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第五百三十一章

合喇道:「那年,我們三人猜謎兒,我猜的是黃鸝鳥,佟鈺猜的是青蛙,但最終你沒有說出謎底。我就是想問問,到底是黃鸝鳥贏了,還是青蛙贏了?」

佟鈺心中不悅,多老早的事了,虧他還記得!那是小情乖乖向著我,無論猜哪頭都是我贏,這還有什麼好計較的?一個玩的事,值當的嘛?小心眼!

宛霓緩緩地道:「想不到你還記着這件事。我也沒有想到這事於你這麼重要。都怪我,原本以為你們是讀書人,但凡我知道的,你倆也必定知道。於是,就出了一個我以為大家都知道謎底的謎兒,目的是想讓你兩人都猜對,大家好都在一起。可沒料到,你倆竟然誰都不知道謎底。你猜黃鸝鳥,是推理黃鸝鳥嘴巴伶俐乖巧;佟鈺哥哥猜賴蛤蟆,那是他在賭氣。其實,我說的也不是什麼謎兒,而是一個故事。」

宛霓續說起那則未講完的故事:「——黃鸝鳥與青蛙約定好了,說聲開始,然後小嘴一扁,一二三四五······,一順溜兒地數了下去。而青蛙則不慌不忙,張開大嘴道:倆五哇!」

合喇臉上神情登時僵住了:「原來是······倆五!」

佟鈺家學淵源,立馬心算出得數:倆五?那就是十唄。呵呵,果然是賴蛤蟆先數到十!

宛霓接着道:「比賽結果是青蛙贏了,但青蛙並沒有依照約定不讓黃鸝鳥唱歌,因為它知道,這世上既不能沒有青蛙的叫聲,也不能缺少黃鸝鳥的鳴唱。」

合喇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兩眼定定地望向半空,脫口道:「錯?」繼而無比懊悔地垂下頭去:「錯!」再抬起頭時,已是淚如泉湧,臉孔扭曲成一團,似乎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痛,翻攪着他的心:「錯——」

宛霓待他悲情稍抑,道:「一五是一手,兩手就是兄弟。既是兄弟,理應和睦。望大金大宋,自此息戈止紛,和睦相處,共締福址,還百姓以安康。」

合喇道:「是,宛霓姐這話,我一定記着。」他抻袖揩抹去臉上淚水,又道:「來時,我路過情義坡,去看望了小棒槌的墓。那墓修得很好,就讓小棒槌安葬在那裏吧,那裏也是情義之所在,小棒槌能葬在那裏,也不枉了。」

佟鈺心道:小壞蛋能這麼說,還不算太過無情無義。

宛霓招呼佟鈺道:「佟鈺哥哥,你扶我一下。」

佟鈺扶起宛霓,從她身後拿過藍花布包袱。宛霓打開包袱,取出一個綢布包裹的物事,層層揭開,卻是那顆夜明珠。宛霓將夜明珠托在掌心裏,道:「這顆珠子我借來一用,現下用畢,這便還給你吧。」

合喇大感意外,不由瞪圓了眼睛,道:「佷·····你是說,這寶珷·····給我?」由於激動,說話聲音竟有些顫抖,伸着手,卻又不敢即刻上前接過來。

宛霓道:「這珠子原本屬於大金,理當歸還,你接着呀。」

合喇整理了一下袍帶,肅容端莊,這才鄭重其事地將夜明珠接了過去。

佟鈺見合喇捧著夜明珠喜形於色,不錯眼珠地盯着瞧,心下詫異:怎的小壞蛋得了夜明珠像得了什麼好寶貝似的?這珠子明明是大遼皇帝——也就是小情乖乖的親生父親賜與他女兒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該當屬於小情乖乖。小壞蛋憑什麼說拿走就拿走了?這傢伙,坐皇帝位子嘛他不當回事,都快慶典了還千里迢迢跑來大宋;娶新媳婦他也不高興,耷拉個小臉,像人家欠他八百貫錢似的。反而一顆珠子,倒讓他歡天喜地,實在是弄他不懂?不過,當初小情乖乖從皮袍老大手中接過珠子時,曾說有件事正可一用,想必就是到南海探訪南海柔荑這件事。原來,她從起始就沒有打算收留這顆寶珠。

合喇道:「宛霓姐,還有件事要告訴你,耶律延禧找到了!大金準備封他為侯爵,將慶州作為他的封地。耶律延禧愛好游牧打獵,在慶州能打老虎,能在鴛鴦泊釣魚,他可以安度晚年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佟鈺心道:說是找到了,那是客套。其實就是捉到了、逮到了、搜到了。不過,小壞蛋將他安排得也還不錯,讓他後半生盡享玩樂。那也是耶律延禧喜歡做的事。一個亡國之君,還能奢求什麼?恐怕這也是瞧在小情乖乖面上。

宛霓低聲謝道:「累你費心了。只是我還有一個請求,望你能答應。」

合喇不假思索道:「你說,只要是你的事,我無不應允。」順手將夜明珠包起,小心揣入懷內。

宛霓道:「能不能將你的短劍送給我?也好留個念想兒。」

原來是這事!合喇神情一松,沒口子地應承,解下綠鯊魚皮鞘的短劍,雙手捧了遞與宛霓。這柄劍早年他曾送出過一次,但宛霓沒有接受。這回再送,情勢、心境已大相迥異。

終於到了該分手的時刻了。合喇望向佟鈺,嘴巴張了幾張,卻沒有說出話來。

佟鈺鐵青著臉,自始至終未吭一聲,也沒拿正眼看一看合喇。他可不像宛霓那麼好說話,只要大金兵丁一天不退出大宋,他就絕不認合喇做兄弟!

