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中的人

第2章 雨中的人

蘇小河囊中羞澀。

這次江湖之行,沒有意氣風發,沒有豪情萬丈,只有羞澀。

他的盤纏是師父給的。

不過師父同樣囊中羞澀,作徒弟的更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至於武功有沒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蘇小河自己也不知道。

師父教他武功,純粹出於好玩。

師父很好玩,也很好玩。

很好玩,是很喜歡玩。

也很好玩,是很喜歡拿他玩。

師父喜歡玩,而疏於教他武功。

師父喜歡拿他玩,教他武功之前,先練膽量,將他帶進深山老林,愛玩的師父想必想到了好玩的事,竟然把他丟了。五六歲的蘇小河,當時在深山老林,與猛獸昆蟲為伴,險些被餓死了。

師父總算想起了他,良心發現,給他做了一頓飯。

師父做的飯有「毒」。

不是鹽多了,就是忘放了,或者醬油當成了醋,紅紅的辣椒鮮艷,師父就給他準備了一盤炒辣椒。

蘇小河中了師父的「毒」。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敢吃師父做的飯。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因此,蘇小河和師父有錢時就在酒樓吃飯,沒錢時就是他下廚。

他的廚藝久經考驗,師父也讚不絕口。

蘇小河一度以為,師父收他為徒,就是為了找一個廚子,解決口腹之慾。

而且,他出山之前,也一直也這麼以為。

至於師父的武功他學了幾層,他心裏也沒數。

反正師父總贏他。

七歲的時候,他就被師父打敗了。

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後一次。

出山時,他在師父手下走了三招。由此判斷,他如今學到了師父幾層的功力,一頭霧水。

他沒見過師父和別人交手,不知道師父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如何。

他也沒有和別人真正的交過手,小寒山下都是一群普通人。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習武之人,怎麼能夠憑藉武力欺壓普通人,所以至小和山下的孩童打鬥,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挨揍。

至於身懷武功的人,除了師父,算上他本人,出山之前他沒有見過第三個。

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何。

而且此次出山,不如說是被趕下山。

他成年以後,師父一直埋怨他長大了,不好玩了。

師父覺得他不好玩了,沒趣了,就一腳把他踢開了。

與師父離別時,他好不容易擠掉兩滴淚,轉身就喜滋滋的跑下了山。

童年時光凄慘無比,遭受師父萬般蹂躪。如今他翅膀硬了,終於可以自由翱翔,怎麼能不興奮萬分。

師父的魔掌他終於逃出來了。

至於師父給他的銀兩,師父躊躇了半晌,從一堆銀子裏撿了兩塊最小的給他。

但是蘇小河不在乎。

只要下山了,他在不用挨揍了。

因此,身着寒酸,囊中羞澀的蘇小河從小寒山西路走來,師父給他的盤纏早就花完了,不得不一路做工,一攤些銀子繼續趕路。

洛寄予夫人的意思他心中瞭然。

但他沒有戳破,沒有爭辯。

因為他不必如此。

而洛寄予何時歸來,也許三五天,也許十天半月。

蘇小河盤纏不多,決定暫時將就一下,還是不要居住在客棧里了。

這時,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開始細碎,逐漸密集,打濕了衣衫。

路上行人匆匆避雨,蘇小河也在急着避雨,但也不知道去哪裏避雨。

茶館里,總要點上一壺茶,蘇小河可不願浪費盤纏。

至於酒樓,估計他身上的盤纏也就值一頓飯錢。

他無處躲雨。

他只能沿着青石板的路一路小跑,四處張望,尋一處避雨之地。

他要避雨,可有人卻在淋雨。

一個鶴立雞群一般的人。

那人一身白衫,揚起頭,負手而立,任由雨水打濕他的衣衫。

不止他的衣衫,他揚起頭,面相著天,免不了滿臉雨水。

他之所以令蘇小河對他有種鶴立雞群之感,不僅僅是因為他昂首淋雨,而是他帶着傘。

他帶着傘,卻不用傘。

一個人淋雨,比如蘇小河,暫時無處可去,不得不淋雨,其實他本不想淋雨。

而這個人淋雨,其實大可不必淋雨,但他選擇淋雨。

也許是一個失意人,心灰意冷,淋雨不過是他的一種發泄方式,通過淋雨,盡情釋放着心中的失意。

但他不是一個這樣的人。蘇小河能感覺到,此人身上並沒有那種頹廢之感,而是傲然。

他就站在雨中,形單影隻,卻似傲然屹立。

他只是一個人,卻如一座山一般,經過他周圍的人,都忍不住避開,沿着街角從他身邊跑過。

他抬頭看天,天空灰濛濛的,除了從天而降的細密的雨,什麼也瞧不見。

蘇小河即將從他身邊經過,眼光也忍不住轉移到他的身上,很想看清楚他的臉。

這令他悚然一驚。

蘇小河本是一個生性淡泊的人,從無好奇之心。

師父並沒有告訴他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這是他天性如此。

可即將從這人身旁經過時,他心中突然就產生了好奇心,很想見識一下這個在雨中傲然屹立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長了一張什麼樣的臉。

