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風雨中的痛

第441章 風雨中的痛

張琰像趕着去參加儀式的虔誠的教徒一樣,騎着自行車向前,向前。路邊綿延不斷的風景映入眼帘,他的思緒也跟城市裏的一道道風景一樣,朝遠處綿延著……

張琰已經很久都沒買過衣服,沒有增添過物件了,他把僅有的那點工資幾乎全都花在了學習上。每一場考試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早一點通過考試,他就能早一點離開浩達棉紡織廠。

他知道自己已經確定了一個神聖的理想,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筆端去書寫人生,記錄這個時代里人們的辛酸苦辣,記錄他們的樸素真摯的情懷。

張琰非常感謝唐誠和李國強,如果不時他們提出「理想」這個詞,也許,自己都忘記了自己這一生要幹什麼?原來,他只覺得自己要找一個不依賴機器的工作,而那天在鳳凰山上,當他面對家鄉的厚土時,他才知道他的使命就是要記錄這個時代,他要懲惡揚善……是啊,新聞是多麼神聖的事業,這項事業完全值得一個從用畢生的精力去奮鬥。

當天邊最後一抹色彩消失時,張琰也已經趕到輔導學校,他將自行車鎖進自行車棚后,趕緊背著書包急急地朝教室走去,如教徒朝聖般虔誠而莊嚴。

對已經參加工作的人來說,學習的道路是曲折的,是佈滿重重障礙的,這和張琰當年在學校學習完全是天壤之別。教室里那些從紫華各個單位和角落趕來的學員們年齡相差甚遠,有的臉上洋溢着青春的氣息,而有的臉上已經蒙上了歲月的滄桑。

輔導班是從一所職業學校租的教室,這所學校恰好在紫華最有影響力《紫華都市報》報社正對面。課間,張琰走出頂層的教室和幾個學員來到樓頂,馬路對面「紫華都市報」這幾個殷紅的大字發着強勁的光,字底下藍色的燈光背景像流動的水,無聲地流淌著,靈動甚至浪漫。

張琰出神地凝視着那家報社,報社大門及整面牆壁都是通透的厚玻璃,透著明晃晃的亮光,從亮光里不時出出進進的年輕人,衣着時尚,或精幹或成熟,張琰覺得,他們走起路來都是那樣的精神飽滿,乾淨利落。

文化的氣息從碩大的廣告牌和步履匆匆的身影里散發着……張琰遐想着,此時此刻,這些充滿激情與夢想的年輕人,正在現代化的辦公室里聚精會神地敲擊著鍵盤,書寫着今天的歷史,或針砭時弊或記錄溫情,明天一大早,他們就能給幾百萬紫華市民,奉獻出一份份帶着墨香的精神食糧……

「這是多麼有意義的勞動啊!」張琰心裏暗暗發誓:「這裏才是神聖的殿堂,我一定要到這裏!讓棉紡織廠那些枯燥無味、永無休止的機器都他媽見鬼去吧!我的生命里不需要這些破銅爛鐵,不需要噪音和花毛!」

春夏之交的天氣就像三歲小孩的臉,說變就變,任性而隨意。事先也不會給出任可徵兆。放學時,在雷電交加聲中紫華下起大暴雨,突如其來的鬼天氣讓同學都避之不及,一出校門,大家就逃難似的朝四面八方跑開了。

從學校到浩達棉紡織廠少說也有十幾公里,打計程車是張琰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每月262塊錢的工資哪裏還容得他有這樣的消費?這些錢,要是每天在廠外吃飯最多只能堅持26天。好在,廠里食堂的飯差是差但便宜,這樣,他就能擠出些錢給輔導班繳報名費了。

在一道道閃電中,雨瘋狂地斜落下來,驟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自行車棚上的石棉瓦,像誰拎着個破鑼在不厭其煩地敲打着,很快,石棉瓦上的雨水斷了線似地流淌著。張琰是等不到天晴了,他圍着自行車焦急地轉着圈兒。他回到廠里后還要上大夜班,這樣等下去肯定不是回事。

雷在打,電在閃,他心裏煩透了。突然,他看見自行車后的雜物箱,便一把打開。太好了!裏面有一件舊雨衣。

張琰不由得感謝起吳波浪了,也許,他跟他一樣也遇到這種鬼天氣,所以,才在箱子裏備了一件雨衣,他並不是什麼先行者,其實,一直在走着別人已經走過的路。

張琰趕緊穿雨衣,大步衝進雨里,騎着自行車朝廠里返回。

他從來沒有見到那麼大的雨,不光是雨,而是在漆黑的夜晚,裹挾著雷電朝他劈頭蓋臉地襲來。不一會兒又起風了,雨借風勢,風乘雨威。很快,馬路邊「嗚隆嗚隆」排著水的排水井就喘不過氣來了,大量的雨水積在路面,積水深處都能沒到膝蓋,夜空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幕。

眼前的馬路都看不清了,張琰的車子猶如風燭殘年裏顫顫巍巍的老人,一拐一扭在艱難地行進著,雨水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這時,車子「啪」的一聲偏偏掉了鏈子,癱瘓在積水裏了。

在電閃雷鳴中,他把這個死沉死沉的自行車杠到路邊,找來一根樹枝,彎下腰往上掛鏈條,鏈條又濕又滑,他的雙手沾滿了粘粘的黑乎乎的油污,雨水從並沒有上一股一股地往下流。

一輛輛汽車鳴著喇叭從身邊飛馳而過,路邊的積水被車輪碾壓后,會一次次地將濺起的雨水灑在張琰身上。他就像一個打了敗仗落荒而逃的士兵,狼狽不堪。

打雷、閃電、鳴笛、狂風、暴雨交織成了一個令人恐怖的世界,像妖魔鬼怪出洞前捲起的黑風狂浪,無情地肆虐著,咆哮著,稍不注意,似乎瞬間就會把人撕碎吞進肚子。

張琰又急又怕,他修了半天也沒有把車子沒修好。這個該死的二手貨!

一輛輛汽車打着刺眼的遠方燈風馳電掣,在這些司機眼裏,那個佝僂著脊背的張琰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濺起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像戰場上一顆顆子彈疾速而來。

「去你媽的!你們都瞎眼了嗎?開個破車有什麼了不起?」張琰突然轉身,沖着疾馳而過的汽車扔去手裏的樹枝,然後對着蒼天嗚嗚地仰面大哭……畢業以後所有的遭遇、委屈、憤怒、無奈就跟狂風暴雨一樣在他的心裏肆虐著,呼嘯著。

風停了,雷電消失了,雨漸漸小了。張琰已經沒有心思在修自行車了,儘管他身穿着雨衣但身上也差不多濕透了。

他推著笨重沉重的自行車,迎著雨,孤零零地朝回廠的路走着,灌滿雨水的鞋子「噗呲噗呲」往外漏水,他的眼睛一陣灼熱,又想起了自己在後稷初中上完晚自習回家時的情形。

那時,他和唐誠、李國強還有周王村的同學就成了「車子黨」,邊騎車子邊唱歌,每輛自行車桔紅色的反光燈和燈光之下閃閃發亮的輻條,跟演唱會上的道具一樣一亮一滅,車輪吱吱作響,歌聲會傳向遙遠的曠野,那時,整個世界都屬於他們。而此刻他就像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孤零零地行走在漆黑冰冷的夜色里……

突然,他迎著細雨唱起了少年時他們「車輪上的樂隊」最喜歡的一首歌:「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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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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