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第648章

「……」

那人無意識動了動,扯著鐵鏈也隨之晃動。他似有所感,血糊了的眼勉力睜開,他目光轉過一圈,停在了千鶴的身上。

「……」誰?

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吐不出一個音節,嗓音已經沙啞到無聲,喉口裏儘是粘稠血腥和撕扯開的刺痛。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只能微乎其微動唇,給一個幾乎要被忽略的回應。

這裏不該有旁人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她。

銹住的思緒緩慢地轉動着,他沙著嗓嗚咽一聲,似是詢問,似是催促。

[無盡海:而今邁步]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停頓一瞬,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又似是思索提議的可行性。

樹木仍在移動,這一次卻不再是毫無規律可循的了,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那些樹木便開闢出了一條羊腸小道來供人行走。看來那聲音是採納了意見,儘管最後還是我行我素地換了一種方法,但也還算不錯。

越往裏走越潮潤,腳下鬆軟的泥土漸漸也如同行走沙地之中,耳畔除了無法辨明的呢喃細語外多了海浪拍岸和海風吹拂的聲音,一時間竟讓人忘卻自己身處青州劍宗,而是在無盡海邊了。

這一條路曲折且漫長,似乎有越走越向下的趨勢,周圍景象也時刻轉變着,一時如霞光滿天,一時如深淵幽邃。

及至盡頭處,卻是一枚有一人之高,三人合抱之粗的巨大晶石,內里隱約可見熒光流轉。

「……」

「……」把手放上去,擊碎它。

明明那些雜亂的聲音仍舊不能聽清楚,但似乎個中含義已然傳達心中,無需他人教導,便能知道下一步要如何作為。只是這聲音催促着,又充斥着可怖的誘惑力,仿若鼓動神魂。

他見那聲音一頓,隨即移動的樹木之間便留出一條小道,看來是不用靠自己的雙腳去丈量這林間分寸。腳下的泥土逐漸濕潤鬆軟,深林的風中帶着海邊的咸濕。

「原來這裏頭這麼深。」漫長又沉默的道路讓雲祈覺著有些難受,這幾年都有周九思陪在身旁兩個人一湊到一起就嘰嘰喳喳的說着說那,一時間沒有人同自己扯皮還有些不大習慣。

「從剛才看來,雖然我聽不大清楚但是你應該聽得見我說話是不是?」雲祈倒也不期待能得到什麼回應,總是自顧自的碎碎念,「你這景色倒是奇怪,分明是深山老林卻和像海邊似的,晨昏一線,夜色無邊,變的倒還挺快,你瞧過那種小匣子嗎,有個孔可以叫人貼上眼睛去看,那孔洞裏可以瞧見大觀奇景,也挺有意思的。」

他念叨了一些瑣事,耳旁的引誘讓雲祈的好奇心鼓動在胸腔,可自己深入禁林至此又開始擔心自己所為會不會給師姐和林前輩的關係造成麻煩。

「…原來如此,你叫我進來就是為了這個。」

青年努力的睜大眼睛似乎想要瞧瞧這晶石裏頭有什麼,卻只能瞧見點點熒光。恍惚之間在耳畔聲音鼓動下緩步前進,他將手掌放在晶石上,冰涼的觸感自掌心蔓延,他合上雙眸,將靈力注入掌心合凝一點試圖破壞晶石。

指尖觸碰到的是冷糙的肌膚,鐵鏈與地面摩擦,嘎吱的聲響撓得她寒毛直立,可她又慶幸,這人吧……還活着。

他看着總有種油將盡燈要枯的模樣,千鶴對上了他的視線,又轉而落在了唇上,她看見對方唇翼扇了扇,連忙將耳朵湊近了些,卻只聽得輕飄飄的一個氣音,還不在調上。

「——你等等!」

她一個機靈,忽而後退了一步,向那儲物袋裏翻找着什麼東西,金創葯啊,繃帶卷呀,還有一袋包紮好的不知名物品,她覺得有用的,便通通扔了出來,動靜窸窸窣窣的,她終於是找到了水囊,便又挪回了方才的位置,一雙剪水秋眸在他身上轉悠了一圈,安慰他似地胸有成竹拍了拍胸脯。

「你不要怕,我是個好人,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出去……額,但是,如果我能出去,一定帶着你!那我們,先喝點水?」

