竟覺得有那麼幾分難受。

然而過往她常用這兩個字在衛韞身上,如今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卻就不願意用了。

她看着衛韞將帽子遞給她,笑着道:「嫂嫂,我怕日頭太曬,丑是丑了些,你將就著。」

楚瑜接過帽子,沒有多話,手拂過那帽子上的紋路,許久后,才抬頭笑了笑:「你有心了。」

說着,她將帽子帶在頭上,起身道:「啟程吧。」

一行人快馬加鞭,一連趕了七天路,終於到了華京。入京前一夜,他們尋了一家旅店住下,衛韞和顧楚生挨着楚瑜的房間,一左一右分開睡下。

約莫是入京的原因,楚瑜有些心緒不安,當天夜裏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不得安眠。等到了半夜,她突然聽到窗戶外房檐上有聲音,劍就在她身側,她提着劍迅速藏到窗戶邊上,果然沒有片刻,她的窗戶就被人輕輕推開。

也就是那一瞬間,楚瑜劍猛地朝着對方刺了過去,對方彎腰一旋,猛地欺身上來,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壓在牆上,小聲道:「嫂嫂,是我。」

楚瑜睜大了眼,有些詫異,衛韞見她已經看清了自己,這才退了開去,然後道:「我有些事想和嫂嫂商量。」

楚瑜點點頭,指了一旁的桌子,笑着道:「正門不走,走什麼窗戶。」

衛韞有些不好意思:「走正門怕驚動了別人,如今畢竟夜深了,我來您這裏,被別人瞧見不好。」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她這才反應過來。

是了,這裏不是北狄,是華京。

到了華京,就是悠悠眾口,就是規矩,是輩分。是上要面對柳雪陽和她父母一干人等,下要面對那些仰望着衛韞的百姓將士。

楚瑜慢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涼茶,落到胃裏,帶着一股子涼意。衛韞坐下來,將手覆在她手上,阻止了她倒茶的動作,小聲道:「這茶涼了,您別喝太多,傷身。」

「嗯。」楚瑜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緩不過神來,她直覺衛韞這個動作逾矩,可是又有那麼幾分小小的歡喜和雀躍。

她垂着眼眸,衛韞放開手,接着道:「明日我們就要入京了。」

「嗯。」

「我不會暴露自己已知白帝谷一事,並且向趙月稱臣,以此換趙月給我一些好處,可重點是,我該要什麼。」

楚瑜沒說話,她認真思索著,斟酌著道:「你不能留在華京。」

「我知道。」

衛韞看着她,認真道:「我會去讓趙月給兵給糧,讓我去打北狄。之後我會讓圖索在邊境騷擾,駐軍在北境。」

聽到這話,楚瑜皺起眉頭:「白、昆兩州本就是衛家的勢力地,你若駐軍在那裏,怕是太過勢大,趙月不會允許。」

「這是我擔憂之處。」

衛韞認真道:「我在外打仗,多的是理由不回來,趙月拿我也沒辦法,所以他必然退而求其次,將我家屬留在華京。母親我帶不走,我想問問你……」

他抿了抿唇,終於道:「你可願……跟我去北境。」

聽到這話,楚瑜靜靜看着他。

少年垂着眼眸,眼裏的情緒盡被遮掩,他慢慢道:「我可以給你一封放妻書,你離開了衛家,然後悄悄再跟我到北境去。」

楚瑜沒說話,她覺得心裏有什麼在發顫,她看着少年說着這話,似乎很是緊張,她感覺自己彷彿是一隻蝸牛,被巨大的力想從她的殼裏拽出來。

她不敢去深想太多,於是她只是麻木道:「我若離開了衛家,我到北境去,以什麼身份?」

衛韞微微一愣,聽楚瑜道:「我若連你嫂嫂都不是,我在衛家,又算什麼?你哥哥已經去了,你給了我放妻書,我又以什麼名目回到衛家?難道你哥還能從墳里爬出來,再娶我一次?!」

這話讓衛韞哽住,話問出來,楚瑜竟也有了幾分慌亂。

她暗中捏住了拳頭,衛韞垂着眼眸,好久后,他慢慢道:「是我思慮不周,一心只想盡量讓幾位嫂嫂安全,沒有考慮嫂嫂名聲。」

衛韞聲音平穩,帶着歉意,然而袖下的手卻是捏緊了自己的袖子,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道:「那我會同趙月請旨,為嫂嫂加封軍職,嫂嫂身份越尊貴,趙月下手難度就越大。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讓嫂嫂盡量和長公主搭上線。如今王謝兩氏都要求趙月殺長公主,趙月卻仍舊讓長公主位列貴妃,可見其寵愛,嫂嫂若能和長公主搭上線,會安全許多。」

聽到衛韞的話,楚瑜懸著那顆心終於掉下來,那雙死活要拽她出來的手,終於退了回去。她舒了口氣,點頭道:「其實只留母親和阿純在華京我也不放心,我在華京至少能照顧家人,你在外不用擔心,如果有了異動,我會想辦法護著家裏人出來。」

