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雨夜略寒
「什麼人？」
有人毫不留情舉起手中的武器，將槍口對準了前方一位朝此正在緩步走來的不明人士.
暴雨傾盆.
風雷交加.
似如沒有聽見看門之人的話音，來者身披昏黃雨衣垂著頭沉默無言不緊不慢繼續前行.
「站住！」
或許是因為知道比起雷鳴轟響，自己剛才的聲音實在過於微弱，看門者轉眸看向了身旁的同伴一眼，見其微點了點頭，這才重新看向越走越近的不明人士，以更大的聲音喊道：「給我立刻把頭抬起來，接受檢查！」
人影不為所動，甚至連腳步都沒有一絲停頓.
見此，看門之人的臉上不由浮現出惱怒神色.
喉嚨之中尚且殘留着的輕微不適感，正清楚提醒着他自身剛才發出的音量程度究竟有多響.
因此，既然對面不給面子，他自然也不會準備手下留情.
「最後一遍，給我停下！」
『咔嚓——』
沒有任何要掩飾的想法，看門人特意將拉栓的脆聲暴露.
「把頭抬起來！」
他寒聲道：「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話落，他的槍口擺動，從原先的作勢威嚇轉變為了戰鬥預備，認真瞄準胸腔，以便出現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做出反應.
指節微彎，輕壓扳機.
「三——」
門衛張口，開始倒數.
「二——」
來人向前，步伐輕邁.
「一——！」
沒有猶豫，見面前之人仍然沒有停下的打算，門衛果斷下壓指尖.
不過，就在他的指尖即將使得扳機到達產生反應效果的程度之際——
「不錯的判斷.」
混雜在磅礴大雨之中，有人的聲音輕輕響起.
話音帶着沒有掩飾絲毫的讚賞，顯得很滿意.
剎那，指尖僵硬.
雖然不過是一句莫名其妙，毫無邏輯的鬼話......
然而——
「隊...隊長？」
聽着熟悉的聲調與音色，門衛不禁當場愣住.
「是我.」
走至門衛面前，來者停下步伐，抬起了自己被雨衣兜帽遮擋住的面容，望着他笑贊道：「你們做的不錯，以後若碰見類似狀況，記得也要像這次突擊性模擬演習，不要過於果斷堅決，也不要出現優柔寡斷，一定要先自主思考，隨後行動.」
「隊長，你說的這些，我們當然懂.」
面對自己隊長的指導，兩個門衛雖然在認真聽講，卻又着實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剛才實在太危險了.」
「要是我們兩個一緊張，沒有給出警告，直接當場開火了，那怎麼辦？」
「嚯，好小子，有出息了啊，居然都開始擔心起我的安危來了.」
「拜託，我又不是盲人或者啞巴.」聞言，被兩人稱作『隊長』的男子，不由得大笑了幾聲，似如聽見了什麼非常好笑的事情：「要是看見情況不對的話，難道不會喊你們兩個停手么？」
「而且，再說了——」
話音戛然停頓.
雷聲同時炸響.
什麼也未發生.
只不過，待其中一名門衛回過神來，他卻忽然感覺自己手上的沉重感不復存在，僅剩下了難以言喻的空蕩.
下意識地低頭.
將仍然還望着面前之人面容的視線下移，他這才終於發現，自己直至剛才還一直端持在手中的槍支，已經不翼而飛.
「怎麼，在找這個？」
話音自前方再度響起，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下意識地抬頭.
再一次望向面前之人攜帶微笑的面容，跟隨他略微抖動幾下的肩膀暗示逐漸下移視線，門衛這才終於在其手中發現了自己原先端持着的槍支.
先是錯愕.
后是驚駭.
對於他們這類將槍支等同於視作生命的職務崗位而言...槍支被人奪走的後果，自然是只有一種，不言而喻.
不過，這份驚駭並非僅因此而產生.
相比起『結果』，門衛更在意『過程』.
——他完全沒有看見，眼前之人究竟是如何把握住自身短暫至極的恍惚之間，無聲無息地奪走了手中槍支.
若非槍支本身具備不菲的重量...那別說感到震驚，恐怕他甚至意識不到手中空無一物.
「這......」
「怎麼樣，現在明白了不？」
「雖然以你的水平，面對普通人確實綽綽有餘......」望着自己部下的傻眼表情，男子不由得意的笑了起來：「不過嘛，想要面對我的話...很可惜，你還早了至少十年呢.」
說着，他把槍拋了回去.
