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再難熬的日子也在風裏滑過去了。韓安肆站在校門口望向清冷的大街,心裏沒由來的感嘆。原來時間一直都過得很快。

看着清冷的大街,估計只有她才會這麼的無聊。天還沒完全亮,她就敲醒門衛出了校門。清冷的早晨,有些淡的霧。一陣風吹起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只好更加裹緊身上那件不太厚的外套,霧裏有模糊的影子在移動。她知道那是清潔工在打掃街道。腦海里想起昨晚被自己撕成無數碎紙屑的那段話:

我的青春就這樣一點點的從指縫裏溜走。風過有聲,鷹過留痕,時間走過了卻只有空白的記憶。

我要到哪裏去找回我用過的一次性筷子,一次性杯子,一次性飯盒,一次性XX……

我用過太多太多一次性的東西,以至我現在想不出我都用過什麼一次性的東西。只記得時間就在一次又一次丟棄那些一次性XX的時候也被我丟棄了。

我要到哪裏去找回那些我用過的,沒有記號的,我的一次性XX?

你!掃大街的那個!把我的一次性XX還給我!!

韓安肆張開嘴想對那個清潔工說:「把我用過的一次性XX還給我」話沒說出口倒被11月的冷風灌得直咳嗽。她裹緊外套,雙手抱着手臂,微微貓下腰,快步前進。

霧裏的背影,孤寂又蕭索,偌大的背包像要把她壓垮了。

冬日早晨的陽光照在大地上,依然有很冷。韓安陽把背包取下來,放在花壇邊上,看着背光走來的蕭索人影。清晨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眼前有些模糊卻熟悉的臉龐沒有任何錶情,韓安陽的心莫名揪痛——這個就是他的阿肆嗎?

隨着時間的前進,他們之間也開始了一些變化,有些習慣正在消失,有些習慣正在成型。就像此刻,本應是一起回家的場景卻變成了他等清晨去寫生回來的她。

阿肆……

韓安肆看着前方模糊的人,差點就認不出了。這讓她嚇了一大跳,她怎麼連韓安陽都認不出了呢?他們有多就沒有一起去逛街,一起在周末去寫生,在假日的清晨一起回家?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想不起來了,記憶好像死機的電腦,沒半點回應。

哥,等很久了嗎?

有些時間了,又有作業了?

是啊!女孩把有些凍僵的手伸到嘴邊,想借呼氣暖暖手。面前的男孩已經伸出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幫她搓手。韓安肆愣愣的看着少年這雙修長的手,直到頭頂傳來少年低沉的責備——「以後要記得戴手套」然後雙手被套上一雙淡藍色的手套,明顯的和她的一身黑不搭。應該也不是男孩會隨身帶的手套吧。雙手已經開始溫暖了,可她還眷戀着少年雙手的溫度。

原來,當年那個為她收拾爛攤子的男孩還在,只是他已經長成了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而她連灰姑娘都稱不上。站在他身邊也不會是金童玉女,更不會是男才女貌或是女才男貌。從小就知道,他們之間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可是他們還是兄妹啊!這一刻,她多希望他們不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就可以鑽進他懷裏,像小時候一樣告訴他,她難過。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直到他揉她的發說:「怎麼?給風吹傻啦?」

「怎麼不好好保護好自己呢!這麼冷的天!……快去拿行李,哥帶你去吃早餐。」

「嗯。」女孩轉過身低下頭,劉海覆蓋微紅的雙眼,發間里凌亂的世界破碎不堪——

怎麼不好好保護好自己呢?怎麼不呢?——

因為,我在等你保護啊!我因為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

韓安陽側過頭揩掉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淚。看着她孤寂蕭索的背影,眼眶瞬間變紅,卻再沒有淚水掉下來。

阿肆,你怎麼還沒學會保護好自己?怎麼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怎麼辦?如果哪天我不再了,你要怎麼辦?可是——

好像離不開你了吶!至少在幸福之前,我還有理由可以呆在你身邊。

就像那雙手套一直都帶在我身邊,不管與身上的衣服搭不搭,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帶上。之所以沒有把你的手一直放在我的手心裏,是因為害怕我的手有一天會變得冰涼,給不了你想要的溫暖。

原本打算寒假出去自助旅行的韓安肆最終沒去成。韓安陽真的沒有打算去旅行,不管她如何軟硬兼施要求,他都無動於衷整天就像宅男一樣窩在家裏。偶爾會在她的大力拉扯下出門陪她逛街,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和韓安安一起在家裏下棋陪爺爺看新聞,向爺爺學習做家事、下廚。韓安肆在他面前就覺得慚愧,韓安陽典型的新好男人,而她大小姐活了十六年,連家裏的那個煤氣要怎麼點着都不會。

在小太太的鼓吹下她到小太太的服裝店裏當服裝推銷員,本來她是不想去的,她還真怕小太太設好陷阱讓她往裏跳。不過閑着也是閑着,小太太答應她領一個月1000的薪水,韓安肆就被錢給玩暈了,不顧一切就去上班了。

才上了一天班,她就後悔了。什麼服裝推銷員,她不過是個打雜的。小太太擺明了是把她當奴隸來使喚的。一整天下來,她除了給小太太端茶送水拖地之外,還得給她捶背。韓安肆心裏很不爽,而當她憤憤不平的跟小太太理論時,小太太只說「這是給你機會孝敬你媽。幫你積陰德,省得你下輩子投不了人胎」。韓安肆差點被這句話給噎死——她詞窮。

小太太就有這本事,扇了她一巴掌還讓她向小太太賠禮。如果她韓安肆是一事兒精,小太太的道行就不只幾千年了,幾千萬年都有了。不過,小太太說得也沒錯,她韓安肆活了十六年了,還沒孝敬過她老媽。還小太太小太太的叫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的娘,她還真還拖出去斬了!!!

