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巾幗不讓鬚眉

給君時雨換回女兒身，並非裁翠微肆意胡來，而是有意為之。

一來，如她之前所說，是故意噁心魔始和雲海仙門。裁翠微可不像地冥一般，因自幼受虐產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對九天玄尊盲目崇拜；越給魔始有關的人事添堵，她就越是心懷舒暢。

二來，裁翠微要往六庭館一行，倒也不算臨時起意。只因要擺脫魔始鉗制，她便需設法脫離「惡魔賦格」的魔魂限制，不至被魔始死克回收分魂。恰巧上次偶遇天扇子，讓她有了從聞人然手裏取得夜照玉獅的機會，卻是不妨一試與之交易。

第三，才是試探六庭館對待她的態度……與魔始已是註定勢不兩立，再和幽界決裂的裁翠微，已不準備把雞蛋全放在靈霄燭幽一邊的籃子裏，合該另謀退路。

最起碼，補全靈魂缺漏，乃是必行之道！

於是，在強硬地給君時雨做完手術以後，裁翠微便穿上了聖佛衣，帶着神智恍惚、不明就裏的君時雨上路，竟然真的主動去別苑登門造訪。

「這裏……」

遙遙可見金色菩提巨樹燦然映目，微小而能蕩滌心靈的甘露，時不時隨着清風拂過身側，與聖佛衣的佛氣兩相呼應，潛移默化平息了裁翠微與君時雨兩人，頻繁糟亂的複雜心緒。

而就在剛剛，裁翠微更第一個察覺，有一道無從抵禦的可怕意志，迅一掃過她們二人，便失了興緻消失無蹤，使得她眉心肅斂，不敢有小覷的心思。

趨利避害，裁翠微萬分篤信，至少魔始沒有那種威能……

「你不覺得你太過荒唐？」

「荒唐？無論從何種角度，我都是你的長輩。你沒有資格評論荒唐。」

「只要我說明來龍去脈，他不可能理會你的胡鬧！」

「由不得你。」

被裁翠微用力拖拽著，不情不願向內走去，無法喊出「父親」又或「母親」的稱謂，面孔稚嫩神態全非的君時雨，張了張櫻薄的嘴唇停頓少頃，肯定道：「棄天、死神、波旬三禍平定，聞人然在江湖的威名，早不在伯父之下，怎可能與你一般見識？」

「嗯，這等評價……我居然分辨不清，你究竟是誇聞人然，還是高看九天玄尊。」裁翠微無精打采地回道。

「一路走來，百姓安居樂業，分毫不受外界戰亂所擾。仙門平素遠離塵界，在這一點上亦遜色許多。」

「小嘴真甜。魔始生不出你這麼好的女兒，所以聽我的乾脆一刀兩斷。去裏面叫聲外公，應該不算委屈？」

驢唇不對馬嘴，完全無法與裁翠微對上思路，君時雨唯有低頭生起悶氣。一擅武道，一精詭術，兩人皆有一定程度修為，一時無言加快腳程，不用多時，便到了清幽別苑正門之外。

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裁小女子連大丈夫都不是，哪裏會有諸多計較？

裁翠微睜目一望，頓見暮秋筠似已在半開的大門前等候了一會兒，也不矯情害臊，索性便拉着君時雨的手掌，大大方方地在正門外「噗通」跪了下去：「爹。」

「你——」

雖然知道裁翠微的言行，不能以常理度量，君時雨仍然不曾料到，她居然跪得如此毫無骨氣。

無論魔始再怎樣瘋狂，那一份逆天傲骨本該鐫刻在骨子裏。在君時雨的想像中，裁翠微怎麼都不該這樣卑躬屈膝。

但最令君時雨意外的，卻非裁翠微的主動出擊，而是接下來別苑內朗朗傳出，對裁翠微這驚天一跪的回應。

「跪得好，知錯，是該罰。」不由分說，無窮巨力傾天蓋身，瞬間將裁翠微壓得四肢伏地。

聖佛衣未發揮防禦之效，裁翠微便已遭橫碾，五臟劇震忍不住吐出一口朱紅。

一股緊迫的氣氛，隨即洋溢其間，使得君時雨更加不敢妄動。

片刻之後，驟聞內里一聲輕笑，之前無處不至的劍意，瞬時如潮水般收回。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聞人然悠然應道：「你把魔始的計劃給透了個精光，讓他提前暴露在仙門面前。但對你姐姐喊打喊殺，那決計不能縱容。」

「我還助了幽界，讓黑帝更進一步，你就不怒？」

「怒？」

別苑之中的聞人然，靜靜放下與一頁書對弈的棋子，道：「你太高看了你自己。最起碼之前，你沒那個翻天的本事。魔始要讓你失去幽界，也就是翻手之間。做喪家犬的滋味不好受吧？不過，真要說……你這條命是該還給儒門！」

「為了劍儒與庭三帖？」

「你得贖罪，但不是現在。」

「留我性命，不是你的風格。」

「傻閨女，佔便宜我可從來不落後於人。世上總不會有人蠢到，以為我是那種純粹的謙謙君子，高風亮節？」

「呵。」

裁翠微冷冷一笑。君時雨卻是瞠目結舌，沒想到聞人然竟如此世俗。

聞人然嘆了口氣，道：「我管你是不是秀心的血元造生，或者來此之前有什麼自保的辦法。換做過去的我，早就一劍讓你了賬，魂歸離恨天。但是現在……你很幸運，祂想看看你能做到什麼。」

