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深深院(十)

第090章深深院(十)

秋紋也不知自己從哪兒來的膽子。

可她非得讓自己站起來。

她的心其實有時膽怯的,她捏緊了拳頭,只為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來過分緊張。其實她也可以不站出來的。畢竟,佩鸞和孫姨娘都是一夥的。

可不該佩鸞背的鍋,秋紋不讓她背。

這就需要勇氣和格局了。

按說秋紋一個丫頭,只是略識幾個字,會打一點算盤而已。那些所謂勇氣和格局是男人的事,還是有身份體面的男人。可秋紋在溪墨身邊,日.日受他的熏陶,思想行動之間,卻是潛移默化,較之以前不同。

佩鸞已經起了就死的決心,她不敢辯解。秋紋這話雖讓她燃起希望,但她戰戰兢兢,還是不敢供出孫姨娘。

老太太再次嘆息。

秋紋說的在理,她這話頓時讓在場的人竊竊私語起來。是啊,許多事兒上都不對啊。佩鸞一個黃毛丫頭,她哪裏知道什麼金銀粉什麼歡情葯?這得有過來人吩咐支派。這過來人是誰?大傢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兒,眼睛都齊刷刷地盯向了孫姨娘。

孫姨娘如芒刺背。

她幾乎要跳腳了,但是不敢。

秋紋這話簡直在戳她的臉皮兒。佩鸞要真敢翻臉,那她今日也別活了。

「老太太,事情到底怎樣,還請明察!」秋紋再次跪下。她針對的整件事情,而非人。

「你這個丫頭,倒是調教得越來越機靈了,以前我竟是疏忽了你。不過,這又怎樣?這佩鸞不能出去,但可以支使人出去。她是個大姑娘,不懂金銀粉,但保不定和那些婆子嬤嬤地呆在一處,心裏頭還是明白一二的。凡事都不絕對。這人啊,一旦生了覬覦之心,那便不好了。你也不必想那麼多。佩鸞自己都承認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老太太說得漫不經心。

秋紋一愣,待要再開口,老太太又道:「你這丫頭,念你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我賞你一斤金瓜子,回頭你來軒瑞堂取。此事就這樣了結了。到底是佩鸞可惡,來人啊,將她攆出去,衣服簪環一概留下,給憨厚的丫鬟穿戴。心思壞了,便什麼都壞了。」老太太又對着黑壓壓的下人,提出警告。

老太太依舊將此事交與孫姨娘。

「佩鸞怎麼個處理,你是她舊主子,你看着辦。辦完了,你將理家的鑰匙遞交我。我看你近日也頗煩躁,許多事上,處理不當,很需要念一念佛經,清清內里的火氣。」

老太太話里藏了玄機。

一般人品不出,秋紋品出了。

她低着頭,略略思索一番。

那孫姨娘一聽,就咧著嘴,說自己何等無辜,為何要她將鑰匙交出?這沒了掌家的身份,她一個小妾,誰還服從她?

老太太命下人都下去,對着孫姨娘冷冷一哼:「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呀?我以為,你每日錦衣玉食的,竟是忘了呢?」

當日,孫姨娘進史府的窘迫,老太太想起來,就像看皮影戲,心裏頭記得牢牢的。落魄秀才家的女兒,衣着寒酸,舉止小氣,若不是兒子看中她滑溜的身條兒和那雙勾人的媚眼兒,這樣的人,老太太初是看不上的。

只看在兒子的面兒上。

至於發現她有一點掌家的才能,那還是以後的事兒。

老太太心裏頭和明鏡似的,那佩鸞不過孫姨娘拿捏的一個棋子兒,如今孫姨娘為自保,只想將這棋子扔了,這點小花招,老太太年輕時候就已經玩過,沒什麼可以瞞得了她的。

老太太不戳破孫姨娘,只是為了顧全兒子的面子。

這個當頭,家裏不能出事。

那佩鸞既交給了她,她們主僕一場,佩鸞不會凄慘到哪裏去的。

老太太出言譏諷,孫姨娘啞口無言。

「這人啊,就是這山望着那山高。你也不想想,當初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本來,我想讓你念上一個月的佛經,現在我改主意了,打從今兒起,你每日只能吃素,跟着我,得念上足足三個月的佛經!」

老太太說完了,這才又坐上步輦走人了。

孫姨娘無話可說,佩鸞起了身,卻又嚶嚶地哭了起來。她看着秋紋,欲言又止,眼眸里流露出的,是濃濃的感激。

孫姨娘十分惱火,今兒都是秋紋懷了她的事兒。

這筆賬,她牢牢記在心裏了。衛秋紋,別神氣,老娘我有老爺撐腰,還有兒子,你一個小丫頭蹄子竟敢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戳我的老虎眼,真正你別想活了!