「嗯,」衛韞應了聲,又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如今趙月不會殺姚勇,我若歸順得太順利,怕趙月起疑,我需要一個台階。」

楚瑜敲著桌子,聽衛韞繼續道:「如果顧楚生是趙月……」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楚瑜和衛韞對視一眼,就聽外面傳來了顧楚生帶着冷意的聲音:「大夫人,可否讓在下入內一敘?」

衛韞皺眉,朝着楚瑜搖了搖頭,楚瑜輕咳了一聲道:「顧大人,妾身已經睡下,有什麼事……」

「顧某找小侯爺。」

顧楚生這話說出來,兩人便不再說話,片刻后,衛韞不免笑了,果斷站起身來,打開門來,直接將人抓着進來,關上大門,轉過頭來看着顧楚生道:「顧大人真是厲害啊。」

顧楚生整了整衣衫,抬頭看向衛韞,冷著聲道:「衛小侯爺,這個點還在這裏,不妥吧?」

「有話就說。」

衛韞轉身回到自己位置上,跪坐下來,冷著聲道:「我還有要事與嫂嫂商議。」

顧楚生看着他們,動了動唇,最終卻還是將話忍了下去。他跪坐在桌椅前,壓着自己的手,冷著聲道:「方才我去隔壁找小侯爺,沒見到人,便猜小侯爺在這裏,沒想到還真被在下猜對了。」

楚瑜平靜喝了口茶,淡道:「我一貫如此行事,沒有太多男女大防,顧大人不知道嗎?」

這話戳中顧楚生的痛腳。

他怎麼不知道?

當年還不相識,他就知道她的事,慣來看不起她。後來無數次爭執時,他都會就著這些事大罵。

「不知廉恥。」

當年他是這麼說。

可他也知道,楚瑜雖然大大咧咧,卻從沒有真的逾矩,這樣夜深人靜時同男子獨處一室,若非特殊情況,是從未有過的。

可這話他不能說,他壓着自己的情緒,轉頭看向衛韞,冷靜道:「今夜前來,顧某是來規勸小侯爺。」

衛韞抬了抬手,讓顧楚生說下去。

「顧某知道小侯爺對姚勇在白帝谷所作所為心有怨念,但陛下乃善惡分明的君主,並非昏庸之輩。此案他必然會追查到底,一定會給衛家一個清白,但如今正是上下一同對敵之時,還望小侯爺念在蒼生百姓的份上,且將個人恩怨放下。」

衛韞喝了口茶,冷笑出聲:「明天我就見他了,他怎麼不親自同我說?」

「這話不是陛下說的。」

「那是誰說的?」

「我。」

「顧楚生,」衛韞冷眼看着他:「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我說的話,是對是錯,小侯爺不明白嗎?」

顧楚生目光灼灼:「小侯爺當初殺姚勇,囚禁淳德帝,為的難道僅僅是一己之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侯爺要報家仇,等此戰之後也不遲。」

「此戰完畢,陛下聖位坐定,小侯爺若效忠陛下,楚世子、宋世子、我、王謝兩家,再加上小侯爺,就會在朝堂上呈對抗之勢,到時姚勇可有可無,若我與小侯爺、楚、宋兩家聯手要讓姚勇死,還怕姚勇不死嗎?」

「而小侯爺若此時與陛下作對,姚勇如今還有殘兵,小侯爺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在掀起內亂!而且對於陛下而言這等於什麼,等於您不信任他,您不信任他,您逼他,您能指望陛下日後容下衛家嗎?難道說,小侯爺還要再反一次不成?可淳德帝昏庸,廢他乃大勢所趨,而如今陛下乃明君,您要廢他,您可真是想好了?」

衛韞不說話,他摩挲著茶杯,楚瑜抬眼看他一眼,揣摩著衛韞的心思。

對於衛韞而言,顧楚生簡直是天降及時雨,趕着來給他送台階。可他不能下得太順當,他得端一端。

衛韞垂着眼眸,許久后,他慢慢笑開:「顧楚生,當初我就知道你這人舌燦蓮花,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顧楚生舒了口氣,卻聽衛韞道:「可是,天下亂不亂,於我衛家有什麼好處?」

「趙月他安撫姚勇許了姚勇國舅之位,他不許我什麼就想讓我放下家仇為他賣命,他當我是傻子擺弄嗎?」

顧楚生皺起眉頭:「您要什麼?」

「兵馬大元帥的印還在我這裏。」

衛韞喝了口茶:「昆、白兩州,一直以來也是我衛家的地盤。」

顧楚生沒說話。

衛韞輕笑:「怎麼,顧大人不敢說話了?」

「陛下不會直接答應。」顧楚生思索著,慢慢道:「可是,我有另一個法子。」

說着,顧楚生抬起頭來:「進華京之後,還請務必見長公主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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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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