不過她這一懺悔並沒有持續了多久,在頻繁犯些芝麻綠豆大的錯被小太太糾住並揚言要扣工資后,她就徹底把那懺悔給抹掉了。

生活因為打工變得忙碌,只有在不用上班的時間裏她才會偶爾拉安安一起逛街,一起去買些漂亮的手鏈、耳釘。多數空閑的時間,她會窩在安陽房間霸佔他的電腦玩遊戲,瀏覽關於服裝的網頁而她的電腦因為上個暑假玩得太瘋以至欲於被小太太沒收。由於每天面對衣服,她開始對服裝設計產生濃厚的興趣。甚至萌生當服裝設計師的念頭。她不知道這是否又是自己後知後覺的三分鐘熱度。就像畫畫,她從小就有這方面的長處,卻一直到初中聽說了梵高才開始真正的學習畫畫。而且,當初也只是三分鐘熱度,後來要不是小太太逼她去學也不會繼續學的。

如果不去學畫,現在的自己大概一無是處吧。

那麼忙碌的生活,自然是沒有時間去留意那些在學校時就一直蜇伏的細小悲傷,但是空閑下來的時候又會想起那些模糊的過去,那些不甚清晰的回憶。

韓安陽看着韓安肆越來越忙碌的生活,心裏雖然擔心,卻也感到安慰,他第一次看見她那麼認真的做一件事,這種表情應該是四年前她決定要去學畫時才有的吧。她那麼認真的表情,那麼堅定的眼神,那麼執著。

由於臨近春節,服裝店的生意越來越多。韓安肆也越來越忙了。好多次他都發現她趴在電腦桌前睡着,手裏還握著畫筆,畫冊上是未畫完的服裝原搞。他很心疼,他的阿肆什麼時候才學會照顧自己,什麼時候才懂得要保護好自己?

阿肆、阿肆……

輕輕的放下手裏的書,少年繞過桌子來到她身後,看見她手裏還握著畫筆,畫冊上是一件沒有畫完的很個性的外套。

他輕輕的移動滑鼠,關掉一大片服裝網頁,最後那個網頁不是關於服裝的,是一發段可以讓人流淚的文字,而文字最後的署名是「winds」。他隱約知道,這是她忘不了放不下的一段感情。他沒有參與也沒有聽她告訴他,而是從聽說、觀察等種種方式拼湊起來的殘缺記憶。那件事她沒有對誰說,連他她都沒告訴。她從來不會提那些人,彷彿禁忌一般被塵封了,他知道那是她的秘密也就不過問了。每個人都有他/她自己的秘密,他也一樣,關於青春他也有一道不可觸及的傷,那是他的秘密。

他關掉網頁,輕輕撥開她的劉海,怕驚擾睡夢中的她。溫柔地拭掉她眼角早已冰涼的淚水,然後俯下身抱起她往床邊走去。

少年輕輕的放下熟睡的少女,為她蓋好被子,轉過身要離去,手卻突然被抓住了,他聽見她有些哽咽的夢囈。她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少年抬起另一隻手捂住雙眼,低下頭,輕輕的嘆息,像在心中壓抑洶湧而來的悲傷。片刻他放下手,雙眼已通紅,卻沒有一滴眼淚,像已乾涸的湖。

除夕之夜吃過晚飯之後,韓安肆提議去放煙火,可是家裏的煙火根本不夠他們揮霍,於是他們去買了一箱煙火回來。

看着滿絢爛的煙火的天空裏一閃而逝,韓安肆心裏掠過一大片悲傷——太過美麗的事物總是很容易失去,就像太過濃厚的感情。

新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她親手點燃了屬於她的煙火,看着它們在空中綻放,她在心裏許了新年的願望:希望我在新的一年裏順順利利的,還有……希望他們幸福。

被塵封的禁忌在那一瞬間被啟封,記憶的閘門如按下開門的電梯門轟然打開,所有的悲傷一瞬間以狂風暴雨之勢將她卷進去。少女奔下樓梯回到自己房裏把頭埋的棉被裏,壓抑的嗚咽聲從棉絮里傳出來。

被剪輯的過往在煙花綻放聲中緩緩播放出來:

「韓安肆,我喜歡你」

漂亮的少年在梔子花開的季節里對這少女說,她看見他背着光隱沒在黑暗裏的臉,隨着他伸過來的手,她清楚的看見他手裏的梔子花微微的晃動着,抖落了一地的陽光。

「韓安肆,我沒有你這種朋友!」

「阿肆,我想我原諒不了你了。」

「阿肆,你真的不該這樣,太不應該了。」

……

「我喜歡你」

可是那時自己說了什麼?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甚至已經忘了他們的樣子。那麼深刻的記憶。可是,我真的記不得你們的樣子了,我已經記不得了。

少年推開未關上的房門,看見一身黑的少女趴在床上,調色般的頭髮幾乎要淹沒在棉被裏。空氣里瀰漫着悲傷還有潮濕的味道。他輕輕地推推她的肩頭想問她還好吧,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少女從棉被裏抬起頭,通紅的雙眼,蓄滿了淚。蒼白的臉上縱橫著未乾的淚痕。

「阿肆……」

少年看着她一頭撲進自己的懷裏,楞了許久才俯下身將下巴頂着她的肩。雙手抱住她想給她力量,給她溫暖。懷裏傳來女孩斷斷續續哽咽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哥,她說一切都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說我們都該放開了……嗚嗚……可是我們忘不了,忘不了啊!」

「那麼深刻的記憶,可是……我真的已經記不得他們的樣子了。……記不得了……真的記不得了。」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少年緊緊抱着她,比她抱他還用力,嘴裏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阿肆……」

沒說完的話被哽在喉嚨里,一滴淚劃過他的眼角。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們的青春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很難過。我想安慰你,希望你不要悲傷,我想對你說:別哭,我一直都沒說出口。因為,我也哭了。

豎日,韓安肆沒有像往年大年初一一樣睡到中午才起來,而的一大清早就起來坐在客廳里看碟,是夏雨早期的電影——《獨自等待》影片里依然青澀的他和現在戴着威尼斯影帝光環的他差別太大了。

晨練回來的韓安陽經過大廳時看見如雕像般的韓安肆給結實的嚇了一跳,記憶里的她沒有在大年初一起那麼早過吧。

「阿肆,今天起得很早,昨晚沒睡好嗎?」

「不是,一整夜都沒睡着。哥,你說夏雨怎麼就成威尼斯影帝了呢?他演《陽光燦爛的日子》時還是個不會大的小孩。」

韓安陽笑笑,沒有回答,徑自往廚房走去。「阿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早餐?」

「你不怕死,我還怕呢!讓老媽知道她非死不可!!!」

「哈哈……」少女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朝發出諷刺笑聲的少年仍去,嘴裏恨恨的罵到:「會(妻)管嚴的男人!!」完全沒注意到從樓梯走下來的人,當頭風韻尤存的中年婦女被抱枕砸中正插著腰成茶壺狀,一手指着她,怒髮衝冠。如河東獅般的聲音直通她而來:「韓安肆——

