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死生契闊

第六百零六章 死生契闊

青荷又看向大惑不解的晴顏,對笛龍說:「也不許你挑唆晴顏,跟你一塊欺負元臻。如若不然,卓雲一怒之下,不批咱們宅基地,咱們就要露宿街頭,無以為家。」

笛龍極力忍住笑:「母親放心。事到如今,綠芙有了晴顏,元臻回天無力,我還打他作甚?」

青荷終於成功認子,越發躊躇滿志:「既然如此,我何妨再次晉級,收回見賢思齊?」

這般想着,更加有恃無恐,索性鼓足勇氣,貼著阿龍耳畔吹風:「阿龍,你喜不喜歡見賢思齊?」

阿龍面上一驚,忙道:「當然!」

青荷又進讒言:「實際上,他們和笛龍、綠芙一樣,也是身世複雜,也有雙重父母。」

阿龍半晌無言,良久才輕輕說道:「此中實情,不需你再點破。十六年前,泰格已經如實相告。」

青荷一驚之下,變顏變色;二驚之下,不忘初衷;三驚之下,再進讒言:「阿龍,既然你已知曉,我便不多廢話。我只想說,不如多蓋兩處房子,將他們接之回蜀。如此一來,倘若咱們就能隨時組織五人制蜀球賽。」

小魚兒聞聽,登時容光煥發:「是啊,見賢、思齊倘若加盟,再加上慕蘭、雁萳,咱們便只缺守門員。」

笛龍笑容可掬:「這倒不難,叫上元臻兄弟,他們球癮大無邊。」綠芙如今名花有主,笛龍再不防火防盜防元臻。

小魚兒也是獻計獻言:「還有靈含兄弟,還有無數茶民、錦民、陶民,便是十人制開賽,也是供不應求。」要知道,靈含素有其父丘山之風,身形矯健,身手不凡,與笛龍兄弟十分投緣。

青荷一抬眼,就見慕蘭、雁萳滿面哀愁,想來不會踢球,十分煩憂。

身為未來婆婆,青荷急忙出語相慰:「慕蘭、雁萳,蜀球好學,無他,唯腳熟爾。再說,笛龍兄弟踢得極好,到時候多向他們求教,定能夫妻便如鴛鴦鳥,比翼雙飛踢蜀球。」

青荷還有題外話:「感謝瓔珞,感謝紅袖,感謝瑤光,幫我養兒育女,還不裹她們小腳。」

當年,青荷可是功勞不小,結識紅袖、瓔珞、瑤光之時,見她們因為裹小腳而深受其害,便極力鼓吹天足優越性。她們果然聽信讒言,沒讓孩子步自己的後塵。

青荷縮在阿龍懷中,正說到興頭上,忽覺身心奇冷,更是說不出的疲累,意識越來越淺,終是又睡了過去。

夢中,笛龍六娃前一刻還滿面喜樂,后一刻便滿面憂色:「母親的寒毒,怎麼又發作?好似間隔越來越短,時間越來越長。」

阿龍只是默默抱着她,不說話。

六娃靜默片刻,隨着岳簫夫妻悄悄退出,把安靜留着這對患難夫妻。

岳簫來到艙外,示意笛龍、小魚兒跟過來。他看着滔滔不絕的長江水,口中輕吟:「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時至今日,天下必將大亂,亂后更需大治。龍兒,魚兒,我觀你父,一代戰神,已有退隱之心。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倘若說他為了你們的母親退隱,你等更是肩負重任。」

笛龍、小魚兒心念父母,良久默然。

岳簫也是一片默然,半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交到笛龍手中,又將龍魚兩兄弟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說話更是意味深長:「你們兄弟切記,此簫此笛,薈萃武穆、墓鴆、岳睦三代謀略兵法,爭霸天下,大治華夏,不可或缺。

我兒丘山,只喜實務,給他並無太大用途。你兄弟身兼數長,更有東、南、西、北四方血統,此物非你兄弟莫屬。

切記切記:淵兮似萬物之宗,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道沖而用之!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征戰殺伐,血洗四海,屠戮八方,絕非上策!不論東吳,便是北韃,都是好戰尚武,英雄輩出。不是我仇敵,而是應為我用。宜化敵為友,以戰止戰,以最小的傷亡,征之、勝之、服之、合之、愛之,融我華夏。」

兩娃靜靜地望着舅父,似有所悟。

再次醒來之時,青荷更不知已是何年何月。

阿龍正在給她打理長發,省得她的大眼睛被擋,遮他賞荷視線。

青荷微微一笑,就話重提:「阿龍可想好了?可否接回見賢思齊?」

阿龍含情脈脈看了她半晌,一副慈父的模樣:「我思前想後,見賢、思齊西蜀可以小住,不能久安。」

青荷聞言些許詫異,些許不滿,些許失望:「阿龍,既然都是咱娃,怎生厚此薄彼?」

阿龍神色肅然,似君臨天下,凜然不可侵犯:「身為南虞郡主,見賢任重道遠,必須治好他的屬地——清遠一郡。」

有誰知道,此刻阿龍的心中,何等難過:「青荷不知,來日南虞、北韃、東吳、西蜀,必有曠日持久之戰,既不知鹿死誰手,更不知兒女後事如何。倘若兒女天各一方,或許能比聚在一起有更多保全。」