合喇正要告辭,一瞥眼間,見身後燈影暗處站着一人,細一辨認,道:「你是念兒?」

這人正是念兒。佟鈺心下奇怪:小丫頭幾時鑽進屋裏來了?

就聽念兒對合喇道:「我也認得你。大哥哥時常說起你,他說你是個英雄,看來他說得不錯。」

一抹笑紋從合喇唇邊漾了開來,連眼角眉梢都充滿了笑意。他得意地向佟鈺連瞥了幾眼,對念兒道:「你的父親舒洛先生是我的師父,我該當叫你師妹,你該叫我師哥才是。」

不料,念兒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叫你師哥呢。叫師哥的遍地都是,有什麼稀奇?我叫你皇帝哥哥好不好?」

合喇笑道:「隨你,怎麼叫都成。要是願意,你可以直呼我哥哥,不必非得加上皇帝兩字。」

念兒將眼一立,語氣堅決道:「那可不成!皇帝兩字,那是一定要加的!這世上叫哥哥的不知有多少,但叫皇帝哥哥的可不多。這很特別,與眾不同。我喜歡與眾不同。而且,當着人面,還可以······吹吹牛皮。」

這話,連佟鈺也綳不住勁笑了。

合喇從腰間解下一樣物事遞給念兒,道:「師父於我女真族有大恩,大金能有今天,你父厥功至偉。只可惜英年早逝,實為大金之憾。這樣物事你收著,日後但有所求,只要拿着它來找我,我都會滿足你。」

念兒甚感疑惑,道:「這是什麼?這毛團有什麼用?」

合喇道:「它叫七彩盟主令,是我完顏氏祖宗傳下來的,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持着它,如皇帝親至。在大金的任何地方,只要出示這枚盟主令,無論你有何種需求,就算你要金山、銀山、珍珠山、寶石山,也會給你。」

念兒頓覺緊張,道:「我一個小孩子,要那麼多山幹什麼?這盟主令這般貴重,弄丟了可不得了。好人撿著倒沒什麼。要是被壞人撿著,他拿這令要挾你做壞事,那可怎麼辦?不行,皇帝哥哥,還是還給你吧,你好生收著。」

合喇笑着將七彩盟主令推還給她,道:「要是受要挾就做壞事,那我不也成壞人了?放心吧,七彩盟主令只做好事,不做壞事。這也是大金對師父後人的一點補償,大金不能無情無義。」

念兒問道:「只做好事。就是說,只要是好事,無論我求你什麼都可以答應?」

合喇道:「有求必應!不過,求我之前你要想清楚,所求之事一定要大。大得讓我辦起來十分不容易,感覺很費力、很為難,不然,不足以抵償你求我一次。」

念兒忽然面容一端,神色變得十分莊重,略一思索,舉起手中的盟主令道:「那好,皇帝哥哥,現下我就有事求你。」

合喇勸阻道:「這事你不用着急,想好了再說。」

念兒堅定道:「我想好了,我求你命令金兵退出大宋,從此永不再犯!別的什麼山我都不要,我只要這一樣!你說過,無論我求你什麼你都答應,你是皇帝,一諾千金,說話不可以不算!」

合喇不接她遞到面前的盟主令,微笑着連連搖頭,道:「這算不上什麼難辦的大事,也不勞你求我,這事本來就是我要辦的。盟主令你還是收起來吧,等你長大幾年,想好了要辦的事,那時你再來找我。」

念兒想了一下,道:「那也成,我就先收著。等將來大金有哪個將官領兵再來犯境,我就持着皇帝哥哥這令上前喝止。他要是不聽,就是不聽皇帝哥哥的話。不聽皇帝哥哥的話,就是······就是個大奸臣。大奸臣······嗯——皇帝哥哥,對大奸臣我們該怎麼辦?」

合喇見她臉上一派純真,饒有興趣地道:「你說呢?」

念兒道:「那······我就起腳踢他的屁股。告訴他,我皇帝哥哥是個專做好事的好皇帝,你在他身邊幹嗎?快滾你的臭鴨蛋吧。」

合喇道:「好啊,咱倆一起踢,滾他的臭鴨蛋!」

兩人果真起腳向空中一踢,撫掌大樂。

儘管戀戀不捨,且踉踉、且悵悵,合喇的兩隻腳終於還是邁出了草屋,引得棗騮馬「咴溜溜」一陣嘶鳴。佟鈺正要跟出門去,卻被宛霓叫住。

佟鈺道:「棗騮馬叫呢,他忘記騎馬了。」

宛霓道:「他不騎馬了,他要走回大金。棗騮馬是留給你的。」

佟鈺驚詫道:「走回去?那怎麼成!大金離這兒千山萬水,幾時他才能走到淶流水?」

宛霓幽幽地道:「他正是要慢慢地走,他不想一下子就分別得那麼快,那麼遠。」

這時天色已亮,草屋窗戶上透出曙光。屋外群雄有人高聲大呼:「天亮了——天亮真好——」

有人應和:「早上真好——」

更有人呼道:「活着真好——」

更多更多的人齊呼:「不打仗真好——」聲音遠遠傳盪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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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鍪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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