女孩回過神來撥腿就跑,嘴裏惡聲惡氣的咒罵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的少年:「韓安陽!你算計我!!我發誓,我韓安肆跟你沒完!」

像是約好的一樣,誰都沒有提那昨晚不娛快的事,生活依然照着最初的節奏進行着。

韓安陽輕手輕腳的走到韓安肆身後,安靜的房間里有嘈雜的音樂從耳塞里漏出來,他摘掉她的耳塞:「以後聽歌不要調那麼大聲,耳朵會壞掉!」

韓安肆瞪了他一眼不回答。意志力異常堅定,早晨被算計的事還沒從她的記憶里抹去。

「怎麼,還生氣吶?」

「哼!你試試一大清早在炮灰里被追着跑的滋味好不好受!!」

少年看着少女嘟著嘴的可愛模樣,輕輕的笑出了聲,像變戲法一般把一個大禮盒遞到她面前。「諾!給你賠罪的,不要我就收回來咯!」少女拍掉他的手一把抱過禮盒,「誰說不要的!禮物我接受了。但是,本小姐拒絕接受你的道歉!!」

少年伸手摸摸額頭,一臉的無奈,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啊!對於每次自己對她的抓弄耿耿於懷啊!不過,他了解,只要她收了禮物就代表她不生氣了,之所以還表現得那麼生氣是因為她想警告他。

「阿肆,你說哥再寫一本小說好不好?」

「嗯。」少女只是冷淡的應了一聲,沒有以往的興奮。

不管如何,你都是個發光體,一直都在散發着讓人無法忽略的光。再寫一本小說,然後沿着已經計劃好的未來走下去,大紅大紫,成為所有女孩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而我連灰姑娘都不是。你的未來就在眼前,可是我的未來呢?那麼努力的想要成為可以和你並立的人,可以在和你站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不用那麼自卑。可是還是不能啊!我還是一無是處,而你無所不能!

「不高興嗎?」

「沒有。哥,你已經那麼優秀了,為什麼還要那麼拚命呢?」少女停下手中滑動的滑鼠,低下頭絞着手指,心裏輕輕的問他:「你為什麼不走慢一點?讓我可以望見你的背影?」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拉過一張椅子挨着她坐下,拿過桌面上包裝精美的盒子晃了晃,問她:「阿肆,你不想知道我送你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啊!一定是《最遊記》。」少女直視少年的眼睛,在他的眼裏找到了肯定的答案。這是一直以來都不曾改變過的。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即使不點破也知道對方的心思。

望這窗外寥寥無幾的星星,女孩的心莫名的悲涼。把頭歪在少年已經變得寬厚的肩膀,彷彿夢中囈語般輕輕的問身邊這個不曾離開的男孩:

「哥,你會下廚,會寫小說,成績好……你好像什麼都會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你不會做、做不到的呢?」

少年沉默的攬過她的肩,望向窗外無邊的聽空裏點綴著幾顆不眯起眼根本就看不見的星星,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和她一起在屋頂數星星的夜晚。那時的她也會這樣頭枕着他的肩,然後進入夢鄉。只是,今晚的星星都跑到哪裏去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我不會做的、做不到的?有很多很多吶!我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你,讓你不再悲傷,我做不到讓你忘記過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我做不到讓你不哭。

不管如何努力都還是做不到讓你快樂。

「姐,你在啊?大哥呢?」

韓安肆將眼光從電腦屏幕上的遊戲畫面轉向門口的美少女身上,「有事嗎?」

「呃……有幾道練習不會做,所以想找大哥幫忙。」韓安安揚起說中的練習冊走到她身邊。

「這樣啊,我對這些是不懂啦!哥正在廚房裏幫爺爺煮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喜歡往廚房裏跑,一副巴不得成為家庭主夫的樣兒!」

「未來的大嫂就有口福咯!……姐陪我下盤棋吧,好久都沒和你一起下棋了。」

女孩在聽見第一句話時明顯僵了一下,然後迅速關掉電腦,拉開笑容,盡量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對妹妹說:「好啊!」

黑白交縱的棋盤上,韓安肆盯着對面少女皺眉思索的秀氣臉龐,心裏突然冒出無數個問題。

「安安,其實你和哥一樣都很優秀了,為什麼還要那麼拚命?難道非要站在世界的顛峰才甘心嗎?」

「呃,也不是,只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好。如果可以真希望自己可以和別人一樣,自由。其實是很希望自己可以和姐你一樣,自由、輕鬆的為自己而活。……到你了。」美少女點下白棋抬起頭看向對面的女孩,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這樣應該就要贏了。一直都沒能打贏大哥,應該是可以和姐姐並立的吧。自己除了成績好之外就沒有其它長處了。就連朋友都比他們少。

韓安肆夾緊手中的黑棋,用力一點,局面在一瞬間轉變了,勝負也因那一點浮出水面。

其實我想和你一樣,這樣和你們站在一起才不會覺得自卑。我也希望可以和你們一樣被別人以誇讚的方式去議論,而不是只有在玻璃又碎了或是其它不好的事才會被別人提到。可是

還是不行吶!雖然贏了這一盤棋,可是其他的都輸了吶!

「還是不行啊,又輸了。姐,你真厲害。」美少女臉上是掩不住的失落。但也是真心的稱讚對面的姐姐。

「只是僥倖而已,怎樣也比不上你啊!我的小公主!我們家聰明、端莊、貌美無雙,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公主,我怎麼比得上呢!」

「討厭啦!人家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啊!」

「臉紅了,害羞那就表示承認咯!」

你們一個是王子,一個是公主,都閃著耀眼的光芒,站在世界的顛峰之上。而我連灰姑娘都不是,真的比不上你啊!