「那麼，我就先進去了.」
「還有，既然已經打起精神，就別再像剛才那樣擺着一副瞌睡臉.」抬手，拍了拍這位部下的肩膀，男子笑着從他身邊經過，隨口：「看在今夜是暴雨天的份上，我就不計較，只是嚇嚇你而已.」
「但...事不過一，明白？」
拍肩的力度，不知不覺沉重了許多：「要是明天我有接到任何有關你們玩忽職守的舉報......」
在風雨交加的雷鳴之夜裏，微笑看上去是如此寒冷：「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我會做些什麼吧？」
「保...保證完成任務！」
「嗯，很好.」
望着兩人瞬間緊繃得筆直的身軀，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好乾，熬過這一晚，明天我想辦法給你們搞些薑湯來暖暖身子.」
說罷，他再次邁步準備離去.
只不過......
「那個，隊長......」
似乎是因為某些事情感到不解，望着男子準備離去的背影，另一位門衛實在忍不住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
「我記得...隊長你不是和小明以及老王三個人一起出門巡查的嗎？」
雖然由於叫住隊長而心生忐忑，但這位門衛還是選擇遵從內心的選擇，優先解決困惑：「他們兩個人去哪裏了？」
「他們？」
聞言，男子像似想到了什麼，不由嘆息道：「那兩個小子的話，估計在小楊那裏蹭酒吧.」
「我可太懂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真是的，一有機會就想着如何偷懶.」說着，男子沒好氣回頭看了自己這兩個部下一眼：「要是能把這些心思放在正道上，說不定早就陞官發財，不必天天跑來跑去，當個監工了.」
「呃......」
「算了算了，和你們兩個嘮這些東西也沒用.」
嘆息著，他無奈道：「趕緊繼續站崗，努力熬過今晚，你們明天就能夠解脫了.」
「是，了解！」
「很好，很有精神.」
瞧見兩人不僅神情與外貌，甚至就連語氣也都變得嚴肅起來的模樣，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揚長而去.
狂風呼嘯.
雨幕猛烈.
雷聲震耳.
一切似乎又回歸到了原先的模樣.
除了......
「嗯？喂，咋了，你這是？」
瞧見自己的同伴哪怕隊長已經遠離，也依然在盯着其逐漸變得模糊的背影，之前被奪取槍械的門衛不由得微邁幾步靠近，隨即輕輕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疑惑道：「隊長他人都已經走那麼遠了，你還盯着發獃幹嘛？」
「隊長他...剛才是把你手裏的槍奪過去了，沒錯吧？」
「嗯，對啊.」
「所以呢？你想表示什麼？」望着自己同伴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他不由得再次問道：「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最應該感到驚訝的也是我這個當事人才對吧？怎麼你看起來，卻一副比我還震驚的樣子？」
聽聞此言，望着男子背影漸行漸遠的另一位門衛不禁頓時笑了笑.
「......當事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似如在忍受着什麼.
實際他也確實如此.
因為無奈.
因為苦澀.
因為害怕.
「怎麼了？看你這臉色，彷彿就像剛才見了鬼一樣.」
「呵呵呵...『見了鬼』嗎？貌似這樣形容也挺準確呢.」
不再言語.
無論身旁同伴如何以困惑的目光投來視線，這位門衛也不再多說.
輕撫著自己手中槍支被清晰記得拉開，卻不知何時已然閉合原位的槍栓，他輕輕嘆了口氣，似如是在感慨.
「看來，確實如同隊長說的那樣......」
雖然不想開口，可他卻終究還是情不自禁輕聲呢喃：「以我們現在的水平，還想要擔心他，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啊......」
......
「這可真是難得.」
聽見自家店門被推開的聲音，從腳步聲判斷出了來人的店長並未抬起頭，他繼續垂眸認真地輕輕擦拭着手中剛洗凈的玻璃器具，不緊不慢開口：「大半夜不睡覺，又跑回我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想再討口酒喝.」
微笑着，男子輕步上前，在吧枱前挑選了一個自身習慣的位置，優雅就座而下，淡笑道：「怎麼，不歡迎嗎？」
「呵呵，你覺得呢？」
「嗯...應該是歡迎？」
裝模作樣地認真思考許久之後，男子這才略微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要喝什麼？」
「可以的話，先來點雪莉.」
聞言，正在擦拭著玻璃器具的老者店長，眉毛不由挑了一下.
