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無尺素(一)

第091章無尺素(一)

梓雲到底被秋紋拖上了岸。

秋紋卯足了勁兒,一定要將三小姐安安全全地帶離岸邊。幾個家丁過來,與她們一個大木盆。

梓雲在盆內坐定,嘴裏不住念「阿彌陀佛」,一邊又緊緊拉住秋紋的手,又驚惶又鬱悶:「我到底怎麼了?我分明記得自己不是躺下去睡著了的么?怎麼又會在水裏?」

秋紋只得安慰:「沒事了。」

「到底怎麼了?」

「都是這池子不好。不,是我不好,不該勸說大爺在裏頭種了許多的菱藕,弄得人跌進了,站都站不穩。」

梓雲倒笑了。「秋紋,這是你一番好意,想着幫草廬多一點收成。真正也奇怪得很,好好兒的我竟會往池子裏鑽……」

梓雲不好意思了。她十歲了,雖然還是個小孩兒,但已經有了一點少女的矜持。大白天兒的,人這樣多,這以後家裏人要拿這事兒當笑話了!

桐雲桑雲聞訊趕來了。

她們都面露不解之色。老太太竟也來了。老太太是由人抬着來的。綺蘭死了,老太太精神就有些不大好。從軒瑞堂到草廬,並不算近,若是平時,老太太也可一人拄著拐杖,但今日卻不行。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照顧三姑娘的?」

底下人就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可既是老太太問話,到底得有一個出來回話兒的。最終是甄媽媽站了出來。

她一出來,那廂孫姨娘和佩鸞就慌亂了。

佩鸞不但慌,心裏也歉疚,都是她帶累了姨娘。今兒老太太來了,少不得一一細問,如牽連出了姨娘,自己橫豎只有死的份兒了。

甄媽媽就將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太太。

老太太細細聽着,一會兒點頭,一會兒緩緩搖頭。

眾人也都不是傻子,都明白三小姐一會兒昏迷一會兒投水的,實則是喝了那茶水的緣故。茶水是秋紋倒的。若秋紋有嫌疑,她該將茶杯一股腦兒地扔了,毀滅證據。可她沒這樣干。詭異的是,孫姨娘和佩鸞倒是拼死拼活地要將這杯子拿過去。

這就奇了。

老太太問孫姨娘:「三丫頭喝點兒茶,那杯子是溪墨用的,你要過去干甚?難道那屋子裏就沒有別的杯子?」

孫姨娘強撐著回:「兒媳因為聽書,溪墨的那隻杯子,是汝窯定製的,最上乘的官貨,心裏好了奇……」

這話,說得甚是勉強,不中聽。

在史府,老爺史淵書房的茶具,那才是一等一的好。

此番,孫姨娘的額頭已然佈滿大汗,她不住地拿絹兒擦拭,又不住地拿眼兒看着佩鸞。佩鸞明白主子的意思。

梓雲換過衣裳,也過來了。

秋紋也進屋,另換衣裳,又將那隻杯子捧了出來。

「你們真不叫人清閑。」老太太見秋紋高高舉著杯子,便又問,「這杯子裏可還有剩餘的茶水?」

秋紋就說「是」。

「那就叫郎中來,一檢就知。」老太太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一時,郎中就來了。

又半盞茶的工夫,郎中檢驗完了,又過來回,說這茶水無毒,不過摻雜了一點不該有的東西。老太太就問是何東西?

那郎中猶豫片刻,說是「金銀粉」。

「金銀粉?」老太太吃驚不已,「好好的茶杯里,怎麼摻有這麼個東西?」吃驚過後,老太太卻又發怒。

那孫姨娘就示意佩鸞過去。

佩鸞低着頭,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老太太重重嘆息:「秋紋啊,你是一點不知這水裏有這麼個東西嗎?」

秋紋搖頭。

「果真不知?」

「奴婢真的不知。奴婢伺候大爺,也算盡心儘力。這金銀粉,奴婢是聽也未聽過。」秋紋說得老老實實。

老太太再次嘆息:「你們年輕的人自然不知,這金銀粉是一味歡葯。以前宮廷里用的。但後來也不許研製了。只有那些勾欄瓦肆,風月之地,才有這些東西兜售。」

歡葯?

秋紋一驚。

莫非,梓雲還是孩子,喝下了,不能行男女之事,但卻能危害人的性命?

老太太命眾人全都跪下。

「到底這粉末從哪兒弄來的?這真兇,就混在其中。趕緊招認了事,否則我家法伺候!」

老太太不糊塗。這事兒和秋紋沒幹系。她若是故意,也該拿這茶水去勾.引孫子溪墨,而非耍弄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

再則,秋紋若真有這心思,她有的是機會。今日,溪墨還未回來,人且不在,她又如何勾.引?

