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回家

第442章 回家

再說張欣然。

飯店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每逢過年過節都非常忙。1999年兔年春節,她是在泉川飯店和留下來加班的服務員們一起度過的。張欣然有一個星期的輪休假,過了元宵節沒幾天,驚蟄那天她坐上了回家的汽車。

驚蟄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3個節氣,也是干支歷卯月的起始。已是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的時候了,黃懷的天氣正逐漸轉暖,面且漸有春雷,在漫長的冬天裏,藏伏於土中的小動物也將被雷聲驚醒,這時,中國大部分地區都進入了春耕季節。

從去年9月離開石堆村后,張欣然就再也沒有回過家,整整半年時間過去了,從哥哥張欣家的來信中她知道家裏一切如舊,只是父親的病絲毫未見好轉。

汽車駛出泉川后沿着蜿蜒的盤山路,顛簸著朝土關方向駛去,天氣還沒有徹底擺順,這一帶的氣溫還是有點偏低,漫山遍野的花兒還沒有蘊出飽脹的花蕾,但草葉已經探出了腦袋,在叢林,在坎邊,在汽車駛過的馬路邊安靜地蔓延著,像淡綠色的水粉向遠處流淌,給一座接一座的大山上披上了綠裝。

半年前,她沿着同樣的路從家的方向出發,而這次,她以反方向朝着家裏趕去,儘管她從小就非常憎惡石堆村,曾一萬次地想着能與這塊貧瘠的土地訣別,可是,她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從這裏出發,不管走多遠,終究又不得不回去。

父親的病是她最大的牽掛,那連連的咳嗽聲像魔咒一樣在她心頭縈繞,哥哥沒念過幾天書,寫的信也是詞不達意,語焉不詳,她不知道父親的病情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張欣然迫不及待地想趕緊回家,想趕緊見到爸爸。

車輪滾滾向前,汽車離土關的距離一點點縮短,離土關越近,她對往事的回憶也便越清晰……

去年離開家之前,她癱跪在地上將畢業證化為灰燼的一幕猶在眼前,當時爸爸被氣得滿臉通紅,哥哥趕緊給他捶背時他咳出了灰色稀薄的痰。眼淚從爸爸臉上流了下來,那是她第一次見爸爸落淚。緊接着,一記響亮的耳光就扇在打在她的臉上。那時,她心裏難過極了,她要用這種方式把生命中上中專那四年徹底抹去,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恥辱,洛明是個讓她夢斷的地方,是耽誤她一生的地方……

她不會忘記離開家時哥哥給她的盤纏,有了這些錢她才有了出山的路費,才來到了泉川……

長途汽車到站后,換乘三輪,再步行,張欣然走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了,

就要西沉的太陽俯瞰著石堆村,給遠處的山巒披上金黃色和紅色的綵衣,溝壑田野間格外寂靜,成群的羊群從遠處草地上朝這個原始村落走去,只有幾隻吃飽了嫩草的老黃牛,還卧在附近的山坳上慢悠悠地反芻著。

微風親吻著山坡上高低錯落的農田,冒着炊煙裊裊的村子裏不時傳幾聲狗吠雞鳴,家就在前方。

張欣然穿着一件白色小領襯衫,黑色西褲,中跟黑皮鞋,這是泉飯店的工作服,她平時上班穿的全是大紅色旗袍,這身工服幾乎都沒有時間穿,自己這半年來也沒有買過衣服,這次回來時索性把工服穿了回來。乾淨得體的衣服和這裏格格不入。

天邊牛乳般潔白的雲朵微微飄移著,不一會兒就被染成了紅色,一道道山樑和一道道嶺將這裏與外面的世界層層阻隔,空谷幽靜。張欣突然一陣心酸,眼前這個家是那樣的破敗沒落,這裏居然就是生她養她的地方,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張欣然把周圍環顧了一圈,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大步朝家走去。

她走進院子時媽媽正抱着大一堆玉米稈朝廚房走,在柴禾的遮擋下她是那樣的瘦小,像一隻銜著樹葉的螞蟻。媽媽比以前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看到有人從大門走來,她從柴禾後面探出腦袋張望。

「媽……」張欣然趕緊上前。

媽媽一時沒有認出女兒,突然聽到女兒的叫聲,腳步立即停了下來,她用混濁的目光盯着張欣然。

茫然、錯愕、驚詫……

緊接着,她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欣,欣欣……」

張欣然連連點頭,淚水瞬間涌了出來。「嗯,媽,是我,我是欣欣。」

媽媽的胳膊開始顫抖,一大捧玉米稈就要散架了。

「媽,我來……」張欣然說着趕緊上前,要從媽媽手裏接過柴禾。

「別動!柴禾臟!」媽媽說着趕緊後退兩步,「你瞧你這身衣服多乾淨,別干這些粗活,這些活都是庄稼人乾的。」

媽媽說完就側身用胳膊肘咯吱一聲將廚房門推開,把柴禾放到灶台前。

「媽,我爸呢?他在家嗎?」張欣然問。

「沒,你爸到縣醫院檢查去了……」媽媽拍打着塵土說。

「縣醫院?他一個人去的?」張欣然問。

「本來我是要陪着的。可是你爸不讓,這回是鄉上組織的,有人負責。他們先到鄉衛生院集合,然後,鄉上雇車拉着他們一起去。」媽媽說,「我去了車上也坐不下。」

「什麼?鄉上帶着我爸去看病?」張欣然越發的糊塗。

「咱村除了你爸以外,還有5個人也得了這種病,干河鄉政府統一組織全鄉曾經在礦上打過工的村民,已經到縣醫院檢查過一次了,上次檢查說全鄉共有65個人患上了塵肺病,今天是複查。」媽媽說,「唉!太陽就要落山了,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媽媽說完就一屁股坐在灶台前的小木凳上,用火柴點燃一把玉米稈,歪著腦袋將冒煙帶火的玉稈塞進灶台鍋下。

「這些年,百合銀耳湯喝了不止幾十大鍋,可你爸的病到現在都沒好,而且還越發嚴重了。以前他只是咳嗽和咳痰,這段時間他總說胸口痛,有時是隱隱地痛,有時他說是脹痛,也有時就像針刺的樣痛,而且痛還不在一個部位,雖說都是在胸口,可今天這裏痛,明天那裏痛,反正,這病是變着法子在折磨人。」張欣然媽媽嘆了口氣說,「讓我最擔心的是,你爸現在呼吸也有點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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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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