「不好意思，本店深夜不提供用餐服務.」
老者店長沒好氣的開口：「況且你把我這裏當成什麼地方了？高級酒館么？怎麼可能有那種西班牙的特產？」
「對於我而言，這裏就是最頂級的酒館.」
聽聞抱怨，男子只是淡淡一笑.
「呵，沒用的花言巧語.」
「想要騙小姑娘的話，那恐怕你可能是來錯地了.」對此，老者店長頗為不屑道：「本店現時段已經打烊，除了你以外，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不要臉地光明正大蹭酒.」
「不要說得這麼絕情嘛......」
宛若聽不出老者店長話語之中已經算是明示的諷刺，男子無賴道：「我也只是偶爾好吧？又不是那種天天都來的無恥小人.」
「偶爾還不夠？」
「更何況，今天已經是你第二次來了.」聽到他這麼說，老者店長反而不禁都有些氣樂了：「要是這樣還不夠，要不我乾脆把店長的位置交給你？」
「欸？真的可以嗎？」
「廢話！你覺得呢！？」
見男子竟然滿臉驚訝與興奮的想要確認，老者店長差點手一抖，讓剛擦拭乾凈的器具墜落地上.
「波特酒一杯，愛要不要.」
似乎是懶得再和男子多講廢話，老者店長冷聲：「要就坐着等，不要就轉身.」
「要，當然要，怎麼可能不要.」
男子笑嘻嘻，乖巧坐等：「這等優質的免費酒水，人間難得幾回嘗呀.」
瞧見他老實等待的模樣，老者店長情不自禁壓抑下了自己心中原本想要繼續鬥嘴的想法，將手中擦拭乾凈的器具輕放在面前的吧枱上，轉過身走向了後方的酒櫃.
很快，他找到需求之物.
回身，將酒瓶輕放吧枱，他便結束了此趟流程，開始再次繼續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見此，男子也沒有客氣.
「......我想問你個事情.」
抬手，拿起酒瓶端詳著，他忽然說道.
不再嬉笑.
話言並非詢問，反而更像是一種陳述.
莫名嚴肅.
「什麼？」
「對於最近那些被從城中各處『強征』回來的難民們...你怎麼看？」
男子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略顯沙啞.
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還能怎麼看？」
雖然認為男子只不過再次說出了一句廢話，可老者店長這次卻完全生不起任何與鬥嘴有關的想法，甚至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
「『他們的運氣不好』...僅此而已.」他如此說.
「比起我們兩個這種幾乎從最初開始就一直待在這個團隊以內的人...現如今只能成為『外人』的他們，自然不會受到多麼好的待遇.」
「如果在這塊地盤尚未被我們佔據之時加入我們...哪怕僅是提早了一天，他們也絕對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處境好了......」
「權力有了......」
「視野廣了......」
「所謂的『階級』，自然也就變了.」
言落，另一個酒杯放在了吧枱上.
起瓶.
酒液緩緩流淌而出，墜入雙杯中.
此刻，已經沒有店長與顧客之別.
只不過，是兩個朋友在這裏交流.
談著話.
喝着酒.
「......你希望有人來救他們嗎？」
「這不是我有資格回答的問題.」
「不論利己，不論利他.」老者店長輕抿酒水，開口回道：「我既然身處於其中一方...那麼，自然就已經失去了從旁觀角度做出最公平判斷的資格.」
「那麼，僅憑本心...會是如何呢？」
垂眸.
抬手.
凝視着在酒杯燈光襯托之下顯得額外誘人的瑰麗艷紫，男子淡淡一笑，微微搖晃了幾下酒杯，輕聲道：「不論利己，不論利他...但，你無法否認，屬於本心的答案，它一直都存在，不是么？」
「......」
無言.
只聞安靜的店中又有一聲嘆息幽然而響，久轉不絕.
「我會為他們被拯救而獻上祝福，但...絕對不會參與其中，讓自己成為一名善人.」
言落.
杯空.
抬眸，望着眼前雪鬢霜鬟、雙手以及面容都刻滿了歲月痕迹的老者店長，男子沉默了一小會，最終張開口——
「有紙和筆嗎？」
他如此詢問道.
「你要做什麼？」
「想還錢而已.」
他微笑回答道.
「......等一下.」
放下手中空杯，老者店長從吧枱下方取出紙筆，然後放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拿起了筆.
書寫.
黑色的字跡在白色紙面之上，顯得是如此清晰可見.
時間不短，卻也並未過於長久.
很快，一張被書寫了不少文字的白紙被推回了老者店長面前.
