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靜悄悄的教室里,一顆頂着調色盤一樣頭髮的腦袋正睜大眼睛東張西望,彷彿在尋找着什麼。韓安肆的視線迅速的掠過一大片黑乎乎的腦袋落在玻璃窗外的走廊上,發現沒有年級領導也沒有班主任突然巡視。拿出MP3帶着耳麥,兀自聽起MP3,不理會教室里正蔓延的一種叫離別愁緒的東西。此刻的學生正在認真的考慮著關係自己未來命運的選擇——分文理科班。歷屆的文理科分班都是在高二第二個學期才開始。而他們這一屆卻在高一第一個學期結束就要面臨這個艱難卻又輕易的抉擇。

韓安肆扯出稿紙想寫字條給好友安舞問她選文還是選理,想知道她有沒有什麼意見。可是握住筆就不知道寫什麼了。想起這些天自己和她之間僵冷的局面,心裏開始難受。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教室里開始出現細微的討論聲,漸漸地整個教室就沸騰起來了。韓安肆在音樂停下來的間隙聽見他們在討論分班的事,心情煩躁,索性將音樂調到最大聲。明天才開始期末考,考完后才分班,她沒心情去想這些對於她來說幾乎沒有意義的問題。她知道自己是個很懶的人,除非必要,她是不會想這些對別人來說很重要的問題。她不是個沒有追求的人,只是她對這個現實世界一點追求也沒有。埋頭趴在課桌上,她要去會周公了,什麼分班、考試,全當屁放了!!

四天的考試很快就過去了。韓安肆半點也不想去想關於考試的問題。每天都處在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混沌狀態中。有時候她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鴕鳥,不敢面對現實,用這種幾乎麻木的態度去生活。但是這都只是一種一閃而過的想法,她從來不想去改變現在的自己。她覺得這樣活着比身邊的每個人都快樂,因為她可以不用去煩惱:今天的英語單詞沒背,數學練習沒寫,物理公式沒記住之類的問題。雖然有時候自己難過得要死,但是還是比別人忙得沒空閑的要好。

整個教室鬧哄哄的像早上七點之前的菜市場。同學們都在討論這次期考,有的人憤怒,有的人惋惜,有的人自責,甚至有些人哭了。韓安肆依然不痛不癢的翻著安妮寶貝的作品集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心裏也早已擔心這次考試成績。如果考不好,回家免不了被家裏那個除了嘴之外都養尊處優的小太太訓個沒完沒了,再嚴重的是會被小太太的雞毛撣子伺候,更嚴重的是她會被「停薪」幾個月。

不過,不用想她也知道。數學鐵定被當掉,物理、化學,也不例外,其他的就看運氣了。她很想回家睡覺,想念家裏那張席夢思,在學校里睡了差不多一個學期的木版床,又窄又硬,她的骨頭都要被磨平了。

韓安肆盯着眼前剛發下來的數學試卷,上面那兩個紅得發紫的阿拉伯數字—38,氣得牙痒痒。一想到數學老師的淑女樣,她氣就不打一處來,抓起數學試卷揉成一團,抬手一個投籃的姿勢準確地把紙團投進垃圾筐里。心裏暗罵數學老師有當三八男的天分,一個男老師能那麼淑女,真是比熊貓還稀有。

她剛停下心裏的咒罵,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已經抱着一打答題卡出現在三尺高的講台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盯着他們了。他清了清嗓子又開始那所謂的總結亦或是教育,實則為廢話的長篇大論。班主任在講台上講得天花亂墜,韓安肆在下面聽得搖搖欲墜,靈魂早已出竅,不知神遊到哪國去了。

她也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這項神遊的本領,而且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每天上課都可以看見她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其實,只有她心裏知道,她的腦袋想的絕對是和學習沒半點關係的。雖然她會隨着老師講課的節奏偶爾擺出一副頓悟的表情,但是絕對不知道講台上老師講的是哪國的語言,就像每次她和家裏那個她叫做「媽」的小太太貧嘴一樣。如果老師對她提問,她絕對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估計神遊這東西都是小太太教會她的。

班主任幾近狂吼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慌忙趕上講台拿自己的答卷,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成績。一直以來她都對語文很有信心。可是答卷上鮮紅的兩個數字—88,卻像一兜涼水淋得她全身發涼。語文不及格,這是她十六年來從沒出現過的,這打擊也太他了。她迅速的翻著答卷,看看有沒有加錯分數或是其他的問題。她一向對她的口才和語言表達能力很有信心。語文不及格?沒有理由啊!作文得了58吶!當看到選擇題和問答題被狠狠的打了一長串叉下來,她才確定,她韓安肆讀了11年書,語文第一次不及格!!!