緊閉的房門傳出中年婦女略帶不確定的聲音,然後是女孩不滿,略帶反抗的聲音。

「媽,您能不能先看我的設計搞再發表意見?!」

「這還要看嗎?人家服裝設計師懷裏惴著大學以上的文憑,你一個不點大的小孩能整出個什麼玩意兒?」

「媽,您有沒有常識啊?沒聽說過天才這個名詞嗎?您女兒我說不準就是……」

「你媽我沒常識?!我告訴你、你媽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吃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就你那小樣兒?!」

女孩中性美的臉漲得通紅,自己混雜的南北腔沒有中年婦女字正腔圓的東北話來得有氣勢卻還是不服氣的說:

「當初您要要打出生起就給我喂鹽,您吃的米也沒我吃的鹽多。」

「我怎麼生你這個東西!凈講些大逆不道的話,對得起祖家嗎?!」

「這祖家又不能從墳墓里爬出來滅了我,媽,您也太封建了……」

「看我不收拾你!」說完變魔術般的手中多了一棒雞毛撣子,她太了解她了,她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欺善怕惡的—女孩子。

「媽有話好說,您不能這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您這叫虐待未成年人、在美國您可就要去吃牢飯的……」

「虐待未成年人?還美國?你還學會崇洋媚外了?!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韓安肆看着小太太揚起雞毛撣越來越近,吞了吞口水向門邊無聲卻快速靠去,她是被小太太的雞毛撣伺候大的,心裏有陰影對它有無端的俱意。

「媽我剛想起,我寒假作業沒寫完。我先走了。」說完一溜煙就跑了,小太太把雞毛撣子往牆邊的儲物櫃扔去,然後走到辦公桌前,慢慢的翻動桌上的畫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着她長大,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女兒的能耐,雖然她不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但是比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還讓她心疼。她是挺好的一孩子,雖然經常和她貧嘴,可是要是沒有她,自己的生活豈不是沒有了顏色,這個家還有什麼生氣?要不是她每天和自己像小孩一樣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那真的會很寂寞啊!這個女孩太像她了了,她年輕時也是這般的潑辣。

可是,她都半大的姑娘了,整天還咋咋呼呼的,脾氣跟牛一樣。自己要是不好好管教哀痛,怎麼對得起她親爸親媽?

'媽……我東西落在裏邊了,我能進去嗎?「女孩小心翼翼的問,生怕剛剛的那一幕重演。然後那個一直停在半空的雞毛撣子就直直的落在她身上。

「不是說作業沒寫完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畫冊落裏面了。」她還真怕小太太一個怒火中燒就把她辛苦畫好的設計稿給毀了,那可是她的心血啊!所以她要回來「搶救」。

「回去好好寫作業。你媽我有空就幫你說說。」

少女中性美的臉上的掩不住的興奮,她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有希望了,她就知道小太太對她好,刀子嘴豆腐心。雖然疼她的方式怪了點,屬於先捅一刀再賠禮道歉的那種,但是,小太太對她好是真的,她有個多可愛的娘啊!

韓安肆一聽立馬見風使舵對裏面的人拍馬屁:

「媽,那您忙,我就在外面,您要喝茶叫我聲就行了。」

「嗯。」

中年婦女望向窗外,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迅速縮成一條。她彷彿看見窗外有一對男女在對她微笑。

「小四哥、繼紅,阿肆她長大了,你們瞧,她會孝順我了,你們放心吧!」

偌大的圓形餐桌旁,韓安肆來來回回忙着擺碗筷、餐紙、酒,帶着圍裙的美少女將盛湯的大碗放到圓桌中間。然後解掉圍裙回過頭回答她老爸的問題。此時,舉著圍裙的少年端出一盤餃子。歡樂的氣憤充滿了整棟房子。

正值正月十五元宵節。

「阿肆,爸看了你的設計稿,很不錯喔!」

「是嗎?爸那您打算怎麼辦啊?這可是您女兒花了好多心思才畫出來的,您都不知道有多辛苦。」少女說着把椅子拉向父親,開始撒嬌。中年男子看着女兒的一系列動作「呵呵」的笑了。他這個古怪精靈的女兒,他一向拿她沒轍。

「那爸爸把你的設計稿拿回公司讓設計師給改一改,保留原質然後製成成品,銷售好不好?」

「謝謝爸爸,我就知道您對我最好了。」

「呵呵。來……開飯了……這事得歸功給你媽。阿肆,以後到爸爸的公司去當設計師吧!肥水不流外人田,爸不會虧待你的。」

「好啊!媽您多吃點。這個餃子是我親手包的哦!還有這海鮮……」

「好了,好了,給這麼喂,你媽我都給喂成豬了。」

韓安陽看着這和睦的畫面,心裏溫暖無邊。這個家永遠都是他最想守侯的。少年起身舉起酒杯,「來,讓我們幹了這杯酒,慶祝元宵節!」

「對,吃完了這頓飯,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誰也不許偷懶喔!」

「乾杯……」

六個杯子碰在一起的聲音敲出了一首最和諧的歌。我看見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都是我最親的親人。幸福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就瀰漫了整個身體,滿滿到溢出,融入周邊的空氣里。原來幸福也是可以很輕易的得到。只是失去它是不是也像得到一樣,那麼容易?或者會更輕易就會失去?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所嚮往的自由生活,是否沒有了他們就不成立?沒有了我的家人一路陪我走來,給我安慰,給我溫暖,給我支持,給我力量,恐怕我是撐不到現在的吧。真想就這樣一直幸福的走下去,只有這樣站在他們面前才不會自卑,只有這個時候才可能驕傲的和他們並立。這有這樣,我才是爺爺的好孫女,不管他是不是抗日英雄;我才是爸爸的好女兒,不管他是不是站在顛峰上的成功人士;才是媽媽的好女兒,不管她是不是曾經轟動商界的女強人;才是韓安陽的好妹妹,不管他是不是眾人矚目的王子;才是韓安安的好姐姐,不管她是不是眾人仰慕的大家閨秀。

只有現在,自己才可以那麼驕傲,因為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一家人。

女孩艱難的拖着皮箱在擁擠的人群里前進,她厭惡透了這種感覺,周圍的人群散發出各種氣味,混雜起來刺鼻得讓她想吐。一隻纖細的手出現在在她的視線里,然後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怎麼那麼晚才來?我幫你」。說完拉着行李在人群里沖開一條路。女孩緊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纖長的背影,眼眶微微泛紅。

「阿肆……」

女孩還沒說完手就被握住了。前面的貌似美少年的少女用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說:「快點,別走丟了」。手上傳來的冰涼溫度和自己手心裏的溫度恰恰相反,心裏慢慢有涼氣竄入。好想把我的溫度傳給你,溫暖你冰冷的手。

「阿肆,真的很謝謝你」。帶着鼻音的話語很快埋沒在人群里,當美少年回頭想尋找那聲音時,已經沒有了痕迹。一切好像都沒發生過,那曾經僵冷的氣氛好像都不曾橫亘在兩人之間,一如現在人群里燥熱的空氣。而心裏卻有悲傷悄悄劃過:

都回不去了嗎?怕你走丟,所以握住你的手。可是我忘了,我才是那個路痴,而你不是。我才是那個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人。我聽見你說:謝謝。可是回夠頭來卻只有木然的你,我以為你會和以前一樣對我咧開大大的笑容說:你是真的很強啊!

