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食是第一生產力。

這句話在陳嘉陽這裏是真理。

兩個人定位了他們兩個住處連起來直線的中心那個點，找了最方便的一家肯德基餐廳。點餐點得收銀姐姐目瞪口呆，差點以為哪家創業小團隊要來這裏搞團建。

等到陳嘉陽從包包里掏出一袋巨辣辣椒醬的時候，目瞪口呆的人輪到了周晨兮。

等他終於想起來要開口問的時候，陳嘉陽已經把目之所及的所有食物都塗上了辣椒醬。然後她大大方方地分出了三分之二，推到了周晨兮面前。

「來，紀念我們死去的青春！」

陳嘉陽豪邁地扯下一大塊雞肉，邊嚼邊說。

周晨兮也索性豁出去了，這死去的青春里何嘗沒有他死去的愛情。

最終這場紀念儀式以兩個人續杯了五杯可樂還是無法阻止各自的嘴唇腫成香腸而告終。

「我要去弓島了。」

周晨兮突然收起臉上的笑意。

陳嘉陽正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準備站起來，想說要不我們回去了，周晨兮突然冒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哪裏？」陳嘉陽重新坐下，歪著頭問。

「弓島。」周晨兮喝了口可樂。

「上大學？」

「嗯，估計錄取通知書再半個月就到了。」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了那樣，周晨兮放下了一直握在手裏的可樂杯，雙手搭在桌上，擺出小時候老師要求認真聽課的姿勢，嚴肅地看着陳嘉陽。

陳嘉陽有點生氣，她把紙巾扔到桌上，一臉質問的架勢，「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周晨兮定定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陳嘉陽立馬泄了氣，「算了，是我先和史其宣談戀愛，你才不理我的。」

「其實……那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

「和誰談戀愛是你自己的事，我頂多只能做個參考，但沒有任何理由要求你和誰或者不和誰談戀愛。我太想把自以為是的好給你。」

「而且這兩年過去，我依然沒能忘掉她。」

周晨兮沒有直說名字，但陳嘉陽明白的，這個宛如伏地魔一樣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女孩，一定在無數個夜裏讓他輾轉反側。

陳嘉陽不禁心疼，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如果從這方面來看，陳嘉陽和周晨兮是完全不同的人。周晨兮能這麼多年忘不了一個人，而陳嘉陽估計早就在這頓大吃特吃里把那個人和當初的過往通通吞到了肚子，然後等待着大自然的慈悲。

「我想離開這個滿滿都是傷心的地方，」周晨兮垂下眼臉，「我想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走。」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餐廳里人聲鼎沸，唯獨他們兩個卻彷彿身在結界。

陳嘉陽以為終於又可以和以前那樣，兩個人在一塊兒不顧形象地插科打諢，沒想到任何事情一旦過去了，就再也沒可能回到曾經那樣。

她飛快地甩了甩頭，唰一下拿起自己那杯可樂，碰向還在桌子上靜靜待着的周晨兮那杯。

沒控制好力氣，周晨兮的可樂濺了出來，散開在餐盤上。

「記得給我代購啊！」陳嘉陽咧開嘴，沖着周晨兮笑着。

周晨兮愣了兩秒反應過來，「沒問題！」

有些事變了，但人沒變。眼前這個強裝笑顏的女孩，依然是當初那個在飲水機旁假裝不在乎，笑着問他為什麼不通過她的好友請求的女孩。

周晨兮這一刻的心跳突然加速，有點像當初面對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女孩。

「只是我現在沒辦法辦證明，不然就能去找你玩了啊。不過我也有點想去台灣念書，只可惜現在來不及了……」陳嘉陽看上去有些懊惱。

周晨兮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呢？

「沒關係，我可以來找你玩啊。」

表面平靜，但周晨兮早在心裏把自己罵上了千遍萬遍，早知如此，就該放下該死的自尊，說不定還能帶她一起走。

可如今木已成舟，再後悔也已經沒有用。

「回家吧。」周晨兮說。

陳嘉陽聽話地點點頭，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別忘了充電寶。」周晨兮提醒道，「再過兩個多月就要一個人去生活了，可不能再這麼丟三落四了。」

陳嘉陽接過充電寶，連忙低頭把它塞進包包里。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眼睛熱熱的，有淚水想要流下，可她不想讓周晨兮看到。周晨兮說得對，馬上就要離開家去另一個城市生活了，該長大了。

等再回頭的時候，陳嘉陽已經是恢復到她的招牌笑臉，一臉陽光明媚地望着周晨兮。

「下次見！」

他們一起在公交站台等車，陳嘉陽等的那輛先到了。她沖着周晨兮超大力地揮了揮手，周晨兮則一副老幹部的樣子，伸手微笑，沒再多說什麼。

公車開過響起的一長串駛過的聲音被空氣擊碎，飄散到了四面八方。就像周晨兮此刻的不舍，迅速將他包圍。

話總是說出來容易，做到難。

這個城市充滿了那個她的味道，不論是當初一起走過的路，念過書的學校，吃過的小餐館，還是和她之間互通的一封封信，曾帶給當初內向自卑的自己最深慰藉的聲音，都在此刻彷彿渾然一體，瀰漫於空中一聲聲呼喚著讓他留下。

周晨兮的眼光模糊了，一定是因為天突然下起了雨泛起了霧，他邊戴上衣服自帶的帽子邊想。

「早知道出門前就該看看天氣預報，提醒陳嘉陽帶傘的。」周晨兮搖搖頭。

這個生他養他的城市，這片熟悉的大陸，他要離開四年，甚至更多。

真的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東西能再讓他留戀嗎，真的不想打擾任何人，只想自己默默地走嗎？

人這一生啊，不知道要對自己說多少謊話。最終得把自己都騙得相信了，很多事情也就能釋懷了。

前方傳來了公車喇叭的聲音，周晨兮等的車到了，他正拿出手機準備好付款二維碼，就感覺到了手機震動。

是陳嘉陽發來的消息。

——以後一個人在那麼遠生活，要照顧好自己啊，出門前記得看天氣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