她還沒感慨夠還沒發誓要一洗大辱,就被黑著臉的班主任叫出去開小灶了。

「安肆,這次考試似乎不太理想啊!」韓安肆聽着他的話,心裏偷偷的問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見她沒回答,他又兀自說起關於文理分班,要她慎重考慮只類的話,還在那裏鼓吹她選理科。韓安肆表面上虛心受教的樣子,心裏卻已經翻倒海了。更加賣力的問候他的祖宗,嘴上卻講些違心、幾進奉承的話。而班主任竟然沒有要停的意思,她都快抓狂了。幸好及時響起的廣播救了她。她真擔心再這樣違心和他講下去,會被雷劈死。

韓安肆盯着剛發下來的關於文理分班的表格,聽着教導主任在廣播那頭口若懸河,真想一頭撞死。都說對牛彈琴很可怕,那牛彈琴豈不是慘不忍聽,恐怖至極嗎?悲哀的是她現在就處在聽牛彈琴的處境裏。

她真不明白當初他老哥怎麼就當得王主任那麼久的徒弟,受他茶毒了那麼久。,現在,她老哥韓安陽不僅沒被班主任殘害,反而成了作家,出版了自己的處女作賺了一大票錢,每個月還有賺不完的稿費。她心裏很不平衡,大家都姓韓,為什麼她就沒那麼好命。像韓寒,多牛!都成富翁了。而韓安陽也已出人頭地了,只有她韓安肆依然連根蔥都不是啊!連語文都沒能考及格!

她很想笑自己,張著嘴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翌日中午,韓安肆向班主任請假之後就回家了。因為家裏的小太太打電話到她老哥韓安陽那裏叫她今天回家一趟。她來這所學校也快半年了,爸、媽一個電話也沒打給她,全往韓安陽那裏打,什麼事都叫他轉達。她心裏不平衡,常常怪小太太偏心,卻又拼不過她的毒舌。這次回家,八成也不是什麼好事。她在家裏的地位一直都若有若無,老爸老媽的愛本來就往老哥和小妹身上傾,現在老哥要高考,小妹要中考,家裏就再沒她的地位了。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是個孤兒,還好她還有爺爺。

韓安肆家住D市郊區,鄰近A鎮,她也算是A鎮人。其實她爸、媽和爺爺都是北方人。爺爺年輕時是八路,打過仗的老紅軍;爸爸也曾經是個軍人。因為十六年前在一場大火了受了傷,所以退役,然後就舉家遷到南方,爸爸就開始下海經商了。現在他已經是個成功的商人了,在省城C市開了一家全國知名的公司。但是為了給爺爺一個良好的養老環境,他們沒有遷到省城,那裏污染太嚴重了。所以他們都住在A鎮,只有爸爸在C市管理公司,媽媽在A鎮開了幾家最牛的服裝店、鞋城、文具店,也當了個不小的老闆。這樣,她算得上是個千金小姐。她不知道她家的年收入是多少,反正數學從沒及格過的她看見老媽存摺上面的0就犯暈,更別提她爸那大公司的年收入了。她只知道她爸是個好人,每年都會幫助很多輟學兒童、資助希望工程建設……總之都是好事。連她就讀的A中也是資助對象之一,所以她在A中算是個惹不起的主。

韓安肆在三輪車司機的提醒下回過神,付了車錢跳下車就看見小太太正和一群八婆八卦她的好兒子、好女兒。不過都沒她的份,這些好事她都沾不上邊,她們會談到她無非就是她又打破了哪家的玻璃、弄死了哪家的病貓……都是些只能讓她們家陪錢的事。小太太就說過她是一事兒精,到哪兒都能惹出事兒來!