剛剛開學,可是緊密的課程壓得韓安肆快喘不過氣來。鋪天蓋地而來的練習,老師咄咄逼人的臉孔總在她腦海里浮現,還有那如翻來覆去的生死輪迴般的月考對她如影隨形的折磨。她的執著,那些尖銳的稜角似乎要給磨平了,終有一天會變成一顆圓潤的玻璃彈珠。半透明的珠面給人很純潔的遐想,然而透過它看向世界才發現這個世界在畸形的發展。

韓安肆不知道在這種壓迫的生活下自己還能做什麼。課自然是聽不下去了,她一直以來都不是個好學生,就如小太太所說的,她要是安靜得下來就已經很難得了,就別指望她能幹出什麼大事了。每天一遍又一遍的翻以前買的小說,看古龍看金庸,看他們那些江湖兒女身在江湖豪情萬丈、義於雲天以一種堅不可催的形象屹立於江湖的血雨腥風中,心中萬千感慨。看西門吹雪、司空摘星和陸小鳳出生入死;看蕭風、虛竹、段譽三兄弟在少林於千萬武林人士中痛飲美酒,以天為證結下不逝的兄弟之情……心裏很是羨慕。想起自己與那些朋友之間失敗的感情,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自己從來都不是那個可以力攬狂瀾的人?甚至連讓他們告訴自己錯在哪裏都做不到,不可否認,自己真的是一個非常失敗的人。

每天都會給韓安陽發短訊問他,他的書寫好了沒有。問他一些雞毛蒜皮似乎和他的生活沾不上邊的問題。明明知道很無聊卻依然堅持。

她那台因為去年暑假玩遊戲玩得太過火而被沒收的電腦,現在已回到她手上了。她再不用去霸佔他的電腦。周末的時候也不用再往外跑,進出網吧遊戲廳了。她會安靜的呆在家裏上一整天的網,玩遊戲,瀏覽時裝網頁和網友沒有邊際的吹牛……怕一個人出去玩會突然間忘記回家的路。以前去逛街,去寫生……都會有他在身邊,帶她回家。

她害怕一個人。

看着他寫的書,不顧他願不願意,她以一種強硬的手段自做主張的給它畫插畫。因為只有那樣,他們的名字才可以排在一起,一種很近的距離並排的一起。只要伸出手便可以天涯的距離。

原來自己竟是那麼的害怕他離自己很遠。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有她在身邊,為她收拾爛攤子,包容她的任性,給她依靠給她溫暖給她支持。小時候的自己似乎什麼事都依賴他,半夜睡不着也要窩到他懷裏才能安然入睡。可是現在已經不可以了。失眠也只能睜眼到天亮了,他那個溫暖懷抱在未來會屬於其他的女孩,不論那個女孩是誰,都不會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吧。既使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驕傲的呆在他身邊;和的他名字可以排在一起;可以向他撒驕;可以在他面前任性……可是以後站在他右手邊的那個人都不會、也不可能是自己,那個叫韓安肆的女孩。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個漂亮男孩。

既使他說過他喜歡她,即使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事。甚至因為她差點死掉。可是,他終究不屬於她,甚至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了。

現在的他也一定長成了王子般的人物了吧!身邊也有別的女孩了吧!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是站在她身邊的那個女孩。儘管自己從沒忘記過他,儘管自己很想他,也都是不可能了,曾經把他傷得那麼深。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

韓安肆不再給安舞寫字條,雖然以前寫的很多給她的字條也沒有交到她手上。現在連寫都是沒必要的了。已經都回不去了,寫再多也沒用,或許現在就算挽回了也是無濟於事了。自己本就不是個會強求的人,連屬於自己的東西都不一定會去爭取,更何況這幾近死纏爛打的行為?心裏也不是沒想過要道歉,然後握手言和,畢竟自己已經失去了很多的朋友了,不想連她也失去;可是心裏也很害怕,努力的挽回換來的是一樣的結局,那樣的打擊比眼睜睜看着這段感情消失更巨大。

她依然會和同學們嬉笑打鬧,依然會在看到搞笑的漫畫之後哈哈大笑,只是走路的時候她再也不會昂首挺胸了。她害怕被陽光晃到眼。每天都會低着頭穿梭在校園裏,像一頭孤獨的獸。他們都說她撿到錢的幾率比別人高。可是她從來沒撿過錢,也沒撿到別的什麼東西,她撿到的只有劉海之外,別人破碎匆忙的影子。

清幽的校園小道里,一抹孤寂的身影緩慢前行。韓安肆的頭隨着MP3里的節奏輕輕的晃動,沒有注意到雜亂從生的冬青樹后的男女。直到音樂停下來,她聽見樹枝后的爭執聲,夾雜着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少女好奇的繞過那排冬青樹,取下一邊的耳麥,看着赫然出現在眼前的男女。

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爭執,女孩一隻手拉着男孩的手,與他面對面的站着,臉上似乎有未乾的淚痕。韓安肆沒有看清那抹熟悉的身影的表情就跑開了。

「阿肆!……」少年甩掉女孩緊握住的手,朝少女離去的方向追去。少女離去之前驚愕、疑惑的表情另他的心揪疼。他相信他沒有看錯,在她眼裏閃光的淚。

原來,只是對立而站就那麼登對了!這就是所謂的金童玉女了吧!

