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鬆口

第157章 鬆口

在姜羲說出穆徹的名字后不久,楊志源在牢獄中再一次見到了葉諍。

這一次不只是葉諍,與他一起出現的還有楚稷。

他清冷傲寒地站在那裏,一如既往的目空一切。

但是,作為正面與楚稷交鋒的那人,楊志源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對於直覺不錯的他來說,看起來傲慢的楚稷,就像是一座深不可測的冰山,蟄伏在深海之下的幽暗那部分,讓他也不禁有些心驚肉跳。

「那我先出去了。」

葉諍竟然果斷地轉身離開,把主場留給了楚稷。

楊志源有些震驚,他之前以為葉諍對楚稷的步步後退,無非是不受寵皇子,對被陛下貴妃寵愛的權臣之子的忍讓。

但是現在看來,葉諍對楚稷的並非是忍讓,而是信任之下的退步。

楊志源神情複雜地看着楚稷:「沒想到世子一直以來竟然深藏不漏!聽說,當日出現在華方山的兵馬,也是世子帶來的?果真……有乃父風範。」

楚稷把玩著香囊球,看也不看他:

「兔死狗烹,你堂堂一州刺史,還真是被人利用得徹底。」

楊志源冷笑:「我算什麼刺史?一個連實權都被世族架空的刺史也算刺史嗎?楚世子,要是你今天也是來說那些老生常談的,大可不必。我早就說過了,沒有桃娘,我背後也沒有其他人。現在我都已經落得這個地步,要殺要剮隨你們便。」

「穆徹。」楚稷徑直點破這個名字。

楊志源微微一怔,他沒想到葉諍楚稷竟然這麼快把穆徹的名字都查出來了!

但他表面上沒露出半點破綻,上次葉諍的連連逼問,是挑了他猝不及防的時候。而現在,楊志源已經有了警惕心,又怎麼會輕易落入楚稷的圈套呢?

於是,他側着頭,適當地表示出疑惑。

楚稷不意外他的反應,香囊球停止轉動,他的目光落在楊志源臉上:「你覺得,穆徹是一個怎樣的人。」

楊志源裝作被氣笑了:「世子大費周折,就是為了問我對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的看法?」

楚稷不急不忙,嘴角徐徐上揚。

「那我來說說我對他的想法吧。」他聲音如流水靜淌,同時也滲著刺骨的涼意,「冷血,深沉,自私,利益至上,不擇手段。」

楊志源沉默不言,但他也佩服楚稷,短短時間竟然看破了他生死關頭才看破的東西,可笑地以為穆徹不至於毫無底線,然後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楚稷自顧自繼續道:「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個評價嗎?因為……我看到你腹部的刀傷。」

楊志源無聲掐住掌心。

楚稷輕呵了一聲:「這個刀傷是在華方山之後留下的,我也可推斷出當時情形——你自以為和穆徹有了合作,裏外夾擊,天衣無縫。但是穆徹卻打着讓你一併葬送在華方山,順便背着所有黑鍋上黃泉的念頭,派了人來殺你。」

他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楊志源被關了數日才想明白的道理。

楊志源難受得緊,索性閉上眼睛拒絕與楚稷交談。

楚稷卻如擊雷鼓般低聲說:

「那你覺得,穆徹都能對你下手,會對桃娘母子下不了手?當你這條命,徹底消散在天地間的時候,你用什麼去保護他們?穆徹虛無縹緲的承諾嗎?」

「都被騙了一次,現在還要被騙第二次,看不出來楊刺史竟是這般的天真。」

他的話語一遍遍衝擊著楊志源。

他不由得喃喃出聲:「不會的……」

僅僅三個字,已經暴露了很多。

楚稷心裏篤定,面上卻不顯。

「你這是在自欺欺人。」楚稷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楊志源的心思。

楊志源臉漲得通紅,情緒已有些失控:「我不相信他,難道相信你么?你又憑什麼值得我相信!」

「因為我沒有殺死桃娘母子的理由。」楚稷平靜地說,「但是穆徹不是這樣,他若是把桃娘母子留着,就始終會是一個把柄。只有殺了他們,才會徹底沒人知道他與你之間的關聯。你說,他是殺……還是不殺?」

楚稷輕飄的話語,已經把事實明明白白地擺在了楊志源面前。

這個聽到夫人兒女就要被一併斬首也無動於衷的楊刺史,竟然因為生死未卜的外室與私生子,焦灼得像是在火上烤。

楚稷瞥着他的神情變化,目光逐漸冷凝鄙夷。

這個男人,自以為虧欠了他的青梅竹馬……卻可曾想過為他生兒育女、打理后宅的原配夫人?

