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Part.103 長夜將明

萊昂納多，是一位八階的魔導師。

身為他的對手，除了年齡和長相這一點莎士比亞默認自己輸了以外，其他的任何地方，他都不願意輸給被稱之為天才畫家的萊昂納多，所以他也是一位八階魔導師。

他們之間的爭論，在於對人類靈魂的表達之上——萊昂納多認為畫才能帶給觀看者靈魂最深處的響應，而莎士比亞則認為寫作才是能夠讓閱讀者感同身受的藝術。

在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梅林因為一次偶然成為了這一老一少的話題終結者，成功地終結了他們某一次進行了一天一夜的爭吵。於是在莎士比亞居住在萊昂納多家裏的那段時間，梅林每天都會在不同的時間段遇上兩個臉紅脖子粗的傢伙。甚至連吃飯的時候，這兩個傢伙都會一路罵罵咧咧地從門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然後在梅林面前一拍桌子，要求梅林贊同自己所說的話。

——他們甚至連他們爭吵的內容是什麼都不告訴梅林，因為萊昂納多對梅林的欣賞水平發表過如下的感言。

「我不是說笑，梅林——你是第一個能把我這幅肖像畫作看成一頭黑熊的人，也是第一個讀他的《李爾王》笑出了聲的傢伙。我不是諷刺你的藝術細胞，只是覺得或許你們精靈族和我們人類的欣賞水平有所區別，我能夠理解這樣的文化差異。」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達成共識。

這三個年齡之間相差十歲的傢伙在歐內斯特里成為了朋友，某種角度上來說也是造物主的指引。他們三個都有着自己的驕傲，但卻恰好遇上了自己看得上眼的對方，那一個月里，梅林沒少聽這兩個學識淵博的傢伙交談各種各樣的藝術話題，而梅林就在一旁裝模作樣地點頭附和。

不過莎士比亞並沒有在帝都待太久，因為他認為帝都的生活環境很容易將一個人的雄心壯志徹底磨平。此後的時間裏，雖然梅林偶爾會聽說這位舉世聞名的流浪作家的故事，但卻是再也沒有見過對方了。

直到來到了尼德蘭。

莎士比亞的出手當然不是偶然，因為梅林在之前就已經特地找過他了。在去找浮士德之前，整整一個下午梅林都不見蹤影，自然是做了一些別的事情。這其中，就有找到莎士比亞，並且得到了他的幫助。

莎士比亞的實力可以說同階無敵，也可以說是同階最弱。因為他的所有魔法都需要他進行一定的準備，這也是為什麼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將蒙面人攔下的緣故。但只要他的魔法準備就緒，那麼任何處在魔法範圍之內的人都不過是他筆下的作品而已——這種能力只能依靠比他更加強大的力量強行破解，否則就只能進入莎士比亞的作品之中，在作品裏跟隨着莎士比亞的引導前進。

就如同現在的蒙面人。

「親愛的，你現在就要出征了嗎？」一位衣着樸素但氣質高貴的金髮少婦有些心疼地為蒙面人整理了一下盔甲，她的動作很輕柔，彷彿再重一點都會弄疼他一般。

蒙面人低頭看着眼前的少婦，雖然他的臉上還矇著黑紗與面具，身上也並沒有穿什麼盔甲，但他似乎並沒有覺得這樣的情形有什麼問題。他的聲音仍然和之前一樣怪異，但語氣之中卻帶着一股溫柔：「放心吧，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不用擔心。」

金髮少婦有些俏皮地戳了戳他的胸口：「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將軍，也是最無敵的統帥，從來都沒有打過敗仗。這些我都聽你說過多少次了，什麼時候能帶上我跟你一起去戰場啊？」

「別鬧了，戰場上哪裏是你一個女孩子能去的地方。」蒙面人的語氣之中透露著無奈，「下次吧，這一次的戰鬥有些兇險，下一次我一定帶你去。」

金髮少婦有些不滿地撅起了嘴：「下次下次，天天都是下次......」

蒙面人哈哈一笑，轉過身就離開了這間破舊的房屋。他雖然手上沒有任何東西，卻仍是做出了一副扛着武器的模樣——他現在就宛如一個即將披掛上陣的騎士，不論是氣勢還是狀態都達到了自己的巔峰。

蒙面人身邊的傢具與牆壁紛紛倒了下去，彷彿是舞台上的佈景變化了一般。下一秒，一位全身覆蓋在盔甲里的騎士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對着他怒吼道：「冷靜下來，不要將事情想到最壞的地步！」

「你讓我怎麼冷靜下來！」蒙面人的情緒似乎也瞬間變化了，他彷彿就是一位演技極為精湛的戲劇演員一般，能夠在一瞬間將自己的感情融入戲劇之中。他用力地錘動着自己的胸膛，咆哮道：「該死的，如果是你遇到了這些，你能冷靜下來嗎！？」

盔甲騎士沉默了片刻，旋即轉過身將自己腰間的長劍拔了出來：「老大，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老大了，不管我們最後能活下來還是死去，你都不會再是我曾經尊敬的那個老大了——去吧！騎上你的馬，帶好你的武器，一個人先殺出去！我們在這裏為你擋着！」