為什麼要跑呢?和自己應該沒有關係的。為什麼像小說里女主角看見男主角的出軌一樣跑開呢?自己並不是他的女主角,那個她才是啊!況且他們真的很登對,自己應該為他高興才對啊!可是,

心裏真的是好難過好難過。

「原來以為可以呆在你身邊很久很久,可是好像不行了啊!應該就快是時候離開了吧!」

他會追過來嗎?還是只當她是個人性撒潑的小孩?他好像沒必要追過來,自己並不是他的那個女主角,沒有理由啊!可是,心裏還是很期待。

「阿肆……」

少女胡亂擦掉眼淚,轉過身看着追過來的少年,故意讓劉海遮住雙眼,不讓他看見裏面的微紅。

「生氣啦?」少年扣住她瘦弱的肩,看着少女臉上未乾的淚痕,心裏陡然升起一絲甜蜜,原來她是在乎的。

「才沒有!」

「都哭了,還說沒有!」少年拂開遮住她眼睛的劉海,像抓到證據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哼!不理你!」少女撇過頭。

「傻瓜!」

是啊!我很傻很傻,那麼在乎你,可是你從來動沒給過我任何承諾,甚至連可以幻想的隻言片語都不曾。那最簡單的四個字:「我喜歡你」都沒有說過。你只是說過不會不要我,會保護我,有着比時間更強烈的力量。可是,還是沒有給可以一直站在你右手邊的權力。

你說我傻不傻?

不要生氣了。我心疼。

傻瓜,我不在你身邊,誰會在你身邊?

你是我的阿肆,我怎麼會不要你呢?如果我不要你,那誰要你?

你嫁不出去的話,還得我養你呢!所以現在要努力賺錢啊,不然養不起大小姐你啊!

……

女孩的手指輕巧的來回在手機鍵盤上。瀏覽著保存很久的信息。手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她打開新信息:「傻瓜,以後不要在意這種事。只有你才是我的阿肆啊!」

沒有任何回復,她只是把手機關掉。把頭埋進臂彎里。

還有以後吶!我怎麼能不在意?每個站在你身邊、對面的人都那麼的合適,惟獨我。我心裏很難過,很難過。

你還是那麼信誓旦旦,那麼肯定,卻也只是不會不要我,會在我身邊,會養我……是只有我才是你的阿肆。可是,我也並不是非你不可的。

寬敞的畫室,原本應該是安靜且清幽,帶着神聖藝術氣息還有微甜的顏料的味道,此刻卻瀰漫着硝煙。

歷盡滄桑的中年婦女,爬滿皺紋的臉瞥得通紅,面目有些憤怒的猙獰,完全不像一個四十幾歲的婦女,倒像年逾古稀的老嫗,有些佝僂微胖的身軀因劇烈的喘息而顯得顫抖。那雙和身軀完全不搭細長粗糙的枯槁的手正劇烈的顫抖,而她對面中性美少女的臉也因憤怒有些紅,她有些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個矮胖的女人。

地板上歪著的畫架上是塗滿了鮮艷交縱顏料的畫布,旁邊被打翻的調色盤傾出多種不同顏色的液體正散發着顏料特有的微甜,旁邊站着的少年面上露著些許懼意訝意,其他人仍做在椅上轉過頭停下手中的畫筆一幅看好戲的樣子盯着這邊。

一隻手悄悄扯了扯少女的衣袖輕輕的說:「阿肆……」

少年未說出口的話湮沒在少女帶着不屑的厲聲喝里:「你根本不懂藝術!!!」

中年婦女的身軀劇烈抖動起來,她歇斯底里幾近咆哮對少女吼:「滾!!……你滾!!!……」

少女別開臉從鼻吼吐出「哼」的一聲,拔開人群憤然離去。中年婦女看着她離開背過身,抬手捂住臉,彷彿回憶起什麼,嗚咽聲透過指逢低低傳出來回蕩在空曠的畫室里。

金屬被重重摔在水泥板發出的「哐啷」聲從樓梯傳來。

昏暗的宿舍里,只有路燈光透進來微弱的光可看見倚著牆抱着枕頭髮呆的人。微光里少女中性美的臉上寫滿了煩惱。

韓安肆抬手撥了撥額前的劉海,白天畫室那一激烈的場景依然停留的腦海里。中年婦女竭斯底里的咆哮依然的耳邊回蕩,記得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你根本就不懂藝術,這句話沒錯吧,說她不懂藝術可是自己又懂么?

怎麼樣,我畫得好不好?

很漂亮!

阿肆,你太厲害了!

可是,好像少了點什麼……沒有生氣……找不到感情。

是啦,自己也不懂,畫了那麼久的畫,除了很好看很漂亮之外,都沒有感情,都少了點什麼。她說得沒錯,自己是太自以為是了,自己也不懂啊。

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個傻瓜,什麼都不懂,所以才會失去那麼多的朋友,所以才做不到和他們並立,所以數學才會沒及格過,所以…………

明天又考試了,好像考試完了要開家長會。那自己的惡行就瞞不了吧,一定又讓所有人都失望了,自己也不想,可是怎麼努力也做不到你們所喜歡的那種人啊。

真的不是什麼都不在乎,而是在乎到不知所措。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他們並立,可以和他們個樣得到讚揚。可以不讓爺爺、爸爸、媽媽失望。如果一切就是一場考試,自己也很希望成績單上自己的名字和他們一起以很進的距離排的前面,只要順着往下看就看得見,而不是要翻過好幾頁,手指從末尾那裏倒過來尋找才能找見的距離。

那麼努力的前往追,還是趕不上你們的速度,也追不上你們的背影:那麼努力的想讓自己也變成一個可以讓別人快樂、喜歡的人。可還是不行,做不到,好像自己註定就是不被人喜歡讓所有人失望,註定是孤單的。就像此刻,找不到人來陪。

好不容易撥下了所有認為可以說話的人的號碼,卻沒有一個是打通的。即使打通了的那個也說不上幾句話。電話那頭她只說她沒話費了,下次再聊。很生冷的對白。

下次再聊,下次又是哪一次呢?還是她想說的是不會再有下次了?總之就是回不去。還有討厭死她了!

