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陣前對白

第一百五十六章:陣前對白

澄澈湛藍的天空突然被雲朵填滿,桃枝枝知道,那是神仙們駕雲而來的景象。

從她墮仙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而終於,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她有些緊張的抓了抓裙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桃酥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定了定心,沖着擔憂的桃酥露了個笑。

琴難一直看着她,也沒勸說什麼,只對着空氣勾了勾手,絲絲黑霧從四面八方而來,漸漸凝成了團——是心魔來了。

看魔王這副嚴峻的模樣,以為會下個多大的指令,結果卻聽他說,「嘖,這麼大排場嗎?不行,咱們也不能輸,去,將人都叫過來,越多越好。」

「……」心魔領命而去,不多時復歸,還帶來了一群……拿着農具的人。

他們有的揉着半夢半醒的眼睛,還在擦哈喇子;有的提着鋤頭,邊走邊與拿出鐵鍬的同伴說着耕種的事情;還有的背着背簍,手中拿着一把鐮刀,衣服上還沾著泥巴,也不知道在哪個深山老林挖着什麼……

最過分的是,有個拿銼刀的人,一來四面看看,沒有外人,就咋咋乎乎的問,「老大,有要緊的事兒沒?我這給人磨指甲呢!」

琴難側過身去,不想再看他們第二眼,只盯着心魔恨鐵不成鋼的問道:「你不會叫點厲害的人嗎?」

心魔很迷茫,恨不能伸出手指着他們般的回道:「魔尊大人,他們是你的魔將啊!」

「啊?!」琴難不得不轉過身再細細打量,果然是曾經那些為爭當魔頭打得頭破血流的好戰份子,其中一兩個還來找過自己打架,可如今……

「你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就……」幾個人面面相覷,拿銼刀的那個一臉愁苦的回答道:「至高打不過你,往下又沒什麼對手,打來打去挺沒勁的,他們說還不如種田有意思,我一開始也很鄙視,結果我試了試,種了幾百年了,天天又是颳風送雨又是施法送肥,至今居然顆粒無收!這不,只好向凡人請教一二,順便還學了門手藝……對了,老大你要磨指甲嗎?」

「……我不想磨指甲,我想磨磨你……」琴難一手扶額,一手指著天邊問道:「你們是都看不見嗎?」

只見天邊泛起金光銀光,像閃爍的水波紋蕩漾在日頭下,煞是好看。

「此情此景,老大該不會是想考一考我們吟詩作對吧?」

「應該不是,我瞧著像是金子和銀子在發光,莫不是天上要掉錢下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還沒說兩句,琴難就聽不下去了,他意識到自己這個甩手掌柜當得太久,底下的人竟然變得如此一言難盡!

只好咳嗽一聲,直接說道:「還種田呢,天界都打到門口了!」

「什麼?!」

剛剛還是一群農夫,聞言立馬變身,個個長得跟小山似的,其中一個稟明去整頓軍隊後退下,剩下眾人將農具放在一堆,施了個法,將它們傳回到原本的主人家去,然後一言不發,在琴難身後一字排開,看着很有些氣勢。

桃枝枝仰著脖子,好奇的問道:「你們就不問為什麼要打起來嗎?」

「管他為什麼,立場不同,沒有理由也能打,」銼刀男說,「咱們魔族男兒,生來本就血性好戰,打就完了!去他娘的種田!去他娘的磨指甲!」

「……」桃枝枝與桃酥對視一眼,同時想道,是你種不出來吧?

她脖子都快仰酸了,勸道:「你們不必如此,天界是為我而來,你們只要把我交出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小山似的魔族男兒們說話嗡嗡作響,像炸雷似的,「那怎麼行?!我們就算是戰死,也不能把一個姑娘推出去頂事啊!」

「對呀,更何況,你不是老大的女人嗎?你放心,老大的女人就是……還是老大的女人,但也是我們的魔后,要拿你先得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

「沒錯,要麼戰,要麼死!」

「誒?」怎麼三言兩語的自己就成了魔后了?!桃枝枝連忙擺了擺手,「誤會了誤會了,我不是,我和你們魔王大人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

