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州呂氏(二)

第3章 寒州呂氏(二)

一.

天光暗淡,最後的暮色被烏雲吞噬,演武場上的呂氏少年們早已脫下了沉重的甲胄,白日這裏曾有的熱鬧似乎從來都沒有過。

呂正蒙依舊站在白天的那棵樹下,出神的盯着空無一人的演武場,他這一次倒不是像上午那樣睡眼朦朧,而是對着木架上的各類兵器開始發獃。

他已經在這裏呆了半個下午,除了呂風對他說過幾句話以外,其他的呂氏族人即使看到他在那裏,也是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其中好奇、鄙夷不屑皆有。沒有人理他,讓他的想法再一次落空。

他知道蠻族入侵真的不是說說而已,昨天是滿月,也是他病情發作的日子,他跑出了中北城去了東北方向的密林中,在那裏他看到了蠻族特有坐騎的「黑駿」,隱約聽到了幾句消息。

可中午又一次去的時候一切痕迹都被抹平了,無論是馬蹄的痕迹還是人的腳印都無影無蹤,彷彿昨夜種種都是幻境。

雖然他發病的時候會癲狂不已,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幻覺,所以他確信蠻族是真的要入侵寒州。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可呂氏上下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話。總不能逢人就說蠻族入侵,那樣會當做瘋子關進地牢裏的。

所以他現在很無奈,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這裏唉聲嘆氣。

「如果要是能見到族長或者宗老就好了,最起碼能讓他們有一個預警。」呂正蒙搖著頭打算回去了。

「如果你看想要見宗老或者族長的話,我有一個辦法。」遠方的黑暗中傳來一道聲音。

「誰?」呂正蒙警覺的問道。

現在已經入夜,呂氏治家極嚴,是不允許入夜後來回跑動的,何況是演武場這個略微偏僻的地方。這讓在夜中潛行的人,無法給呂正蒙一個好印象。

那人沒有繼續說話,而是走到了演武場的中央,拿下了木架上的一把兵器,對着呂正蒙的方向拋了過去。而他自己則是拿起了木架上的一柄長刀,在手裏顛了顛,隨後對着空氣狠狠地劈砍了幾下,動作迅捷又凌厲。

在夜色中呂正蒙依稀可以認得清那是一柄鐵劍,連忙小跑過去穩穩的接在手心,入手感覺沉甸甸的,才發覺那是精鐵鑄成的,不是演練的兵器,而是真正破陣殺敵的武器。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不待呂正蒙把話說完,突然就停住了,他認出了那個少年的身份。

對方手中的武器是用精鐵鍛成足有三十四斤的寒刀,成年人使用都尚且吃力,何況是與他差不多大的孩童呢?整個寒州呂氏,只有一位少年是有着這樣大的力氣的,那就是「武瘋子」呂石。

「呂石你怎麼在這裏?」

呂正蒙聽說過呂石的威名,這個少年是呂氏年幼一輩中武藝最高的,只喜歡瘋狂的與人比武,且下手不知輕重,也是不被討喜的一個人。同齡人都是對他敬而遠之,生怕被打的鼻青臉腫。

呂石沒有回答呂正蒙,而是站在演武場中央,冷冷地答道:「你說想見族長或者宗老,是不是?」

「對……」他低下了頭。

「那就和我打一場,贏了的話我就可以把你引薦給族長!」呂石說話總是這樣的簡單粗暴。

這下輪到呂正蒙詫異了,突然感覺手中的刀劍猶如千斤,他不知道呂石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習武是怎麼被發現的。他聲音比剛才回答的更低:「我又不會什麼武藝……」

呂石聽到這話有了短暫的沉默。呂正蒙聽着沉默還以為是他放棄了比斗的心思,雙手捧著鐵劍打算放回原處。誰知走到呂石身邊的時候,只聽見一聲冷哼,一雙稚嫩卻帶着習武老繭的手落了下來。

他還以為是呂石發怒了,連忙就要抬手格擋。

誰知呂石只是把手落在了呂正蒙的肩上,一道不輕不重的力度剛好讓他一停,呂正蒙懸在半空的手沒有擋住任何攻擊,反倒是臉上倒是有些訕訕的熱。

蒼茫的夜色下,呂氏偌大的演武場只有呂正蒙和呂石兩個少年,其中一人的人還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尤其是一人還是好戰被譽為瘋子的呂石,另一人則是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呂正蒙,這幅畫卷有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呂石,你?」

「我就問你一句,呂正蒙,」呂石身音沉沉的,帶着說不出的沙啞,「雖然我不知道你要找族長什麼事,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一直被那幾個族老的孫子看不起么?你願意一直被人欺負么?不想讓自己擺脫這個境地么?」

