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調虎離山
「你一定覺得自己運籌帷幄,算無遺策吧。就算楊志源招了,你也能保證自己不露一點馬腳破綻,繼續維持表面上風光霽月的世家美玉的風範對嗎?」
葉諍親自動手,給穆徹倒上一杯清茶,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穆徹也不動手,一如葉諍所說的笑得風光霽月,還有些許無奈跟苦澀。
要不是念及面前這人暗中的手段,葉諍都快要給穆徹拍案叫絕了!
「四皇子,我知道楊刺史……哦,是楊志源,他身上的案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隨便攀咬吧。我也知道,我們穆氏在江南一地的經營,讓陛下有所不滿,但是這些胡掰硬扯的方式,是不是太……」
他意有所指,接下來的話也不往下說了。
其實他也就兩個意思。
第一,葉諍是立功心切;
第二,這是景元帝在藉著對他的污衊在對付穆氏。
前者還好,若是流傳出去,而葉諍手上也沒有罪證的話,那最多是葉諍的名聲受到影響,順便給了某些人可趁之機,削弱他此行的功勞罷了。
但是後者,卻是長安的景元帝與江南的兩大世族之間的博弈,到時候景元帝藉機打壓穆氏的事情被天下人所知,不知道多少人會藉此抨擊景元帝。
兩大世家不要爵位不要名利,安安心心窩在江南一隅,竟然也要受到皇帝的猜疑嗎?如此強大的江南四姓尚且如此,換成我們這些人呢?
介時,便是無數人的心寒,和景元帝威信的一落千丈。
那葉諍的下場,就不僅僅是功過抵消那麼簡單了。
——好一番綿里藏針的敲打啊!
葉諍也不得不感慨,能夠把楊志源牽着鼻子走的,果然是個有手段的狠人!阿稷說得沒錯!
葉諍似乎有短暫的驚慌,又很快收斂起來,強自鎮定道:「只要楊志源願意說出你的名字,那你無論如何也脫不了關係!到時候調查起來,你敢保證自己做過的事情不會留下半點痕迹?不要忘了華方山,那會兒你也是勝券在握,信心篤定吧。那你有沒有想到,不僅我沒有死,連楊志源也沒死呢?」
「四皇子可真是讓我接不上話。」穆徹無辜地一攤手,「你說的這些,我都聽得雲里霧裏的。」
葉諍不覺咬牙切齒起來:「都是你做的事情,你連承認的膽子都沒有嗎?」
穆徹嘆了口氣:「如果四皇子今日請我來這茶樓,就是為了說這些話的,那穆徹就只能先告辭了。」
「等等。」目光一直飄忽在窗外的楚稷叫出了他。
穆徹打算正欲起身的動作。
「今日聊的時間不短吧,香都繎了三柱了。」
他話音剛落,手旁香爐里最後的一點線香燃盡成灰,一點點朦朧的紅色火星也逐漸熄滅消失。
穆徹不作聲,姿態卻一改面對葉諍時的隨意,逐漸鄭重肅然的神情,擺明了他更警惕楚稷的事實。
他覺得,楚稷話裏有話。
三炷香的時間……大半個時辰……
穆徹臉色微變。
「一個能隨手將同黨推出去擋刀的人,我們又怎麼會傻到以為,幾句話便能讓他洗心革面,承認自己的罪行呢?」
楚稷說完,拂袖起身,雪白袖角還帶起一縷茶香。
他迎上穆徹的目光,嘴角微揚:
「時間差不多了。」
穆徹巍然不動,思緒卻在瘋狂翻湧——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是故意在拖延我的時間?難道說……
「知道為什麼要請你來這座桂子樓嗎?」楚稷令人將二樓窗戶全部推開,這高度足以將附近一小塊地方一覽無遺。
穆徹才發現,原來他從進門后就覺得彆扭,是因為這層所有的窗戶都是半掩著的,連陽光也是要露不露,導致室內半昏不明的。
穆徹最初以為,這是葉諍玩的小手段,在營造氣氛給他施壓。
原來,這些半閉的窗戶是為了不讓他看見遠處的動靜——
那裏青煙裊裊,火光在白日下不顯,卻已經有不少附近街坊鄰居在聞風而動了。
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驚呼,喊「着火了」!
着火了!
穆徹險些破壞了維持得很好的淡定。
現在還需要他去思考是哪裏着火了嗎?當然是他的宅子!
又是更遠的一處混亂動蕩,在一處起火后,這一處也跟着着火了。很快,火勢起了四五處!還都是不同的方向!
穆徹看得慢慢麻木了,他知道,着火的全都是他在樟州的那些宅子。
而這些,無非就是這位楚世子乾的。
他在藉此機會,逼出桃娘母子所在!