「是是是,用詞不嚴謹,禮未成不能叫魔后,要叫准魔后!」

「放心吧,准魔后,我們定會留着性命來喝你和老大的喜酒!」

眾魔將紛紛大笑起來,桃枝枝辯解的聲音徹底被壓了下去。

她瞧著掏出個小本寫寫畫畫的桃酥,「酥酥快幫我解釋一下啊,咦,你在寫什麼?」

桃酥一臉姨媽笑的揚起頭,「我忽然覺得,你和魔尊大人也很配的,把這段寫下來,保管比凡間的話本子還帶感!」

「大戰當前,嚴肅點好嗎?!」桃枝枝只當她開玩笑,看她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世界裏再喊不動,只好又轉向琴難,「你不說點什麼嗎?」

琴難怎麼可能說什麼,比起剛剛,這番話明顯正常多了,於是他臉上反而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氣氛烘托至此,他忽然心有所感的看了看桃枝枝。

桃枝枝卻未覺,只直直的看着天邊。

金光銀光都已到了眼前,可以看清的是,銀光是著銀色戰甲的天兵,金光是著金色戰甲的戰將,而步霄還未現身。

直到壓滿天邊的天兵天將向兩側排開,讓出中間的道路,桃枝枝知道,他就要來了。

琴難也在望着那條路。

望着望着,卻突然說道:「這裏有你最好的姐妹,這裏也有你愛的人間煙火與熱鬧,你若愛種花可以種滿整個魔域,你若想永遠都不長大,也可以不用再懂人情世故。你拿我當魔尊也好,哥哥也罷,只要你留在這裏,哪怕天帝親來,我也保你後世無憂。」

說完他終於轉過臉,含情目里露出了切切真摯,「你,願意嗎?」

桃枝枝也轉回了頭,看着琴難,她知道,她若說願意,就能回到最初那個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自己,可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一切呢?真的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什麼?這怎麼和說好的計劃不一樣?!驚詫不已的心魔生怕她答應似的就要開口阻止,琴難一擺手,將它打散,她卻因此從過往裏回過神來,終是搖了搖頭,「我不能,琴難哥哥,這是我的戰場。」

生為情魔,並不執著,他能改變主意,說出這番話已是不易,既然她不要,那就作罷。

只是不免惋惜,想到曾向她要了一個許諾,於是漫不經心問道:「你曾許諾學成之後要無條件答應我一件事,若我那時便與你約好,要你學成之後第一個愛的人是我,你當如何?」

桃枝枝眨了眨眼睛,傻了。

琴難搖頭一笑,果然是這副反應。

便是在這言笑間,他一抬手,除了桃酥,其他人都瞬間升至空中,與天兵天將相對而立。

也在這時,有天官見魔尊親至,便道:「魔域向來庇護世間不容,已然破壞六界公允,然,天界不忍動蕩,故而隱忍不發,今有墮仙桃枝枝踐踏天條,逃至魔域,還請將她交由九天處置,不然,就算如今的魔域改邪歸正,少有滋事,從前縱惡行徑,也還需一一探討。」

魔域是一個沒有規則的地方,魔王更是一個沒有行事準則的人,若真要說有,那就只有一個——跟天界反著來。

誠如這位天官所說,魔域確實是一個縱惡的地方,只要實力強,隨時可以取代別人的地位,便連四大魔將一開始也是換了又換,直到他們開始種田。

本都是些無惡不作,無惡不歡的人,他們遇強則強,遇惡更惡,誰知後來一些絕望的凡人闖過了魔域山門前的絕殺幻境,竟然在魔域裏生存起來。

魔人要捏死他們,就如捏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可誰一天沒事盡捏螞蟻呢?凡人們便就如此安居樂業起來,發展到如今的城鎮規模。

魔域惡土難生作物,總有凡人餓死病死,死得多了,瘟疫又起,魔人嫌棄之餘,便着手改善土地。

一來二去,他們從中獲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凡人崇敬的眼光里得到了做好事的滿足感,他們不得不承認,原來這個世界除了打架,還有更好玩的事情。

可這並不能說明,他們分清了是非善惡,對他們而言,只是找到了一個新的樂趣而已。

便如,從前殺人是一種快樂,現在換成了種田而已。

因此,琴難還沒發話,身後的魔將們很是不屑、不滿天官所說的話。

「什麼探討不探討,我們跟你們可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天界慣會惺惺作態,要打就打,找什麼理由?!」

