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二)

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二)

()「你說的不假,」既然寧妃說的坦白,我也沒必要遮掩,「只是我圖的並非省事,而是選了最無所失的辦法,說好聽了叫穩妥起見,不好聽的,便是保守。」

她笑了,直看着我道:「既然你把赦免說在前頭了,我便說句不敬的,你的出身背景許多人都清楚,只是當眾人都覺得你會扮演一個容成家的人時,你卻越來越不像,這樣不緊不慢的,沒有攻城略地也就罷了,連修屋築牆也不見什麼,不知到底是當真耐得下性子還是別有所圖。」

心裏猛地一頓,突然就想起了景棠說過的話——

以後宮裏頭幾乎件件事都會與他相關,今兒個能被我看出來,日後難保旁人瞧不明白。

面上並不動聲色,我淡淡的把眼睛別開:「不耐下性子又能怎樣,目前我靠的還是這個身份姓氏,沒有足夠的了解和根基,不緊不慢也是必須的,就像我給了蘭貴嬪主位卻不急着要她表態,我擺明了立場卻要等着你主動找上我。」

「的確不必着急,」她的聲音響在耳側,「蘭貴嬪早晚是你的人。」

「哦?」我歪過頭去,意味深長,「是我的人,還是咱們的人?」

她十分嫻熟的把問題推回來:「娘娘不急着要她表態,怎麼卻急着來聽我的。」

「無論如何,都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彷彿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緊跟着道,「其實她比誰都明白局面,只是貿然晉了貴嬪,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我不明所以:「要接受什麼?」

「你進宮就是皇后,時間又短,自然看不明白,」她此時的笑容裏面含了些落寞,看了我一眼才道,「皇上看似多情花心,見一個愛一個,其實他心裏分的很清楚。」

「宮裏頭這麼多妃嬪,對他來說分為三種,嬪位以下都是無甚用處之輩,酒肆玩笑而已,得失都不會挪一下眼睛,在這些女子眼裏,他是薄情的那一個,看得到,要不起,伴君如伴虎。」

「主位之上,不是身家顯赫,就是有所專長,又或是一門心思往上爬的愚蠢貨色,都是可利用的棋子,」寧妃自己也在這一群,她在說起的時候卻並不見任何情緒,「在這些人眼裏,皇上就是皇上,你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你。」

「只有那為數不多的幾個嬪和婕妤,才是真正得了他心思的,精挑細選出來,給一個不高不低的位份,不會被哪個高位當做炮灰犧牲了去,也不至捲入太大的漩渦,落得或廢或死的下場,可以算是最安全的一個階層。」

我愣一愣,緩緩的冒出一句:「在這些人眼裏,皇上是——夫君?」

她聽了一怔,突然就笑了:「也就是個可以提供庇佑的男人,整個後宮的人誰都可以把皇上當做夫君,只是這個夫君卻從不把任何一個當做妻子。」

「因為即便是最安全的這些人,也從不見他兜攬過誰,頂多了在某些時候拖延一下,比如之前的貞嬪和純婕妤,比如這回蘭貴嬪,都是當晉沒晉的。」

我微微不解:「這還不是兜攬么?」

「當然不是,」她穩穩的搖頭,「只是沒到時機罷了,大凡聰明的看得懂的,上面都會想要拉攏,自然早晚要被拽上去,糊塗的那些自己就會一路尋死的往上爬,皇上只是在適合的時候保她們,或可心,或可憐,或者因着其他的什麼緣由,然後等著在恰當的時候為他所用。」

「我覺得這些人,反而是最慘的,沒有足夠好的家世,爬的高站不穩,早晚就是被犧牲的命,可惜能看得懂的太少了,」她有點閃躲的把眼睛別開,「我進宮六年,看的很清楚,也慶幸我爹身居要職,自己一進宮就是寧妃,不必受那個煎熬。」

再看我的時候,她恢復那種雲淡風輕的淡然:「如你所說,皇上的確是把我留下來,卻並非是不想我有什麼結局,而是到現在才是我派用場的時候。」

「你——你們,」我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會怨他么?」

「有什麼可怨?」她的笑無奈又真實,「這裏是後宮啊,皇後娘娘,我們是生來就註定的。」

「現在你明白了,」見我不語,她抬眼看我,「蘭貴嬪就是看得懂的那種,她一樣進宮六年,已經在嬪位上待了四年,現在她需要接受的,是自己小產之後終於被放棄了這個事實。」

我一直以為蘭貴嬪的按兵不動只是在猶豫或膽怯,想為自己選一條更好的路,無可厚非,連我自己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也就無從苛責旁人的自保行為,是敵是友,我相信她早晚會選一邊站。

然而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我看似隨意的選了個切入口,竟然是毀了她多年的安穩和期盼,儘管她自己也不見得沒有懷疑過真假,但在這宮裏的女子,能有一個虛幻的夢想亦十分難得。

之前以為她言語中的憤懣不甘是緣於景熠的薄情不理,現在想想反而恰恰是這種冷落才給了她一片安寧,她的擔憂來自景熠是否真的要放棄她,她壓抑著的憤怒情緒則是沖着那個失去的孩子,以及即將害她失去更多的我。

一個人順着昏暗小路慢慢的往坤儀宮走回去,一遍一遍的想着寧妃說的那句話,儘管早就知道後宮爭鬥歷來慘烈,比戰場更危險,比朝堂更複雜,有說一入宮門深四海,有說三千紅顏綃香斷,卻全不如這樣一句話來得無端貼切,又滿含遺憾。

我們是生來就註定的。

我知道自己從做下決定的那一刻起,早晚要徹底成為其中之一,卻沒想到來的這麼早,這麼早就有人用看似隨意平常的一些話把我僅存的那一點幻想破滅。

生來註定,至死方休。我要面對的是一群拿命在拼的女子,她們用了全部心思氣力在我惦念的那個人身上,不見得愛他,卻是因為他不愛她們,我不希望景熠多情四散,卻也不願他是薄情的。

我該怎麼辦,生來註定的並不包括我,是我自己選了這條路,我很怕有一天走到盡頭的時候,回過頭狠狠的悔了,卻看到自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也在想着寧妃臨走前最後的那句話:「你要的根基在廣陽宮,你缺的了解在我這裏,我會讓你看到我可以做什麼,但至於是我還是我們,就要看皇後娘娘能給臣妾什麼了。」

到了東側門,看到水陌有點焦急的等在門口,我不想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卻見她忙着湊過來道:「小姐,皇上來了。」

我一怔,問她:「那怎麼不去尋我。」

我和寧妃就站在原地沒有動過,水陌要想找我十分容易。

她朝寢殿裏頭指了指:「皇上說等著就行,不必去找。」

我點點頭沒有出聲,感覺心裏有什麼閃了一下,一時卻沒有抓不到。

略略加快了腳步,到殿門口,看到裏頭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方才宴上的正式衣冠,再算算時辰,他儼然是從長陽殿直接奔了這裏。

聽到動靜,景熠轉頭看我,就是這一個目光交錯,讓我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心裏一閃而過的東西,整個人驟然清明。

分明又是一句話,看似澄清又似承諾,景熠說過的——

那些女人全都可以被犧牲,你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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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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