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與子成說

第六百零七章 與子成說

青荷抬眼看着愛人,希望得到理想的答案,哪怕只是一種安撫,哪怕只是一種慰藉,可是,她只看到的是同樣的無奈,同樣的傷感。

這讓她無比絕望。她幾乎想以頭搶地,嚎哭轉銑,可是身上冷如冰,已經實在沒有力氣。

在她徹底喪失信心、徹底絕望的一瞬間,阿龍忽然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裏。他的雙臂,充滿力量,他的黑臉,充滿陽剛,聲音卻異常溫柔,溫柔中更帶堅毅:「青荷,別傷心,別喪氣,你還有我,我會陪着你,一生一世,永不言棄,永不分離。」

阿龍的擁抱溫暖至極,他的親吻令青荷異常歡愉。

青荷很是欣慰,很是感激,可是一想到三兒兩女,仍然涕泣如雨。

畢竟最愛之人,是她的阿龍,她終於重新振作,終是感受到他的愛,這才是無與倫比。

不錯,阿龍的愛,是她的唯一,是她的所有,讓她死裏逃生,讓她別無所求。

可是片刻之後,她又想到世界的癲狂,顛倒的慾望,熱血的兒女,執著的夢想。又覺得無限驚懼,無限恐慌,無限沮喪。

阿龍溫柔地親吻,又開始重塑她的身心。

於是,青荷看到沙晨海在春風中蕩漾,看到碧螺灣在秋雨中徜徉;青荷看見跌宕起伏的群山,看見那鬱鬱蔥蔥的樹木;於是,青荷感受到火紅的木棉在晨風中炫舞,感受到碧綠的青草在夕陽下歡唱。

阿龍微笑看着她,透過藹藹晨光,彷彿又回到那次初見,在她最好的年紀。

青荷寬袖大袍,破衣爛衫,卻掩不住絕世美貌。她手拿彈弓,明眸善睞,展頤一笑:「大哥哥光明磊落,膽識過人,若能與我同回南虞,定能睡安穩覺,吃消停飯,說坦蕩話,行英雄事。不需殺人,更不必擔心被殺,當真其樂無窮也。」

青荷想着想着,看着看着,頭一歪,就又睡著了。

阿龍的心猛地一沉,萬事萬物輕煙消散,眼中只有她一人。再不理會君王之險,再看不到舉國之憂,只盼相望,只願相守:「青荷,我陪你回虞!一輩子陪你!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是的,我再不會背信棄義!你再不會身中寒毒!我有一生的時間,給你我全部愛戀;我有一生的時間,重寫你我一世情緣!

青荷人在夢中,抬眼望去,那裏站着她的愛人,確切的說,是她最愛她的人。那一刻,她十分疑惑:「這一生,我居然從來沒有認真想過,他的愛,遠勝父母,遠勝兄姊。父母兄姊愛我疼我十六載,他卻要愛我寵我六十載,甚至更多!只要我還活着!可是,我給過他什麼?」

青荷悔不當初:「我給阿龍的,只有處心積慮的搶奪!斤斤計較的勒索!我愛的小心,愛的謹慎,愛的吝嗇,愛的精明,唯恐投入多、回報少。多一分不情願,少一分便煩惱。

阿龍卻從不在乎!沒有人會像他一樣,自覺自願,不厭其煩,每日給我梳頭洗臉,給我穿衣解衫,給我做飯洗碗,給我疊被束幔。

我卻從來不知足,而且總是心不甘。我的一顆心只想留住歲月,留住歡笑,留住玩耍,卻不料終有一天,阿龍也會滿頭白髮。

是的,阿龍也會老!是的,沒有人能和歲月抗衡!便是阿龍也不行!便是天大的英雄也不成!可是,他會不會遺憾?青春的歲月,熱血的歲月,風雲的歲月,都無私給了我!他自己留下什麼?

我是個消耗者,是個浪費者,從來不是個奉獻者,從來不是個珍惜者!」

青荷在夢中滿心悔恨,只想找回從前,重新奉獻,重新愛起。她索性不看未來,努力攫取過去。可是,夢裏尋找千百度,只是徒勞無功,更是越想越悔,越想越痛。

總算青荷擅長自我修復,夢境一長,痛苦終於減輕,憂傷終於淡化。不由得重拾樂觀的心緒,再不理會天地間的大道理,只回憶從前細微的小情義。

慢慢地,阿龍的臉百般變化,變化成笛龍坦誠的微笑,變成小魚兒頑皮的話語,變成綠芙天籟的清純,還有見賢思齊兄妹的誠摯可親。

青荷在夢中抬起星光水眸,望向她的阿龍,充滿堅定,充滿自信:「不錯,我定能讓孩子們回心轉意!當初我靠着虛情假意,便能迷惑阿龍的心,如今如何不能靠着真心真意,迷惑他的孩子?」

想到這裏,她心念一轉,卻又大受打擊,因為睡夢之中,她看到兒子微笑的臉,充滿陽光,充滿朝氣,綻放童真,洋溢風采,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璀璨,越來越逼真。

他那般昂首挺胸,俯視天下,更是豪情萬丈:「我要讓北韃的戰場,變成青天覆蓋的地方!」

青荷再次醒來,發現周邊一片雪白,雪白的床,雪白的牆,雪白的窗。她焦急地一望,心下稍安,幸而阿龍就在身旁。

不過,阿龍怎麼變了模樣?他怎麼穿起現代人的衣裳?

