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五品孺人

第176章 五品孺人

「殿下如此,下官不敢當。殿下有何號令,儘管吩咐下官去辦便是。」

韋執誼欠身拱手,語卑意謙,向普王李誼道。

李誼倒也不再東拉西扯,直言道:「上天賜佳緣,教本王遇到了一個女子,美人婉兮清揚,且腹有詩書氣自華,本王想聘她入王府。」

韋執誼讚美道:「哦?不知京中哪位公卿大夫家的千金,能得殿下如此青眼,成為羨煞眾姝的普王妃?」

普王原本隱含柔情的雙眼中平添了一絲難意,輕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宗仁莫妄語,崔妃香消玉殞,本王再續正妃,自然要由聖上賜婚。我說的這位女子,不能做正妃,但現下教本王犯愁的是,她因為身世有些寒舛,恐怕做孺人都不能。但本王又實在喜歡她,捨不得讓她就做個媵妾。」

大唐帝國,除了天子與太子,從王公貴胄到普通人家,阿郎們可以公開的女性伴侶,大致有妻、妾、姬侍三種。妻受到從帝國律令到公序良俗的相對嚴格的保護,而妾的地位就遠遠不如,也不能根據「夫榮妻貴、子榮母貴」的原則,獲得各樣封號爵位。

與妾相比,姬侍,主要是一些官員文士家中蓄養的歌姬舞姬,更為低賤些,基本與馬匹的地位相當,男主人之間若吟詩作賦、唱酬成了相見恨晚的知己,你贈我一匹良馬,我送你四個姬侍,那真是再常見不過的禮尚往來。

但同樣是非正妻,王公府高官中的「妾」,身份又大不相同。那都是些能有品級的「妾」。

禮律規定,凡親王,除正妃外,設孺人二,正五品;媵人十,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官,無孺人,只設媵人十。二品官只設媵人八……以此類推。

韋執誼暗暗琢磨普王李誼話裏頭的意思。

這小王爺先頭的正妃崔氏乃五姓女,聽說孺人本就空着,兩三個媵妾也是聖上著貴妃做媒、選的省部台寺哪個四品官身的嫡女。

如此說來,他說的那個女子,莫非家中阿爺只是微末小官?

坐在上首的李誼,分明能讀心一般,越發哂然苦笑:「她連阿爺阿娘都沒有了,孤苦可憐。唉,罷了罷了,本王既有求於宗仁你,便和盤托出吧。這女子,是李抱真幕府僚佐宋廷芬的從侄,她父母雙亡后,宋廷芬就撫養這個侄女。然而,這宋廷芬不過是個檢校御史,又是藩鎮節帥的人,本王實在擔心,要給她一個孺人的名分,聖上會不悅。所以……」

李誼停了下來,扶了扶頭上的金冠。

韋執誼心中一凜,他在奉天陪伴這小王爺也時日不短,約略清楚,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扶完金冠,詭計就該出口了。

同時,韋執誼深思飛轉。宋廷芬的從侄女……那不就是皇甫珩的姨妹?

只聽李誼的聲音又響起來:「宗仁,你岳父杜公,堪稱汾陽王郭公子儀統帥朔方軍時的左膀右臂,與郭公晞堪稱莫逆之交。當年汾陽王入朝,杜公主持軍務,識破了李懷光手中的矯詔,避免朔方軍大將溫儒雅等人死於李懷光之手,如今李懷光叛我大唐,聖上定是更記起令岳的大智大勇來。令岳又是京兆杜氏,身出名門。本王今日這般支支吾吾、難以相求,乃因本王想懇請杜公與杜夫人認小宋氏為義女,本王再央求郭夫人去貴妃處討個恩賞,聖上若聽聞小宋氏已正了出身,想來封她為本王的孺人,也就言順了。」

韋執乍聞之下,覺得哪裏不對,再一想,更是覺得哪裏都不對!

朝官大員,認義子義女,那都是要擺席宴請的,禮成之際,便是整個京城都當真了。那這小宋氏豈不也成了他韋執誼的姨妹?普王納了小宋氏做孺人,豈不是和他韋執誼又多了一層裙帶聯袂?

