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生死兩茫茫五

第165章:生死兩茫茫五

大殿一片寂靜,這聲調之中的輕蔑和嘲鄙再是明顯不過,眾人聞言皆是變色。沈大人面色也是一凜,稍一緩神,這才不卑不亢答道:「我朝歷代皆有禮制,授鳳儀印者,身份貴重,可代帝掌領朝政,這是我朝先祖留下的規矩。」

沈大人這一番話說得正義凜然,那安郡王聞言不由有幾分氣短,他擰了擰眉,窺望了祁王一眼,見他依舊冷寂無聲,不由也諾諾不再言聲。我依舊靜立一旁,微沉了雙眸,眼角的餘光細細的打量著祁王睿寅。

他繃緊的面容上壓抑有不屑,有惱怒,也有隱不住的焦躁和猶疑,我變着法子拘了他這麼多日,完全打斷了他與外界的聯繫,他不知曉侍衛統領已換了人,與他交好的那一班大臣都被人牢牢盯緊,駐紮京師的前鋒營、護軍營、步兵營也都已被蕭昆牢牢的控制在掌中,而各地隨着王公趕至的有限護軍也已被阻攔在了京城的百里之外。

擁兵謀反,他已無法做到。但是,以他皇公重臣的身份,若要掀我下馬,取我而代之,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劍拔弩張之間,他將如何取捨,是固守現狀,還是放手一搏,我倒還真是有些好奇。

只見祁王定神思量片刻,終是昂一昂首,大步站出:「先祖禮制確是不容質疑,可是,本王要在此敢問怡妃,安能受此大任?」

終是下定決心,直面向我發難了!殿中的氣氛愈發緊張壓抑,我緩緩轉首,直視於他,心中,竟有一些料定而中的安定。

我的面色依舊蒼白,也未作任何反應。沈大人見狀立即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搶先回道:「這是皇上遺渝,微臣與幾位首輔大臣皆是聽得清楚。祁王又何出此言?」沈大人的語氣依舊沉穩,但其中已多少帶出了些心急護主的意味。

睿寅神色漸漸倨傲,他微抬起下巴,看也不看沈大人,徑直向我言道:「那如若皇上所託非人,難道我等也只能安於受命么?」

話語間火藥味漸濃,沉寂的大殿漸漸躁動起來,不少親貴終在此時開始不安分的隨聲附和。在這樣暗波洶湧的氛圍中我卻忽然覺得哀痛。那黑漆漆的梓棺那麼近的就在我身畔,他就那般毫無生命的躺在那裏,可這群剛剛還在放聲長哭的王公親貴又有幾人是真正關心他的生死,他們心心挂念牢牢盯緊的,不過是他的位置,他的權力,他留下的江山社稷,為了這些,他們無視他的靈台遺軀,一個個正在雙眼通紅的摩拳擦掌。我的心頭痛得冰涼,連呼吸都郁滯,幾乎開不了口。這樣,不成!

沈大人見我依舊靜默,便還欲替我維持。我咬一咬牙,終是一抬手攔住了他。眾人神色複雜的望向我,我似乎無動於衷,只清了清沉啞的嗓子,緩慢而低沉的開口道:「這裏是皇上的梓棺安放之地,如此吵鬧喧嘩,只怕是要擾得他不得安寧了。」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自主皆是一怔。我腦中異常清醒,望一眼那沉重肅穆的梓棺,終是別過頭,緩緩走至祁王面前,含了半分威儀冷冷道:「王爺若有疑議,請雖本宮前往紫垣殿商議。」說罷,再不看他,轉身向殿外走去。

紫垣殿中,我於上方靜靜而立,身邊的,就是象徵尊崇巔峰的九龍御椅,這個位置,在那些覬覦的人眼中,是多麼燦爛和輝煌,而我卻只覺得哀涼。面前的楠木長桌上,松黃色的盤龍玉璽與血紅的鳳儀印並列置於當中,雙雙象著着至高無上的權力。

我伸出一隻手,用食指輕輕叩擊著桌沿,這樣規律卻細小的動作,讓我心境沉定而冷靜。當列位王公,大臣,親貴,甚至妃嬪皇嗣,漸漸立滿了整個大殿之時,我甚至能夠從容的微笑了。那樣鎮靜卻有些決絕的神情,看在他人眼中,莫不是有半分詭異和妖嬈的。

我停下手中動作,也不看祁王,只面向眾人,揚聲道:「眾卿有何疑議,說吧。」

眾位王公左顧右盼,若有猶疑之色。祁王雙眉一沉,站出一步昂首道:「敢問怡妃,皇上的遺詔呢?為何遲遲不宣?」

我冷冷一瞥他,平靜回答:「二位皇子尚在歸京途中,皇子未到缺列,怎能宣詔?」

祁王低聲一哼:「若說信王因岷江豪雨暴漲耽擱未歸我等還能相信,雍王與北疆征戰罹難,戰報上早已寫得清清楚楚,怎麼娘娘一主事,便傳言雍王仍在人世,國儲存亡大事卻空口無憑,教我等如何能信?」

昨晚得到消息,靳廷的渡船在岷江被人鑿沉,故而遷延未歸,幸而蕭昆早已派人人手護送,不然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看來對方還真的是一個都不肯放過,虧得此刻還敢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思及此處,我涼漠一笑,反問道:「卻不知王爺是不敢相信還是不願相信?」