「你願意……願意一直被人欺負么?」

呂石的話只有這一句一直縈繞在呂正蒙耳邊。

這也是寄住在寒州呂氏六年來有同齡人第一次對他認真說話。

以往同齡人的孩子都是對他敬而遠之,贍養他的那戶人家對他不壞,但也說不上好,因為東州呂氏宗族的原因,那些權貴子弟完全把他當成了不順心的存在,遇見了總要陰陽怪氣的嘲諷,或者三五個成群打架。

「不願意,」呂正蒙聲音低低的,但是說下一句的時候他抬起了頭,眼中熠熠生輝,如同星辰一般璀璨:「誰願意一直被人欺負?」

無論呂石是何用意,又是怎樣知道他偷偷習武的,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願意跟他說話,可以讓他見到族長,即使他還是一頭霧水。

呂石在夜色中盯着呂正蒙,看着這個突然認真起來的人,抿著的嘴角上揚,像一個成年人那樣大笑起來:「好,呂正蒙,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要你打贏我,不……跟我是平手的話,我就把這一切緣由告訴你!」

他的笑聲漸漸消散在了夜風中。透過幾點星光,可以看見兩個青年並肩走在演武場的灰石地上,其中一人穿着破舊的衣服,臉上的稚氣還未曾完全消去,但他卻拿着一把精鐵鑄成的武器,一舉一動像是要出征的將軍。

後來很多年以後,呂正蒙還是會想起呂石那張堅毅的臉,想起他在寒州呂氏演武場發出挑戰的場景。這是呂氏同齡人第一次對他認真說話,讓他感覺身子上下有着說不出的火熱,就跟飲了一口烈酒似的。看齊小說www.k7k7.cc

雖然後來的事實證明呂石心機頗重,對於呂正蒙也是利用的態度,但那一夜的話還是讓呂正蒙畢生難忘。後來的人說他奮武是離開寒州呂氏以後,他們怎樣也不認為那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對飛將軍有着怎麼樣的幫助。

可呂正蒙會義正言辭的回道:「在我恢復記憶以前,呂氏的同齡人中,確實只有呂石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最起碼是他讓我心底埋藏的那個種子破了土,才有了日後如同火焰般的璀璨。」

二.

呂石手中的是三十四斤的寒刀,這是一位呂氏成員曾跟諸侯出征對抗蠻族使用的武器,蠻族人身高體壯,北原的成年男子一對一是根本無法抗衡的。可是使用這把武器的人硬是因為臂力驚人揮舞寒刀,在十餘位蠻族戰士中橫掃而出,一時傳為佳話。

這把武器在他死後呂氏中就沒有人可以單臂如同風車一般揮舞,所以一直沉寂在武庫里,這幾天是族比的日子,其中封塵的器械也得以重見天日。如今呂石拿了出來,自然可以駕馭這把沉重的武器。

這場比試沒有仲裁者,可當兩人一同走到演武場中央分開的時候,就已經無聲的開始。呂正蒙自然率先拉開身位,雙手持劍來回踱步,準備隨時應對來自呂石的攻擊。

演武場沒有點燃火把,而是憑藉月光與星光辨認對方的位置,今日夜色甚好,星河中皎潔的月色如同一層薄紗落在了演武場上,省去了點燃火把可能帶來的麻煩。

雙方都沒有輕舉妄動,尤其是呂石,他手中寒刀可是一件有分量的武器,長時間的對恃必然會導致他手臂酸痛,對他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可即使這樣他仍是緊繃着身子,不緊不慢的與呂正蒙一同踱步。

呂正蒙知道他是在蓄勢,也是在尋找機會,只要一個稍有不慎,對方必然揮刀破風呈劈山之勢攻來。

隨着二人對恃走過的步子越來越多,氣勢也愈發凝重,呂正蒙決定不能繼續拖下去,要馬上發動進攻。他手中可不是輕質的鐵劍,和他偷着練習的木劍更是有天壤之別,現在握劍的手臂已經有了輕微的酸痛,拖下去他必敗無疑。

「哈呀!」

呂正蒙吼了一聲踏步向前。

他的步伐飛快,每一步都有短暫的停頓,而每一次停頓之後身體的沖勢和勁頭都要比先前更大一分,到達呂石身前時已經如同一座渾然不破的大山。這不太符合劍術要求的「劍走美式,如同飛風」之說,彷彿使用的不是鐵劍,而是流星錘一般的重器。

但這股積蓄的力量則讓呂石眼前一亮。

他愈發覺得自己選中呂正蒙是個正確的決定,有的人接受挑戰時試圖使用快攻破解他沉重的刀勢,決定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可熟不知一力破十巧,沒等耗盡對手的力量,自己因為那些花哨失去了大半精力。