因何阿龍頭髮這麼短?而且已經是兩鬢斑斑?

青荷想要開口質疑,卻是有心無力。

幸而還有不變的東西,你看,阿龍的眼睛,還是這麼黑,還是這麼亮。

阿龍微微一笑,眼睛更是亮過繁星:「青荷,你終於醒了,為了這一天,我整整等了十八年!」

天打雷劈,也不會讓青荷如此驚詫:「怎麼?阿龍?之前經歷那麼多悲歡離合,原來只是我的夢?而且是做了十八年的夢?」可惜,青荷費了好大力想要張嘴,卻是沒能出聲。

阿龍最解荷意,用手指了指床側的影像測量儀、呼吸機,微笑着對青荷說:「自從十八年前那場車禍,你不幸重傷落水,便一直在此沉睡。前幾日醫生告訴我,說你有了生命跡象,我高興的好幾天都睡不着,你果然不負我望,起死回生而復生,。」

淚眼模糊青荷的視線:「阿龍,我睡了十八年?這十八年,你一直孤孤單單,守在我身邊?」

阿龍輕輕幫她梳理秀髮:「青荷,這十八年,我從來不孤單。只要陪在你身邊,就是最大的圓滿。」

青荷抓住阿龍的手,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強行忍住眼淚,終於又能夠開口:「阿龍,你是見義勇為的大英雄,不該耗費整整十八年,守着我這樣一個只會睡覺的小頑童。」

阿龍微微一笑:「我是英雄?你是頑童?這是誰做的規定?我偏偏不想做英雄,我偏偏就喜歡頑童。」

青荷又是感動,又是內疚,口中急問:「對了阿龍,那一車的人,是否得救?」

阿龍有些小激動:「青荷,如你所願,所有人全部倖免於難。一句話,你沒有白白犧牲,沉睡十八年,換回來十八條鮮活的生命。」

說到這裏,阿龍依然難過:「是我害苦了你,你渾身上下足足十幾處骨折,現在也不知恢復的如何。你能不能試着動一動,讓我看一看?」

青荷微微一笑,抬一抬小手:「阿龍你看,我已經養了十八年,早已經痊癒。如今的我,壯的像頭牛,什麼事都沒有。」

阿龍含淚久久抱着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青荷想要繼續說話,卻是有心無力,慢慢的,世界再一次沉入黑暗,慢慢的,青荷再一次沉入更深的夢魘。

不知過多久,好像是一轉眼,好像是幾千年,青荷模模糊糊再次醒轉,奮力睜開雙眼,掙扎著恢復了視線。

她好像又看到了她的阿龍,是的,這個世界,無不瞬息萬變,唯有她的阿龍,永遠會守在她的身邊。

阿龍的微笑,亘古不變,還是那樣令晨光飛旋,還是那樣令星河璀璨,又將她帶回初見,帶回那最好的當年。

一切似曾相識,一切只欲相知,不禁熱血翻湧,不禁熱淚暴沖:「哪一生,哪一世,哪一年?哪一日?你曾手拿桃梳,為我理順青絲?哪一山,哪一谷,哪一水,哪一岸,你曾手撫瑤琴,為我弄曲撥弦?」

阿龍低頭,閃動明眸,所有的愛,匯成一曲,呼之欲出:

荷之青青,陟彼雲中。裊裊之風,霓裳驚鴻。裊裊之風,霓裳驚鴻。亦既見止,樂且情鍾。

荷之青青,陟彼陵中。翩翩之形,採茶緣隴。翩翩之形,採茶緣隴。亦既見止,憂且思痛。

荷之青青,陟彼水中。慕慕之身,暢遊鯉夢。慕慕之身,暢遊鯉夢。亦既見止,喜且相擁。

荷之青青,陟彼風中。幽幽之魂,香飄無蹤。幽幽之魂,香飄無蹤。亦既見止,哀且心薨。

荷之青青,在水之泠。思之念之,莫獨南行。思之一回,便多一水。於嗟天兮,滴雨成溟。

荷之青青,在水之汀。戀之慕之,勿獨南行。戀之一回,便多一石。於嗟地兮,疊巒成峰。

荷之青青,在水之涇。尋之覓之,匪獨南行。尋之一回,便多一草。於嗟原兮,積木成叢。

荷之青青,在水之洺。盼之望之,不獨南行。盼之一回,便多一塵。於嗟空兮,聚灰成星。

荷之青青,在水之洐。愛兮恨兮,勿忘勿停。之子於飛,下上其音。執子之手,共死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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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悅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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