她連招呼都沒打就鑽進家裏,循着那糖醋排骨的味道直奔廚房。看見已是古稀之年的爺爺正喝着粥,似乎是在等她。鼻頭一酸,她看着那一桌豐盛的飯菜,心裏彷彿突然投進了束光,暖暖的。

韓安肆在爺爺身邊坐下,以風捲殘雲之勢消滅眼前在學校里享受不到的美食。歷盡滄桑的老人看着孫女,欣然一笑。一臉寵溺的看着幾天不見的孫女,手裏忙着給她夾菜,嘴裏道:「瞧那什麼學校把我的寶貝孫女又整瘦了一圈,可心疼死我了!來,多吃點兒。」

她還來不及感動,殺風景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不用看她也知道小太太現在是什麼表情。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回來的?跟幽魂似的!」

「從地縫裏鑽出來的!」韓安肆頭埋在飯碗裏,嘴裏含糊不清的吐出話來。心裏老大不爽的,有時候她真懷疑她不是小太太親生的,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不然待遇怎麼那麼差!

「你這丫頭怎麼說呢!還有你這頭髮怎麼整成這樣?!活像染色的刺蝟!!改明兒媽帶你去剪,省得你又說我不關心你!小太太盯着她亂蓬蓬豎起來的頭髮,像是要次穿她的眼。這孩子越來越叛逆了,都十幾歲的大姑娘了,還沒點女孩樣!」

「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啊!媽,我真不需要您那種關心。您就不能像關心哥和小沒一樣關心我嗎?限制我自由那叫關心?」

「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女兒!!我含辛茹苦我……」

「打住!該怎麼養就怎麼養,反正你都養了個全才兒子,一個大家閨秀的女兒,也不差我這麼個假小子!!反正……」

「阿肆!不能這麼跟你媽講話。」爺爺滿是寵溺的阻止她。韓安肆也不想跟小太太貧了,她怕她吐血。就趕緊叫小太太去準備東西,反正她都是當免費郵差,給老哥和小妹送飯菜、送補品的。況且,她要再貧下去,小太太又要從孔融讓梨開始講起教育她過了。她實在怕自己會去找塊豆腐撞死,小太太就是她的剋星。

韓安肆接過小太遞過來的兩大袋水果、補品、飯菜,聽着小太太在耳邊嗡嗡直響的魔音,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她很明白現金比較實際,但是她也想享受這種待遇啊!

「媽,等到我高考那會兒,您會不會也對我這麼好啊?」

「你這孩子!你媽我要是讀你不好,你能長成這樣嗎?你往人群里一站,那叫鶴立雞群啊!瞧瞧這臉蛋多精緻,還有這……」

韓安肆頓時無語。這話說得沒錯,要是小太太對她不好,她也不可能長得比別人高,跑得比別人快。就像周杰倫《聽媽媽的話》裏唱的一樣。

韓安肆晾下小太太徑直出門了。

「這魔音!!!」

為了完成小太太交給她的任務,她不得不去她的母校個韓安安送東西。看着眼前物事人非的學校,心裏不禁感慨時間的匆忙。在這裏有她最美好的回憶,也是她最不想回想的一段記憶。已經在時間裏結痂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

匆忙把東西交給小妹韓安安,看着越來越小家碧玉的妹妹柔情的關心,她幾乎是用逃離了那裏。

傍晚時分,韓安肆提着一大袋重得要她命的東西,匆匆往高三教學樓趕。看着自己被夕陽拉長有些佝僂的影子忍不住咒罵這該死的學校這該死的作息制度。才下午5點多就吃晚飯,太陽還沒下山,害得她的胃病又犯了。疼得她的腰板都快直不起來了,剛吃下去的葯似乎還沒起效。

這學校也太爛了!!根本沒把我們當人養!食堂里的飯菜像用來餵豬的,而我們是世界上最吃虧的一群豬,吃飼料還要交錢!!