面對呂正蒙從上至下的劈劍,呂石右手擎刀左手五指併攏按在了刀背上,雙臂猛然發力把寒刀遞了上去,刀鋒與劍刃摩擦出了火光,鐵器相交的聲音如同飛鳥的輕啼。

呂正蒙一擊尚未得手瞬間撤力後退,他沒有自負到與對方硬碰硬的程度,只是想打破呂石的蓄勢,順帶試探一下他的臂力到底有多強。

結果不言而喻,呂石的臂力是遠超他的,如果不是他及時撤力收劍,下一瞬必定會被發力的寒刀震開他的劍勢,那時他的空門可就完全暴露在寒刀之下。

「接我一招!」

對方明顯不想給呂正蒙喘息的機會,在他後退沒等站穩的空隙,呂石几乎是飛一樣的來到他身邊,一記如他同出一撤的劈刀立刻順勢斬下。呂正蒙下身未穩,倉促間沒有找到躲閃的機會,只能無奈的舉劍格擋。

可寒刀的劈砍哪裏如同鐵劍那般揮砍的簡單?本來就刀勢沉重,再加上呂石那遠超常人的臂力,讓呂正蒙身子一沉,武器差點脫手而出。

眼看刀鋒一點點迫近自身,被那一刀震得血氣翻湧的呂正蒙當即提力,巨大的力道雖然抵不過順勢而為的寒刀,但也成功阻止了對方繼續的壓迫。藉此呂正蒙抽身出來,快速後退,並且輕輕地晃了晃握劍的手。

「好大的力氣……」他心裏默念道。

呂正蒙自認為力氣已經很大,那些族老的孫子們一對一沒有是他對手的,所以他們找麻煩起碼會有五個以上少年。可現在他不得不佩服呂石的力量,現在他才十五歲,要是長大了臂力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沒有時間讓他過多感嘆,一擊未果,呂石下一次的揮砍就到了。對方走的是「大巧若拙」的路子,憑藉自身超強的力量連續進行揮斬或劈砍,用寒刀沉重的進攻刀勢作為最好的防守。

可呂正蒙經過短暫的交手,心裏已經初步形成了一個想法。

面對襲來的刀勢,他突然揮劍的速度快如閃電,往往寒刀剛至,劍刃就立刻主動遞了過去。當然抽劍時機也是恰到好處,正好是一勢未盡,當下一次劈砍沒有揮出來的時候,呂正蒙的鐵劍第二次進攻就到了,一時間竟正面處於了上風。

呂正蒙已經忘記了自己遞出了多少劍,雖然他體力不允許繼續這樣快速出劍下去,但也能明顯感覺寒刀傳來的力度還是速度都慢了許多,他心中一喜,當即用最大的力氣揮劍一斬。

呂石對於呂正蒙的發力是沒有察覺的,當少年力度透過劍身穿過來的時候,他才暗叫一聲不妙,寒刀被對方的鐵劍震開,他連續不斷的劈砍出了短暫的破綻。

呂正蒙抓住這一空檔直接劍身斜向上,使用了呂氏劍法中的「截劍」,力量傳達到了劍身前部,臂與劍成了一條直線。對方現在空門大開,這一快劍必然可以划中對方胸口。

眼看劍刃馬上就要觸及對方身體,呂正蒙這才驚醒他使用的不是木劍,而是上陣殺敵開鋒過的武器,立刻平劍向左橫出,把高度定在了頭與肩之間的位置,把截劍的點殺化為了斬劍的橫掃。

可誰知呂石卻是不屑的一笑,把寒刀收回卻沒有舉刀格擋,而是直接把刀面對準了呂正蒙,寒刀的光澤在月光的照射下直接映到了呂正蒙臉上。

面對突如其來有些刺眼的光亮,呂正蒙下意識的用手遮住了眼睛,遮掩的過程中他只聽到了一記呼嘯的風聲,呂石對於他慢下來的動作毫不客氣,直接踢腿擊中了他的手腕。呂正蒙「啊」了聲武器脫手,感覺頸間多了一道寒風。

呂石已經把寒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呂正蒙不敢輕易再動,完全屏住了呼吸,就連喉結都被他收了回去。現在寒刀距離他的喉嚨只有咫尺之遙,只要呂石把刀刃往前一送,或者屏住的那口氣散了,他必然會被割斷喉嚨鮮血如柱。

「你!」面對呂石這不太光彩的反擊,呂正蒙收著喉嚨只是說了一個字,想要辯解什麼。

可誰知呂石已經收回了寒刀,不去看他,只給他一個背影:「這場比試是我贏了,你的武藝不錯,可還是缺少經驗,不過也勉強有了加入我們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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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縱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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