少女越發抱緊手中的抱枕,寂靜的空間里,她似乎聽見窗外櫻花飄落的聲音。那麼,梔子花就要開了吧?為什麼那麼難過呢?自己真的可以找到梔子花開成海的地方嗎?可是,我找了那麼久,也沒再看見梔子花開。

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湧的考場里,監考老師坐在講台上,手撐著臉整顆頭顱有節奏的上下擺動,偶爾會從嘴裏冒出一句睡意很濃的話,讓下面正無聲打手勢傳紙接發短的同學停一下然後繼續一切。

那顆調色盤般的腦袋窩在手臂里與周公大戰,睡得正酣的韓安肆被褲袋裏震動的手機驚醒,似乎早有準備,她拿起桌上的筆,另一隻手打開信箱裏的信息,飛快的在答題上填下密密麻麻有答案,然後鬆了口氣。朋友多的好處大概就是這樣,雖然不能講一些真心話,不能什麼事相互分享,但是他們會在考試的時候發來救命的答案,或者在你沒有早餐果腹的時候遞一杯牛奶過來,或者在你被別人找茬時拍案而起挺身而出……或許是沒有以前那樣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沒有以前一樣可以天天膩在一起,沒有以前一樣一封情書也可以分享……可是也不錯。至少不用那麼擔心一些細節,不用患得患失,不用全心全意的付出……然而,心裏還是難過很難過——最需要的時候找不到人來陪。女孩用手撐著臉頰,嘆了口氣,轉向窗外。視線沒有落在窗外,停在中途——

少年安靜的眉眼和唇邊淡淡的笑容在少女眼裏瞬間放大慢慢的和記憶里被塵封成為禁忌的臉孔重疊在一起。他微笑着對自己說:「你真的很像梔子花。」然後一朵散發清香純潔的花交給自己;他躲在舞台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佈滿了冷汗卻倔強的抿著唇沒有一絲呻吟……

原來記憶里他一直清晰的存在,原來自己從來沒有忘記他,原來還記得他的梔子花,原來他從來就沒有從自己的記憶里被抹掉,原來…………

那麼現在他會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幸福了嗎?櫻花凋零,梔子花就要開了,我還是沒找見梔子花開成海的地方,連梔子花都沒再見過。

你應該幸福了吧,不會再有人像我一樣把你傷得那麼深,也不會再有人像你一樣愛我那麼深。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一直沒有讓你知道,我很在乎你,我很想你。還有,我其實很喜歡你。

貌似平靜的考場里,那顆調色盤般的腦袋不再窩在臂彎里和周公交戰,而是安靜的握著畫筆畫下一張一張記憶中的臉在稿紙上寫下一行一行溢滿想念與憂傷的文字。然後會在褲袋裏的手機傳來的震動后打開每條信息,快速在答題卡上寫下密密麻麻的答案,最後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稿紙抱在懷裏像擁抱畫中的人,匆匆離開現場。

考完試后的周末,韓安肆沒有等韓安陽也沒有打車回家。而是一個人背著書包走過一條一條街,走過他們曾經一起的所有回憶,像是在懺悔,希望這樣可以減少自己的內疚,希望自己在心裏多說一些對不起,他們就能聽見,他們就會原諒,他就會帶着梔子花回來給她。

「阿肆。」

「哥,是你啊!」少女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少女又迅速轉頭趕在少年的眼光落在電腦屏幕之前移動滑鼠將打開的文檔關掉。

「不然你以為是誰啊!……鬼鬼祟祟的幹嘛呢!怕我看見?」

「才不是!!你不用寫練習了嗎?」

「怕你會無聊所以過來看看你啊!」少年拉過一把拉椅在她身邊坐下,拿起她放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接着說:「阿肆,綜合樓那個被踢扁的垃圾桶是你的傑作吧?」

「你又知道啊!又是聽說的?」

「是啊!聲音很響,想裝做聽不見都很難,幾乎全校的同學都聽見了。」少年涼涼的開口,拿過電腦旁的畫紙輕輕的翻動,皺起眉頭,半垂的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原來你也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深了。

「沒那麼嚴重吧,我只是輕輕的踢了它一下,不可能被踢扁的。」女孩垂下頭完全沒有看見少年的舉動。

「你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美術課了……」

「以後也不會去上了,或許不會再畫畫了。」

既然怎麼畫也畫不出有感情畫,那就不再勉強了。既然不管怎麼努力都追不上你,做不到可以和你並立,就算靠畫畫能把我們的名字以咫尺排在一起卻也是無法天涯的,終將被你的光芒所掩蓋,那麼又何必勉強自己?

「那,這個呢?」少年揚起手中的畫紙,看着少女衝動的手抓過來猛的把畫紙搶回去,垂下眼帘,悶悶的開口:「還說不在乎。」

女孩沒有否認,低下頭抱緊手裏的畫。生怕他看穿自己卻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攤在他面前。

「阿肆,你已經不是小孩了,明天去上美術課吧。」

我以為只要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明白,可是你真的是個傻瓜啊!之所以一直都沒有對你那簡單的三個字,是因為怕自己給不了你承諾,所以給了你一些比時間更有力量的話語,把「你是我的阿肆」當做理由,一直把你綁在我身邊。只有你在身邊我才會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可是,好像不行啊!我也很傻,那麼自以為是,怎麼就那麼相信你會非我不可呢?畢竟你是個那麼惹人注目的女孩。雖然不是公主卻一直散發着那個屬於你讓人無法忽視的光。那麼讓我繼續在你身邊吧,至少你幸福之前,我是不會開的,因為你就是我的幸福。

少年走到門邊打開門,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停下來卻沒有回頭。有些冰涼的聲音透過他的背直傳到女孩的耳朵里:

「阿肆,其實,我也是個傻瓜對吧?很傻很傻。」

「哥,櫻花凋謝了,梔子花就要開了。」

可是你是不可能帶我去找梔子花開成海的地方,你是那麼忙,所以我只能一個人去了。如你所說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雖然我想一直當你的小孩。

少女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蹲下身抱頭埋在雙腿間抱緊自己的膝蓋,壓抑的哭聲還是穿過了重重阻隔散到空氣里。

是的,我們都是傻瓜。即使我們都在乎,還是改變不了我們已經同在一個屋檐的事實,即使我認識你比別人認識你早了很多很多年,還是改變不了我不會成為站在你右手邊的人的事實。

少年的背輕輕抵住了門板,抬起頭雙手捂住臉,身體微微的顫抖,片刻,他松下手露出通紅的雙眼,彷彿一隻失去伴侶的獸正竭力隱忍悲傷。那雙眼始終都沒有淚划落,像乾枯的海。

韓安肆回到學校之後找出最漂亮的一張信紙,認認真真的在信紙上寫了一封給安舞的信,安舞一直都沒看不懂她的草書,所以她寫楷書,她害怕她看不懂,誤會,她不能承認這種誤會。