「就是,我們可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從前那般作為自然是從前想要去做的,我們並不覺得有什麼過錯,如今我們所作所為,就算是與從前背離對立,那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可不覺得那叫改邪歸正!」

「沒錯,我們可不覺得現在好以前不好,我們覺得都挺好,所以遑論對錯,你們要將什麼罪名安在我們身上便只管來,我們從來只做當下想要做的事情,哪管什麼明朝以後!」

琴難雖說沒說話,卻是笑吟吟的任自己的人說個痛快,什麼態度已是再明顯不過。

天官還待再辯,眼風掃到走過來的步霄,便退後一步,狠狠說道:「魔域冥頑不靈,便等著天罰吧!」

桃枝枝盯着走來的步霄,眼睛都直了,滿腦子都想的是,他的身體是否大好。

琴難見此搖了搖頭,看着那天官,話卻是對步霄說的,「領軍的還沒說話,你就把天聊死了,怎麼,生怕打不起來嗎?」

天官想回嘴,被步霄抬起手制止了。

他今天並未著甲,穿的是去給西王母賀壽那件白衣雲裳,看着很有幾分精心打扮過的味道。

反觀桃枝枝,就有些灰頭土臉得上不得枱面了。

步霄忍不住笑了,問她:「你這是又做了什麼,將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從前步霄在人面前總是一副冷漠和兇狠的面目,如今卻像換了個人,變得溫和親切起來,眾天兵天將莫名驚愕得一激靈。

那廂桃枝枝拍了拍衣衫,有點不好意思的回道:「在酥酥打的洞裏玩迷宮……」

嘶,兩軍對壘,還敘起舊來了?!天官不幹了,正要說話,步霄手指微微一動,給他下了個禁言術。

幾個戰將一對視,蹙了眉,其中一個說道:「戰神此舉,恐有不妥吧?」

步霄手指又亮了一下。

其餘沒說話的戰將:「……」我們為什麼也被禁言了?

桃枝枝細細的看着步霄,覺得他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你的肉身……」

步霄知道她在問什麼,一邊點頭一邊逗她,「嗯,重新長出來了,神奇嗎?」

桃枝枝笑了,「是挺神奇的!」

好傢夥,敘舊不說,還調上情了!天界幾個戰將征戰無數,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紛紛轉過身去,表示沒眼看。

桃枝枝卻笑着笑着,掉了眼淚。

步霄手都伸到了半空,才發現,自己與她竟然隔得那麼遠。

從前她哭,他一抬手,就能接到她的眼淚。

心裏不由升起一股酸楚,他將手收在袖中,問她,「在魔域可有受欺負?」

桃枝枝搖了搖頭。

「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桃枝枝點了點頭。

步霄這才跟着點頭,「我瞧著也是,怎麼好像還胖了點?」

桃枝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臉,終於破涕而笑,卻沒接這個話題,而是說道:「你們不要打,我跟你走,好嗎?」

琴難終於找到機會插了一句話,他涼涼說道,「你傻是真傻,天界如此興師動眾,難不成真是為了抓你個小小墮仙?」

桃枝枝瞪大了眼睛,步霄卻終於正眼瞧琴難了,兩人眼中短暫的一交鋒,步霄問道:「你如何打算?」

琴難聽他這麼問,才知道,原來他都明白,故而反問回去,「你有選擇嗎?」

步霄蹙眉想了想,說,「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我問你,」琴難指了指桃枝枝,「她若跟你回天,你確定自己能保下她嗎?」