一踏上高三樓,她就被那安靜得過分的氛圍給震住,停下嘴裏喋喋不休的咒罵。靜靜的走廊,讓她想起了太平間,全身不寒而慄。這種氣氛,以後,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呆不下去的吧!韓安肆,你完了!

她實在不忍心打破這種幾進死寂的氣氛,只好悄悄的把頭伸到389班的窗口,盡量壓低她的聲音對正埋頭作題的學姐說:學姐,麻煩幫我叫韓安陽出來下。隔着厚厚的眼鏡,那位學姐迅速打量她,然後扯開嗓門就喊:韓安陽,你弟弟找!

韓安肆也沒打算計較,反正她走在大街上都被錯人成男孩子。她也已經習慣,誰叫她長得那麼中性呢!可是教室里傳來的大笑聲讓她有股想扁人的衝動!這種人實在太可惡了!一定又是老哥的朋友,那個欠扁的方世傑!

「大哥!你做人就不能厚道點?!您的分貝已經嚴重污染了這環境!!」然後她就看見一位女英雄拍案而起,惡狠狠的朝那傢伙說:「方世傑!再笑我就告訴班主任,讓他記你一過!」

韓安肆本以為是她的魅力和感召力引起了那位女英雄的共鳴,對她的拔刀相助感激,下一秒就看見女英雄看她老哥的眼神她就心涼了。自古英雄難過美男關啊!!再看那個在角落裏笑得全身發抖的方世傑,韓安肆真想衝上去滅了他。

張牙舞爪蓄勢待發的少女卻被另一名少年拖到走廊邊上,阻止她滑稽可愛的舉動,寵溺的揉着她的發。韓安肆拉掉她的手:「別揉了!我的髮型都被你揉畸形了!這可是我弄了一個早上才弄出來的!!」說完把東西塞給他,她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太平間」。雖然心裏好像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她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和她無話不說的韓安陽開始和她沒話說了。自從他重新做個好學生之後,生活里就只有學習了,他們之間好像出現了一條越不過的鴻溝。一切都回不到小時候那些單純的歲月了。

「阿肆,爺爺還好嗎?」

「有你這麼孝順的孫子他不好才怪。說完這句話她就想抽死自己,打小就爺爺最寵她,而她好像什麼也沒為爺爺做過。韓安肆,你真該拖出去斬了!!」

「阿肆……韓安陽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女孩,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哥,你好久沒回家了,又不是每周都補課,這周老媽叫你非回去不可!……哥,你沒必要那麼拼啦!反正你鐵定能上大學,何必呢!」

「阿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一切都不是我想做的,可是我不能再讓爸媽為我操心了,更不能讓他們失望,你明白嗎?」

「不明白!講那麼深奧的話我才懶得去懂!!我走了,才不聽你的大道理!!」

韓安陽看着她纖瘦的背影苦笑出聲,正想回教室,又聽見回過頭來的女孩笑兮兮的道:「哥,補品不要亂吃喔,要吃出個傻瓜來我可就不認你了。還有,哥,這個假期我們要去哪裏玩?」

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每個假期都會去自助旅行。這是她這次來找他的主要目的。

韓安陽搖搖頭說:「快高考了,我要複習功課,高考後再說吧!阿肆,你也不小了,別只顧著玩了,要好好學習啊!我聽說,你這次考試成績不是很好……」

少女的球鞋在聽見這句話后發出了與地面強烈摩擦的聲音。

「聽說?!你聽誰說的!!又是那些可惡的老師,偽君子,兩面三刀的傢伙!!學習!學習!沒個心了就只有學習……」

少年看着少女消失在樓梯拐角處,接着聽見垃圾桶被踢翻的聲音。她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這就是她的阿肆,單純、可愛的阿肆。或許脾氣真的是火暴了點,可是他喜歡這樣的她。只有她在他身邊,他才不會覺得無奈。他多麼希望她永遠不會變,永遠像個孩子。

可是,她沒有以前那麼單純了。她還是個孩子,可是她的眼裏已經沒有那麼空明了,染上了一種叫做悲傷的色彩。在她身上,他看見了自己十六歲的影子,那麼執著、那麼尖銳。可是現在的他,老師同學眼裏的優等生,有責任心,脾氣好,成績好,沒有架子;爺爺的好孫子,爸媽的好兒子,妹妹的好哥哥。他越來越不認識自己了,他都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是為了誰而活。