蒙面人愣了半晌，旋即低聲道：「跟我一起走，能走多少是多少！」

「我們沒有拋棄兄弟的傳統！」盔甲騎士頭也不回地怒吼道。

蒙面人站在原地愣住了半晌，旋即翻身就上了自己身邊的戰馬——這戰馬也是憑空出現的，彷彿是因為戲劇進行到這裏，需要它的出現一般。隨着戰馬與蒙面人從燈光下消失，盔甲騎士忽然轉過了身，對着遠方蒙面人消失的地方，緩緩地做出了一個奇特的軍禮。

他將手中的大劍插在了地上，用拳頭錘了錘自己的左胸，然後拔出大劍直指天空，發出了一聲咆哮——這樣的場面實在是有些壯烈，因為他的身邊全是無數的箭矢和斷裂的武器，他的身上也不住地增添著新的箭矢，鮮血已從他盔甲的縫隙之中流了出來。

但就在這時，目睹了這一切的莎士比亞卻忽然坐了起來。

他這是下意識的舉動，因為他忽然知道這個蒙面人的真實身份了。

然而就在他坐起來的那一瞬間，整個無端幻想的畫面都忽然模糊了一瞬間。不論是哪個盔甲騎士還是周圍的觀眾們，一瞬間都變得有些虛幻了起來。他的注意力離開了他的作品，導致本來應該穩定無比的作品一瞬間變得有些波動了。

蒙面人抓住了這個機會。

凄厲的吼聲忽然響了起來，蒙面人在意識恢復的那短短的一瞬間便發現大事不好。莎士比亞已經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他如果再陷進去，那麼自己的身份就會被所有人發現。所以他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然後一掌將自己的右臂切了下來。

劇烈的痛苦讓他終於脫離了莎士比亞的無端幻想，那隻被他斬斷的右臂也忽然放出了龐大的黑色霧氣，他站在霧氣之中盯着莎士比亞，就算隔着黑布，莎士比亞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

「原來是你。」莎士比亞卻顯得有些無所謂的樣子，他看着蒙面人忽然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是不會揭穿你的真實身份的。」

這句話說得有些古怪，所以蒙面人身上的殺氣也驟然一頓，看來他對於莎士比亞的話也感覺有些迷惑。

「我只是一個觀察者，這次加入你們的劇本之中已經有些打破我的原則了。」莎士比亞搖了搖頭，「你的身份確實給了我不小的驚訝——就連我都感覺到驚訝，因為我也沒有想到居然是你。但這樣的事我知道就行了，我不想就這樣揭穿你，這會令我的靈感就此枯竭，也會讓我的樂趣無疾而終。」

他轉頭看着浮士德疑惑不解之中帶點憤怒的目光，無所謂地攤開了手：「人生各有其癖便自然各有其樂，人人都認為己之所樂為萬樂之王——我也是人類，而且是最典型的人類，這並不是什麼值得你用這樣的目光來看我的原因。」

蒙面人站在黑霧之中，他身上對於莎士比亞的殺氣已經完全消失了。看來他對於莎士比亞的行徑非常了解，既然莎士比亞這麼說了，那麼自己的身份就不會在短時間之內暴露。雖然莎士比亞讓他今晚的計劃全盤皆輸，但他還不願意給自己招惹這麼一個強悍的敵手——莎士比亞的戰鬥力雖然不如奧斯曼狄斯等人，但是在別的地方，他的麻煩遠大於奧斯曼狄斯。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個機會殺死莎士比亞以絕後患，但是誰都知道絕對不能在莎士比亞的地盤和他交手——對於一位作家而言，他的居所就是他所有靈感產生的地方，貿然進入他的居所，就算實力達到了九階也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所以他沒有再考慮莎士比亞的問題，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梅林，低聲嘆了口氣。

「你總是那麼好運嗎？梅林？」

梅林微笑着看着漸漸消失的蒙面人，搖頭道：「這是我的計劃，而不是我的好運。」

蒙面人的嘆息聲與黑霧一起消失在了長街之上，他又一次用自己神秘莫測的黑魔法離開了這裏。但這一次，他的手臂已經被斬斷了，下次見面時，他已無法如之前一般自如地操控黑魔法了。

梅林緩緩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面帶微笑的莎士比亞——莎士比亞知道這個蒙面人的身份了，但他卻不願意說。

——他最喜歡戲劇性的變化，只有這樣的變化才能夠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於蒙面人的身份沉默不言。換言之，他認為如果自己直接揭穿了蒙面人的身份，就會讓梅林他們過於容易地解決眼前的事件。

——那個盔甲騎士所做出的軍禮和任何王國的軍禮都有所不同，那應該是一個很有用的切入點。蒙面人剛才所看到的一切是他自己的故事，也就是說，他曾經是一位將軍，還是一位相當強大的將軍......

梅林忽然眯了眯眼睛，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感，但那道靈感實在是太過縹緲不定，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抓住。

薇薇安抿著嘴看着不停追問的浮士德與打着哈哈的莎士比亞，有些不解地看着梅林道：「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必要從莎翁那裏得到那傢伙的真實身份嗎？」

莎翁，這種對於莎士比亞充滿了尊敬的稱呼讓梅林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他沒想到薇薇安居然是莎士比亞的作品粉絲。他揉了揉太陽穴，看着莎士比亞笑了起來：「如果為筆下的人物開通捷徑會導致整個故事索然無味，那麼你就是拿着刀逼迫他他也不會照辦的——放心吧，薇薇安。『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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