這下步霄想也沒想,直言道:「不確定。」

桃枝枝看着他的眼睛,又聽他繼續道:「但若有萬一,黃泉碧落,我也隨她去。」

此言一出,桃枝枝的眼淚又再次奪眶而出,卻聽琴難略帶嘲諷的說道:「你這樣,怕不是正好稱了他們的心。」

「不也稱了你的心?」步霄微微一笑,「待我死後,你便舉兵攻上天去,如此一來勝算大了好多,也好過現在就打,不是嗎?」

眾戰將聽到這裏,震驚的轉過身來,而一眾天兵早已嚇得跪成一片。

步霄聽見這動靜,回過身去,招了招手,「我與魔君說笑的,諸位不要放在心上。」

再回身時,看琴難也是一臉便秘的表情,頗有點不好意思的講道:「第一次主動開玩笑,沒有經驗,見笑見笑,以後就好了。」

琴難決定無視,並建議道:「不然這樣,你也墮去魔域,我為你倆舉行盛大的婚禮,如何?」

步霄聽了這話,卻收起了笑容,「如今這海清河宴的六界,是無數先輩開天闢地,用血淚打來的,我未曾做過什麼,便沒有資格踐踏別人的犧牲。」

「你可以看輕我,卻不能無視我的血脈。」

「隨便你。」琴難好似知道他會如此反應,也只隨口一提,「就因你如此迂腐,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步霄不再理他,兩人的距離說近也近,說遠也遠,咫尺天涯間,他問桃枝枝,「你害怕嗎?」

「我不怕!」桃枝枝大聲說完,想到此後可能便是生死永隔,便鼓起勇氣,大聲沖他喊道:「步霄哥哥,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步霄曾說過喜歡也分很多種,又連忙補了一句:「是那種想與你浣衣煮茶生孩子的喜歡!」

不知是太過直白還是怎麼的,眾人紛紛扶額。

只有長身玉立的步霄,迎著風,溫柔的看着她漸漸紅起來的臉,「這種話,應該讓我先說。」

「我也心悅你,是那種想與你朝朝暮暮,日日共清輝,歲歲枕青山,永不離散的喜歡。」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隨即膠着。

即便此刻不能相擁,也已勝卻人間無數。

只是琴難身後的魔將有點站不住了,紛紛竊竊私語,兩兩相問。

「這戰神有沒有文化,這都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拿青山當枕頭硌不硌得慌?嘖嘖,還是咱們魔后說得好,簡單,直白,我喜歡!」

「要你喜歡呢?!現在這個是重點嗎?這在幹嘛呢?我老早就想說了,這什麼勞什子的戰神,是特意來挖咱老大的牆腳的嗎?」

「原來是這樣嗎?怪不得我覺得自個頭上也有點綠呢!」

「依我看,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還打不打呢?我家那地還沒翻完呢!」

……

琴難聽了這一耳朵,簡直想立刻將他們全都廢了,但沒辦法,誰讓是他自己將魔將養彪了的呢,實在不想再聽他們多說一句,只好忍無可忍的強勢插話道:「行行行,打!」

「我算是看出來了,今天這戰根本避無可避,你們天界真是夠虛偽的,想借我的刀殺人還得勞我先動手,罷了,今兒個便全了你們那骯髒的心思吧。」

步霄戀戀不捨的看着桃枝枝,後退一步,一身神力磅礴展開。

終於,還是只有這條路可走嗎?

「你替九天力戰魔族,我便留她一命,以法力封其與你有關的記憶,助她重新修行飛升。你也知道,你已有了情,不適合再做戰神了,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天君不好做,這九天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九天,許多抉擇,我雖不喜,卻不能不做,你諒解也好,憤恨也罷,我皆言盡於此了。」

琴難看着步霄漸漸決絕的樣子,不由頭疼起來,這本來是他想要的結局,卻不是最好的結局。

最好的結局應是昔日戰神衝冠一怒為紅顏,墮仙成魔,為他所用才是。

可惜,初見面的一句話差點在他心中種下心魔,卻叫他遇上了桃枝枝。

而桃枝枝竟也不為情愛所累,從不要他為自己放棄一切。

頭疼啊頭疼,不過魔域換批血也好,省得天天就知道種田,一點血性也沒有了。

步霄瞧著琴難這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不由打趣道:「怎麼,玩弄感情的人終於被反噬了?」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琴難看了一眼桃枝枝,嘆了口氣,屈指一招,一架透著魔氣的古琴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魔將魔兵紛紛現出魔身,天兵天將紛紛喚出法器。

仙魔大戰一觸即發。

便在此時,只聽一聲鳳鳴,天邊似被血色所漫,一襲火紅的鳳凰向他們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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