孫姨娘這人氣量狹小。平時有什麼細小的事,尚且記在心裏,今日之事,對她而言,那是奇恥大辱。

「秋紋,今兒你怎麼嚇唬我的,我都記着了。你一個小小丫頭,膽大包天,竟敢頂撞府里的主子,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別以為你有史大爺這麼一個靠山,呵呵,依我說,這些算得了什麼?大爺不過一時糊塗,被你蠱惑了。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女子的姿色,等他厭棄你了,你的下場,和春琴相比,簡直狗都不如!」

孫姨娘這話可笑。想當初她就靠着一點姿色迷住了史淵,十多年裏,她一直用色伺人。現在卻又拿這話教訓秋紋?很有些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的意思。

秋紋皺着眉頭,她本不想說話的。

她不過說明一個真相,不想讓事情稀里糊塗地過去。丁是丁,卯是卯,她有什麼錯?可她又覺得,還是要說上一句。她看出來了,孫姨娘這人,專揀軟柿子捏。一次次的忍讓,只會換來一次次的欺凌。

「姨娘說完了嗎?說完了,請閉嘴。」

孫姨娘驚愕之極。「你……你竟敢叫我閉嘴?」

秋紋很淡定:「不錯。實在我聽不得了。好不好,歹不歹,自有老太太和大爺教訓我。我終非姨娘你的人。姨娘這樣,實則越俎代庖。」

越俎代庖,是秋紋近日裏初學的成語。

可笑的是,孫姨娘出身秀才之家,也認識一點字,卻不知「越俎代庖」是個什麼意思。

「你和我扯么呢?什麼豬什麼狍的,這是嚇唬我呢?這裏是史府,可不是什麼深山老巢,可笑你這樣一個連話都嚼不清楚的人,竟能收到溪墨的青睞,真正叫人想不通……」

秋紋見她不知其意,忽就想笑。可她又不能笑出聲來。

「姨娘想不通的事,想以後還有很多呢。」

這話里,更含了譏諷。

「你這丫頭,裝神弄鬼,一會兒機靈,一會兒裝愚,也難怪溪墨又被你迷糊過去。有你在,總是我的心頭之患。你等著,到底執掌府里大權的是老爺。我不信我一個在屋裏熬了二十年的人,會比不過你一個新來不久的小小丫環!」

孫姨娘這是要和秋紋卯到底了,這仇氣一結,便就難再化解開。

文姨娘過來了。

她身子弱。梓雲昏厥過去的時候,她偏巧不在。文姨娘去了街上買碎料子布去了。若她在,事情且又不一樣了。

文姨娘從角門進來,一個婆子迎過來,與她耳語了這些,文姨娘嘆息一聲,趕緊過了來,想與老太太請安。到了這裏,偏巧老太太已經走了。

她看到的,只是孫姨娘一張憤憤不平的臉,還有那戰戰兢兢縮在一邊的佩鸞。文姨娘想幫一幫秋紋。她來草廬,依傍大爺過活,這秋紋待她真正極好。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總是預備小廚房去做。還不讓她預先知道,想給她一個實在的驚喜。

文姨娘愛吃甜湯。有了甜湯,什麼下飯菜,什麼面點兒,都不在乎。秋紋就說這樣不行,到底人不能不吃主食。文姨娘心思寬了,伙食又好,手頭又有溪墨給她的零錢使,已經十分心滿意足了。她只祈願,身邊的這些好人兒,一個一個順順利利,高高興興。

文姨娘也沒忘了玉夫人。

她去買零星角料,也是想給夫人做幾個抹額。上回夫人回府,頭頂戴的抹額已經舊了,看着灰不落拓的,文姨娘便有心做上十來個顏色花樣不同的抹額,送去蟠龍寺,聊表自己的心意。

她聽了孫姨娘嘴裏放出的狂言,實在聽不下去。

「姐姐再說什麼呢?我來了這草廬,橫豎身邊左右都在說秋紋的好話,說她如何懂事,如何穩重,大爺又是如何器重。我聽人說,剛才老太太還讓人賞她一把金瓜子呢。姐姐你這樣說,豈不是在拆老太太的枱面?」

半道上出來一個程咬金,且又是文姨娘,可叫孫姨娘的氣兒更不打一處來呀。

她張牙舞爪地對着文姨娘:「好啊,你們都是合謀好了一起來欺負我嗎?呵呵,都住在草廬,早不見晚見的,每.日卿卿我我的,這感情是真好哇!」

「姐姐這話又錯了。什麼叫欺負?分明是大爺起了好心,憐憫於我。想以前,我那屋子破敗落雨,也是求了姐姐好幾次,姐姐總是推脫,不與人幫我維修。不過,這感情好,也卻是真的。誰待我好,我就待誰好,且報上十二分的恩。」

孫姨娘的臉更是氣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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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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