她有心喂,他未必有力氣張嘴喝,索性取了手帕下來,拔了水囊的塞,將手帕一角浸濕,往人唇上抹去,如此反覆,先潤潤再說罷。

其實她心裏早早亂成一團麻,理智卻時刻警惕自己不該怕,不能怕,她得救人,還得找到出去的方法。

「待會我會替你包紮傷口,你要冷靜下來,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出去,我們是要早些出去的,不然街頭王大娘的烤乳酥就要買不到啦!」

話到中巡,眼見要低落下去了,又硬生生提高了調,轉了個玩笑話,她是在安慰對方的,也是在安慰自個。

她微微側頭,白裙隨水流而動。

「油嘴滑舌。」

她當然是極美的,一雙鳳眼是上挑的冷鋒,又似勾魂的風月,狹長的眼直刺到人心裏頭去。陵無梔哼聲,她聽過太多如此這般的借口,也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

如果要說,世界上第一不可信的必然是人類。

「何必裝這番模樣出來,下千尺深淵,不就是為了歲木?」

她抬手,一柄短刃出鞘,她閃身至江遙面前,手持刃柄揮下,甚至沒有一息之間,鋒利的刀口便割裂了縷縷碎發,抵上了少女脆弱的脖頸。

「鐺。」

男子面無表情,他甚至沒有任何的動作,頸邊那隻小傀儡便如以卵擊石,好似撞上了一塊人形的玉石,未能讓白璧染瑕,反倒自己碎成了無痕的灰。他這才像是感受到傀儡的存在,僵硬著扭動脖子看了一眼肩頭。

「……」

「……我,的。」陵無施一字一句道,「海,我的。」

封西遙小聲說:「這傢伙指定是八百年沒說過話了,跟結巴似的。」他這樣調侃著,鳳眸中卻沒有往日的輕佻。似是對封西遙的態度有所感應,林夜關蹙眉,心中也暗暗提高了警惕,他應道:「應當如此,與外面的妖獸有關,入海為魚出海為鳥,是鯤鵬。」

陵無施說完以後就沒了后話,他聽見鯤鵬二字時忽然身形一動,眨眼間便沖至林夜關面前,長臂高抬直抓命門。

此時鳳唳驟起,烈焰灼灼,回瀾應聲出鞘,寒芒先靈氣一步斬開層層浪。

他挑眉,煙霧瀰漫在空隙之間,寂靜瀰漫在人心之間。那是不同於旖旎風光的縈繞,卻要比風月更無邊的貼近。阿蘇羅那一雙碧眸好似世上最難尋就的珍寶,是佛前最喜愛的供奉,是潛藏的毒蛇的陷阱。

難免讓他想到某個如眼前人卻又不似眼前人的眼。

楚天斷神色自若,他吞吐雲霧,火星在煙斗里明滅,一如他明滅的立場與心。

「好啊,只要你敢拿。」

……

皇城之中有多少衛隊,又有多少潛伏在暗處的飛鴉役?若是尋常時分,蒼蠅也飛不進的高牆牢籠,今日卻為某個不速來客的身影悄然開放。

燈火通明的夜,琉璃瓦片上映照的是一個個倉促而過的身影。

穆雲青看着那些侍衛穿梭在廊中檐下,他無意識摩挲著刀柄。殘缺的手掌上有許多個厚實的刀繭,他抬頭看月,朗朗而疏的星子也遍佈在簾幕似的空中。

燈影下單薄而瘦小的身影在屋內沉默著,穆雲青便也沉默著,直到那個來自世上最尊貴者的嗓音響起,伴隨着一聲重響。

「帶上這該死的東西,滾。」

楚天斷給的東西很是詳細,連宮中禁衛的巡邏方向和飛鴉役的守衛都一一標明,這一路該是很順利的,順利地摸到皇帝的寢宮,又聽到那樣的話。

蘇曉怒極反笑,他一時又平靜下來,好牙尖嘴利的正道,這樣好看的嘴裏吐出來的話如此沒個正形,要是當了真反倒顯得自己不夠氣量,心裏有鬼一樣。

他咽了咽喉,見人被踹出又要逃,不由冷笑。

銀絲舞動間又斷了幾根樑柱,一時高台搖搖欲墜,聽得底下人已是慌亂奔走,如蛛絲般的線堵上了所有能走的路,只等這一隻無禮的螻蛄撞進他明槍的陷阱里。

此時又抽出了時間去晲那兩個小魔修,心思也泛活起來。聞人笑何許人也,在這些大魔里算不上修為最高,卻是最不好惹的一個,若說起城府來就是所有人加起來恐怕都不如,這樣的傢伙來找自己,能有什麼好事?