小時候的自己不是這樣的。小時候的他們是那麼的單純、美好。小時候的他們一起在屋頂數星星的場景或許是這輩子最純凈的場景了。那時候傻傻的想,如果有一天可以撿到一顆星星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長大后才明白,星星其實是宇宙里會發光的星球,我們所看見的星星,早已在幾萬年甚至幾千萬年前就消失了。只是光恰好走到我們這個時空的天空,所以我們才看見了它們擱淺在光里的幻影。這就是他們最單純美好的童年,在時光里被溫柔的摧殘著,讓它永遠擱淺在那片過去的光里,成了最純凈的幻影。

少年仰起頭看着天空漂浮着大朵大朵鉛灰色的雲,「這就是我要的十八歲的天空嗎?明明才十八歲,可是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已經迅速衰老了,衰老到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年齡。」

坐在新的教室里,陌生的新同學,韓安肆百無聊賴的轉着筆。一個學期的時間沒能讓她和班裏的同學都認識。現在在新的班級裏面就更陌生了。似乎沒有一個人是認識的,或許他們認識她,可是她記性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好。現在,她甚至連那些曾經的好朋友都想不起來了。

她忘了Winds的樣子、忘了Jade的聲音、忘了Ease、忘了那個漂亮男孩。她想不起來了,記憶最深處如黑白電影般模糊的影像似乎全都被時間沖淡了。可是她明白,她永遠都忘不了他們。她很想很想他們。悲傷就像被想念召喚出來的魔獸,張牙舞爪的佔滿了她原本空白的世界。調色盤般的頭無力的垂下去。

淚水大顆大顆的落在水泥地板上,地板瞬間被染濕了一塊,重重疊疊的淚花。

文理分科后,沒有直接放假,而是開始維期十日的寒假補課。韓安肆選的是文科,她沒有跟誰商量,連韓安陽也沒有。她覺得自己長大了,有很多事也該獨立了。她相信爸爸也不會不同意的,他早就對她與數學之間的關係失去了信心了,爺爺也不會怪她,小太太最多也就嘮叨上一陣。她明白不是那種愈挫愈勇的人,所以她沒打算去和數理化糾纏,她不想活得太累了。

雖然以她的成績只能勉強呆在普通班,可是她卻能呆在別人羨慕不已的文科重點班。弄得她現在像被逼上梁山的好漢一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不緊每天要受一些眼紅的人的冷嘲熱諷,還有一大堆的數學作業壓過來。她真的寧願自己不在文重,可是這年頭誰有錢誰就是老大。她老爸算是這學校的校董,只消老爸一句話,她想呆哪兒不行?其實這也是一種無奈。只是沒人明白她這種無奈,他們只會羨慕她、嫉妒她。

每次面對安靜的自習節,她就無聊到不行。安舞選了理科,凝也選了理科,所有的人都很忙,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閑到不行。有好幾次她都想寫紙條去給它們,像以前上課一樣,每天紙條扔得滿天飛:斗歌詞、討論某老師……可是現在不行了,她不知道能說什麼了。人的距離一旦被拉開了,想再拉近就難了。自己和安舞之間僵冷的局面還在繼續,她不知道這還要延續多久,或者,它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她不明白她和朋友之間總是這樣,無論怎樣到最後錯的那個永遠是她。而他們從來都不會告訴她,她錯在哪裏,連讓她改過的機會都不給。她就有那麼可惡嗎?