「祂？」

裁翠微心思一動，恍然驚覺之前在踏入六庭館界線時所感知到的「未知」。

果不其然，聞人然的聲音接着又從裏面傳了出來：「祂不是毫無條件。前提就是，你得說服我給你一個暫時不殺你的理由——哪怕只是敷衍。」

「殺我，魔始的魂魄將更為齊全。就算你讓我灰飛煙滅，他的靈識也能重新修復完整。一個掌握死暘、分魂肆虐各處的近神，會是苦境莫大的災患。」裁翠微面不改色，一五一十全盤托出。

「哦，所以你今天冒險來此的目的？」

「我想問你要一件廢品。」

「廢品？」

「一柄斷裂的拂塵——雲展拂煦。」

聞人然愣了一下，反問道：「那是什麼？」

「……」

遲疑了一下，裁翠微先一掌打暈君時雨，選擇如實道來：「我在北海靈洲時險些被末日之初殺害，后被一人所救。觀其樣貌談吐，乃是號稱道鋒·天扇子的修真高人。雲展拂煦便是天扇子的所有物。我是聞人清苒的血元造生，還記得你有收藏未來末世的一些珍奇廢品，其中就包括雲展拂煦的殘渣。」

「所以呢？」

「雲展拂煦上有一種特異的能量，不僅可以替人療傷還能彌補缺陷，用來阻隔魔始對我靈魂的掌控，那是最好不過。」

聽不出聞人然追問的情緒，裁翠微保持耐心說道：「魔始無法讓我回歸，那就沒辦法重新長全靈魂。我想，狗咬狗應該你很愛看？」

「我該說你卑微，還是該贊你夠狠？」聞人然忍俊不禁，半嘲半問道。

「無所謂。」

「東西可以給你，但你得告訴我，雲展拂煦是不是和一種聖果有關。疏樓龍宿有派人向我打聽過這個東西，聽起來倒是很像。」

「什麼聖果？」

「夜照玉獅。」

裁翠微內心登時「咯噔」一下，卻還是故作不解道：「我只知道夜照玉獅是墟丘之物，但並不是什麼聖果。至於與天扇子的瓜葛，我也全不清楚。」

「哦……秋筠。」

「在。」

「去拿。」

「嗯。」

對於墟丘的一些奇觀，聞人然倒還看到過一些記載。但是其他具體的人事，就兩眼一抹黑了。而他本來另有所圖，裁翠微登門只是碰巧，卻也懶得計較裁翠微話里的真偽，於是順水推舟，給暮秋筠下了命令。

片刻之後，暮秋筠去往別苑內的藏室，將斷裂不堪的拂塵，從一個木匣中取了出來。很快就回到了門口。除此以外，裁翠微竟還看到劍靈手裏，尚握著一根沾染龍息的龍筋軟藤，以及數張沾染血跡的圖紙。

不等裁翠微開口詢問，聞人然便直接不容置疑道：「你得和秋筠去一趟墟丘。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得讓她進入天竅。」

「這……是代價？」

「不錯。」

「成交！」

「那就滾吧。」

晃眼剎那，暮秋筠身化青紫長龍縱天，將裁翠微一卷而起，轉瞬已不見了去向。緊隨其後，聞人然朝着雪鴉吩咐了一句，便把孤零零、狀況外、兼被拋棄的君時雨帶回了內室，暫時看管了起來。

而直到此時，梵天才打破了靜默，望着聞人然淡淡道：「《九龍菩提經》在青陽子處，九龍圖難有作為。」

「我存着幾張九龍圖，都留了當初塵界九龍的精血。而天竅無所不包，能夠投射模擬出與原物一模一樣的造物。無敵戰龍確實不俗。但，九龍魂所出自的九名江湖好手，分開不過泛泛之流。天竅縱有其極限，要重新凝聚九道散亂的純粹能量，只是一次的話，仍能做到。」

「物極必反，龍魂之數不等同於能力。汝須當心慎為。」

「前輩多慮，我根本不想做無敵戰龍。秋筠現在需要的是融會貫通。而且……我想紀念一下我化身易閑愁時唯一的摯友。有竹魂的仇在，青陽子和我的關係一般。我更不會重複龍腦的道路。」

聞人然成竹在胸道：「他的龍腦之靈乃是操縱無敵戰龍的關鍵，對秋筠來說卻無足輕重。前輩的龍心與素還真的龍氣，才是聯結一切的橋樑與動力。它們能用於將九龍魂盡數消化，重新活絡遂古龍神之力，乃至更勝以往。一旦邪禍爆發，秀心現下未必能成事。我要秋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夠作為正道無可撼動的絕對保險。事成之後，還素還真一把再度蛻變的滄耳刀就是了。」

梵天輕輕頷首，忽又微帶憂意，道：「非善無以存，天竅必有嚴峻考驗。」

「一步登天，註定崎嶇難行，還得看秋筠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