再則,若她出於疏忽,大抵可以在別人未趕來之前,將茶杯摔了了事。

這其中,應該另有蹊蹺。

老太太深深皺着眉頭,看向蒼翠的天色。杏花開了,天氣一日一日地暖融了,這人的私慾呀,便也和這天氣一樣,一天天地膨脹起來。

「我再問你們一次!」一個丫頭遞來老太太的拐棍,老太太重重敲擊。

鴉雀無聲。

靜得連樹上的鳥兒都不發一點聲音。

秋紋看向佩鸞顫抖的身軀。她已經猜出一點結果了。只是,佩鸞與自己無冤無仇,她若真這樣干,顯然背後有人指使她。

這背後的指使者是誰,想也不用想。

佩鸞低着頭,更是默默流淚。

秋紋暗叫不好。

果然,只見佩鸞從人群中向前跪拜一步,口中說道:「老太太,都是奴婢乾的。」

秋紋心頭一緊,但見那孫姨娘聽了佩鸞的話,卻是面露喜色,緊緊攥住絹帕的手也放鬆了。

果然如此!

老太太很平靜。似乎她已經料到,此時此刻,應該就會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承認犯下的過錯。

老太太嘆了一嘆:「哦?說說吧,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佩鸞更是泣不成聲:「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到了大爺屋裏,因不得進屋伺候,心生一計,預先在大爺喝水的杯子裏放了金銀粉,那金銀粉無色無味,橫豎看不出什麼來。奴婢只等著大爺回來,喝下茶水,心起歡欲,到時我一進去,大爺定把持不住,到時……我便呼喚叫人,大爺也只有認了……」

她這話說完了,底下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原是這樣!

沒想到佩鸞存的這樣心思!

老太太面色鐵青。

佩鸞這話里有漏洞。明眼人細細一想,就覺出來了。首先那書房裏,並非空着的,還有秋紋。溪墨回來了,秋紋自然在書房的。秋紋和佩鸞,自然溪墨待見前者。就算他誤喝下了茶水,把持不住,也不會拿佩鸞求歡。

再則,這佩鸞既在草廬伺候,又哪兒有工夫去外頭買什麼金銀粉?老太太說了,這東西過來人兒都不大知道,佩鸞一個姑娘家又如何得知?顯然,這藥粉是有人送了給她的。

這些,都是疑問。

那孫姨娘見佩鸞果然招認,心裏更是一塊石頭放下了。她立馬站起來,指著佩鸞的額頭:「好你賤蹄子!我叫你去草廬,是為的看重你,讓你一心一意伺候大爺,你倒好,背着我干起這些美沒臉沒皮的營生!你這是不想活了,你是想死是不是?」

任憑孫姨娘怎麼罵,佩鸞總是一言不發。

她是被她丟出去的棄子,橫豎只有背鍋的份。

佩鸞不想辯解,一來辯解不過,二來孫姨娘與她有恩。如此,就當自己報了她的恩情,從此一了百了。

孫姨娘摸准了佩鸞的脾性,知道她不會將自己供出來了,反而更神氣,也裝得更氣憤了。「老太太,都是這賤蹄子一個人乾的好事,我在自己屋裏,又哪裏能知道?事兒很簡單,如今她也招認了,物證也在,老太太想怎麼個發落法,全憑您一句話!」

秋紋聽不下去了。

佩鸞固然可惡,但幕後的主使者又豈能逃脫?

「老太太,佩鸞既來草廬,一天到晚就從沒有出去過。藥粉固然是她摻下的,但卻不一定是她買的!」

秋紋這話聲音響亮,所有人都聽住了。

老太太眼睛眯了一眯。

此番,她對秋紋已經留下深刻印象。

「你到底想說什麼?」

「老太太……」秋紋更近一步,「草廬一共三個門,一個正門,兩個偏門。正門有人守着,偏門也有人看着。佩鸞在書房外頭澆花,吃飯什麼的都有人看見。她來了這裏統共十來天兒,沒人見她私自出去過,更別提去什麼街上。想來此事另有一番隱情,還請老太太明察。」

甄媽媽看着秋紋,眼裏湧起的是佩服之意。

這個丫頭,處事雖然城府,但骨子裏是正直的,也是勇敢的。

秋紋的確是豁出去了。

她不能見死不救。她與佩鸞沒有什麼大仇,連口角都沒有。孫姨娘為圖自保,下定了工夫要至佩鸞於死地。

「秋紋,老太太什麼人,你又什麼人?豈有老太太在場容得你大呼小叫的?再胡說八道,亂棍子打死!」孫姨娘氣壞了,這個當口秋紋就是存心壞她的事。

秋紋看在眼裏,心裏更有數了。

她忽然對着佩鸞:「佩鸞,如果姨娘說我胡說八道,那你告訴我,金銀粉你是什麼時候去了街上,在哪家鋪子裏買的?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我就信你。若你真能說出鋪號和掌柜的名姓,那我甘願受罰!」

這些話,秋紋更是說得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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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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