「這是...酒的配方？」
僅掃視了一遍，老者店長就已經明白了此文為何物：「為什麼，你會擁有這種東西？」
「最近運氣好，偶然所獲.」
拿起酒瓶，男子微笑着為他倒上了半杯酒.
「如何？」
他問：「不知這張配方，可否能抵一些酒錢？」
然而，卻沒有回答的話音.
有的，僅是酒水的入杯聲.
「......它叫什麼名字？」
許久，一聲詢問輕響而起.
「『天秤宮——天秤之抉』.」
聞言，老者店長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天秤』...么？」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無可奈何.
幾乎沒有猶豫，他將配方推了回去.
「這個東西，我不能收.」
老者店長輕輕搖了搖頭.
「它不適合我.」他如實說.
「你確定？」
聞言，男子反倒面露錯愕.
他未預料到會有這般情況.
「為什麼？」他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配方罷了.」
老者店長回答得很坦誠，也很平靜，似如只是在說着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畢竟，這種需要精確比例調製的酒水...對我這個老頭子而言，實在太過於艱難了.」
說罷，他不再過多解釋.
而是忽然轉移話題，道：「話說回來，你今天怎麼會忽然想到跑來蹭酒兩次？」
老者店長感到好奇.
「沒什麼，只是剛才碰上了不想看見的人而已.」
不知不覺捏緊手中空杯，男子的眉頭情不自禁微微皺起，面露厭惡：「和那種人坐在一塊，酒的味道肯定會變得非常糟糕.」
「誰？那個衣着像是隊長一樣的傢伙？」老者店長回憶了一下不久之前，詢問道.
「可不是.」
男子沒好氣道：「那些傢伙，整天除了在思考如何從我們這些普通居民上榨取油水，就是想着怎麼去外面那些『難民』身上掠奪物資，根本就看不見想要保護這個營地的想法.」
「那麼，你是在對什麼生氣？」
聞言，老者店長的目光不由深邃了幾分：「是對那些『難民』的遭遇？還是自身？或者這個營地？」
「......我不知道.」
他有着猶豫.
而這份猶豫，無疑是等同於回答的絕佳證明.
「既然如此，那就趕緊回去吧.」
見此，老者店長的眼中有着笑意一閃而過，不過他的嘴角卻依然沒有絲毫歪曲，就連聲音也是一樣的平靜：「看在今天你讓我見識了那張配方的份上...這杯酒就算我請你的，同時也可以略微提升一些我對你今後繼續蹭酒的容忍度.」
說罷，他為男子倒上了最後一杯酒.
瓶空.
杯滿.
見此，男子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非常感謝.」
他微笑着獻上祝福：「願你今夜能夠安穩一夢，睡個好覺.」
「你這小子真是...一下子這麼莊重，我差點以為認錯人了.」
望着朝自己方向抬高湊來的酒杯，老者店長微微一愣，隨即同樣以微笑抬手，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湊了過去.
兩杯輕輕相碰，發出清脆聲響.
一杯邊沿在上，一邊杯沿在下.
「敬生活.」
「敬生活.」
一人帶頭，一人附和.
隨即，同時一飲而盡.
放杯.
一人離去，一人目送.
只不過，離去的那個人在即將抬手開門之際，卻忽然停下步伐——
「啊，差點忘了.」
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
沒有回頭，他朝向身後問道：「可以借用一下你們這裏的廁所不？」
「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是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嘞.」
沒有預料到男子停下之後竟是為了此事，老者店長一聲爽朗淡笑.
「隨你便，出門右拐.」
回應言語之景，是一陣揮手告別的動作.
雨很大.
風很冷.
一人踏門而出.
一手提着小包，一手撐持着雨傘.
轉向離開門口，他朝衛生間走去.
......
沒過多長時間，一人便從中走出.
只不過，出現者並非原先的男子，而是一名少年.
一手提着小包，一手撐持着雨傘.
少年輕邁步伐，轉身離開了此地.
身形融入雨夜，他就此悄然離開.
此刻已然深夜.
街道放眼望去，唯有孤寂與冷清.
......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停下步伐.
抬眸.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下手中提包，少年將自己空閑下來的手繞過脖頸朝向後方悄然伸去，握住了一隻近乎快要把指尖搭上他肩膀以便挾持的手，禁錮着他的手腕.
雨夜略寒.
有人微笑，但眼中僅有冷意.
「不好意思......」
他輕聲道：「請問，有何貴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