至於為什麼調虎離山?楚稷明白,穆徹也明白,若是他留下來,事情第一時間傳進他耳朵里,那他絕對能想出這是一個圈套,然後冷靜指揮手下應對。
可現在他不在,他被葉諍請到了桂子樓。
他隱藏在樟州的那些手下群龍無首,再怎麼小心行事也會露出破綻。
一絲的破綻,也會成為楚稷葉諍突破的機會。
也就是找到桃娘母子的機會!
想明白了,穆徹的焦躁反而一掃而空,甚至變得越來越冷靜。
他也不掩飾自己的態度,冷嘲地看向對面兩個毛頭小子,年齡不過跟他兒子一般大小,竟以為這點小手段就能讓他方寸大亂,然後徹底搬倒他么?
他是,穆氏穆徹。
……
「找到了!」
桃娘母子的消息,是蒼朮親自來稟報的。
因為楊志源還在樟州,沒有陛下旨意定罪,所以穆徹也不可能會在現在動她們。
那母子倆只是受了驚嚇,蒼朮已經安排了大夫給二人診了脈,送去見楊志源了。
想來要不了多久,一口咬死所有罪行的楊志源,就該鬆口了。
楚稷端起一杯清茶,敬給穆徹:
「這次,是我贏了。」
穆徹低低笑了起來,笑容里透著陰冷。
「是嗎?」
……
葉諍親自帶人走了一趟,拿到了楊志源簽字畫押的供詞。
他承認,他所犯下的所有罪行里,都有穆徹的幫忙。兩人合作多年,穆徹攥取的利益不僅不比他低,可能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葉諍拿到供詞的時候,唏噓惋惜,到底沒能拿到穆徹的確鑿罪證。他反覆問過楊志源,連他那裏也沒有,穆徹果真是老奸巨猾。
但是,有這份供詞,但是圈禁穆徹、拖延時間是可以的。
哦對了,他還要寫一封書信送去長安。
各種事情全湧上來壓在葉諍肩膀上,饒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他求助地看向楚稷,楚稷卻權當沒看到,悠哉悠哉地繼續自己的閑適生活,整一個閑雲野鶴的姿態。
葉諍也不敢強拽着他做事兒,拽了也心虛。
這天大的功勞都是楚稷打包整理好了送到他手上的!如果他連忙點瑣碎雜事都不幹,就太狼心狗肺了!
葉諍認命了,老老實實地忙活。
當然沒忘了把事情通知給姜羲。
「現在只要找到穆徹的證據,就可以給他定罪了!」葉諍興緻勃勃道!
姜羲哦了一聲:「那找到證據了嗎?」
「……還沒有。」葉諍覺得這話有些喪氣,又迅速添了一句,「但是我相信要找到證據,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有楊志源的供詞!」
「楊志源的供詞不足以定罪吧,要是最後都還找不到證據……」
葉諍立即呸呸兩聲:「童言無忌!胡亂說什麼呢!」
姜羲呵呵了:「我這是合情合理的猜測。」
葉諍知道姜羲說得有道理,正是有道理,他才焦躁不安的。
葉諍索性就地而坐,也不管有沒有灰塵了。
他撓亂了頭髮,神情近乎癲狂:「真是沒完沒了!翻過一座大山又是一座大山!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盡頭!」
他來江南,本是奔著御史李長風被殺的案子來,莫名調查出一個楊志源;
因為楊志源被捲入重重殺機,還差點兒死在天災泥石流下,好不容易把他定罪,又扯出一個幕後黑手;
如今總算找到這個黑手了吧,連楊志源都招供了……他們卻沒有證據!
都是跨過難關便是坦途一片,但葉諍看到的,只有一個難關之後的又一個難關!無窮無盡的難關!
事實上,他這幾日在調查穆徹的事情上忙碌,也真切發現了穆氏在江南一地的根深蒂固。
那就像是一片竹林,看上去只是細細小小的一根翠竹,但是在看不見的地下,錯綜複雜的竹根早就編織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容不得外人滲透!
就算他是皇子又如何?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子,在他們眼中不值一提!
於是,葉諍便處處碰壁,查什麼都無從下手。
現在長安那邊還沒有消息,葉諍只靠着楊志源的一紙供詞,能撐多久?
「那你給我說說,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葉諍求助地看向姜羲。
他是真心實意的,這一路調查過來,姜羲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葉諍信任她!
姜羲攤手,表示不知道。
「但是楚世子應該知道吧,連你也不願看到事到臨頭功虧一簣,他能嗎?」
姜羲一語點破了楚稷的存在,讓葉諍找他去。
恍然大悟的葉諍沒什麼皇子威嚴地一溜煙兒跑了。
留下盤腿坐在樹下思考的姜羲,在廚房忙碌的阿福,揮劍練習的計星,曬太陽的阿花……路生前兩天已經送去山長那兒了。
午後寧靜的小院兒,在除了葉諍以外,已經一連數日不曾有人踏足了。
是姜羲拒絕了。
她眯眼望着逐漸熱烈而失去和煦的日光……夏日已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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