現在,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我真的有那麼失敗嗎?她問自己。

呸!我才不失敗!想我韓安肆那麼聰明,有那麼多朋友,還會畫那麼好的畫,我怎麼失敗?不過是數學沒及格過而已。

不過是數學沒及格過而已,多看就會了。她睜大眼睛盯着攤在桌面上的數學課本,希望這樣就可以把它看懂,希望就可以懂得很多很多事。

還有,希望淚水不要再掉下來了。

我只是數學沒及格過。我只是一直都畫不出有感情的畫。

我只是失去了幾個朋友,沒關係的。可以再找。可是——

再多的朋友也不再是那些人,不是他們了。可是——

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好想好想他們。

淚水悄然滑過眼角消失在頭髮里。少女抬起手捂住嘴裏發出的嗚咽聲。頹然的把頭埋在臂彎里,身體抑制不住顫抖了起來。

10天補課對韓安肆來說是一種煎熬。似乎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上課、吃飯、睡覺,周而復始。上課的時間幾乎都是處在神遊狀態下,頭腦一片空白。在很煩的情況下,讓自己的思想進入休克狀態也沒什麼不好。雖然很空白,但至少很純潔,在這複雜的世界裏。

她一直很厭惡這所學校的補課制度。補課!補課!周末要補,放假要補。她想她快瘋了,再這麼折騰下去。這根本就不是人該過的生活,更不是年輕人過的生活。她都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擺明了是在混日子。

難道我的青春就這樣一直混下去嗎?我的青春就這樣被我一點一點的消耗掉,直到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純潔得可怕的空白?就像玩遊戲時的能量柱,被一點一點的消耗掉,最後只剩下空白。可是,玩遊戲,GameOver之後還可以重來。可是,我的青春完了,我要怎麼去找回來,要到哪裏去找?沒有一條路是可以回到過去的。或者有時空隧道,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它。韓安肆,你該找點事做了!可是

我能做什麼??!

whatcanIdo?justtellmewhatcanIdo?

韓安肆在新的班級里唯一可以講話的就是她的同桌—Q.雖然每天和她討論的都是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但是,至少她不會太無聊。其實她不太喜歡Q,Q和魯迅筆下的阿Q先生雖然有些差別,可是韓安肆覺得他們在本質上是相似的。這些想法她從來都不會跟別人說,即使有時候她對Q已經厭煩到了極點。但是,她也不會表現出來,她就是這種小人。

不過,Q對她還是不錯的,會幫她收拾桌子,幫她記筆記,也會拿作業給她抄。如果不是Q太臭屁了,她相信她會把她當觀音供奉的,如果她再漂亮點(低俗)。老實說,她很感謝Q,幫了她那麼多忙。最重要的是,因為她,她才知道自己不寂寞,雖然還很孤單。

基本上,每晚Q都會有感慨。這晚也不例外。

「文字這東西真好!」

阿肆看了一眼,她幾近痴狂的臉,以為她抽風了,就問她:「你沒事吧?」

「你知道嗎?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寫作、喜歡文字了。」

「為什麼?」輕描淡寫的語氣。

「因為文字可以寫出你心裏最真的感受,可以讓別人明白你的故事,總之它有太多的好處了。」

韓安肆把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著頭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心裏早一沸騰了:你才知道啊!暈!!你能活到現在算你有勇氣。我真為你感到悲哀,想讓別人明白你的故事也得看你有沒有那能耐都說了對牛彈琴很可怕。要是你寫的東西都是些牛彈琴的動,那才叫恐怖!!

話匣子一打開似乎就停不下來了,韓安肆實在不想再聽Q那些沒有深度的問題了,嘴上還是虛偽的應幾聲。她真想找條圍巾上弔死,可是為了她也太不值得了。這樣一想,她又進入神遊的狀態了,再聽下去她真怕自己會被同化。

「阿肆,你真自由,可是偶爾你也會寂寞嗎?」韓安肆空白的世界裏像被投進了一顆炸彈,一切不再平靜。是啊,寂寞,很寂寞呢!有時候都要被寂寞淹沒了。

「像流浪,很自由。可是一旦停下腳步,到夜深人靜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很是寂寞。」

「是啊!」韓安肆頗有感慨的回答。這是她認識Q以來聽她說過最有哲理的一句話。心裏升起一些莫名的情素,隱藏了很久的悲傷又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女孩打了個哈欠,對身邊的人說困了,想睡覺。然後歪過頭,伸手揩掉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淚水,長長厚厚的劉海遮住眼睛,好像睡著了。燈光下發見縫隙有些晶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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