楊志源掙扎了許久,最後不得不承認楚稷說的都是對的,才終於痛苦地問楚稷: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根本不知道他把桃娘母子藏在哪兒,如果他知道我說的一切,桃娘他們同樣活不下來……我要他們活着!」

「我會給你看到活着的桃娘母子,前提是,你要告訴我一些事情。」

楚稷說着,問了一些問題。

楊志源聽得都開始懷疑,楚稷問的這些事情真的能找到桃娘母子?

「你只有相信我。」楚稷提醒他。

楊志源只得低頭,把自己所知道有關穆徹的事情盡數說了。

等楚稷從牢獄中出來的時候,葉諍守在門口。

「你問了他什麼?能找到線索嗎?」

楚稷沒答,叫人拿了一份樟州地形圖來,鋪在石桌上,整個樟州的坊市分佈,街巷縱橫,便盡在眼前。

葉諍也跟着走了上來,眼神隨着楚稷的手指在圖上游移。

「你找到了?」

「大概範圍。」楚稷總算肯動尊口解釋了,「我讓他說了不少關於穆徹的事情,作為穆徹在黑暗中的朋友,楊志源對穆徹的了解可比外界深得多。比如,就在穆府的一牆之隔,這座常年空着的宅院,就是穆徹的私產。」

葉諍困惑:「可這跟桃娘母子有什麼關係?」

「我猜測,穆徹是一個極度自負,但又缺乏安全感的人。目前形勢嚴峻,他知道桃娘母子是他最重要的人質,不可能輕易弄死他們,但是又要保證他們的存在不被外界發現,你覺得穆徹會把他們安置在什麼地方?」

「送出城?」葉諍下意識說完,又突然想起楚稷說的穆府旁的宅院,「該不會是穆府旁的院子吧?」

「穆徹自出生后就一直住在穆府,這裏對他而言,一定是讓他可以安心的地方。這個安心是有一個範圍的,而這座宅院,也在他的範圍之內。」楚稷說是猜測,但是語氣全然是篤定,「不過,只盯着這個宅院太危險。」

葉諍附和點頭,語氣強烈:「我也這麼覺得!我們還是……」

「還有這幾處地方。」楚稷又在地圖上圈出幾個位置。

「這些都是穆徹的地方?」

「嗯。」

葉諍隨着楚稷手指畫圈,也看出端倪了——基本上楚稷指出的那幾處位置,都在穆府的附近,把它們的位置作為點,以線連接后,就能……形成圓形!

他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也模模糊糊有些明白楚稷所謂的讓穆徹覺得安心的範圍圈了,這不就是嗎?

「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行動?」

「見他。」

楚稷手指落下的位置,也在這個範圍之內。

那是一座茶樓,名為桂子樓。

……

穆徹收到四皇子請帖的時候,有些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

在楊志源被抓,樟州整個官場都動蕩不安之際,作為調查楊志源案子的主事人,葉諍的這個邀請實在是透露著太多不同尋常的氣息了。

穆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請帖前腳剛送到他手上,後腳消息就能傳遍整個樟州!

這算什麼,試探嗎?