祁王面色不禁一白,我也不管他,繼續道:「雍王健在是前方將士飛馬回京傳報的消息,京郊大營千位將士皆可為證。那將士仍在營中養傷,諸位若有疑慮,可即時召來一見。」

祁王定了定神,這才惡聲道:「本王不敢相信的,是娘娘居然能在短短時日內便能隻手遮天,實在教人佩服!」

我收斂了神色,緩緩道:「本宮有何能耐遮蔽天日,不過是皇上臨終留有遺命,不敢不從而已。」

聽及此言,他忽然猙獰一笑,繼而緩緩退後一步,背負雙手,冷冷道:「什麼遺命,皇上臨終彌留,只怕是神智昏聵,不然怎麼能將主政大任交託給一個穢亂宮闈的婦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面色一凜,繼而竊竊私語,眼神陰晴不定。連沈大人也是怔住,一時張口,卻是無言。

只聽那祁王繼續道:「聽聞娘娘艷冠後宮,獨寵多年。只不知娘娘口口聲聲說謹遵皇上遺命,卻究竟對不對得起皇上!」

我胸口像被沉沉一擊,氣血莫名翻湧,幾欲難忍,死死咬住下唇,終是緩了一緩,平定道:「薛院使何在?」

即刻有人將薛太醫傳了上來。

我吸一口氣,沉緩對他道:「皇上龍馭之際,薛大人一直侍守在旁,當時情形如何,可向眾人做個交代!」

薛太醫微微蹙著眉,面有悲痛之色,語帶哽咽:「皇上操勞過度,早已折損了心脈,此次心疾突發,胸痛難忍,但神智一直清明……」

祁王又是微諷般的一哼:「折損心脈?恐怕讓皇上折損心脈的不僅僅是操勞吧!七日之前,皇上曾下旨將怡妃幽禁思過,只不知事發何因?」說罷,斜了眼一看我,上前一步,緊逼道:「怎麼,娘娘不敢說了么?本王可聽聞是因為雍王遇難,娘娘悲傷過度,被皇上發現了其中隱情,大為震怒……」

我面色愈冷,緊緊看住他,頭腦中迅速思量著應對之策。他說的,幾乎就是實情,而實情,卻是我最難以辯駁的。也正是這個實情,有可能將我和靳軒統統推上一個萬劫不復的境界。

而正在這個關頭,一身縞素的德妃從旁站出,沉聲道:「其間確有隱情,若諸位確是好奇,本宮倒可以告之一二!」眾人有些微詫的望向她,祁王隱帶自得,雙目中甚至折出幾許熱切的火苗。卻聽德妃自若道:「當日聽聞噩耗,本宮悲傷過度,一時舉止失措,竟然當面痛聲責問皇上為何狠心要將皇兒送上戰場,以至不測,惹得皇上震怒,怡妃在旁勸了皇上幾句,說得急了些,才使得皇上不快,責斥怡妃於御前不敬,將其幽禁。後來聖上體諒本宮愛子情深,未做計較,故而本宮能得以免受責罰。本宮終有失儀,此事有損皇家體面,皇上自然讓人壓下不提。而宮闈之中,人多口雜,謠言四起,甚至有染怡妃的清譽。至此關頭,本宮也不敢再有隱瞞,只能將實情公之於眾。」說罷看我一眼,不再言聲,退回方才的位置去了。

一番話合情合理,虛實參半,在場半數多人皆是面露信服之色,我也不免暗自長舒口氣。祁王大是意外,但即刻反應過來,面上寒光一閃,冷冷道:「雍王是德妃娘娘親子,娘娘此說可是有遮掩家醜之嫌,教人如何能信?」

我幽幽望他,緩緩道:「哦,王爺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卻如同一個市井婦人一般聽信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豈不可笑。王爺方才說本宮不過空口無憑,此時倒是拿出些憑證來!」憑證……唯一的憑證只是那染血的卧龍袋,或許曾經也落至他們手中,只是他們千里迢迢的將它送到了正德帝面前,如今,怕是早已灰飛湮滅了。

果然,祁王眼神晃了一晃,面色愈緊,驚疑不定。

我即時上前一步,厲聲緊逼道:「皇上屍骨未寒,王爺卻在此造謠生事,詆毀皇室清譽,究竟是何居心?」

祁王被逼得有些發急,張口竟道:「妖婦!靜王為何造反,皇上為何氣極而逝,你以為你脫得了干係么!」說罷,環視殿中,忽然扯過一個小內監來,喝道:「就是你!靜王自裁之前對皇上說了什麼,說!」

那小內監伏在地下,瑟瑟發抖,看着面生,他並不是殿中侍候過的,竟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安插混了進來。我雙眼一眯,看來,還是棋漏了一著!只不知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那小內監惶然抬首,望了祁王一眼,像是被他的眼神嚇住,慌亂開口道:「奴才原是在慎刑司伺候的,靜王臨行前皇上去看過,把奴才們都趕到了外頭。後來聽到監室裏頭有東西摔了的聲音,奴才怕傷了皇上,想着在窗外頭看一眼,卻聽到靜王對皇上說……說……」他望我一眼,頗有猶疑。祁王在旁急急吼道:「說什麼,快說!」

那小內監終是熬不住繼續道:「靜王殿下說,他要謀反不光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還因為……怡妃娘娘曾經答應過他,若他能成功,便委身下嫁……他這才狠下心……還說皇上千錯萬錯,不該寵這樣一個狐媚,搞得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還說當初的蕭王就是現成的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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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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