青荷很少聽阿龍正正經經說話,更加極是不以為然:「見賢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娃,怎能委以重任?」

阿龍朗聲大笑:「青荷,你難道不知?我才是重任在身,可曾口出怨言?」

青荷小嘴一撇:「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等你辭了官,更加樂天知命、優哉游哉,哪裏還有重任?」

阿龍當即反駁:「青荷,我之重任,重過泰山。你難道忘了?我答應過奇山,要照顧我的青荷,一生一世。」

青荷聞言深覺圓滿,又覺抱歉,因為氣力再也不支,意識逐漸淡薄。朦朧中看到阿龍一臉微笑,隱現在晨曦之中,一如當年,向她走來,擁她入懷。如此溫暖,如此安全,可以放心安睡。

再次醒來,青荷尚未睜開迷離的雙眼,又覺四周無盡冰寒。忽聞一個慈祥的聲音,似深潭靜水,慈愛可親。

說話之人卻是「劍仙」:「阿龍,你要有心理準備,她寒毒未清,每失一次血,便加重一分病情。她能堅忍至今,只因天賦異稟。事到如今,便是就此長眠不醒,也極有可能,這個誰也說不清。」

一個熟悉悅耳的聲音,譬如朝露,如沐春風,正是阿龍:「師伯放心,阿龍有心理準備。阿龍得妻如此,本已知足,更要陪她一路。阿龍的父母,生於亂世,都未能活到我一半年齡,倘若地下相見,也能彼此相顧。」

青荷迷迷糊糊,心下一急,又是長睡而去。

不知又過多久,不知何歲何年,不知是否在人間,只覺四周還是無盡冰寒。青荷心下疑惑:」怎麼,似乎不在船室,難道三峽無緣?」

恍惚中極目四望,古香的床,古色的櫃,古典的桌,古味的椅,分明是蜀陵仙宮古老的客房。

寒冷中忽覺一絲溫暖,便望到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心愛的不能再心愛的背影。

幾乎與此同時,阿龍轉過身來,憂傷的臉上浮現喜色:「青荷,你終於醒了。」

青荷弱弱一笑,臉上的肌膚卻依然僵硬,心知楓葉寒毒愈加有恃無恐,又趁她體衰力竭之時作祟,連上卻裝作不以為然:「阿龍,我一不小心,又睡過了頭,白讓阿龍等的這麼久?」

阿龍一臉微笑:「我不怕等,我還有半輩子,都是你的。」

青荷一笑莞爾,暖意濃濃,忽覺阿龍神色異樣,環顧左右,六娃一個不剩,登時驚詫至極:「孩子們呢?」

阿龍又擠出一絲微笑:「我讓他們先回緣城,省得吵你清靜。」

青荷不容置疑,反唇相譏:「阿龍,我從來不喜清靜。便是躺在床上,還痴心妄想,巴望踢球。阿龍,你不妨實話實說,究竟發生何事,六娃一個不見?」

阿龍再也掩飾不住憂鬱,眼裏流露出真情,灼灼目光,向著青荷凝望。臉上沒有悲哀,沒有痛苦,沒有失望,只有冥思苦想。終於狠下心腸,終於據實相告:「是了,他們都走了,我也一個不曾挽留。」

青荷難以置信:「為什麼?」

有那麼一刻,阿龍完全沉浸在悲哀之中,似乎已被傷痛打垮。不過一瞬間,他的臉上又充滿了力量和果敢,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往日清醒和冷靜:「你可以認為他們是為了戰爭,你也可以認為他們是為了和平。或是以戰止戰,或是以戰促和。不過,所有的一切,現在都不過是憧憬。他們便似年輕的我,不甘山野寂寞,渴望熱血激情。」

青荷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阿龍看着摯愛,眼睛裏閃著真誠的光芒:「青荷,我知道,你不會理解,你不會明白。因為你的心,太過純天然,任天道無常,任滄桑百轉,任風雲突變,永遠不會變。所以我會永遠愛你。因為碧落黃泉,滄海桑田,你是唯一。」

青荷茫然而惶恐,不知所終。

阿龍抓着她的手,唯恐失去。他聚精會神凝想,再也沒有了萬一的希望:「青荷,咱們是夫妻,自然不該有秘密,我應該告訴你實情。事到如今,博硯被刺,東吳勢危。南虞、西蜀、北韃,已是對其三面包抄,滅吳戰爭全面爆發。」

青荷更加不可置信:「這怎麼可能?哥哥從來不喜戰爭,怎可能效仿北韃?」

阿龍連連搖頭,微微一笑:「青荷,他只是不喜歡侵略,不喜歡流血,不會不喜歡機遇和挑戰,不會不喜歡天下一統。事實上,從古至今,但凡是人,骨子裏都埋藏着好戰的激情,血管里都流淌著好勝的熱血,這是祖宗留給我們的天性。只是表現得方式不同。正是此種天性,催逼世事前行。」