穆徹輕輕笑着,想着那日在華方山見到的楚稷……說來也奇怪,一手敗露楊志源罪行的四皇子葉諍,給他並未留下太多印象。倒是楚稷,從第一眼起就給他印象深刻。

起初穆徹是以為被那超脫物外的容色所驚艷到了,畢竟身為凡人,欣賞美好的東西乃是天性。

但是在華方山之後,穆徹明白了。

那是他第一眼的直覺。

一種棋逢對手的直覺。

就像他仙子看着這封請帖,想到的也不是四皇子,而是看似低調隱藏在四皇子葉諍身邊的楚世子。

再想想長安關於楚稷的那些傳聞——

「扮豬吃虎,往往……所謀甚大啊。」

穆徹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自語道。

篤篤篤。

穆徹瞥了門外一眼,將請帖收起后:「進來。」

是穆昭跟穆玉姝。

穆徹見了女兒,臉上自然流露出溫暖的笑容,這笑容與平時與人打交道的虛偽笑容截然不同,是發自內心的心情愉悅。

「你們兄妹倆怎麼一起來了?」

「我來給阿爹送湯的。」穆玉姝端著湯盅,說話卻有氣無力的。

穆徹呵呵笑了起來:「阿爹的掌上明珠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呢?」

「她哪裏是心情不好,怕是心情太好!」穆昭在旁邊冷冷插了一句。

「十三哥!」穆玉姝重重放下湯盅,怒氣沖沖地瞪着穆昭。

「行了行了,你們兄妹倆別吵。」穆徹笑呵呵地站出來打圓場,一邊也不忘數落二人,「你說你們,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吵吵鬧鬧。」

「都是十三哥啦!他老是取笑我!」穆玉姝衝到最疼愛的阿爹身邊,抱住他的手臂撒嬌道。

穆徹哦了一聲:「你十三哥怎麼欺負你了?」

穆玉姝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總不能說她跟十三哥之間的矛盾是因為姜九郎吧。

姜九郎……可不能讓阿爹知道了。

穆玉姝眼珠子一轉,機靈地抖了其他事情出來:「他搶我吃的!」

穆徹恍然大悟:「怪不得十四娘這麼生氣呢。」

這促狹的樣子反而讓穆玉姝不好意思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哎呀!不說了!」

她提着裙子跑了。

穆徹好笑地搖搖頭,又拍拍穆昭的肩膀:「這丫頭最近越來越任性了,你可要盯着她點,別讓她被別的臭小子給騙走了。」

穆昭有些說不出話,你閨女已經被人騙走了怎麼辦?

穆昭迅速扯開了話題,他本來就是有問題來請教四叔的。

因為穆玉姝的關係,穆徹對穆昭多有關照,而穆徹天生聰慧,不少事情都能給穆昭指點。有問題請教四叔成了穆昭常做的事情,兩人關係親密不下於父子。

穆昭在穆徹的書房留下來聊了一會兒才離開的。

等他也走了之後,穆徹叫人來,吩咐幾句。

「真是急切。」

穆徹翻出那張請帖,看着上面的時間。

就在一個時辰之後。

……

一個時辰之後。

穆徹坐着馬車來到桂子樓。

這裏已經被葉諍大手筆的包下了,所以門庭冷清看不到幾個人。

穆徹踏足的時候,木言在外面迎接他,他素來木訥寡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與穆徹打交道,乾脆選擇不說話。

從下馬車到上樓這一段時間裏,穆徹都是沉默的。

這是在試探他?

穆徹微笑地搖搖頭,不見一絲火氣兒。

「見過四皇子。」穆徹見禮,身子微微前傾根本不算壓下去,自然也看到了葉諍起身後,靠窗位置露出的楚稷的側影,「楚世子也在?」

楚稷回頭掃了他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繼續品茗。

楚稷任性慣了,對人視若無睹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

穆徹對此不奇怪。

他只是嗅出一點鴻門宴的味道,默默提高了警惕。

葉諍還是笑盈盈地迎上他,說了幾句好聽的門面話。穆徹對此也滴水不漏的應對,順便就最近楊志源的事情吹捧了葉諍兩句,一副欽佩又慶幸的樣子。

要不是提前知道面前這人的底細,說不定葉諍還真會被他糊弄過去,以為穆徹是個君子之風的世家子弟呢!

商業互吹后,兩人各自落座,互相都是不動聲色。

楚稷忽然輕輕放下茶杯,來了一句:

「好一手金蟬脫殼。」

這計劃,幾乎相當於窮圖匕見了。

穆徹來之前就預料到,這二人肯定是知道了什麼,可他仍然不慌不忙的。

「金蟬脫殼?說的是誰?」

楚稷沒說話,葉諍便忍不住接上話茬:「楊志源都已經招供了,桃娘母子是在你手上吧?」

穆徹誠懇地搖搖頭,困惑又不解的樣子:「我真不知道四皇子跟楚世子在說些什麼。」

------題外話------

差點兒更不了了,還好十二點之前趕出來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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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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