她知道她們之間或許沒她想的那麼糟,她們或許正在接受考驗。等她們熬過去一切說都會變好了。她們還是朋友。可是自己從來都不是個有毅力的人,所以選擇了放棄。不管這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也是無法成為讓很多人喜歡的人,再怎樣也只會讓很多人失望。那麼,也就不強求了,也不會再糾纏不清了。

少女輕輕的把信放在桌面上,解下手腕上安舞曾跟自己說很喜歡的手鏈壓住信紙,然後轉身離開。

安舞,對不起,我放棄了。我走了,走出你的世界,你不會再感到嘈雜了,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

從窗口透進來的陽光覆蓋了整條手鏈,淡淡的金屬光澤散射開來。鏈身細微的刻痕清晰可見:

昏暗的空間里,少女手握着手機,屏幕上散發的湛藍光照在她臉,顯得有些詭異。

彷彿做了重大的決定少女拔下一個熟記於心的號碼,幾秒鐘后卻沒有聽見預期中的聲音,而是公事化般冰冷的對白:對不起,你所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播。

原來是這樣,暫時,無法接通,其實是無法再接通了吧。彷彿不死心,少女拔下了別一個號碼,聽到的只有甜美卻冰涼的女音:對不起,您所拔的電話已關機。少女不死心的又拔了另一個號碼,記憶中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你好」。嗯,你好。嗯—你—好。她竟然已經忘記了她的電話號碼。少女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電話是傳來對方不耐煩的聲音,少女輕輕張開嘴:「Ese,我是阿肆。」

我電話沒話費了,下次……

「我知道,Ease,我們還是朋友嗎?」而這句話卻像石流大海沒有迴音,淚水劃過臉頰,女孩平靜的開口,「我明白了。幫我轉告Jade和Winds,我想你們。那些過去曾經傷害了你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阿肆,不是……」

「你的借口很爛啊!!!」少女搶斷對方急切的聲音,然後關掉手機,連電話都沒來得及掛。然後躺倒在床上拉過棉被將自己抱緊,倦縮了一團。

白天的場景還在腦海里徘徊,他們依然用寵溺的目光看着自己,依然沒有太多的責備,只是叫她不要太任性了,那張要從後面倒回去才能找見自己的成績單,他們也沒有多說什麼,一如平常,只是叫她再努力一點,聲音卻透出無盡的無奈。

為什麼沒有罵自己呢?真的是太溺愛了嗎?還是覺得已經沒有罵的必要了?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說再努力一點,卻從來沒有人看見自己那麼努力的往前,甚至都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誰了,可是在別人看來,自己還是不夠努力,不夠懂事、不夠善良、不夠溫柔、不夠……總之,還是個任性的孩子!

少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恍惚中聽見櫻花飄落的聲音。

她打開手機想看時間,發現了很多條信息;她看也沒看就直接刪掉了。其實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就像她說的,都過去了,我們該放開了,可是心裏還是很想念吶。

梔子花開成海的季節里對自己說「我喜歡你」的漂亮男孩還好嗎?他幸福了嗎?

我很好,很好。只是想你了。

少女的手在手機鍵盤上快速移動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發送出去,然後再一次關掉手機。

你知道嗎?我聽見櫻花飄落的聲音,梔子花就要開了。

可是,我找了那麼久也沒有找到梔子花開成海的地方,連梔子花都沒再看見……

韓安肆再沒去上美術課,卻沒有放棄畫畫,她還是堅持給韓安陽的那本名叫《那片天堂》的書畫插畫。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上課、吃飯、睡覺。上課時還是忍不住開小差,還是會在課本想藏一本漫畫,打飯時還是堅持用一次性飯盒,還是會在睡覺時作無邊無際的夢。醒來依然是什麼都想不起來。還是會低頭走路,然後在聽見別人和自己打招呼時抬起頭擺出笑容卻沒有問候,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因為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一直沒有撿到錢……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韓安陽的妹妹,如果不是自己和成功人士韓國正韓先生一樣姓韓又恰巧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又很巧的叫他爸爸,自己根本就就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色,不會有人認識,不會得那麼多沒有意義的問候,更不可能在做了很多其他人都不做到諸如曠課、遲到、早退和老師頂了嘴之後依然可以平安無事的呆在文重里繼續任意而為。

如果不是有他們那麼光榮的人生,如果不是有那個家,如果不是背後有那麼顯赫的家世,自己根本就是個無人問津一無是處的人!!

「阿肆!」

少女驚嚇的轉過頭在看見來人之後摘下了一邊耳麥:「二哥?」

「我總算找到你了,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啊!在這學校你還能當隱士啊害我找那麼久!!」男孩張喘著粗氣臉上的表情換了一套又一套,韓安肆看着自己的結拜兄弟寧飛心裏更肯定,他不去當演員就是演藝圈裏的一大損失。

「有那麼誇張嗎?是你很久沒來找我了,怎麼被女朋友纏了?」少女看着眼前的男孩,心裏浮出一絲快樂,陽光里的他比陽光更耀眼,總能給人帶來溫柔。

「去你的!!」男孩伸出手指親昵的敲了一下少女的腦門,雖然做不到嚴肅,卻也給人認真的感覺。

「阿肆,有一個全國性的比賽,老姑婆叫每個人都畫一幅交給她由她篩選,然後送到省里參賽,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所以……」

「我都那麼久沒去上課了,她還不踢我?具我所知她可是對我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不屑一顧的。」

「阿肆,別這樣,你知道搞藝術的人總會有點脾氣的,回去上課吧。」

「二哥,我想以後可能不會畫畫了。」

男孩看着低垂眉眼的少女,伸出手寵溺的摸摸她的頭,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談談的開口,卻是不容質疑與拒絕的口氣。阿肆,你不能這樣自私,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該為你家人想想,你該知道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如意。你要懂得你的家人已經為你付出了很多了。畢竟你、你們家和平凡的人家是不一樣的。

少女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和以往不一樣的少年,不再是嬉皮笑臉,而是那麼堅定,那麼認真帶着不容質疑與無法拒絕的力量。

他是知道很多、很多,比自己這個當事人知道的還多,甚至都知道。畢竟他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玩世不恭,而是以這種玩世不恭的姿態去洞悉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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