看起來,普王李誼是給了他韋執誼好大一個面子,實則還真是在抱得美人歸的同時,將他韋執誼和岳父杜黃裳,都和普王府綁在了一處。

「宗仁,宗仁?」普王彬彬有禮地喚道。

韋執誼忙做了醒悟狀:「殿下恕罪,下官一時有些惘然,但這細細思來,殿下的法子,當真妥帖,教那些御史諫官,無處說去。」

普王作出鬆了口氣的模樣,又像個後生小子般搓搓手,開懷道:「宗仁見笑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本王雖不敢忝稱英雄,但也是個肉胎凡身吶。如今還賦了閑,唔,也好,反倒心平氣順了許多,想過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韋執誼道:「承蒙殿下信任,下官這就回府與內子商量此事,是否明日便去拜訪家岳。好在重陽前,家岳正巧送她與犬子回京。」

普王暗道,我可不就是知道杜黃裳從西北回來了,才將你找來說叨此事。那杜黃裳,回了長安,屁股還沒坐熱,就一邊又去御前羅織些李懷光的罪名,一邊也向聖上稟報邠寧、靈鹽這些老朔方地盤的動向。杜黃裳名門大家出身,早早地就進士及第,還曾做過朔度使留後,但到底陰差陽錯、連個小藩鎮的節帥也未撈著,使相之路遙遙無期,只怕還是想調回長安來,畢竟天子腳下好升遷。

韋執誼自王府告辭出來,也不騎馬,只讓家僕牽着愛駒在後頭跟着,自己心事重重地慢慢往永嘉坊的坊門外走。

今日確實意外。

他原以為,普王終於要與他商議如何告發延光與太子詹事李升,未料得李誼卻對此事隻字不提。

而是扔了個燙手山芋給他!

什麼佳緣難得,金風雨露,韋執誼雖不知宋若昭那從妹是怎生模樣,但就算長得跟天仙一般,還是個文曲星下凡,普王也未必對她有幾兩真情。

定是因為她姊夫,做了神策軍招募使,且漸漸往手握天子親軍兵權的路子上走。

韋執誼想起方才與普王對談的間隙,自己不動聲色地瞟過幾眼高振。

那原本有些邊關土氣的高孔目,表面上看來,就如一個入了高門大府的姬妾,出落得越發有些長安文士的派頭了。

姚令言死後的頭七之夜,高振在水聲嘩嘩的渭河邊,為自己的老上司燒紙錢。韋執誼見過他將頭埋在鵝卵石間,狠力壓着嗓子嗚嗚痛哭的模樣。韋執誼驚動了他,也安慰了他。高振的感激溢於言表,卻仍是守口如瓶,以為韋執誼不知普王李誼這位主人的另一番面目,反正推說是李晟出的主意便可。

此後,他與高振共侍普王,再未從高振處聽得一句不該由臣奴所說的話。但韋執誼分明能感受到,高振在骨子裏,並沒有變得越來越意氣風發、仗勢揚威。

這個小小孔目官,有些茫然,甚至可以說,鬱鬱寡歡。

為人臣屬,命途的竹簡上沒有容易二字。

韋執誼嘆口氣,覺得自己比高振強些,好歹心中清楚,明主另有其人,那明主,也願意收他。

韋執誼走過東市,走到平康坊附近,見到鶯燕往來,絡繹不絕。

聲妓晚景從良,則一生煙花無礙。

所幸他韋執誼未到晚景,便懂得投向嫡長正統。

普王喜歡養「士」,又羅織郭家、皇甫家等京中人脈,這是要效仿秦王當年嗎?

但無論如何,現在不可表現出對他的不馴服。這小王爺何等詭詐,焉知今日所言,不是在試探他韋執誼到底是不是忠僕?

至於岳父杜黃裳,蒙在鼓裏亦無妨吧。畢竟連太子妃蕭氏,不是也並不清楚自己的丈夫正與近臣王叔文,在商議著何事。

蒙在鼓裏,才能演得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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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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