蘇曉眯眼屈指叩欄,他看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仙修,竟難能從那副狼狽樣里品咂出幾分慘淡的美感。

既然那麼敢說,那就也該敢做。他勾唇,笑容陰鷙:「小友,既然來做客,就不要早回了,在我這離恨樓里住上一段時候,你意下如何?」

又扭頭吩咐那兩人:「看着他,等魔主來時就說是我送的美人。」

晶石在眼前化作點點熒光粉末,像是被打開了什麼封印一樣,周遭地動山搖,碎石崩裂,頭頂一線雲天化作陰雲,紫雷閃爍。狂風驟起捲起無數巨石古木直入雲霄,似是數根有着幾十人合抱之粗的鎖鏈從雲中落下,不斷拔升的泥石裂開一個巨大的裂隙。

耳畔海水的聲音愈發狂烈,龍吟鳳鳴之聲劃開長空,一隻滿身漆黑鱗甲的五爪巨龍身捆鎖鏈,騰空而起。

「——」

它滿身乾涸血污,破裂傷口,還有許多塵灰苔藻,一角尚存,一角卻已斷裂。

「——」

聽得到風咆哮而過,石奔騰而下,雷聲轟鳴於陰霾之後,這樣一隻可怖的巨龍,張口卻吐不出一聲龍吟。它仍舊翻騰,飛旋,掙脫不開的鎖鏈束縛它瘋狂的舉動,直到它精疲力盡,再一次穿過萬千,最終落在雲祈面前。

清涼潤開他乾裂的唇,抹開壓在上面的層層血污,露出底下蒼白的本貌。這一點像是讓他忽然在黑暗裏瞥見了一處孔隙透過的微光,雖不足夠,卻也讓他終於有了幾分活氣。

儘管磋磨至此,本就算不得什麼活人了。

他微弱地搖了搖頭,沒人救得了他,他又顫抖著唇瓣,終於擠出了幾個幾不可聞的音節來。

「離……開……」可實話說,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離開,如此一想,心中又多了幾層頹然絕望,害了自己也罷,還要害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好人。他耳里嗡嗡,卻是能勉強分辨出一些聲音來的,有些話多,有些開朗,充滿生機和希望的聲音。

這不會是個糟糕的人。

也不是個該被困在這裏的人。

「吱呀。」挪動的身軀帶着鎖鏈拖曳的聲音,他又往前移了半分。眼上被矇著黑布,他什麼也看不見,心底卻對這裏的每一寸每一分都爛熟無比。他走的方向正是那些滿是血痕與符籙的方位。

他忽然用力地俯身,沙啞到失聲的嗓里仍舊吐出了斷斷續續的,極悲切極無力嘶吼,更像是泣血的哀鳴。

「啊…啊…啊啊啊——」

畫面隨着他的嘶吼而扭曲著,褪去了色彩,像是一個荒誕無稽的夢境。

晶石在一瞬間化作粉末,腳下大地顫動,山壁搖晃之間,雷鳴不止,紫電撕裂那一線陰雲,狂風大有拔山之態,雲祈只能堪堪叫自己立在地上。

山石之間自陰雲之間垂下數根巨鏈,目光追隨而去只瞧一條黑龍翻騰,他恍然想到幾年前寒潭璧蛇,鱗片帶水粼粼波光,本該如此,或者說龍之鱗本該遠耀於蛇之甲。

此等景象遠不能以奇概括,龍翻雲雨,那無疑是足矣震撼人心的,可是滿目之間鱗甲為血所覆,傷口之中為臟污苔藻填滿。雲祈絕非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他只是偏愛那蛟蛇鱗甲閃爍的危險光澤,而如今所見非蛇非蛟,臨於萬獸百妖之上…

可惜,太可惜了。

那龍翻復掙扎,卻不能掙開那一身鎖鏈,只能徒耗氣力,多添新傷,最終至雲間墜落。雲祈抬手小心翼翼的撫上龍面,試圖避開那些傷口,他該懼怕,他該驚異,最終卻被遺憾填滿,內心不免感嘆這一封印太糟踐這龍身華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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