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浪沉浮去 第四十三章 人鬼兩殊途(三)

第一卷 大浪沉浮去 第四十三章 人鬼兩殊途(三)

長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張睥睨天下的棋盤,威嚴而工整。

其中北鎮安令便坐落在太極宮含光門前的太平坊內。

北鎮安令負責督查長安治安,南鎮安令負責皇室的安全。但自從神農建立大周以後,一直沒有真正的皇室需要保護,皇宮內也只有一些前朝留下的老太監和嬤嬤因無處可去,神農又不喜濫殺無辜,才鳩佔鵲巢,享受着太極宮的高牆大院。老太監和老嬤嬤們除了每日清掃皇宮,為朝會整理書卷器物,便沒有其他司職,也無伴君如伴虎的喪命憂患,日子比前朝清閑了許多。

前朝的掌印太監陳知規如今依舊是掌握著天子玉璽。雖說是前朝玉璽,但是神農稱帝后不理朝政,更不會再節外生枝去造什麼大周國璽。如今的大周只認張家令不認皇家令,陳知規手中的玉璽,連一個象徵都算不上。

可他每日,仍舊會懷抱裝着修羅玉璽的皇帝奉天寶函走出皇城,來到朱雀大街上,靜觀新的長安,是否真的長安。

西面一騎插著令旗的快馬飛奔而來,馬蹄聲由遠及近,穩穩停在陳知規面前。馬上身着紺青錦衣的青年人利落翻身下馬,對着含笑望着他的掌印太監拱手一禮。

陳知規手捧寶函,對着青年人躬身行禮后道:「修將軍,可是要進皇城找張丞相?」

青年人正是長安衛將軍修顏涾,並沒有平日的溫和笑容,正色道:「晉納刺客入京行兇,正欲前往興慶宮,煩請陳貂寺通告宮中值人,撤出興慶宮。」

陳知規笑道:「有修將軍在,長安還能如何不得長安,奴才們都是賤命,為守皇城而死,既是死得其所,便是死則死矣。」

修顏涾道:「我大周沒有奴才,也無賤民,請陳貂寺莫在有此言。」

陳知規依舊面容慈祥道:「老奴做了一輩子奴才,哪能說改就改。當了五十年的走狗,如今才當十年的人,還沒習慣該怎麼做人。」

修顏涾不願與他多說,與其說是不喜這些自命下賤的閹人,不如說是不願意麵對如今大周中遺留的修羅舊制。這些無法出宮重新做人的前朝遺民,就像是嶄新華服上的破爛補丁,無論新裝如何得體,都無法讓人覺得看着舒服。

他在此地只是根據路程,算準了運送屍體的隊伍會在此時經過。舉目向東望去,果見遠處三位長安衛帶着專做苦力行當的腳夫拉着板車緩緩行來。

修顏涾對着陳知規道:「公職在身,恕不奉陪。」說罷就要向那一列運屍車隊走去。

「且慢。」陳知規卻對修顏涾喊道。

修顏涾耐心轉頭道:「陳貂寺還有何事。」

陳知規道:「修將軍,佛家有十八界,六根,六識,六塵。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眼中色,耳中聲,鼻中香,口中味,身上觸,腦中法。咱家年事已高,老眼昏花,聽不得人世音,識不得人間味,只剩下這個鼻子,還能聞出點香氣。」

修顏涾道:「陳貂寺有話直說,無須與本將打啞謎。」

陳知規抱着寶函轉身離去,邊走邊說:「眼中所見,未必是真啊。」

修顏涾並不如何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快步走近車隊,卻見車隊上並不是先前稟報的二人,而是三人,多了一名鼻樑高挺的白衣女子。

檢查過三人胸口上的傷痕,和之前三人如出一轍,便命人送往北鎮安令。就在蓋上草席前一刻,修顏涾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將白衣女子身上的草席掀開,凝視片刻。