青荷無從理解:「不!爭戰有何益?勝者有何喜?千秋萬載痴,不得一寸地。」思來想去,更是義憤填膺:「是啊,我更不懂!哥哥恨透北韃,因何容忍北韃?北韃雖希征戰,卻被你打回老家,大傷元氣。哥哥因何不趁此良機,一舉殲滅?」

阿龍又是一聲苦笑:「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南虞數十年磨劍,不僅兵峰甚鍵,武器裝備,堪稱天下之最。征戰之中,謀略固然重要,武器更是起到決定性作用。試問天下,南虞火器,誰與爭鋒?對付北韃,自然必勝。但是,南虞所擔心者,不僅僅是北韃,而是東吳和西蜀。東吳百足之蟲而不僵,西蜀後來居上,北韃與之用武,三方無論哪一方取勝,都是慘勝。韃、吳、蜀三敗俱傷,南虞最是有利可圖。」

青荷奮起平生之力,依然不可思議。她極力抓住最奇異的事件,借題發揮:「是誰如此大膽,刺殺博硯?」

阿龍眸子一黯:「據說又是「鳳焰」。」

青荷驚詫莫名:「阿龍,這怎麼可能?「鳳焰」難道不是被關在沙晨海底?已經整整十八年?再說,無冤無仇,無緣無故,他因何逆天?」

阿龍慘淡一笑:「據說是為「三墓兵法」。實際上,我知道,這只是個借口,因為「三墓兵法」根本不在博贏那裏。更何況,「三墓兵法」,哪來此等威力?這世界上,只有權利,只有慾望,只有夢想,才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經久不息。他的逆反,他的出逃,他的使命,也許得益阿逢,也許得益塞克,也許得益金協。總之他們達成協議,最終的結果,東吳失去最優秀的儲君,成為鄰國爭奪瓜分的絕世美味。」

青荷驚恐交錯,無以復加,無可奈何,期望通過反駁,消除世間既有之錯:「可是這些,與我的笛龍,與我的小魚兒,有何干係!」

阿龍茫然若失:「卓雲等待戰機,已不是朝夕。為了自身利益,大戰當前,必須參與,才能乘亂分一杯羹。你也知道,治國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卓雲必須與北韃、南虞共爭中原、荊襄、吳越之地,西蜀倘若固步不前、錯失良機,東吳便是前車之鑒。」

青荷大瞪着雙眼,滿是不甘:「就因為這個?我的笛龍、我的小魚兒,就該奔赴戰場,浴血奮戰?」

阿龍沉重地搖頭,緩緩說道:「這不是最可怕的,青荷。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會站在哪一邊?為誰而戰?更可怕的,是同根相向?還是兄弟相殘?」

青荷驚詫地倒抽一口冷氣:「笛龍心底向著你,自然向蜀。魚兒也是如此,綠芙更不用說。對了,他們自然都是以西蜀為重。」

阿龍聞言,臉上神色充滿否定:「小魚兒骨子裏流的是東吳血液,何況在他心裏,一直認為西蜀侵吳,並非順應天意。」

青荷不寒而慄:「小魚兒難道會東向傾吳?難道揮師西蜀?反戈南虞?不,他絕對不會與他的兄長為敵!依我看,他必將反攻北韃!」

青荷雖說的堅定,心裏卻有個聲音作祟:「倘若北伐失敗,我的小魚兒會怎樣?北伐勝利我的小魚兒又如何?」

如此一想,一顆心刀絞般劇痛,無可掩飾,無可消除,只有絮絮不止,只能絮絮不止:「我的笛龍、我的小魚兒,都是至誠至信,都是膽識過人,必將兄弟同心,既然如此,必將大難不死,決不會兵戎相見。」

青荷雖如是說,心裏卻怕的厲害,更要拚命地加以肯定:「是了,阿龍,六娃雖不同蜀,雖不同吳,但還有第三條路,或許投奔舅父——我哥哥阿逢。觀今之勢,南虞最強,北伐才是順天行事。既然如此,六娃便佔了上水上風。」

阿龍一聲長嘆:「期望如此,卻也未必。」

青荷聞言戰慄:「便是南虞、西蜀合力,征服東吳,也需數年時間。倘若兄弟同心,可藉機盡佔中原,反攻北韃,一統北華。」

阿龍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憂愁,那是一種她從未見識過的無奈,沒有讚許、沒有反對,沒有前行、沒有畏縮,沒有激情、甚至沒有希望:「青荷,事到如今,你期望什麼,我便期望什麼。可是,你我已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青荷聞聽此言,一顆心不由自主抽搐,最終抽成一團,越想越是不寒而慄,越想越是傷心情斷:「那麼,我的綠芙呢?是了,她與慕蘭、雁萳截然不同,她不會跟着晴顏回吳,只會跟定笛龍,無論歸宿。也許助蜀,也許助吳,也許助虞,也許征韃。所有這些,都成了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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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悅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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