蘇小河驚的不是對此人的好奇心,而是他竟然會想知道這人有着一張什麼樣的臉。

如果是個姿態曼妙的少女,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

這可是一個男子。

蘇小河越發覺得跟隨師父久了,自己也不靠譜了。

但他從這人身旁經過時,還是忍不住掃了這人一眼。

就在此時,抬頭看天,傲然而立這人,他依然抬頭看天,眼睛卻往蘇小河這裏瞥了一眼。

那雙眼很冷。

這是怎樣一種冷。

蘇小河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掃向這人時,這人剛好瞥了他一眼。

很冷的一眼。

那眼裏空無一物,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純凈普通孩童純真的眼眸。

空無一物里卻有些一種冷。

生人勿近的冷。

陌生人近不得。

活人也近不得。

怪不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遠遠的繞開他。

蘇小河是唯一一個沒有繞開他,擦肩而過的人。

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瞥了蘇小河一眼。

除了冷,也令蘇小河還覺得詭異。

這人一動未動,目光瞥向他時,頭部沒有扭轉半分,只有眼睛向一旁轉動,借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

不過,蘇小河掃向他的目光並沒有躲開,而是兩道目光相交。

這只是剎那之間的事,兩人目光一觸,蘇小河就已經從他身邊小跑過了去。

蘇小河跑開一段距離,忍不住回頭看向那人。

那人依然一動未動,抬頭看天。

抬頭看天的人繼續抬頭看天,蘇小河收回目光,繼續尋避雨之地。

避雨的地方很破財,從前大概是一處宅院,不知什麼原因荒廢了,四處荒草叢生,殘垣斷壁,屋頂也漏了光,有雨從中落下,但好歹還能遮蔽一下。

蘇小河覺得避雨之後,今晚再次將就一下也無不可。

師父不會照顧人,從小他就過的很隨意,對於何處容身,並不會介意。

他剛到此地不久,雨中又來了三個人。

一個衣着華麗,長相富態的中年人。

一個高瘦的漢子。

一個矮小的圓臉胖子。

似乎衣着華麗的人總是長相比較富態,一般衣着華麗的人都是富貴的人,富貴的人養尊處優,長此以往,長相也就變得富態。

高個人似乎總是瘦的,有種風一吹就倒的錯覺。但這個高瘦的人腳步穩健,下盤極穩,一看就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

矮小的似乎總是胖子,大概是身高受限,體重上邊增加了。

這個圓臉胖子同樣也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肥胖的身影很是敏捷,跑的急了,腳下一滑,普通人只怕會摔上一跤,他卻穩住了身體,繼續向這裏跑來。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兩個人將華麗富態的中年人夾在中間,各自提着他的一隻手臂,攜着他快速向蘇小河避雨處靠近。

這是三個同樣無處避雨的人。

三人早已衣衫濕盡。

即將進來時,三人忽然頓住了身影,向蘇小河這裏望了一眼。

華麗富態的中年人對身邊兩人道:「有人。」

高瘦子和圓臉胖子當然不至於看不到避雨的蘇小河。

華麗富態的中年人只是在詢問。

「無事。」高瘦子略一遲疑,開口道。

高瘦子審視了蘇小河一眼,排除了他的威脅。

「走。」圓臉胖子當先一步踏進來,後面兩人也跟了進來。

不過,蘇小河獨自一人在一個角落裏,華麗富態的中年人和高瘦子站在令一個角落,圓臉胖子處在中間,將三人隔開。

高瘦子和圓臉胖子是為了保護華麗富態中年人。

這華麗富態的中年人腳步虛浮,應該不會武功。

這三人必定遭遇了什麼危機。

為了消除三人的緊張,蘇小河又望角落裏挪了挪,離三人更遠些。

高瘦子給他一個算你識趣的眼神,蘇小河懶得理他。

可這時又來了一個人。

那人此時還沒來,但就在雨中,朝着這裏漫步而行。

他明明在朝着這裏而來,想必就是避雨,但偏偏不急不慢,甚至興緻盎然的在雨中散步。

蘇小河遠遠看到了這人的樣子。

那是一張俊逸的臉,稜角分明,眉目如電。

他沒有見過這人的臉,卻見過他的衣衫,還有他的那種很冷的眼光。

這正是那個抬頭看天的人。

抬頭看天的人終於不再看天,走路之時他自然要看路。

抬頭看天的人還沒有到來,旁邊的三個人就開始低語了幾聲。

華麗富態的中年人語氣裏帶着顫音,問道:「是不是他?是不是!」

高瘦子冷哼道:「是又如何,我們兄弟自然會保護胡老爺安然無恙。」

話雖這麼說,他卻死盯着那個一步步走來的人。

而圓臉胖子沒有言語,卻反而小心留意著蘇小河這裏。

蘇小河覺察到圓臉胖子的戒備之意,但他已經無處可避,身邊已經是搖搖欲墜的牆面,他總不能走出去淋雨。

再看那個正在走來的,走的閑庭信步的抬頭老天的人,蘇小河忍不住在心裏嘖嘖稱讚。

抬頭看天的人每一步走的悠閑無比,但悠閑中卻自有一種氣度。

一種捨我其誰的氣度。

這絕不是一個尋常人。

彷彿過了很久,抬頭看天的人終於走了進來。

他一腳踏進來,就站在了高瘦子和圓臉胖子中間。

高瘦子和圓臉胖子沒有動,任由他站在兩人中間,或者故意讓他站在兩人中間。

此時,兩人正好對抬頭看天那人形成了夾擊之勢。

蘇小河有種流年不利之感。

他只想避雨而已,等下希望不要被波及。

此時的情形,哪怕無人言語,這裏的氣氛也漸漸轉冷,冷過了外面的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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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劍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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