「果然……」確認心中所料無誤,翻身上馬,直奔興慶宮。

興慶宮位於東市西北,長安東門春朗門內,待修顏涾趕到時,南宮已等候多時。

南宮見他過來,說道:「你最好是有什麼發現。」

修顏涾道:「本來只有一個發現,現在有兩個了。」

南宮道:「你難道還想我問你是哪兩個?」

修顏涾道:「我只是不確定這兩個發現哪個更重要?」

南宮道:「那便是都不重要。」

修顏涾想起大胖子魏宏業說的話:「你何時變得這麼討厭了。」

南宮道:「一向如此。」

修顏涾道:「好吧,不說廢話。我的第一個發現是,死者的身上,都有鐵味。」

南宮道:「什麼鐵味?」

修顏涾道:「鐵器的味道,刀劍生鏽以後的血腥味和甜味。」

南宮道:「本就是流血而死的屍體,有血腥味如何奇怪。」

修顏涾拔出腰間佩刀,遞給南宮:「你聞聞。」

南宮接過這把長安衛特佩雨林刀,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皺眉道:「有味道?」

修顏涾又從懷中拿出另一把匕首道:「你再聞聞這把。」

南宮拔出匕首,卻見刀刃銹跡斑駁,不用拿近就有一股鐵鏽氣味:「的確有一股味道,戰場上經常聞到,你那把沒染血的繡花刀卻不太容易發現。」

修顏涾道:「所以我之前也沒發現,雖然昨天的屍體也聞到過,但是在鎮安令中有鐵器銹跡並不奇怪。怪就怪在,今日有一具女屍,也有這樣的味道。雖然說起來都是血腥味,但是自然流出的血和被利刃劃出的血,味道還是不同。」

南宮道:「這又如何,既然是銳器劃出來的傷口,兇器是鐵器算不上什麼大發現。」

修顏涾道:「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味道。」

南宮道:「你非得我問一句才答一句?」

修顏涾道:「是女子香。胭脂香。」

南宮道:「你說了死者本就是女子。」

修顏涾道:「屠夫身上也有。」

南宮道:「兇手是女子?」

修顏涾道:「非但是女子,死者身上會染上這種味道,說明死者生前和刺客有過貼身接觸。」

南宮道:「然後呢?」

修顏涾道:「我鎮安令仵作驗屍所得,刺客殺人時用的兇器雖薄如蟬翼,傷口卻有五寸長。而這幾名死者中,最胖的屠夫,前胸距離后心九寸有餘。要造成這樣的傷口,兇器的刃面至少應當是五寸長九寸深。這樣的器物,如何當眾殺人,卻又無人看見。如果是遠處用器弩射擊,又如何回收兇器。而且我長安衛中兩名死者,死前都在暗處監察,行止皆有記錄,絕對沒有和女子接觸。」

南宮道:「據我所知,當時在場長安衛有三人,餘下一人呢。」

修顏涾道:「神志不清,已被關押回鎮安令監牢。」

南宮道:「可曾調查過他。」

修顏涾道:「身家清白,已入我長安衛七年。並無可疑。」

南宮道:「神志不清,是否會被人假扮。」

修顏涾道:「的確有可能,但是他的隻言片語中,又有對昨夜所發生之事的明確敘述,案發時應當還是他本人。」

南宮道:「所以你現在的難題是不知兇器為何物?」

修顏涾道:「除此之外,仵作提到死者傷口的皮肉並未外翻,說明出手速度很快……」

南宮打斷道:「沒這麼麻煩,如何行兇,用以何種器物,只要你能預料的下一次行兇地點準確,我自有方法查出。」

修顏涾道:「這就是第二個發現。刺客殺人軌跡,應當是你棋盤上的回龍征。」

南宮道:「你的傳令官已經提過,不過你來的路上不是有新的受害者,她死於何處。」

修顏涾道:「道政坊與東市交接處,位於興慶宮之南。」

南宮抬手間,掌心綻放出一道道金芒,縱橫交錯,形成一個微縮的小棋盤。

他挾子下落,在棋盤上標註出六名死者的方位。思索片刻,又根據實際建築規模,將興慶宮的範圍,從一格變更三格。

皺眉凝思片刻,忽然道:「不對,不是回龍征。這不是棋局,而是奇門遁甲,五爻皆凶,九死一生。以案發之地為死門,死門在東,生門在西,坎一離九……」

南宮原地轉動,直到棋盤和長安地勢朝向相同,猛然轉身:「是鎮安令!下一個目標在鎮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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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天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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