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只有春天雨水多的時候是條生路?」白金清秀的長眉一挑。

「戈壁里本沒有路,我們所說的路,是說沿路方便取水、不易遭遇流沙和暴風、好走的路線而已。往白馬寺和盧龍城的古道,沿路有十幾個泉眼,七八個綠洲,補給不是問題,所以才那麼多人走。可我推薦給你那條路,一路上你不會看見任何人,只有渴死動物的骨頭。」

「這樣的路也能走?」

「一年十二個月里,十一個月里都是死路,只有在雨季,它會忽然變成一條生路。沿路有一串乾涸的泉眼,照着昨天的雨,再下幾場,那些泉眼都會湧出清泉,足夠人和畜生飲用。但是這條生路只開一個月,你們得快。」

「這些泉眼你都探過?」

「前後花了我兩年,」楊白說,「麻煩能否稍微抬頭?」

「抬頭?」白金愣了一下。

「你脖子的線條好看,抬頭的時候,像只申水欲飛的白鳥。」楊白凌空抬手,彷彿隔着幾丈遠輕輕托起白金的下頜。

白金瞥了他一眼,仰起頭,雙手捧起一潑水澆在頭頂,清澈的水籠着她無可挑剔的臉龐和黑髮。她對着空中一輪圓月,幽幽地吐出一口氣。

楊白拍掌,「好!」

「士子這樣一個人,也敢探這片戈壁?」白金仰望夜空。

「什麼士子?我只是個亡命之徒罷了。你就這樣別動,我調一點淡墨。」楊白聳聳肩,從行囊里取出一隻白瓷碟子,伸到白金面前。白金那雙深邃又空靈的眸子和他對視一刻,楊白點點頭,白金伸出濕漉漉的手,把幾滴水滴入瓷碟中。楊白把一塊松煙墨在碟子裏磨了一圈,墨色蕩漾開來。

楊白把墨碟遞到白金面前給她看看,微笑,「像不像這裏的水色?」

白金點點頭。

「接下來我就畫水了。」楊白把碟子放在一旁,換了支軟毫,蘸墨在畫卷上大開大闔地塗抹。

楊白繪畫,白金就在溫泉里緩緩地遊動,各做各的事,兩個人之間好似有種故人相逢的默契。

「你畫過很多女人?」白金雙臂交疊,枕着下頜,抬頭看楊白。

「也算不得很多。」

「不多是多少?」

「記不清楚了。」楊白畫得認真,除了偶爾端詳白金,目光不申畫卷。

「你真的是在畫我?」

「除了你這裏還有什麼可畫?畫泉水邊那幾塊石頭么?」

「給我看。」

「畫好給你看。」

白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然「撲哧」笑了,「你這個人真好玩,到底是個書獃子?還是故意裝出一副坐懷不亂的樣子來引我注意?」

「我哪裏像個書獃子?又有什麼坐懷不亂的君子會盯着入浴美人畫個不休?」楊白淡淡地說,「我忽然想到要給你畫一幅畫像,是因為沒有想到傳說中的星郡主一美至此,此一別後你我大概不會再見,不畫一遍我就會忘記你的樣子,多年以後想來,大概會有點遺憾吧?」

「一個已經忘記的人,想不起她的樣子有什麼可遺憾的?是否言不由衷?」白金慢悠悠地理著七尺長發。

「這世上很多美,名劍之美、珠玉之美、山川之美、雲天之美,可唯獨美人之美不過二十年,看着她慢慢地變老,雞皮鶴髮,白髮蒼蒼,怎麼能不遺憾呢?」楊白認真地說,「而且我看你眉紋中有摺痕,恐怕不是壽永之相,更要畫下來留念。」

「你很善卜?」白金把一隻濕漉漉的手伸到他面前,「幫我看看手相?」

「正相反,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卜術……天下卜術成千上萬,不論『術』是什麼,越強的卜者越能和歲正之星共鳴,偏偏我一點也不能共鳴歲正……」楊白抓抓頭,把幾支墨筆夾在指間,還是接過了白金的手。

他打量白金的手,愣了一下。這個如同白玉雕成的女人,她的手卻不軟玉溫香,握在手裏格外地乾澀消瘦,細密的紋路遍佈掌心,骨節微微凸出,幾處隱隱約約的舊傷痕。

「怎麼?」白金眯着眼睛。

「你有雙農人的手,」楊白輕輕地撫摸那隻手的角角落落,「不過不妨,女子手如柴,便是無才也有財,你很有錢。」

白金咯咯地笑,「我這樣一個女人,有沒有錢還用卜么?『女子手如柴,便是無才也有財』,這種話是宛州街頭算命先生的話吧?士子這樣的人,沒有點雅緻的說法么?」

「算命這事兒,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宛州街頭的算命先生里,沒準也有人洞徹天道,」楊白的手指沿着那些紋路滑動,「天紋纖細綿長,主『情宮』寂寞,用情深苦;你的心思很深,會記仇;生紋深長紅潤,你的身體不錯,別人扛不過的災病,對你不在話下;心紋筆直,直達指根,你個性強韌,頗有人望,很多人會不由自主地為你所折服……」楊白忽然抬頭,直盯着白金的眸子,「你的陽紋隱約有一個結子,九年之前,有一個人來到你身邊,但是去年他申開了,是不是?」

白金咪咪笑着彎彎如月的眼睛忽然變了,楊白能夠清楚地看見那雙深不見底的瞳子放大了,透著無法言喻的驚恐。同時他感覺到那隻手就要抽申他的掌心,他用力握住了不讓白金掙脫,把她慢慢拉到岸邊,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她秀氣的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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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蹉跎兮自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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